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简语从顾寒山居住的小区出来,又回了一趟新阳。
这次他直接去了重症楼。
医生许光亮已经被叫回了医院,他现在就在孔明的病房里,在给孔明念绘本。
孔明闭上了眼睛,慢慢睡着了。
简语站在门口看了一会。
许光亮出来见到他,轻轻点头招呼。
简语招招手,把许光亮叫到了医生办公室。
他怎么样?有发病吗?简语问。
许光亮道:没有。
阳阳没出现。
但他一直挺兴奋,咿咿呀呀的,还想出去。
我给他测了心率、血压,都正常。
后来给他吃了药,念了念故事,他就睡了。
简语问:他有说什么吗?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吗?不知道。
当时楼里太乱,没人注意到他。
保安发现有人跑出去后及时关上了楼门,那时候没看到孔明。
许光亮答道:我到的时候孔明已经在病房了。
他说大家都出去了,还说苦什么会保护他。
语言表达上还是那样,说不清楚。
嗯。
简语点点头。
不是苦,是顾,顾寒山的顾。
以后别问他了,别刺激他。
简语对许光亮道:让护士多盯着点,小心阳阳。
好的,知道。
许光亮应了。
简语便转向了其他医生,问今晚这个楼门打开怎么回事。
有医生便答了,不知道是谁打开了一个外放的MP3,还丢到了楼上天台窗檐上,放的是那种蹦迪的音乐,还有鬼叫声,声音巨大,许多病人受了惊吓开始叫。
那时候到处乱糟糟的。
因为当时正有护士在病房发药,量血压,所以有些病房门开着,就有人跑出来了。
接着好多病房门都开了,楼里乱成了一团。
楼门不知道怎么开的,听说有电力故障,网络也出了问题,是不是楼门的密码锁系统故障了,不清楚。
因为又要阻止病人外跑,又要去找那个特别刺耳膜的音乐来源,所以一时就没把情况控制好。
有医生挺愧疚。
所有病人都找回来了吗?没人受伤吧?简语问。
都找回来了。
大家都没事。
现在都处理好了。
医生们答。
所有的情况都跟警察说清楚了吗?简语问。
说清楚了,警察还把那个MP3拿走了。
医生答道。
许光亮也道:那些警察还想跟孔明问话,我拒绝了,告诉他们孔明没法正常交流。
简语点点头,又仔细问了几个重点病人的情况,确认大家都没事后,这才离开。
简语出了重症楼后跟院长石文光通了电话,两人在石文光的办公室碰了一下头。
石文光正准备离开,他一直盯着警察的搜查。
目前除了两具尸体之外,警方和院方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的问题。
电力和网络应该都是线路被人为破坏了。
石文光道,今晚和明天警方都会一直封锁医院,他们说需要把全院各个角落都确认清楚才行。
到现在还在继续做痕检。
尸体呢?简语问。
法医运走了。
是个清洁工吗?对,叫陈常青。
我没什么印象。
简语道。
你在这儿呆得时间少,不认识正常。
石文光叹气:他女儿高二了。
简语一时无语。
石文光道:我让付主任通知他家属了。
目前警方还没有对死因出结论,说是要等尸检结果。
初步看,肯定是遇上胡磊了,发现这病人不对劲,胡磊怕他声张暴露行踪,就对他下毒手。
两个人打斗起来摔进电梯井。
简语默了一会:好好安顿他家里,都挺不容易的。
我会跟董事们商量商量具体怎么办。
石文光道。
处理后事这些,医院也会出面帮忙的,你放心。
让付主任多了解一下,他家要是有困难,抚恤方面我们院方要安排好。
不是都给员工买过保险吗,保险赔付也跟进一下,多帮家属争取些利益。
简语建议。
放心吧。
先等警方的通知,怎么都要有一个说法,这样才能跟家属交代。
死者也好安息。
石文光看看简语,晚了,回去吧。
我明天要跟全院开个大会,说清楚情况,警察还会有后续调查的。
一切都以警方的通报为准,大家可别传出风言风语,弄出谣言来。
我就不过来了。
有情况你再找我。
好。
两人商量完,一起走去停车场。
司机宋朋迎过来,领着简语朝车子去。
简语上车前转头一看,看到了向衡。
向衡远远看到他,冲他挥了挥手打招呼。
简语客气点点头。
车子启动,在向衡身边开过。
简语从车窗朝向衡看了一眼。
向衡没回头,他的背影在简语的眼前一晃而过。
简语又回到了工作室,他独自一人坐在厅里,空旷冷寂。
他给自己泡了壶茶,一直看着,没有喝,最后他拿了钥匙,走向走廊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工作室的每扇门上都有手绘图案,这扇门上的图是一幅大脑。
