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姬偌倾之所以有这个要求并非无理取闹。
她虽然看不懂什么战术战法,却很清楚齐寒能受凌月如此倚重,必是有着过人之处。
她总要能帮着大姐姐做些什么,不能成天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属下说了,这些打打杀杀的事郡主没有必要明白。
别的不说,只看凌月派姬偌倾去皇陵给自己送信,就知道她是个信得过的人。
所以齐寒并不是防着姬偌倾,而是单纯地不想让她卷进这些凶险事中来。
你就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若是大姐姐问你,你会是这般态度么?姬偌倾满心委屈,一双大眼睛里顿时蓄满了泪水,像个软软糯糯的小包子。
齐寒哪里见过小姑娘哭,更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小姑娘,再硬的心也软了下来,连说话都有些结巴:郡主别哭……别哭了,属下说给您听就是了。
姬偌倾没想到自己竟然误打误撞地触到了齐寒的软肋,忽闪着挂着泪痕的大眼睛愣愣看着他,此话当真?属下不敢欺瞒郡主。
虽然这院子里只有他跟姬偌倾两人,可为防隔墙有耳,齐寒还是警惕地向四周扫视一圈,随后压低了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郡主到廊下来。
好吧!见齐寒不再赶自己离开,姬偌倾眼里的泪水仿佛瞬间蒸发般消失了个干净,欢欢喜喜地往廊下跑。
跑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跑回来把齐寒扔在地上的树枝给捡了回来。
……在姬偌倾缠着齐寒给他讲兵法的时候,玉痕也依着昨夜跟凌月商量好的计划,趁着跟锦瑟换班的功夫,拿着勤政殿的腰牌出了宫。
待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后,玉痕方才拎着买来的几盒点心来到了陆府。
玉痕手里有凌月的令牌,陆家自然没人敢拦,客客气气地把人给请了进去。
陆凝之原本只是一点小症候,他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左不过一两日功夫就能好,完全没放在心上。
可去城外折腾了一番,楚令则那边又出了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乱子,情绪郁结之下竟是加重了病情,半夜发起高热,咳嗽不止。
陆凝之甚少病的这般来势汹汹,可把陆寒给吓坏了,接连请了好几个大夫来诊治,又亲自去小厨房看着小丫鬟煎了药端来。
这不,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里跟玉痕碰了个正着。
自家主子早就对玉痕存了利用之心,这一点陆寒很清楚,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玉痕竟然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微微愣了一下,玉痕姑娘怎么过来了?玉痕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我……我这会儿不当差,就……过来看看陆公子。
这……陆寒似乎有所犹豫,还没等他开口,陆凝之有些虚弱的声音已从屋里传来,陆寒,请玉痕姑娘进来。
是。
陆寒恭敬退开半步,引了玉痕往正厅走。
待进到厅里时,陆凝之已经穿好外衣从里间出来,只是发髻依旧松散地披在身后,比之之前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更多了几分病娇的柔弱感。
倒真是天生了一副好相貌,刚柔相济,可攻可守,让人毫无戒备心。
难怪有那么多人会心甘情愿地被他洗脑利用。
劳烦玉痕姑娘惦念,本公子没事。
陆凝之不是陆寒,他自认已经拿捏住了玉痕,知道对方早晚会过来,心里更多的是得意,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只轻咳一声对陆寒道:你先下去吧。
是。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是很不合规矩的,可玉痕一个宫女私下往陆府来探望陆凝之,更不合规矩,自然也就不必再计较这些。
待身侧没有旁人,陆凝之拉着玉痕在椅子上坐了,微微挑眉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公主那边有什么事?公主的确很担心公子,但并没有允许奴婢出来,是奴婢……玉痕知道陆凝之心细如发,任何一点细微的异样都会引起他的怀疑,装作害羞的模样垂下眼眸,尽量不与其对视,但语气中的担忧却是怎么都掩藏不住,锦瑟不是说公子只是微恙么,为何病的这般厉害?最近天气寒冷,病情反反复复也是有的。
