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衡和罗以晨互视了一眼。
顾寒山一直在新阳看的病,她发病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联络简语,把顾寒山送到新阳?向衡问。
贺燕默了一默,道:我也说不好,那个时候没有多想,但可能也受了一些顾亮的影响。
顾亮那几年有些提防简语。
为什么提防简语?发生过什么事吗?没发生什么具体的,但就是简语对顾寒山太好了,好到有求必应。
甚至顾寒山没提要求,他也会提前为顾寒山准备好她需要的东西。
比如诊室沙发的位置,顾寒山常坐的地方会被太阳晒到,刺眼睛,他就让人重新布置。
顾寒山说喜欢哪个抱枕软软的,下次过去沙发上就多摆了两个同款。
顾寒山习惯喝的矿泉水,喜欢用的笔,爱吃的零食,他都提前准备好。
太体贴周到了。
有时顾亮当众批评顾寒山,简语还会帮顾寒山说话。
从前顾亮不觉得。
后来时间久了,他心里不舒服,跟我抱怨过,说简语对顾寒山好得过分,比他还像亲爹。
当然他对简语也没到仇视的程度,就是那种当爸爸的直觉,不喜欢这个人对女儿太亲近。
而且还是个异性。
我当时笑他是老父亲吃醋了,他自己也笑。
但他会交代顾寒山自己多留心,如果每次治疗和训练超出提前说好的范围,就要拒绝。
如果有什么不轨、亲密的动作,就要告诉爸爸。
向衡皱了眉头:那这些事有发生过吗?没有。
向衡再问:顾寒山呢,有没有跟你抱怨过简语,比如他有没有什么让她不舒服的言行,对她提过什么要求?贺燕摇头:没有。
顾寒山很少抱怨这类事。
如果你让她不舒服,她就会当面告诉你,要求你调整。
相比之下,她让人不舒服的情况更多。
向衡默了默,确实如此。
就像她看他在她家里穿着袜子走来走去不顺眼,她就会告诉他,让他自己买拖鞋过来。
她真的不在乎交际礼仪,也不管别人的感受。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配合她吧。
会不会她提了调整的要求,但简语他们并没有做到,顾寒山为此不高兴?罗以晨问。
别人不调整,顾寒山就自己调整啊。
贺燕道,比如刚才她说我身上酒味太臭了,如果我没有离开,那她就会自己离开。
我记得有一次我陪顾亮带顾寒山去做治疗,那次主要是做测试,很多需要她看需要她填写的题目和资料。
但那些资料准备的不够好,简语他们团队的办公室打印机坏了,他们去别的办公室打的。
可能打印机的墨头有什么问题,就是打出来的字毛边比较多,中间还有一道划痕,字上下还有一点点歪。
我们一般人看着没什么,顾寒山就说她看着不舒服。
向衡道:因为每个字的瑕疵经过她的脑子,都会跟从前正常标准的字有对比,造成压力?对。
贺燕点头,顾寒山要求更换资料,但当时没有别的打印机,而且资料非常多,厚厚一沓,小半包打印纸这么多,重新去打也来不及。
贺燕两只手指比划了一下厚度,简语手底下的那些小医生、助理就比较为难。
顾亮看了那些资料觉得没问题,让顾寒山赶紧做。
顾寒山就又说了一次,如果不换资料她就走。
然后没人答应能换,顾寒山起身就走了。
罗以晨:……哇靠这脾气。
贺燕道:所以,不存在顾寒山受了委屈抱怨的情况。
她受了委屈会马上处理,不留着过夜的。
而且其实她不太爱生气,她对她爸生气比较多,外人对她没什么影响。
那个资料的事,当时我们都不明白怎么了,后来才知道那些资料让她脑子压力很大,我们看一排字就看过去了,她看那一排字就不停有标准端正的字体跳出来提醒她这些打坏的字很糟糕,她的脑子瞬间涌进很多画面,让她非常痛苦。
向衡皱眉头:现在还会这样吗?应该不了。
那是几年前的事。
后来简语专门针对这样的情况给她做训练。
但当时大家不知道会这样。
简语开完会赶过来,听说这情况,把那些小医生骂了一顿,后来他们买了一台新的激光打印机,重新准备资料。
之后的治疗里,简语跟顾寒山仔细沟通了情况,才了解这些小细节对她的影响。
但当时没人理解顾寒山,她也没什么生气的,她就是很简单,我不舒服,你们不解决我就走。
事后其他人还在讨论反省这事,而对她来说这事已经过去了。