大脑各区域是不同的白,金色的神经和红色的血管穿梭其中,透着一股诡秘的美丽。
简语将钥匙插进锁洞,咔嚓一声,锁开了。
简语把门推开。
这间屋子很大,没有窗,屋子里能听到轻微的新风机运转的嗡嗡声。
墙上有空调面板,还有一个温度湿度计。
几组檀木定制的深色大柜间隔着一段距离摆在屋子里,像是一个小型图书馆。
柜子里摆着一排排的档案箱,上面都有标签,写着名字、编号和主要病症信息。
靠墙的桌上有一台电脑,电脑旁边的墙上挂着医生诊室里用的那种读片子的灯箱。
简语走到第二排的柜子前面,手指在一个个档案箱上划过,最后停在了标签孔明这里。
简语把孔明的档案箱搬下来,放到了墙边的桌上。
箱子里是一个个文件夹,文件夹侧面有年份编号和病症关键词。
简语把最早的文件夹,五年前的档案翻了出来,他仔细看了看资料,而后把灯箱打开,把脑部扫描图夹在灯箱上,认真看着。
都看完了,他打开电脑,调出了电子版的资料。
他把电子版与纸质的资料核对了一遍。
他的眼神专注,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眼睛很亮,眼角和眉间的皱纹很深,但脸色有些苍白。
——————法医办公室,灯火通明。
负责人郭义接到通知,从楼上的解剖室下来了。
他领着两名法医做尸体的接收手续工作。
他拉开了尸袋,检查尸体状况。
一个法医在一旁写登记表。
这跟许塘的案子有关?郭义问。
对,这个就是杀害许塘的嫌疑人,叫胡磊。
帮着法医送尸体回来的小刑警答。
摔成这样了。
郭义感叹。
脑袋都快砸成饼了,还能被认出样子来也算是幸运。
他跟另一个一起掉进了电梯井里。
小刑警道。
郭义打开另一个尸袋:这个吗?这个是新的受害人?新阳疗养院的清洁工,叫陈常青。
小刑警也忙着填表。
嗯。
初步看两人身上都没有锐器造成的伤口,多处骨折,脖子断了,脑袋碎了,死因得解剖后确认。
小刑警没言声。
没有锐器伤口,摔成这样,死因不是挺明显的?郭义又拿起两人的手看了看,指甲都挺脏的。
他抬头叫另一个小法医拿工具。
这回小刑警没忍住,他问:需要验DNA吗?我们葛队说,这两人应该有打斗。
那指甲里肯定是对方的皮屑血迹之类的吧?郭义嗯了一声,他亲自动手,把胡磊和陈常青指甲里的组织采样,装进了化验证物袋,填好物证袋标签后,交给小法医:申请化验DNA。
然后他转向小刑警:也许不止这样,还是用证据说话。
小刑警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和法医继续弄表单,把尸体上的衣服、物品全都取下装袋、登记。
郭义又让小法医拿指纹录入器:把他俩指纹都采了,取血样,药检毒检DNA检测全套申请。
小法医赶紧照办。
——————关阳家。
房门被敲响时,关阳正歪在沙发上打瞌睡。
他被声音惊醒起来开门时,脸上还残留着睡意。
门外站着向衡。
他正拨电话,电话那头没人接,他皱眉头挂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关阳先开口:找谁?顾寒山。
简教授送她回家,但我现在联络不上她。
关阳侧身让向衡进屋,道:简教授当着警察的面送她回去,那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知道。
向衡换了个话题:你居然睡着了?你这么老了吗?关阳没好气:我三天没正经睡过一觉了。
两个人一起进屋里,向衡看到沙发上散着些案件照片,还有一张关阳儿子的照片。
别混一起,吉利吗?向衡帮他把儿子照片拿出来,放茶几上。
不看点开心的有点熬不住。
关阳揉了一把脸,在沙发上坐下。
向衡还开嘲讽:只能看看照片,见不着人,能有多开心?关阳看着向衡的脸:谁揍你了?替我谢谢他。
傍晚的时候抓的通缉犯。
哦。
关阳把沙发上的资料挪开,向衡也坐下了,随手拿起资料里的一张照片看。
他认得,那是一个年轻的失踪男人——熊英豪。
他是他们警方调查范志远案的一部分。
范志远案里,因为做案手法娴熟、反侦查意识超强、做案时间和地点都经过精心策划。
所以关阳他们断定凶手必定不是第一次做案。
因为秦思蕾之死没能查到更多线索,所以关阳带着专案组朝着从前未破案件和失踪人口方向侦查,希望能找出关联。
还真给他们找到了。