陆凝之看着玉痕,目光却似穿透了她的身子,看到凌月那张巧笑嫣兮的容颜,竟微微错愣了一下。
当然,这样的情绪只是一瞬,他既然想通过玉痕来了解凌月的动向,自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她,关切道:这几日公主可有再为难你?奴婢是公主身边使唤惯了的人,只要……玉痕匆匆抬眸看陆凝之一眼,不知不觉中白皙的面容上已经泛起一丝红晕,只要奴婢不对公子存有非分之想,公主是不会为难奴婢的。
人心都是复杂的,陆凝之这般芝兰玉树般的贵公子,要说玉痕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动心,显然是不尽不实的。
但玉痕对凌月万分忠诚,这样的想法才一出来就被死死按了回去,之后更是跟陈临两情相悦。
如今这般感觉倒也不算完全作假,,否则也不能让陆凝之信以为真。
真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这些委屈,本公子以后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画饼’这种口头许诺,陆凝之可谓信手拈来,见玉痕的情绪稍稍被安抚住,方才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道:皇上在北境遭遇险境生死未卜,你要好好宽慰公主,不要让她太过伤心才是。
陆凝之这话问的极有技巧,若这消息是真的,凌月哪怕在外面不动声色,也必然瞒不过身边的玉痕。
公主说皇上的确受了重伤,不过性命无碍。
玉痕仿佛并没有听出来陆凝之的试探,反而有些不屑地轻笑道:这些话之所以会传的沸沸扬扬,只是皇上和言胥将军想要麻痹北狄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而已。
第一百章 事先下手那就好。
陆凝之似乎松了口气,想了想又仿佛无意般问道:这些日子,公主除了北境战事,可还有为别的事忧心忧虑?还有什么事?玉痕仿佛听不懂陆凝之的话,奇怪地蹙眉看着他,公子,难道还有别的地方也出了乱子?没有。
陆凝之手段极高,见凌月所忧心的的确是北境战局,并未察觉到南楚大军已经渐渐逼近,心里稍稍安心了些,又好言安抚了玉痕几句,这才让陆寒好生把人给送了出去。
陆寒依言送走了玉痕,再回来时,却见陆凝之并没有回床上歇息,而是坐在椅子上凝神思索着什么。
公子,您可是又想起公主了?虽然自家公子总说他对公主仅仅只是利用,并无半分真心可言。
但陆寒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公子眼角眉梢间那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是骗不了他的。
让陆寒意外的是,这一次陆凝之并没有如之前那般冷嗤,而是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想不想又能如何?在这一统天下的棋盘上,他跟凌月早就站到了分别执黑白棋子博弈的两端,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不可能有任何和解的机会。
可是陆凝之的心分明也是痛的。
那样极力压抑,却又时不时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痛,让他下意识地想到了凌月看言胥的眼神。
她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许多事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凝之很清楚自己就算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也根本取代不了言胥在凌月心里的位置。
只是言胥性子冷淡,只会默默对凌月好,却做不出自己这般花言巧语,无微不至的关切模样,才让凌月一时没有看透他这份深情。
这样想着,陆凝之心里的嫉恨又多了几分,蹙眉道:北境那边可有消息传来?无论夏皇还是言胥,都绝不能活着回来!没有。
陆寒摇摇头,见陆凝之眉心紧蹙,急急补充道:公子莫急,这几日又下了好几场大雪,耽搁些时候也是有的,想来明天后天就会有消息了。
等不了那么久了。
陆凝之斟酌之下,终究还是拍板做了最后的决定,传信告诉楚令则加快行军,务必要在五日内兵临城下。
虽然听了玉痕的话,陆凝之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但这份踏实并没能维持太久,因为越是风平浪静,他就越觉得古怪。
有道迟者生变,总要早早拿下这京城才能彻底放心。
是。
