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山看着天际,仔细嚼着包子,最后咽下去了,然后发表了感想:太阳居然是个冷酷无情还兼有超忆症的家伙,这个形象是不是有点违和。
向衡:……算了,你还是什么都别想吧。
他塞了一根油条过去。
顾寒山接过油条:我爸说仪式感挺重要的,你显然没有。
我们啃着油条,太阳会嫌弃我们吗?它有本事别出来。
向衡那向天笑的语气让顾寒山又转头看他。
向衡道:我摸了油条油饼,手上全是油,就不推你脑袋了。
你自己自觉一点,转回去。
为什么?顾寒山问,你害羞吗?你为什么总想着我会害羞?向衡反问。
会害羞的人比较可爱。
你还能体会可爱了?向衡正调侃,忽指着天边,快看,顾寒山,快看。
太阳出来了。
桔色的太阳从山的那头悄悄露了一点脸。
它害羞。
向衡道,如果你喜欢会害羞的,那它就是。
向衡都有些佩服自己,不干警察都能去当幼教。
顾寒山看着那太阳,它升得很快,不一会就从山后露出了半张脸。
不远处有人欢呼,有情侣大笑,还听到有人喊着快拍呀。
顾寒山分神转脸看过去,向衡喊道:顾寒山,你专心一点。
很快就看不到了。
顾寒山看到一对情侣互相搂着,背对太阳,正在自拍。
顾寒山转脸过来看了看向衡。
向衡看看她,也看看远处那对情侣。
顾寒山忽地把手机递给向衡。
向衡心一跳,正想着该怎么拒绝好,完全想不出词。
而且他今天太累了,一脸憔悴,肯定不上相。
顾寒山却道:帮我拍一张照片。
向衡:……居然不是合照吗?刚才他在挣扎什么?顾寒山道:快,要拍到太阳从我身后升起的样子。
等等。
这任务听上去相当神圣。
向衡有些手忙脚乱。
他放下油饼,用纸巾胡乱擦了擦手,接过了手机。
你站远一点,好找角度。
顾寒山跑远几步,站到向衡前方,回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觉得可以了。
向衡举起手机,又赶紧放下,急急跑到顾寒山跟前,拿走她手里的油条:形象,注意形象。
顾寒山举了举手。
向衡拿了纸巾飞奔过来给她擦手,再跑回来。
顾寒山摆好了拍照的姿势,直挺挺的,非常端正。
向衡再看了看手机里的镜头,又跑到顾寒山跟前,飞快地帮她拨了拨头发,再跑回原位:可以了,可以了。
顾寒山受到了向衡的影响,为了拍这个照片居然紧张起来。
顾寒山,笑啊。
向衡叫着,对顾寒山扬起了灿烂的笑脸。
顾寒山看着他的表情。
太阳就在你身后升起。
向衡夸张地挥舞着手。
顾寒山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
向衡按下了快门。
他一直按,一直按。
顾寒山笑得真好看呀。
太阳升到了她的头顶,山顶亮得耀眼,清风吹过,再次吹起了她的头发。
她没管头发,仍旧笑起,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
向衡拍了很多张,太阳已经升高,顾寒山终于忍不住了,问:好了吗?行了,行了。
向衡有些不舍,下次顾寒山这么主动这么配合地高兴,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
顾寒山走过来,又恢复了冷静的表情,她道:我的脸部从来没有负担过这么大的运动量。
向衡正想用她手机把照片转一些到自己手机上,却被顾寒山抢走了。
肖像权。
向衡无奈。
顾寒山低头检查手机上的照片,向衡凑过去一起看,很有些自己的艺术作品被甲方老板审阅的紧张感。
拍得不错的。
向衡道。
顾寒山看完了,道:我觉得,太阳成为不了我。
向衡:……同学,你想反了。
虽然都是太阳和你,但前后顺序一颠倒,就天差地别。
不是太阳成为顾寒山,是想比喻顾寒山要像太阳一样。
顾寒山摇头:我应该是那座山。
她指着前方,刚才在黑暗中挡着太阳的那座山。
是说自己不好,挡住了光明和温暖吗?向衡看着她,清了清嗓子,唤了声:顾寒山。
顾寒山不等他说话,抢着道:我就是这座山,一直在这里,俗世不懂我,我也不想懂他们。
但是因为有太阳升起,大家都聚集到我身边。
他们也会注意到我,也会把我放进他们的照片里。
向衡沉默了。
刚才想说的话全都噎住,咽回了肚子里。
顾寒山转头看他:你比较像太阳,向警官。
我能联想到你。
向衡没法动弹,他只能一直看着她。