那她通常生气……向衡正琢磨这问题该怎么问,贺燕的目光扫过来,向衡打住了,没事,你继续说。
说完了。
贺燕道:下一个问题。
向衡愣了愣,赶紧道:顾亮对简语有提防,具体做过什么措施吗?会让简语察觉,让他不太痛快的安排?你是说会让简语怀恨在心的事?贺燕摇头:我觉得没有到这程度的。
顾亮没什么特别措施,反正顾寒山每次看诊,无论进行什么样的治疗或者测试,顾亮都是全程在一旁盯着的。
当时顾寒山都上大学了,她看诊没以前那么频繁,半个月去一次吧。
除了看诊时间,简语跟我们的生活也没有交集。
他不会私下里来打扰顾寒山,有什么事他都是联系顾亮,这个界线他一直把握得挺好的。
听起来还真是,毫无破绽。
罗以晨挠头。
要说提防就都是常规性的。
比如签保密协议,每次治疗之前需要提交方案,解释清楚具体操作,说明会对顾寒山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是否会有痛苦等等。
就是给顾寒山看病是件很麻烦的事,吃力不讨好。
贺燕道:简语是顾亮找到的医生里,医术最好,最有耐心,配合度最高的医生。
其他医生会有些情绪,简语不会。
顾亮和顾寒山再无理取闹,他都能忍下去。
最后这句是你的感受?向衡问。
对。
贺燕道:顾亮这人吧,挺霸道的,他习惯了,所以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多讨人厌。
而且他太惯着顾寒山了,顾寒山在外头横着走,他都能给她撑伞,要是惹了哪个医生不高兴那也很正常。
我说过他,他不听,他觉得不霸道一点,不难相处一些,会被人欺负。
而且顾寒山的病治到那时候,在一定条件下,她能基本正常生活,还能上大学,顾亮是有些得意的。
他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用对了方法。
他非常清楚顾寒山的价值,作为爸爸,他当然也有骄傲自满的情绪。
顾寒山的价值?这个价值是从简语那里反馈过来的?贺燕揉揉眼角:大部分是因为简语。
简语发现了顾寒山大脑的珍贵,他表现得很重视,并且对顾亮和顾寒山百依百顺。
顾亮就像是身藏珍宝的人,一方面怕被人抢夺盗窃,另一方面也会得意炫耀。
这是人性。
顾亮一直觉得女儿是个天才,只是天赋的使用受到了老天爷的限制。
简语的配合,让顾亮有些得意忘形。
贺燕说到这儿顿了一顿:但要说到结仇的程度,会杀了他,那是没有的。
顾亮是一个很有警惕心的人,他完全没有察觉。
顾亮对简语的治疗方案有没有进行过阻挠和反对,两人因为这个起过争执冲突吗?当然有过不同意见,可最后也都协调好了。
简语也提出过希望能用顾寒山的病例数据做医学报告,写论文,他说顾寒山的案例能为大脑研究做出很大贡献。
顾亮拒绝了,他说这样会害了顾寒山。
最后简语也妥协了。
顾亮应该没有感受到威胁,不然这么大的事他会跟我说的。
那你当时第一反应是打120送顾寒山去医院,只是因为直觉上有些防备?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发生。
对,那时候脑子都是懵的,没多想。
只是顾亮突然死了,我得安顿好顾寒山。
她这种情况,不是第四医院就是新阳。
第四医院也是签过保密协议的,只是后来在新阳看诊多些。
我打120,打110,当时就是想有个保障吧,这些都是会留下记录的。
第四医院怎么都是公家地方,我觉得安全一点。
那时候心里就是觉得很不对劲,后来第二天我反应过来,我确定顾亮肯定是被人谋害的,只是我找不到证据。
那后来你和顾寒山是怎么决定要调查简语的?前面说的那些都是原因,简语再怎么和蔼可亲,客气礼貌,都还是对顾寒山的研究有野心的。
顾亮死后,我也染上了疑心病,我和顾寒山不仅调查简语,还调查了第四医院的那些医生。
最后还是觉得简语更可疑些?贺燕点点头,拿起水喝了一口:简语知道顾寒山被送去了第四医院,都没跟我打招呼,就自己去看望她。
他跟第四医院很熟,人家也给他方便。
我知道后很不高兴,简语却说我处理得不好,应该把顾寒山送到新阳,由他来治疗。
他说第四医院的条件不行,顾寒山受苦了。
