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知然停在原地, 有些纳闷地看着盛昭打开了自己的书包，紧接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夹着不同大小纸张的文件夹。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夹，打开一看，却愣了。
盛昭看着女孩子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她看东西的速度很慢, 但却没有停留，看完一张便往下翻。
文件夹说厚不厚, 说薄也不薄。
第一张是一个中年男人的验伤报告, 上面写着左腿伤情严重, 截肢处理, 时间是三年前，后续则是更多的关于不同人的书信与纸张，席知然看着对方姓‘范’，便明白了不少，她看着看着，干脆跳到了最后一张。
——那是医院给林威判定的伤情鉴定书, 上面甚至附了林威腿部的骨折情况。
而在这之中，除了打印文件之外, 同样也有手写信, 手写信中的字迹端正，一件一件地列清了之前被于松柏及他的小团体打压欺凌的事件。
手写信的日期的节点是昨天。
席知然看向那边的盛昭，她把文件夹递过去, 听到自己开口道：你要举报于松柏？盛昭微点头：他早应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席知然很清楚, 刚刚那些被她用几分钟就阅览了一遍的文件，盛昭在上面花的心思远远比她能想象到得还多, 就比如手写信的主人公在上学期就转了学, 盛昭联系对方就得费很多心思。
她舔了舔嘴唇, 想着范倩倩和到现在还一瘸一拐着的林威，只觉得心中某处被堵塞着。
她知道，现下说什么都是徒劳，最后只冷静地开口发问：我可以帮你什么吗？然而，盛昭却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平平：这个月以来，我收集了前后与于松柏相关的五个学生的信息，从他初中的隔壁班学生到现在高二的林威，目前所有的证据确凿，只等时机到了，我便会把这些所有的证据提交给校方。
席知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就听盛昭继续道：也会一并提交给教育局。
很显然，对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慢吞吞地把所有的文件塞回到了包里，紧接着拉上书包拉链重新背到肩上，他没有一丝多余动作，但看着席知然的眼神却并不冰冷：这件事情你就当做不知道，我告诉你，只是让你有一个之后的心理准备。
他犹豫了几秒，才又补充了一句：你以后也不用再怕于松柏了。
秋天的风已经微微有了凉意，席知然的一小簇碎发划过了脸颊，有点痒痒的，就像是一些被刻意忽略的部分温和地被熨帖平整，她看着那边的盛昭，却突然说不出话语。
最后，还是盛昭主动开口：你进去吧。
席知然停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应了声‘好’，但她这次往回走的脚步很慢，一直留心着自行车的吱呀吱呀声是否响起，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无比希望盛昭叫停他，不论用什么理由叫停都可以——席知然。
像是上天听到了她的愿望，自行车吱呀吱呀的声响没响，而席知然在分外不舍地准备拐弯进小区的前一秒，终于听到了盛昭的开口。
她克制着自己不要立马转头过去，在心里数了三个数，才勉强控制好自己脸上的神情，尽量带着一点惊讶地转过头去。
盛昭依旧推着车，却没有动，他看着席知然，轻声问道：你之前不问我，我和于松柏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现在于松柏送上门来，你也不去赴约？与盛昭相处的时间越长，席知然就越发觉得她对盛昭的初印象太过准确。
对方是真的与她所遇到过的其他同龄人都不同，他很‘复杂’，但偏偏他本人，担着这么复杂的背景，却依旧像是一缕风。
偶尔，席知然会为盛昭感到有些劳累。
他明明只是那缕风，但却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着绳子，硬要把他扯回人群。
但是之前的某一天，席知然又想明白了，还好有那个东西牵着绳子，要不，别说抓得住盛昭，也许都见不到盛昭了。
