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央这几天确实有些忙, 原先定好的三个月的实习期,突然被中断。
说是附院另有项目要她跟,实习的事情往后放几个月。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这本来就是宁大心理系博士的毕业要求之一,怀央今年要准备大论文,实习时间往后拖, 难免和处理数据写论文的时间撞上,有些麻烦。
而且附院让她跟的那个项目,说实话也对她没什么帮助。
平时的话跟一下无所谓,但博三时间紧张, 怕会影响毕业。
再者, 除此之外, 还有一件事,对怀央影响有些大。
怀央虽然今年才正式来附院实习, 但前两年在这边义务干了不少活。
上学期在咨询中心跟了一个项目,用这里的数据写了两篇论文,本来和咨询中心的老师商量好, 两篇,她一篇挂一作, 一篇挂通讯。
没想到前两天接到电话, 说是她的数据用的是咨询中心的, 两篇论文的一作和通讯都只能挂这边领导的名字, 她只能挂二作。
挂二作意味着她这两篇论文白写了。
两年后毕业, 她想留在宁大做博后,需要出成果。
这两篇论文还是挺重要的。
不过要只是这样, 她还没有那么烦, 毕竟拿的是人家的数据, 虽然是等她写完了才又这么说,做的不够地道。
但人活在社会上,哪有绝对公平的事情。
怀央本来想算了,没想到咨询中心给她发过来的要挂名的领导里有王琦的名字。
这他妈,怀央不干了。
据说是王琦跟咨询中心的领导讨人情,想要两篇论文,评什么奖要用。
怀央查了,王琦要评的那个,论文的影响因素并不算大。
这摆明了是上次饭局的事王琦气不过,想方设法给她使绊子。
估计暂停中断实习让她跟项目,也是王琦的主意。
咨询中心的学生那么多,领导根本不会关心这种项目的人员调配,什么项目让谁去对他们来说都一样。
论文的事情也是,用两篇论文顺水推舟,给合作伙伴个人情,真的不算什么。
但对怀央来说,这两件事情合一起,这口气她就不太能咽得下去。
实习延后她暂且可以接受,无非是往后多花些时间,忙一点。
但自己辛辛苦苦写了半年的论文凭什么挂在王琦的名下给当他成果?李嫣然有句话说的对,她看起来总是笑意盈盈的,但骨子里确实有股反劲儿。
尽管在当下这个阿谀奉承,人情往来,充满不公的社会里你不得不为此低头,但沾上了是非对错,怀央不太想弯这个腰。
有些东西是错的就是错的,不会因为大家都对它习以为常,它就变成对的了。
总有人要把它掰正过来。
连着三天,怀央都在实验室,把王琦这么多年的履历翻了个遍。
王琦作为机构的副总,主修的也是心理学,前几年刚拿了博士学位。
怀央追根溯源,把他这些年来发的论文全部翻了个遍。
一篇涉及抄袭,四篇是中译英,英译汉,以一模一样的内容在国内外顶刊发表。
其它找人代笔的估计更是不知道有几篇。
换句话来说,王琦存在学术不端。
这种情况下,是可以举报,取消他原先拿到的博士学位,和近几年通过这些成果拿到的奖和评定的职称。
所以你打算举报他吗?夏琳给怀央又开了瓶啤酒,推过去。
怀央没跟任何人说这件事,自己连着忙了几天,直到夏琳觉得不对劲问她,她才讲。
夏琳听了,直接了当约了她今天在乌樟喝酒,还叫上了李嫣然和林怡然。
怀央接过杯子,摇了下头:没想好。
按道理来讲,举报是能举报的。
但普通学生举报有钱有关系的成功人士就不一定了。
多半最后会被压下来,院领导还要挨个来劝你,息事宁人。
李嫣然翘着二郎腿,眉心拧得跟什么似的:王琦他要不要脸,我拿玻璃杯都没敲他头上,搞这些小动作,贱不贱啊!当时呛王琦的两个,李嫣然由于父亲的缘故,大家都觉得她不太好惹。
柿子挑软的捏,王琦自然就捏到了怀央头上。
林怡然想了想,靠过去:要不要问问你老公。
在座的几个都知道她和温九儒的关系。
怀央给自己倒了杯酒。
林怡然说的她不是没想过。
但......觉得怪怪的。
她自己的事情,总找温九儒帮忙算怎么回事。
算了。
怀央道,我跟他也没那么熟。
林怡然点点头,表示理解:好吧。
我帮你问问我爸?李嫣然看着她。
怀央笑了:也算了,别因为我这鸡毛蒜皮的事,让你爸跟心理院结梁子。
酒喝了两瓶,怀央出去接了两个电话。
一个怀保国的,一个苏琴的。
她把家里所有人的电话都拉黑了,这俩人都换了别的号码打的。
都今天这时候打过来,不约而同,挺默契,不愧也是当过夫妻的人。
谷宇把她和温九儒结婚的事儿告诉了家里。
这俩人打电话来,无一例外,都是找她帮忙的。
临星最近确实不行了。
而姜岩又进去了。
两个人罗里吧嗦,每个电话都说了有四五分钟。
怀央听得烦,三言两语把电话挂了。
八月,临安依旧很热,才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
晚上九点,怀央站在宁大后街的这条小路上,看着马路对面一排平房下的面馆和小卖部。
小卖部的门口,离地面一两米,挂了个白色的钨丝灯泡。
怀保国和苏琴,两人在电话里,一个讲临星现在有多难多难,一个讲姜岩又欠了别人钱,现在还在看守所里蹲着。
