宋朋还没走出简语家就有人敲门。
裴琳芳去开了门,门外站着几位警察,其中有一位还拿着工具箱。
裴琳芳一愣,她转头看了看宋朋。
宋朋没什么表情,他正看着领头的那个便衣刑警,这人他刚才路上没看到,不是跟踪他的。
你好,市局刑侦队方中。
方中出示证件,又拿出一张纸,这是搜查证,希望两位能配合。
裴琳芳再次看向了宋朋。
宋朋道:他们应该是跟着我来的,给你添麻烦了,裴教授。
裴琳芳往后站,让警察们进来了。
原来昨晚的克制与客气都是在等一个时机,等着宋朋过来。
关阳是看透了他们的夫妻关系,知道宋朋比她更懂简语。
裴琳芳不由得回想起刚才宋朋去了简语的房间,他做了什么?裴琳芳再度看向了宋朋。
宋朋冷静站着,看着警察们散开开始工作。
一位警察过来对宋朋道:你好,我们需要查看你的随身物品。
宋朋点点头,站到一边让警察搜身。
方中过来发问:你在路上买的物品里有一个打火机。
你不抽烟,为什么要买打火机?宋朋道:我不是还买了一包烟,我打算开始抽了。
裴琳芳皱起眉头。
一位女警站到了她面前,裴琳芳摇头: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麻烦你了,我检查一下,我们可以到你房间去。
那女警柔声细气,很有礼貌。
裴琳芳不好说什么,便领她到房间去了。
裴琳芳身上确实什么都没有。
搜完身后她被留在了房间,那位女警一直陪着她。
外头虽然好几个人在走动工作,但裴琳芳听不到什么声音,她有些紧张,不知道他们能找到什么。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
女警开了门,方中走了进来。
你好,裴教授。
方中也非常客气,问了裴琳芳几个常规问题,然后问她宋朋过来有什么事。
裴琳芳知道将她和宋朋隔开问话,是为了防止串供,以核对其中一方有没有说谎。
裴琳芳想了想,道:我丈夫住院了,宋朋今天去看了他,然后买了些水果过来说探望我。
然后他说可以帮我拿文件去给简语签字。
方中问道:是他拿着的那两份离婚协议书吗?对。
裴琳芳用双臂抱紧自己,她就说呀,怎么会这么体贴这么周到,担心她不想见到他,特意派个人来取协议书,保证一定让她如愿呢。
不过都是打掩护。
刚才有那么一刹那,只是一刹那,她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离婚的事,很着急吗?方中问。
挺急的。
裴琳芳声音低沉。
出了什么事吗?急到要在他住院的时候把字签好?裴琳芳默了一会,这个问题让她思考,对呀,为什么急到连等他出院都等不及。
是简语提出来的。
是他住院时主动提出来可以签字,他让她很高兴,但他又说要等明天。
急的那个人,是简语。
但她认为他其实也不急,这不过只是他的手段而已。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裴琳芳道:简语说可以签字,要是你们有疑问,你们去问简语吧。
关于我们夫妻的生活隐私,我不想回答。
方中再问:是你提出让宋朋来拿协议书的吗?不是。
方中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着,他继续问:宋朋进了屋后,有做什么事吗?裴琳芳转开视线:没有。
他有没有翻动什么东西,或者进哪个房间?裴琳芳默了一会:我没注意到。
方中道: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要思考吗?我很累,最近精神不太好,我的注意力没法集中。
方中又问了一些问题,跟关队之前提的大同小异。
简语有什么可疑的行为举动,是否有什么异常情况,是否紧张不安焦虑,家里有没有收到过什么胁迫等等问题。
裴琳芳都答不清楚或者没有。
你父亲生前有没有跟你提过简教授的事,让你多注意,或者批评过简教授。
裴琳芳摇摇头:没有。
我爸非常欣赏简语,他从来都是夸他的。
你们的孩子呢?他是怎么去世的?裴琳芳盯住方中。
她儿子车祸去世,很多人都知道,关阳更是清清楚楚,现在找个愣头青年轻警察再捅伤口,究竟想干什么?他车祸死的。
裴琳芳的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方中又问:简语只有这个孩子吗?裴琳芳僵住了。
怎么会这么问?上次关阳提的问题,还没有这个。
裴琳芳脑中闪过当初儿子的怒气与咆哮:爸爸在外头还有老婆孩子。
她告诉我的,她骂我。
我没追上,不然我揍死她。
小少年涨红了脸,那么生气,那么受伤,她根本安抚不了他,她甚至都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觉得是别人的恶作剧,她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这让孩子更激动,他觉得妈妈没用,只会被蒙在鼓里。
他怒气冲冲的奔出家门:我要去找爸爸,我去问他。
她急忙阻拦,她不能让儿子把这事闹到医科大去,那里也是她和爸爸工作的地方。
她拉住儿子,而儿子挣扎。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闷头往马路对面冲。
一辆车正疾驰而过,两边都没有看到对方。
呯的一声。
年轻的生命就此终结。
裴琳芳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走出来,她责怪自己,她要是能处理得好一点,或者她能拉住他,事情就不会这样。