陆寒答应下来,又有些犹豫道:公子,楚令则最是个狂妄自大的主儿,未必肯听您的话。
这次由不得他。
陆凝之轻嗤一声,冷冷道:告诉他,如果不按本公子所言行事,本公子保他死无葬身之地!陆凝之之所以对楚令则百般忍让,并不是怕了他,而是这颗棋子留着还有用,暂时不能舍弃罢了。
若他提前找死,倒也不介意早点送他一程!见陆凝之的神情,陆寒就知道他对楚令则的忍耐力已经快要耗尽了,是,属下这就去。
不必你亲自去。
如今这个时候,陆凝之再不想给楚令则脸,附在陆寒耳边耳语了几句。
待听清了陆凝之的话,陆寒顿时变了脸色,公子,这……这个时候,陆凝之并没有耐心跟陆寒解释什么,只冷冷道:去吧,本公子自有打算。
他要让凌月知道,自己才是最有谋略的那一个,言胥什么都不是!见陆凝之心意已决,陆寒也不再过问,拱手答应一声,忙不迭转身去了。
且不说陆凝之这边苦心孤诣地又在筹谋什么,宫里,自姬文景离开后,凌月就端坐在御案前。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狼毫笔,笔尖的墨滴落在案头的宣纸上,很快晕染了一大片。
直到笔尖的墨渐渐滴干,凌月才缓缓放下手里的笔。
开工没有回头箭,如今这根弦拉的越来越紧,眼见就要到一触即发的时候。
罢了。
凌月不知想到了什么,飘远的思绪才收回来,耳边就传来殿门被推开的咯吱声,进来的却不是玉痕,而是锦瑟。
锦瑟的性子远不及玉痕稳重,此时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之色,喘着粗气急急道:公主,慎刑司那边传来消息,郭灏……郭灏死了!什么!郭灏虽然罪该万死,但眼下却远远没到该他死的时候。
正因如此,凌月才把人关在慎刑司着人好生看管!这个时候竟能出此变故,要说背后没有人动手脚鬼都不信!锦瑟小心翼翼看凌月一眼,试探着道:公主,可是要封锁消息?都这个时候了,还封锁什么。
既是要兴风作浪,自不会只做一半,想来这会儿郭灏的死讯已经传到了郭家。
世家大族的力量不容小觑,凌月本是要用郭灏暂时牵制住郭亦霖,以防他狗急跳墙再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
见自己的提议被否决,锦瑟更加茫然道:公主,那……那现在怎么办?凌月自是怒不可遏,可越是这个时候,她这个主事之人就越不能自乱阵脚。
她深吸一口气,斟酌片刻后冷冷道:让辛仵作去现场仔细查看,查出什么立刻过来回禀。
是。
锦瑟答应一声匆匆传话去了,在她离开后,凌月立刻把暗卫唤了出来,冷冷吩咐道:去郭府告诉郭渐,立刻按计划行事。
是!虽然现在把郭家连根拔起实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但眼下已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最坚固的城墙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国与国之间的交战如此,世家大族又何尝不是?郭氏一族私通南楚朝廷,在给北境送去的棉衣上动手脚,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行。
如今趁着这最后一批棉衣还在郭府时,由郭渐这个郭家人起头发作起来,如此人证物证俱在,谁也救不了他们!第一百零一章 登闻鼓响自郭灏被收押之后,郭府中的一应琐事已经慢慢交给郭渐打理,虽然只是些琐事,但郭渐只要多费些心思,想要掌握些郭亦霖和秦氏这些人的犯罪证据并不是什么难事。
陆凝之这般不按常理出牌,为的就是想打乱她的阵脚,让她在慌乱中,出错,露出更大的破绽罢了。
自己没有乱了阵脚,反而还把这根碍眼的钉子提前拔,出来了,陆凝之一定很失望吧?左右他人已经病了,思绪郁结之下再病的更严重些,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以陆凝之细腻诡诈的心思,必会让南楚大军加快行军脚步,提前发兵攻城。
这场硬仗……马上就要开始了。
公主,奴婢回来了!就在凌月的目光再次落到城防图上时,大殿门再次被推开,露出玉痕那张满是笑意的。
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凌月面前,语气哽咽道:陈临不负公主所托,已顺利将齐忠福老将军接来京城,随行前来的还有齐老将军的孙女齐清儿。
提到齐清儿时,玉痕眸中微微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掩饰了下去。
好,好!凌月并没有察觉到玉痕的神色,只是深深呼出一口浊气,之后又关切道:陈临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般回禀了一句,玉痕又继续道:只是齐老将军身患旧疾,一直吃药调理着,许是连日奔波的缘故,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济。