自始至终,都没问过一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有点讽刺。
他们大概不知道他们的女儿现在也在被人欺负。
怀央站得腿有点累,视线从那个冷白色的钨丝灯泡滑下来时,不期然的,想起温九儒。
温九儒工作很忙,但每次晚上回到明河公馆,开门的第一句话,好像总会问她吃饭了吗,饿不饿。
怀央晃了晃头,把这点莫须有的思绪从脑子里赶出去,弯腰捶了下发酸的小腿,转身回了乌樟。
怀央回来前,夏琳还在跟李嫣然聊天。
李嫣然还是抱胸翘腿的样子,皱眉:她那么拼干什么?你不懂。
夏琳把桌子上的酒瓶排排摆好,她从小就一个人,没人管她,只能靠自己。
林怡然看着两人:央央本科也是宁大的吗?宁大是国内的顶尖高校,江宁本地考上来的,高考分数应该都在六百四五以上。
怀央本科读的医学,分应该会更高些。
嗯。
夏琳点头,她一直都特别努力,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她说过很多次,靠不了别人,就只有自己能力很强,才可能会活得轻松点。
乌樟今天没有驻唱,难得清静。
喝了酒,话匣子打开,夏琳的话更多了:她高考成绩是那年省实验的前二十,高考那两天也都是自己去考的试,没人送考也没人照顾她,头天早上起来,自行车还坏了,幸亏遇到社会组织免费送考的网约车,不然还不一定会怎么样......央央。
林怡然冲怀央招手。
怀央从接完两个电话回来,情绪就不太好。
虽然她没有说,但其它三个都能感觉到。
夜晚的酒馆,会让人轻易的暴露短暂的脆弱。
怀央有些烦,酒一杯一杯下去,醉之前交代其它三个,等下用她的手机给温九儒打个电话,说她不回去了,然后再把她完完整整好好的送回寝室。
十点过,夏琳还没来得及报信,温九儒的电话倒是自己打了过来。
她说她今天不回去了,喊我等下把她送回寝室。
夏琳说。
温九儒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脑,闻言皱眉:送回去?她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
夏琳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怀央,她心情不好,我们在外面喝了点酒。
温九儒把电脑合上:地址给我,我去接她。
啊,夏琳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听温九儒的,她说想回宿舍。
温九儒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往二楼衣帽间去,沉声:宿舍晚上没人照顾她,我接她回来。
夏琳想了想,妥协,说就在后街的乌樟。
温九儒说的对,她们三个不可能都住怀央的公寓,女生力气也小,抱个喝醉的人估计有点费劲,确实不如让温九儒接她回去。
男人来得很快,不过二十分钟,车就在乌樟门口停了下来。
温九儒推门进去,找到靠里四人的位置。
他手上拿了条毯子,走过去,罩在怀央身上,把她打横抱起来。
怀央确实喝多了,五六瓶啤酒下去,已经睡了过去。
这会儿被人抱起来都没什么反应。
她酒品很好,偶尔喝多也只是乖乖的睡觉。
不吵不闹也不胡言乱语。
夏琳接过李怡然手里的包,递给温九儒,一直啰嗦地交代。
她喝多了就喜欢睡觉,很乖的,但早上起来容易嗓子疼,最好睡起来让她喝点热的,第二天也可能有会拉肚子,要吃清淡,不能由着她性子又吃辣的......乌樟里的光线有些暗,男人抱着怀央站在卡座边,微垂头,一句一句听着,丝毫没有不耐烦。
夏琳嘱咐了有三分钟,终于把该说的说完。
反正就好好照顾她嘛。
夏琳又帮怀央把毯子往上拉了拉。
行了。
李嫣然把夏琳扯回来,眼睛红什么啊,神经病。
夏琳扭过去瞪她一眼:冷血。
夏琳眼睛有点酸,倒不是矫情,实在是今天晚上这气氛,让她想到了怀央的这么多年。
有的人,因为太坚强,以至于总容易让人忘了,她吃过多少苦。
还有吗?温九儒问夏琳。
夏琳摇摇头:没什么了。
嗯。
温九儒点头,我先带她回去,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夏琳还想说什么,被李嫣然拉着胳膊又拽了回去。
会照顾好她的。
李嫣然看了眼男人往外走的背影,跟夏琳说。
怕怀央喝了酒,路上难受,温九儒没有开平日里的那辆suv,在地库的几辆超跑前选了下,还是开了这辆四座的法拉利。
两座的车太挤,怕她躺着难受。
走高架回了明河公馆,把人从车里抱出来,上到二楼。
被子掀开,怀央被温九儒轻放进软绵绵的床里。
她闭着眼睛,从嗓子里发出很一句很小声的哼唧,脑袋蹭着枕头,脸埋在了被子里。
项羽在地板上拱着温九儒的裤脚摇尾巴。
温九儒拎着它的后颈,把它扔到了楼下的狗窝里。
扔完狗再上来,床上的人已经再次睡了过去。
跟夏琳说的一样,怀央喝醉了确实很乖。
温九儒走上前,站在床边。
怀央的T恤向上翻起,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腰侧的疤痕上。