事后她被爸爸一顿猛批,几番痛骂,而简语悉心照顾,对她处处维护,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当她终于能正常思考,能有心情说话沟通,她告诉爸爸和简语,儿子为什么要冲动乱跑。
裴院长和简语都愣住。
简语当然否认有这事。
他誓言旦旦,且在他的工作生活里也确实毫无出轨迹象。
裴院长想都不想便站在他这边。
觉得那个他,肯定是对家找来的,故意生事。
裴琳芳无话可说。
裴院长和简语很快投入工作,把丧子之痛化为击败对手的动力,他们的项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而裴琳芳越过越消沉,但她也真的相信,在儿子面前造谣生事的那个他,应该就是竞争对手。
后来,裴琳芳去儿子踢球的操场怀念儿子,忽然一个孩子跑来,那是儿子的球友。
他认出裴琳芳。
裴琳芳跟那孩子聊天,却听说从前孩子们一起踢球时,有个女孩几次过来。
一开始只是在旁边安静看他们玩,后来就跟他们搭讪,大家随便聊聊天什么的。
最后一次,那女孩又来了,她跟儿子聊完后,儿子怒气冲冲离开,再也没能再去玩球。
裴琳芳心中疑惑顿生。
不是他,是她。
裴琳芳试图找到那个女孩,她想知道是谁让这女孩这样做的。
但没有结果。
那男孩不记得那女孩长什么样,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再没见过她。
裴琳芳到处问,她打听周围认识的人,还有简语竞争对手,有没有同龄的女孩子。
她的古怪行为引起了简语和裴院长的注意。
再后来,裴院长找裴琳芳谈了一次,他说他身为父亲,去调查了简语的情况,他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所以他让女儿放心,好好过日子。
他们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修复心里的创伤,让生活重新开始。
那段日子简语对她关怀备至,对她没有丝毫的埋怨。
在她无端发脾气时,也处处迁就。
但裴琳芳始终记得儿子说——是她告诉我的。
这个她究竟是谁,真的是对家派来的人?简语期待着再要一个孩子,他对裴琳芳温柔呵护,与她商量。
裴琳芳问他:再生一个,长大懂事了,又有人告诉他,他爸爸在外头还有老婆孩子,怎么办?简语眼里冒出震惊与痛苦。
但他还是否认有这样的事。
简语的反应顿时刺激了裴琳芳,她大叫着让简语把害他的对家找来,她说要报警,她说要让儿子的球友小伙伴来认人。
她大喊大叫,但她知道这些没有用。
警察没有用,谁都没用。
谁都无法消除她的痛苦。
她始终没有找到是谁跟她儿子说了那些话,始终不知道是谁让她儿子这么愤怒失控。
而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了。
淡了,却没有消失。
就像她肚子上的妊娠纹,很淡,但还一直在,那是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证据。
她永远都不会忘。
简教授有别的孩子吗?方中再一次问。
为什么这么问?裴琳芳反问。
方中意识到裴琳芳没有否认,他精神一振:我们调查所有的可能性,希望得到你的配合。
裴琳芳摇头:可惜我不知道。
方中微皱眉头,她答的是不知道,而不是没有。
他正要再问什么,有警员过来:在简教授的房间里有个保险柜。
方中便问裴琳芳:保险箱的密码是什么?裴琳芳摇头:我不知道。
她看了看方中的表情:我真的不知道。
方中沉吟片刻:取一下指纹。
警员应声而去。
方中再看向裴琳芳,裴琳芳被这气氛弄得有些紧张,她抿了抿嘴角,将嘴巴闭紧。
方中见状出去打了个电话,待他回来,取指纹的结果也出来了。
警员来报:上面没有指纹,被擦拭过。
——————向衡和葛飞驰从办公室到停车场这一小段路分别接了两个电话,看上去都挺忙。
顾寒山还看到关阳还另外两个警察也飞快各自上车,走了。
向衡带着顾寒山也上车,葛飞驰上了后座。
顾寒山问他: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葛飞驰没好气:我是有警察证的,姑娘。
我比你更有资格坐这里。
我还有出院证明呢,你有吗?顾寒山平板板地问。
葛飞驰被噎得,怎么现在出院证明都这么牛逼了吗?我没有,但是我就要坐在这儿。
葛飞驰耍起无赖。
顾寒山问:那是要我们送你回医院?葛飞驰道:我和向衡才是我们。
我们带你去跑跑调查,回什么医院?向衡打断他俩:你们俩别太活泼。
顾寒山道:我不可能活泼,如果你有这种错觉,那肯定是葛队单方面活泼的。
葛飞驰:……单方面活泼,这词用得。
他催向衡:你才话多,赶紧开车,走。
向衡不再说话,将车子开上了路。
顾寒山问他:我们现在去哪里?去确认刘施阳与范志远的联系,找到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截住他们。
葛飞驰道。
向衡道:目前已知以范志远为核心的犯罪团伙,已经分裂了。
一边是范志远这边,一边是未知的X。
范志远很早之前就认识刘施阳,很早之前就开始犯案,他应该有一个很深的组织基础。
可是他的个性偏向独狼,他有自己的作案喜好,手段简单粗暴。
这与诱拐熊英豪不一样,与杀死你爸爸也不一样。
也就是说,有人在帮他打理这个组织,他们各取所需。
很有可能是刘施阳。
葛飞驰道:所以刘施阳才在范志远的朋友圈隐身。