他责怪我没有通知他,不跟他商量,那语气,好像他才是顾寒山的家属,我特别生气。
那时候我也很敏感,因为顾亮去世后,不少人想趁机落井下石,觉得我一个女人好欺负,我压力很大,所以对简语的区别对待很不满。
从前顾亮在的时候,他哪敢不经顾亮同意就接近顾寒山。
你跟顾寒山说了这个?没有。
我和简语闹矛盾的时候,顾寒山还一直被绑在床上,她醒过来的时候很痛苦,狂躁,用了药又迷迷糊糊,没办法跟人正常交流。
后来过了挺长时间她才缓过来,那时候我对简语最愤怒的时候也过去了。
我记得……贺燕吸了吸鼻子,我记得当时我去医院看顾寒山,她一直默默看着我,然后突然问,是不是我的脑子害死了爸爸。
我当时一下子就不行了。
向衡捏了捏拳头。
顾寒山,因为爸爸的死而自责吗?贺燕的眼泪溢出眼眶,她拿纸巾擦了擦:我没办法告诉她不是,我什么都没查出来。
报案警察不管,安保公司也没用,我疑神疑鬼,经常自我怀疑,我告诉自己这件事也许就是个意外,但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很坚决地说不可能。
可如果不是意外,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顾寒山的脑子。
那我怎么保护她?下一个目标是不是就是我?罗以晨把整包纸巾递给贺燕。
贺燕抽出两张纸巾捂住了眼睛,过了一会平复下来,道:我喝酒了,情绪不太好。
总之那时候我都找了律师谈身后事,顾亮走得太突然,留下个烂摊子,如果我也走了,顾寒山怎么办。
我到了下面,怎么跟顾亮交代。
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顾寒山又一直不见好转,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扛过来的。
她突然神志清楚地跟我这么一问,我就崩溃了。
我就坐在病房里,在她面前大哭起来。
贺燕再度落泪,她再缓了缓,这才道:顾寒山就这么看着我哭,然后突然说,你哭什么,我还在呢。
那语气,跟她爸爸一模一样。
向衡心里叹息,顾寒山不会安慰人,只能模仿她爸爸。
贺燕道:我就跟她说,你快点好起来,我一个人要撑不住了。
她说,好,我答应你。
向衡脑子里浮现出那一天,他跟顾寒山说给我一个阻止你的机会,她当时也说我答应你。
贺燕继续道:从那天起,顾寒山就开始好转。
等她状况稳定,我跟她核对了出事那天的情况,确认宁雅确实有问题,梁建奇确实有问题。
但他们没有动机,所以他们背后肯定还有一个主使人。
因为之前排查过其他情况,所以顾寒山的脑子,是最有可能的行凶动机。
而那时还没有出现新的状况,一来是顾寒山病重,医院管得严,不好下手。
二来我这个监护人还在。
向衡点点头。
罗以晨道:所以后来你们就顺水推舟,安排顾寒山转院到新阳,又闹出争遗产的矛盾,给幕后真凶提供下手的机会。
对。
贺燕已经冷静下来:我和顾寒山查了第四医院和新阳,查了宁雅、梁建奇还有第一现场,都没遇到过真正的危险,直到今天下午。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杀我,却要杀顾寒山。
他们的目标,难道不是顾寒山的脑子吗?向衡没答,他问:简语如愿以偿,将顾寒山转到新阳后,做过什么事吗?据顾寒山说没有。
贺燕道:顾亮不在了,简语不再需要提交治疗和训练的计划了,不再需要家长签字,都是直接跟顾寒山商量。
顾寒山没跟我说过简语的团队有做什么让她不愉快的事。
而且她转院后情况越来越好了,甚至可以出院,可以独自生活了。
向衡道。
是的。
这是顾亮在的时候都没能实现的事。
贺燕道,在这一点上,简语非常骄傲。
他也没再提要用顾寒山的病例做报告和论文的事了,就是认认真真地把顾寒山治好。
罗以晨皱眉头看看向衡,那这么说来,顾亮死后,简语也一直没露什么破绽,这人的城府也太可怕了些。
贺燕道:我让安保公司调查宁雅,也没发现宁雅跟简语或者新阳方面的人有联络。