人上了年纪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病痛,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凌月并非没有心理准备,才要说话,玉痕已是再次急急道:但老将军请公主放心,他绝不会有事的。
老将军那边有陈临照看,本公主没什么好担心的。
有齐忠福老将军的能力和威望在,哪怕到时候稍稍出点什么变故,也完全可以应付了。
玉痕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心思细腻,不由再次问道:奴婢进来时,见公主愁眉紧锁,可是又有什么棘手之事了?听到这话,凌月就知道玉痕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跟锦瑟遇上,便解释道:郭灏死了。
什么!郭灏有多重要,玉痕如何不知,只见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个干干净净,有些自责地立刻敛衣跪了下来:公主,陆凝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不管不顾地对郭灏下手,可是奴婢露了什么破绽?说罢,就将自己适才在郭府里跟陆凝之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地给凌月复述了一遍。
玉痕记忆很好,再加上心里早有准备,基本没有漏下什么,连陆凝之听到每句话时的神色表情都没有落下。
凌月凝神听着,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微微摇头道:可能就是因为完全没有破绽,才会让他更加起疑。
陆凝之本就没有那么好糊弄,是她太过谨慎,事先把一切细枝末节都思量了无数遍,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却忘了,就连和氏璧那样绝无仅有的美玉都是有瑕疵的,言谈举止间太过滴水不漏,本身就是一种疏漏。
一听是这么回事,玉痕心里的自责感稍稍消散了些,但依旧愁容满面,公主说了,眼下并不是动郭家的好时候,现在……会不会很棘手?不必担心。
凌月躬身把玉痕扶了起来,唇角勾起一丝淡漠的笑容:一会儿去太医院传本公主的旨意,让院正到陆府为陆凝之诊治,告诉他这些日子都不必进宫了。
想要让一个生病的人立刻好起来,或许没有什么好法子。
但要让一个病人病的更厉害些,法子却多得是。
在跟南楚开战前,她不想再看到陆凝之。
奴婢知道了。
玉痕答应一声,又忧心忡忡道:公主,奴婢从陆家回宫不过一个多时辰,郭灏就死在了慎刑司,这慎刑司里面只怕……关于这一点,凌月却并未如玉痕那般担忧,只淡淡道:陆凝之经营多年,宫里自然少不了他的人,这次他应该是临时起疑,仓皇之下必然会留下线索,并不难查。
见凌月如此说,玉痕也放下心来,只恨恨道: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必得千刀万剐了才行!那是自然,不过你……凌月才把目光转到玉痕身上,玉痕就立刻心领神会道:公主不必有所犹豫,奴婢这就到廊下跪着去。
宫中耳目众多,玉痕虽是偷偷跑去陆府的,却怎么都不可能瞒得住凌月。
若凌月任何反应都没有,那才真是咄咄怪事。
这场戏既然已经做了,就要做到底,凌月歉疚地握了握玉痕的手,委屈你了。
玉痕不以为意地笑笑,公主别想太多,只是一点皮肉之苦而已,奴婢有什么受不起的。
只要能帮到公主,别说只是跪些时候,就是再多的苦她也受得了。
说完这话,玉痕很快就在勤政殿廊下的石阶上跪着,还时不时抬手抹几把眼泪。
凌月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遭了这般重罚,还是开天辟地第一回,自然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凌月动了大气,越发谨慎小心起来。
然而就在宫人们恨不得半点声音都不发出来的时候,宫外却骤然传来敲击登闻鼓的声音。
登闻鼓是悬于朝堂之外的大鼓,凡百姓有冤屈之事或者重大事项需要禀告,都可以来敲响此鼓。
话虽如此,可这几年虽然四处战乱不断,但京城里的局势却还算是安稳。
寻常诉讼京兆府尹完全可以处理,京兆尹府处理不了的必是牵扯甚大,也没人敢豁出性命把事情闹大。
之前秦若明惹出那么大的事,都没有一个人敢敲登闻鼓鸣冤。
如今听到这鼓声,是个人都知道,必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外人不明白,凌月却是了然。
她让暗卫去郭家传消息,却没想到郭渐动作这么快,可见他一早就收集好了证据,甚至比凌月还急着要把整个郭家连根拔起。