但我觉得刘施阳并不是简语会舍身相护的人,除非DNA化验结果打我的脸。
向衡道。
验出来了吗?还没有,已经加急。
葛飞驰道。
如果刘施阳不是简语要保护的那个人,那他杀你的家政宁雅,杀彩虹的光老板邹江河,就都有可能是圈套。
向衡道:童元龙刚才突然申请见范志远,他的右手上缠着绑带。
他被打伤了?想去告状?如果是不想让范志远胜诉出狱,那杀掉这律师就成功了一半。
但这律师好好的,说明律师跟X结盟,或者达成了某种协议。
范志远一直不知道自己被背叛了,因为他的律师好好的。
顾寒山懂了:现在他的律师受伤了,那他就明白了。
所以童元龙赶在这个时间急巴巴地去见范志远,应该是向他通风报信,你明天要见他。
简语。
顾寒山坐直了:我能见见那个律师吗?你们不能接触他,我总可以吧。
别捣乱。
葛飞驰道:简语什么都不肯说,你以为这律师就这么傻吗?顾寒山不说话了。
看看人家犯罪份子做事多方便,给一刀就能达到目的。
所以做好人没什么用,束手绑脚的。
顾寒山,如果你脑子里有什么不好的念头,最好让它消失。
向衡突然道。
顾寒山撇撇嘴,这位警官是会读心术吗?说起来正好你们两个都在,是不是该跟我道个歉?向衡和葛飞驰异口同声:我俩做什么了要道歉?你们合谋算计我,想利用我的记忆给我塞错误情报,诱导我行动。
被我发现了。
虽然时间上你们没来得及实施计划,但你们有这个念头就是对我的伤害。
你们背叛了我对你们的信任。
葛飞驰奇道:你怎么发现的啊?我看了向警官的手机。
他上面存了很多办公室的照片,全是我看过的角度。
向衡想起来了,他们去找吃的时候,他把手机给她用了。
葛飞驰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为什么把手机给她看啊。
他叹气得很大声:男人啊。
向衡装听不见,他淡定地岔开话题:我们要跑到他们行动的前面,就得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刘施阳不是X,而童元龙被他警告了,那么X和简语都有危险。
常鹏或是许光亮,无论是他们中的谁,都得小心了。
——————大办公室里。
林玲有些担心地看着许光亮。
许光亮这时候有些回过味来了,他坐了下来,仔细认真地想了一遍。
之后他忍不住问林玲:你真的认为他随便说说?林玲不说话。
许光亮道:他建议我不要交给警察,他说会给简教授惹麻烦,会给院里惹麻烦,还说我会前程不保。
林玲忽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她赶紧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有一个过道那头办公室的医生刚刚抱着一摞书过去,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林玲把他们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然后坐回了许光亮的身边:你小声一点。
许光亮有些不高兴,他站了起来:你可以不用听我说这些,省得连累你。
许医生。
林玲忙唤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光亮按捺不住怒气:怎么可以这样呢,如果真有人作假,那肯定是要掩盖什么。
那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是掌握在我们医生手底下的一条人命。
如果我们发现了不阻止,那跟帮凶有什么区别。
林玲不敢说话。
许光亮大声道:没区别,就是帮凶。
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林玲局促地也站了起来,僵立在原地。
许光亮忍不住唠叨:我如果知情不报,我怎么面对孔明。
我给他讲可爱善良的绘本故事,但我自己就是伤害他的帮凶。
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或者就在这个城市里,是不是还有第二个孔明,第三个……顾寒山。
林玲插了一句。
什么?许光亮愣了愣。
还有顾寒山。
林玲道。
胡磊?许光亮的脑子忽然冒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脑癌患者,死在新阳真的是因为误会加偶然事件吗?顾寒山搞鬼把孔明骗出去,跑到案发现场让警察发现并借机做调查,她当然也不是心血来潮。
一瞬间,许光亮忽然懂了:顾寒山,她知道孔明的手术有猫腻。
林玲也是刚想到:所以她才把孔明带出去的。
但她没有证据,她调不出病历和档案,她想借警察的手来查这些。
许光亮有些激动,我之前还很讨厌她,原来她知道这里头有问题。
许光亮转向林玲:顾寒山的治疗过程有做什么不必要的,或是违规的措施吗?林玲忙道:我经手的都是没问题的。
那顾寒山是怎么发现情况的?许光亮喃喃自语,他看了看林玲,林玲没说话。
许光亮道:我忽然想起来,你这两天总是心事重重的。
有吗?对,我有发现。
林玲苦笑:我很害怕,许医生。
害怕什么?害怕常医生说的那些。
惹麻烦,还有前途尽毁。
林玲道。
许光亮站直了:你知道了什么?林玲犹豫着。
别害怕,你告诉我,我不会向别人透露的。
我反正要跟警察联络,我可以说是我发现的,不给你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