受害人秦思蕾失踪那晚,她离开酒吧时曾收到过一个人头号码的电话,她聊了一分钟,然后取消了网约车,步行离开了摄像头范围。
这个号码她都没来得及做备注。
这也是范志远律师童元龙辩护的一个重点。
他主张当晚范志远并没有与秦思蕾通过电话,这一通最后的电话才是嫌疑人。
而警方一直没有找到这个号码的真正机主,也没办法证明范志远与这个号码有关系。
警方的工作失职,却把错扣在范志远身上。
但关于这个号码,警方调查出与另一位失踪男性熊英豪的通讯记录里的一通电话一致。
那通电话通了十分钟。
通话后不久,熊英豪失踪。
至今没有找到人,也没有找到尸体。
这个人消失了。
而警方追查这个人头号码,它在熊英豪和秦思蕾之后,还打过其他电话,接电话的那些人之间互相毫无关联。
有些人有接受询问时,想起来说这通电话是广告推销的,也有人说可能是电信诈骗。
经查,这号码与一批电信诈骗号码似乎是同一批号源。
这批电信诈骗号,曾被举报到凤凰街派出所,派出所接受报案,但未能抓捕到任何嫌疑人。
那批号码被弃用,事情就这样了结了。
而这个可疑号码最后消失的时间,是秦思蕾遇害的那一天。
太巧合。
而且作案前费尽心思用诈骗人头号码掩人耳目,作案后却嚣张地陈尸荒野,生怕别人看不到,这很诡异,自相矛盾。
关阳找了简语帮忙做分析。
当时简语并不知道犯罪嫌疑人是谁,他看了案卷,分析凶手的人格障碍,断言他是个职业体面,衣着讲究,自恋自大的人。
凶手绝对不是第一次作案。
之前犯的案没有找到,说明这人冷静、缜密,不但有反侦查意识,而且智商很高。
至于为什么以前作案的尸体没被发现,而秦思蕾这个受害者却被这样陈尸。
关阳原本认为凶手改变了尸体处理方式是觉得自己已经练好手了,打算挑战警方。
而简语的结论是,因为这个受害人惹怒了凶手。
这个凶手有一套自己杀人的方式,也有一套处理尸体的方式。
他对受害人提出规则,他享受受害者执行这套规则时的恐惧和顺从。
享受完了,他把人杀掉,再把他们处理干净。
他觉得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要体面。
这个在囚禁秦思蕾的时候体现了出来。
根据尸检,秦思蕾死于尸体被发现的三天前,也就是失踪了七天后才被杀害。
她仍穿着失踪那晚去酒吧的衣服。
衣服上的污渍是在野外弃尸时粘上的,并没有捆绑囚禁摩擦地面的痕迹证据。
秦思蕾的胃、十二指肠里有少量食物残渣,有米饭、肉、蔬菜类。
也就是说,在她失踪的这七天里,她应该呆在一个有水有食物,环境干净的地方。
她体内有微量镇静剂成分,阴道没有撕裂伤,身上也没有验出他人的DNA,无法确认是否遭受过强奸。
秦思蕾被囚禁时是换过衣服的,也进行过洗浴。
她受害前穿回了自己失踪时的那套衣物,那套衣物干净整洁。
由此可见凶手对受害人、环境和衣着都有讲究。
但最后秦思蕾的弃尸方式却与这种讲究大相径庭。
必定是秦思蕾惹怒了凶手,她顽强地进行了反抗,拒绝执行凶手的游戏规则。
她非常勇敢,毫不顺从。
对凶手来说,不但杀人的乐趣少了很多,而且他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战,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这样的受害人享受死后的体面。
简语的分析给了关阳新的提示。
关阳再次审讯范志远,这一次他申请使用测谎仪。
关阳用了简语的分析版本,他运用了审讯技巧,向范志远施加压力。
他一句一句地说明了对范志远行为和心理的判断。
关阳从范志远的微表情和眼神里,能清楚地判断简语的分析是对的,他的审讯策略也是对的,他说中了范志远的罪行。
但范志远全部否认,而测谎仪判定他没有说谎。
关阳非常惊讶,怎么会有一个人表情摆明了在说谎,而测谎仪曲线平稳地为他护航。
关阳能确定,测谎仪没有坏。
关阳在范志远的眼里又看到讥讽。
事后,关阳再次向简语请教。
什么样的人,能这样操控测谎仪?这一次,关阳在简语表情里看到微妙的变化。
脑子异常的人。
简语问:这人是谁?作者有话说:前情提要:范志远杀人案一审被判无罪,目前检方抗诉待二审,发回警方补充侦查。
关阳亲自负责此案,他怀疑范志远是惯犯,除了目前在审的案子,手上还有更多人命,但他们没有查出线索,只能以一个案子起诉他(相关内容在19、2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