初升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哄得他的心暖洋洋的。
阳光把光洒在顾寒山的头发上,落下一层金沙。
你比较像太阳。
向衡踏前一步,将顾寒山抱进了怀里。
谢谢你,顾寒山。
顾寒山有片刻的僵硬,但她很快放松下来。
她想着向衡曾按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贺燕的肩上。
于是她也把头靠在向衡的肩膀。
向衡身高比贺燕高多了,顾寒山只能靠在他的锁骨高度。
这里不太舒服,咯着脸。
顾寒山想着。
她怀念那个心跳声,还是胸膛的脸感好。
顾寒山向来没什么顾忌,想到就做,她把身子往下滑。
向衡赶紧后退一大步。
顾寒山撇起眉头:这才抱了几秒?向衡张了张嘴,又闭上。
是他先动手的,总不管怪这个后动手的。
但是大庭广众的,她一点不害羞。
就是的,她还不如他会害羞,用她的理论,就是她还不如他可爱。
太阳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回车上吧。
向衡把引擎盖上的东西收拾收拾,拿回车上吃。
顾寒山再次坐到了副驾驶座。
刚坐稳就被向衡塞了吃的:全吃光,不能浪费。
吃完了我就送你回去。
顾寒山也没执着刚才的抱怨,一边吃一边问他:晚上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来我家?向衡想到梁建奇的死状,胃口没了大半。
但自己刚说完不能浪费,怎么都要把这些早饭吃完。
先吃,完了跟你说。
顾寒山不说话了,沉默着吃早饭。
但是向衡又想了她爬楼的事,忍不住道:我还是先批评你一下,回头忘了。
顾寒山停下动作,叼着油条抬头看他。
向衡比划着五根手指:五楼,你就这么下来了,多危险。
顾寒山想了想,继续嚼油条。
向衡看她表情就知道她觉得这事没什么问题。
顾寒山。
向衡用语气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意。
顾寒山咽下油条,道:我以为你会夸我呢。
在你戏弄了警察,又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后?向衡要压不住自己的爆脾气了。
五楼!如果不害怕,高度不是问题。
顾寒山还很冷静的顶嘴。
相比这个高层逃生背包的最高限度,五楼算矮的。
顾寒山,我对你这个辩解的理由很不满意。
危险不是你不害怕就不存在的,你可能会摔死。
在我摔死之前,也许会被冲进家门的歹徒杀死了。
他们可以用刀、可以放火、可以把我控制住给我打过量镇静剂假装我自杀。
逃生背包的安全系数可比直接跳楼高多了吧。
顾寒山道,我只要能脱身冲进卧室锁上门,拉出背包打开窗户,我就能逃出去。
向衡愣住。
他完全没往这方面想,他只想到楼这么高,太危险了。
顾寒山摔着了怎么办,顾寒山受伤了怎么办。
我有准备,我就算在家里遇袭,我也有机会保护好自己。
我不害怕,我能够处理好。
顾寒山再啃一口油条,一脸冷漠,我以为你会夸我的。
词我都帮你想好了,机智勇敢。
向衡:……说不出话来。
感觉他理亏,没有考虑周全就批评她。
感觉他内疚,辜负了她的期待。
顾寒山把剩下的半根油条塞进向衡手里:不高兴,不想吃油条了。
好吧,不高兴就不高兴。
向衡接过油条,递给顾寒山一杯插好吸管的豆浆。
顾寒山开始喝豆浆,向衡稍稍安了心。
向衡看着手里的油条,想了想这争执里头的逻辑,他当然不是批评她准备好的安保措施,而是她在不必要的时候进行了额外的冒险,且动机比较幼稚。
这个风险原本不应该发生,如果造成了重大恶劣的后果那就追悔莫及。
向衡把那半根油条吃掉,壮了壮胆,终于还是决定跟顾寒山辩一辩这道理。
他语气和蔼地道:顾寒山,你看啊,当歹徒冲进你家,你用逃生包逃生是个很机智勇敢的行为。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还有警察在外面保护你,你却用逃生包偷偷跑出来,你觉得这里头有区别吗?不都是使用了逃生包工具安全着陆?没区别。
顾寒山斩钉截铁。
向衡看着她的表情,半天挤出一句:……行吧。
顾寒山道:虽然你没夸我,但我不跟你计较。
你还真是大度。
向衡点头:谢谢你。
顾寒山又道:我可以让你先欠着,下回一起补。
向衡:……好的。
我爸就欠了好多。