顾亮去世后,宁雅依然做着家政工作,跟以前没区别,就好像顾亮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有跟简语提过宁雅吗?没有。
我还嘱咐过顾寒山,她把宁雅叫回来做家政的事不要特意跟简语说。
但如果他有问也不要撒谎,免得他怀疑。
贺燕道,原本我今天跟宁雅谈判,要给她钱,是安排了安保公司的人跟着她的,打算留个证据。
但宁雅不愿跟我见面,再加上我要去酒吧,就让安保公司的人去了酒吧。
我不知道宁雅会去找简语。
她从前从来没有找过简语。
向衡沉思着。
贺燕道:宁雅出卖顾寒山,还答应帮我打听警方的消息,她很熟练地要现金。
她从前肯定被收买过,对方给她现金。
所以查她的银行账户是查不出来的。
向警官,这些你说得对。
但现在她去找简语,应该可以追查了吧,简语就是从前收买她的人。
向衡摇头:这些只是推测,没有证据,很容易反驳。
我有证据。
宁雅答应我的条件的电话,给我报信的电话,我录音了。
在宁雅收下你的钱之前,她都可以反口。
她可以说是你诱导她,她并不想伤害顾寒山,所以她去找顾寒山的医生,让他帮助顾寒山之类的。
向衡想了想,你的录音先让我听一听,但这些并不管用。
行,我发你。
贺燕拿出手机,把录音片段发给向衡。
我之前也是想着,她收下钱才算数。
你还想着如果她被你恐吓,报出从前的联络人,就不报警。
向衡道。
贺燕的手一顿:这当然是我想着怎么忽悠她的。
如果拿到证据,我当然会报告警方。
我也不想成为嫌疑人。
那就好。
向衡点头。
贺燕没好气按下手机的发送按键。
宁雅那头先不要惊动她。
向衡嘱咐,你明天照常联络她,还按原本的剧本走,约到她之后,通知我们,我们提前埋伏好,抓她的现行。
好。
今天宁雅去见简语的事顾寒山知道,但我们没多谈。
你也不要再跟她提起。
等事情调查完了再说。
贺燕愣了愣,点头:行。
向衡又问了问贺燕其他的线索,把他们掌握的情况都跟贺燕对了一遍,了解更多细节,谈得差不多了,向衡道:行吧,那今天就这样。
罗以晨把记录设备关掉。
向衡对他道:你去看看顾寒山视频看得怎么样了,跟她说一声贺燕这边的问话结束了,问问她有没有什么事要跟贺燕聊的?好的。
罗以晨出去了。
贺燕看着向衡。
向衡对她道:安保公司说,你原本计划让他们假扮成护工进医院保护顾寒山,但是后来取消了。
为什么?因为顾寒山不同意,容易露馅。
我觉得有道理。
向衡摇头:那为什么她出院后你也没有安排安保公司保护她,就像保护你一样?因为顾寒山不同意,她不喜欢陌生人跟着她。
可以不告诉她,让他们跟踪得隐蔽一点。
很难。
贺燕道:要跟踪顾寒山不被她发现,比跟踪警察还难。
只要进入她的视线范围,她就会知道这个人她见过。
向衡看着她的表情,道:是不是因为顾寒山会做一些事,而你无法控制,也不想让别人发现。
贺燕一愣,很快道:顾寒山的个性当然不会让人控制她,她爸都不能。
这跟别人发不发现有什么关系?向衡道:顾寒山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
什么?向衡道:她答应我,如果她想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她会给我打个电话,给我一个阻止她的机会。
贺燕看着向衡的眼睛,没说话。
她答应的事就会做到是吗?向衡问。
一般来说,是的。
向衡道:她今天在车上吓唬那个司机,造成翻车事故之前,她就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做到了她的承诺。
但是……向衡顿了一顿,认真道:贺燕,你应该很清楚,光有一个电话,我可能无法及时阻止她。
我需要你的帮助。
贺燕双眉颦蹙。
你也发现了是不是?你比我更了解她,所以你知道她有可能会犯下一些她无法回头的错误。
你没有让安保跟着她,是担心安保公司反而会成为她犯罪的目击证人,是吗?贺燕没说话。
向衡再问:你临时取消了安排,是顾寒山发生过什么事?贺燕忽然苦笑,她垂下头,把脸压在手掌里:向警官,你真的是,很厉害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