像被什么划的,痕迹不算明显,应该有些年头了。
温九儒弯腰,帮她把卷起的上衣拉下来,想了想,还是没有帮她换衣服。
他俯身在床边,一手托在她腰下,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帮她调整了姿势,又盖好被子。
女人素净的小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眉心轻蹙,看起来睡的并不安稳。
卧室里没开灯,门半敞,窗帘拉了一半。
走廊上昏黄色的光线照进来,另一侧则洒下冷白色的月光。
两种颜色的光线止步于房间的西北两侧,独留下阴影在床头这个照不到的地方。
温九儒在床沿坐下,抬手,拇指轻抚了她的眉心。
接着,手滑到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很轻地拍着。
温九儒就这么轻拍她的背,很安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怀央在床上睡安稳,温九儒才站起来离开了她的房间。
他回卧室换了睡衣,拿着电脑又重新折返回来。
怀央睡的主卧有四十多平,靠近西侧的落地床前,铺了白色的地毯。
地毯上放了张灰色的单人沙发,温九儒拿着电脑坐过去,处理公司的事情。
沙发正对着怀央的床,电脑屏幕散出的幽幽白光印在男人脸上。
他唇很薄,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薄情。
此时,他胳膊支在两侧的扶手上,隔着鼻骨上的无框眼镜,没有在看电脑,不知道在想什么。
整个一夜,温九儒都没有离开怀央的房间。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报表,时不时会抬眼看一下床上的人。
窝在被子里的人真的乖到不行,一晚上连翻身都没有翻过几次。
要有多么深入骨髓的意志力,才能做到喝醉了都不会说心里话。
温九儒在怀央的房间里一直坐到天亮。
快六点时,下楼用保温瓶灌了一壶烧开的热水,拿了水和杯子上楼,放在怀央的床头。
回房间眯了一个多小时。
七点起床,给周毅打电话,说今天上午不去公司,另外让他送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过来。
着重的点了几个。
挂了电话,温九儒从卧室出来,又去了怀央的房间。
床上的人还睡得很熟,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床上的怀央,让主卧的门大敞着,拿了电脑去楼下的沙发办公。
一楼沙发的位置正对着怀央的房间。
开着门,她有个什么事他都能看到。
怀央这觉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半。
她不是觉多的人,只有偶尔喝了酒才会睡到这么晚。
从床上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缓了两分钟,才意识到自己在明河公馆。
身上还是昨天出去时的那身衣服,带着微微酒气,大概是温九儒把自己接了回来。
怀央按着床坐起来,头晕,有一种宿醉后的头痛。
她坐在床边缓了会儿,起身,从衣柜里拿了衣服拐到浴室。
温九儒听到楼上的声响,拨了电话给方叔,让他等下把几个小时前就炖上的汤送来,顺带再做两个清淡的菜。
怀央洗了澡,换成睡衣从楼上下来。
看到沙发上的男人时一愣:你今天没有去公司吗?温九儒抬眸,目光在怀央身上落了落。
她神色如常,没有一点不开心或是难过,甚至说话时尾音上扬,带了些微的调侃。
早上有个会取消了,下午再去。
怀央点点头,走到厨房,想煮两个鸡蛋,没想到拉开冰箱看到些水果蔬菜。
你买菜了?怀央从冰箱门后探出头,有些惊讶。
温九儒还盯着电脑,没抬眼:早上周毅送来的。
怀央目光从上往下,扫了眼冰箱里的瓜果蔬菜,接着又蹲在冰箱旁的菜架子上挑挑拣拣。
还有红薯啊。
怀央扬着手里的红薯喊温九儒,要不要吃烤红薯?我记得家里有烤箱。
温九儒看过去:烤箱在左边的最上层。
怀央在架子上挑了几个个头比较小的,洗干净,又从烤箱里拿了托盘出来。
温九儒没再看电脑了。
一夜没怎么睡,有些困,也不怎么能看得进去。
他摘了眼镜,轻捏一下鼻骨。
远处厨房里的身影还在忙碌,甚至是嘴上都在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温九儒把电脑放下,起身走过去。
托盘往烤箱里塞时,怀央没注意,手被即将要关上的烤箱门轻夹了一下。
她眉心一拧,甩了甩被夹到的手。
手背的骨头磕在金属边框,还是挺疼的。
下一秒,从身后走来一人,男人握上她被磕到的手,另一只胳膊从她旁边伸过去,咔哒一下,帮她关上烤箱的门。
她听到身后人很轻地叹了口气。
就不能找我帮忙吗?他说。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