而现在，盛昭这个问题，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回归到了人群’的问题。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席知然依旧眯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盛昭脸上的神色，对方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显然深思熟虑了很久，但却在她打量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在那一刻，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很轻地提醒她，现在不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席知然在心里挣扎了几秒，终于坦坦荡荡地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盛昭没想到女孩子的回答是这般，一时间脸上划过一丝诧异，可他还没来得及皱眉，便看到女孩子攥着书包带子，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我想问你了。
她像是不好意思般地微微歪了下头，但眼睛依旧盯着盛昭，声音越发地小：我放于松柏鸽子，就是在拒绝从他那边听到你的事情，我觉得即使我确实对这有些好奇，但至少要尊重你，在你自愿的情况下，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
席知然的语气又回到了她自己没发现的一板一眼，但是盛昭却安静地听着，倒是席知然自己发现对方没回应她的时候，努力找补：没事，不说也行。
她甚至笨拙地试图开一个玩笑：那边儿有个新开门的奶茶店，你要是说了我就请你喝奶茶，不说就喝不到奶茶了。
说完这句故作轻松的话，席知然就开始后悔，她看着盛昭越发沉的眼色，正准备打退堂鼓，却听到少年突然开口：走吧。
不等席知然回应，他已经推着车往前走去。
席知然慢了一拍，转而才小跑着跟上了盛昭的步伐。
今天运动会，实验放学早，奶茶店几乎没有排队的人，门口的座位也空空荡荡。
虽说席知然yihua前面明确说要请客，但是她还在那边看菜单，盛昭便冷不丁地问她：你想喝什么？席知然正好看到小芋圆奶茶，下意识便道：小芋圆奶茶。
没想到，盛昭微点头，就直接对着店员说道：小芋圆奶茶，两杯。
席知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盛昭已经利落地付了钱，转而还不忘轻声叮嘱：你在这边等一下奶茶，我去日料店请假，马上回来。
席知然终于反应过来点头，盛昭已经转身出了奶茶店。
席知然把书包放在卡座稍里的位置，她听着奶茶店里工具运作的声音，多少有些茫然。
而等到盛昭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放好了两杯奶奶茶，席知然捧着一杯外面冒水汽的冰奶茶在喝，而另一杯放在他面前没开封的，做的却是常温的。
女孩子解释：你今天别喝太刺激的食物，辛辣和冰块都别碰。
盛昭没有异议，他本身不太喜欢喝奶茶，现下也只是将就着女孩子的喜好而已，他伸手轻剥去吸管外的包装纸，却有些犹豫该从何处说起，吸管也一直没插进奶茶杯里。
还是席知然注意着她的动作，她语气自然地率先开启了话题：我听倩倩说，于松柏和她还有林威高中是一个学校的，但你高中不是实验直升的吗？怎么会有交集？盛昭的手稍紧了一些，又慢慢放开，在席知然琢磨着这个话题是不是不太好的时候，他终于开口：是，但我哥哥，和他们读一个学校。
席知然之前看名表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这样的原因，现下也不显得诧异，只微微点头，而盛昭说出这第一句话后，后续又停了几秒，才慢慢道：他在初三的时候，坠楼身亡。
席知然吸奶茶的动作一僵，她终于把之前‘哥哥’和‘初中’这两个明显相悖的线索连接了起来。
——盛昭的哥哥，永远停在了初中的年龄。
她把奶茶放回桌上，小心道：节哀。
盛昭却慢慢摇头，像是万事开头难一般，前两句说完，他后续的话匣子便打开了，虽然声音很轻，脸色很冷，但是少年吐词清晰。