向衡:……顾寒山继承了顾亮的遗产,却把顾亮欠下不合理债务的传统交给他来继承。
这真是让人感激。
好的,谢谢你的信任。
向衡道。
债多不愁,他一点都不慌。
顾寒山似乎满意了。
她安静地喝着豆浆。
向衡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很快把早餐吃完,向衡擦了嘴,收拾好垃圾,看顾寒山也收拾妥当,这才跟顾寒山道:梁建奇死了。
顾寒山的表情有了些微妙变化,向衡感觉她冷了下来。
向衡能理解,毕竟梁建奇是她辛苦抓回来的,她后面还指望着从他身上查出线索来。
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在看守所被人暗杀了?顾寒山问。
不是。
算是意外的自杀吧。
向衡把梁建奇死亡经过讲了一遍给顾寒山听。
顾寒山听完,久久不语。
向衡道:我想不通。
我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但有监控拍着,监控前众目睽睽,不管是机器还是人,都能证明他就是自己干了这事,就是他弄死了自己。
顾寒山盯着车窗玻璃,仍不说话。
向衡看着她:如果这是谋杀,你知道怎么能实现这样的谋杀吗?顾寒山摇摇头。
向衡再问:催眠可不可以?顾寒山再摇头:不行。
只是催眠,不行。
况且实施催眠需要一定的环境条件,以及与他建立很深的信任关系。
他是放松的、信任的、注意力集中能被引导的。
看守所里没这个条件,也没这样的人。
向衡想了想,觉得石康顺确实没这个能力。
就算他学过催眠,他也不能在几分钟里就把梁建奇引导成这样,而且这个后果还是近十个小时之后再发生。
顾寒山道:但无论怎样,梁建奇的这个性癖不是突然才有的,肯定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引发的快感根深蒂固,其它方式都无法取代。
向衡抓到了她话里的线索:你刚才说,只是催眠不行,那是不是还要加上其他条件?我没有操作过,我说的只是理论。
嗯,你说。
顾寒山道:毒品的成瘾原理你知道吧?多巴胺的升高会让人产生持续的兴奋和快乐,这种感觉很好,让人迷恋。
可是多巴胺频繁升高让人过度兴奋时,人体的平衡机制会释放出一种叫GABA的氨基酸,来让大脑神经休息。
而毒品、药品这些外来物会破坏人体的这种平衡机制,摧毁大脑自我调节的神经细胞,强制让多巴胺升高,兴奋无法平息,多巴胺毫无束缚,肆意作乱,最终让人上瘾。
而人体的神经中枢在神经细胞遭受这种攻击后也会产生抑制多巴胺分泌的物质,毒品的使用量要加大,使用者才能得到与之前同样的快感。
所以吸毒人员用量总是越来越大。
向衡点头:嗯,这个知道。
顾寒山继续道:如果,有人在你的性癖上加一把火,每一次都让你得到超级强的快感,并且这种快感与某种东西联结。
你一看到这个东西,就会引发你的大脑对某种快感的渴望。
就像那个巴甫洛夫用狗做的实验,每次敲铃的时候都给狗吃东西,每次都给,不停的强化这种感觉,给予它满足。
然后当你不拿出食物,但是你敲了铃,狗一样会流下口水。
条件反射理论。
对。
顾寒山说,像梁建奇的这个情况,与人接触后,长时间独处还有性瘾发作得这么厉害,我只能推测,如果成瘾控制和条件反射结合,加上心理催眠强化,也许能做到。
当然这只是理论,在实际操作中需要很多条件的配合。
比如长时间,多次强化训练,训练的方法,把握的尺度,还有用药的配合。
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实现的。
再说了,哪有人会配合这样的实验?向衡默然了。
然后他担心地问:顾寒山,你被做过催眠实验吗?这就是他放心不下大半夜跑去确认她安全的原因。
催眠疗法,有过。
向衡的心提了起来。
但每个医生都失败了,包括简语。
顾寒山道:我的大脑很难配合他们的引导,没法集中精神。
他们让我想像什么东西,我脑子里能马上拼出一个世界,那东西早被淹没了。
这是理论上应该对我有用,但实际最容易让我发病的治疗方法,后来就没再尝试了。
向衡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心疼。
顾寒山,你真是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