他简单地说明了，他哥哥因为成绩原因留过级，本来比他大一岁，但却和他同级，由此遇上了于松柏。
于松柏在初中的时候，还不是现在这般胆大包天吊儿郎当的混世魔王，充其量只算个小混子，但是却已经初现倪端，他哥哥胆小怕事，便被对方看准了欺负。
刚开始只是小打小闹般地藏书包藏文具让他跑腿，后来就慢慢演变成了拳打脚踢使唤他做这做那，哥哥不堪重负，后来一次奋起，直接踢断了于松柏的锁骨。
自那次之后，他们之间的梁子便结了下来。
于松柏养伤就养了半年，最后还是靠家里的路子和他一点小聪明正常毕业，上了实验高中，而进入实验之后，他便盯上了盛昭，叫嚣‘兄债弟还’。
席知然听得直皱眉，犹豫了半晌，还是问盛昭：那你哥哥……坠楼和……她有些说不下去，但是盛昭理解了她的意思，他慢慢摇头：这个和于松柏几乎没有关系，是我没看好他。
席知然一滞，就听盛昭声音终于含糊起来，他慢慢地说：我哥哥……有智力方面的缺陷。
席知然心想，她现在终于是知道在盛昭诸多或真或假的传说中，他屡屡旷课请假，甚至缺席了竞赛决赛，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了。
盛昭的眼极黑，抬头看向席知然，又像是借着她，看向更远的地方：你也知道的，我父母工作很忙，所以我一直负责看管他的工作，他并不是完全的低智儿，只是比常人稍差了些，但其实也应该送特殊学校，但我爸好面子，他一定要把他送到正常孩子读的学校……我当时觉得没什么问题，因为平常，我哥很胆小，可其实也很乖，不会给人添麻烦，只是一犟起来，谁也拉不住他。
盛昭停了几秒，他拿起奶茶喝了一口。
常温的奶茶有些腻，但其中的小芋圆却可圈可点得软糯，他默不作声地把小芋圆嚼了，看着眼前女孩子低头，不知神色的模样，却突然感到后悔。
他的手不自觉地轻碰桌子的边缘，听到自己继续说话：我已经容忍了于松柏很多年，但他显然没有想要就此放下这些事的意思，所以，在高三前，我想结束这些事。
这句话说完，两人沉默了几秒。
像是福如心至一般，席知然终于开口问盛昭：你高考想考去哪里？盛昭顿了顿，他慢慢说道：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就行。
席知然看着他，突然想明白了。
在高中毕业，盛昭成年后，那个束缚着他这缕风的东西，也许就会不见了。
而他这缕风会飘去哪里，也和她席知然，没有半点关系。
但是面上，席知然却笑了一下，她的声音依旧慢吞吞的：那就去南方吧，比江城暖和。
盛昭抬头看她，席知然镇定自若，藏起自己在冒汗的手心，几近勇敢地开口：我也想去南方。
那一刻，席知然觉得自己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在放轻，之前机器搅动的噪音，小店门口热闹起来的学生欢闹的声音，甚至还有她杯中奶茶里冰块被吸管碰撞发出的声响，都变得不可查觉。
但是，偏偏盛昭的声音在下一秒，很轻但坚定地响起。
他说：好。
席知然便笑了。
她眼前没有镜子，不知道她这一瞬间的笑意看上去甚至有些僵硬，与平常不同，女孩子带着一股如释重负和心事重重的矛盾。
盛昭看到了，他有些不解这样的情绪，却没有多言。
两人的奶茶都见了底，便准备分道扬镳。
站在奶茶店门口，席知然准备抬手和对方说再见，却突然听到熟悉的声响响起：哦哟，知然，今天这么早啊？她一回头，是姑妈席琼。
席琼没开车，穿着时髦的亮片鱼尾裙，踩着八厘米的恨天高，手里却拿着层层包装的烤鸭，就这样一摇一摆顾盼生辉地走向了两人。
她显然隔老远就看到了席知然身边的盛昭，这时候却故作惊讶道：哦，你们是今天开运动会是吧——这不是盛昭吗？你们一起回家的啊？席知然后脖颈发烫，她舔了舔嘴唇，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盛昭主动站直，他开口礼貌道：阿姨，你好。
席琼笑眯眯地应了，又像是想起什么般说道：诶呀，之前就想让你来家里吃饭啊，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来啊。
在盛昭还没来得及拒绝，席知然依旧羞得后脖颈都烫的同时，席琼已经非常有技巧性地把手里的烤鸭塞在了盛昭的怀里：阿姨今天买了烤鸭，家里还在煮鱼汤，我们家就在那拐角，一起来吧！作者有话说：见家长啦（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