第一百零二章 彼此明了既已听到鼓声,凌月自不会耽误功夫,立刻让人前去宫门口查看,未过多时,果然见侍卫带了郭渐到勤政殿外。
去把刑部尚书王维明和京兆府尹萧既传来。
凌月并没有出来见郭渐,这般吩咐了一句,又继续道:让林大统领派御林军把郭府里里外外都围住,等候发落。
郭氏一族实力强大,京城内外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连根拔起少不得‘拔出萝卜带出泥’,正因如此,楚凝秋才没有贸然行动。
如今既要先下手为强,就一定要证据确凿,杜绝所有销毁证据的可能。
若他们人还没到,郭府再烧起一把火把那批掺杂了芦絮的棉衣都给烧了,再一口咬定是郭渐对郭家人不满这才诬陷报复,只怕要耗费更多的精力才能解决了。
是。
玉痕答应一声就要派人去做,待其转身时,凌月突然意识到她在外面跪了太久,腿脚已有些不灵便,怜惜道:你且回去歇着,这里由别人伺候着就行。
奴婢跪之前已依着公主的吩咐带了护膝,并不碍事。
玉痕用力摇了摇头,不知不觉中眼圈已经有些红了,奴婢想为公主分忧,还请公主不要在这个时候赶奴婢走。
见玉痕能如此体谅自己的辛苦,凌月更是感念,面上却是强忍着心里的酸楚轻笑道:瞧你这丫头,说的好像本公主这就要提剑站到城楼上去似的。
到了那时候,奴婢也是第一个站在公主前面挡箭的。
玉痕知道事态紧急,咬着牙说了一句,就匆匆转身出去了。
在玉痕出去后,郭渐才被请进了勤政殿正殿。
见了凌月,郭渐丝毫没有慌乱,就连眼睫毛也没有比平日里多闪动一下,只见他敛衣跪下,把手中一个小小的檀木锦盒举到头顶,一字一顿道:公主,这是我搜集到的郭氏一族私通南楚的全部罪证,请您过目。
虽然以郭渐庶子的身份,哪怕拼尽全力,能掌握到的证据也总归有限,但要定郭家的谋逆之罪,却是绰绰有余了。
谋逆之罪当诛九族,或许正因如此,郭亦霖才没有过多防备郭渐。
却不知这个儿子心里对自己的恨已经深入骨髓,恨到哪怕不要这条性命,也要把这个毛孔里都渗透着罪恶的家族给彻底扳倒。
因着玉痕和锦瑟都出去了,其他人又不能全然信任,这会儿是伤已好了大半的陈泓在殿内伺候,他从郭渐手中接过锦盒递到凌月面前,凌月打来看了看,一桩一件很是详尽,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只需如实回禀,你知道的不许隐瞒,不知道的也不必往郭亦霖身上扣。
凌月稍稍斟酌,将其中几张纸抽了出来,合上手里的册子之后,方才再次抬眸道:这其中关于郭亦霖和其他世家之间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
世家大族之间盘根错节,挖的越深,就越会把其他世家大族牵扯进来。
如今天下初定,就算这次腹背受敌的陷阱可以迎刃而解,之后想要平定各处,也少不得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所以这次,凌月想要除掉的只有郭家,并不想把其他家族牵扯进来。
如此,以各大家族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也不会想不开地冒着得罪朝廷的风险来帮郭家做什么。
郭渐没想到凌月在这般混乱的时候,竟还能思虑地如此长远,心下越发对这位掌政公主多了几分钦佩,一字一顿道:是,小民明白了。
郭家这次的罪行有多严重你很清楚,所以,哪怕你此番揭露郭氏罪行有功,本公主也只能保你一条性命,这世家公子的……凌月的意思,郭渐如何不明白,是以不等凌月把话说完,就先一步道:公主能留小民一命,小民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有别的奢望。
贬为庶民又能如何?他这些年来瞒着秦氏,在背地里日夜苦读,学到的知识总不会随着身份的变化就没了。
到时候完全可以参加科考,堂堂正正地用自己的本事来谋这一世的前程。
如此甚好,只是……知道郭渐有如此打算,凌月露出一个欣赏的笑容,稍稍停顿一下,方才继续道:郭亦霖自作孽不可活,你也算为你母亲报了仇,心里的恨意总该放下,不可过于偏执,否则必遭反噬。
善与恶之间从来就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以郭渐的才学能力,以后必能成为朝廷中的得力臣子。
凌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日积月累的仇恨压的心理畸形,在偏执的路上越走越远。
郭渐是个聪明人,听到这话,就知道凌月的确没有卸磨杀驴的打算,心中更加感念,重重磕了个头:小民谨记公主教诲。
刑部和京兆尹距离京城并不远,因是凌月急召,王维明和萧既并没有坐马车和轿撵,而是一路策马而来,说话的功夫,已有小内监进来回禀人已经到了。
让他们进来。
这样说着,凌月抬手示意郭渐起身,然而郭渐并未站起来,而是膝行至旁侧,继续跪的笔直。
郭渐才跪好,王维明和萧既就走了进来,待一一看过郭渐带来的证据后,萧既到底更年轻些,面上很快燃起汹汹怒色,郭亦霖身为世家家主,大夏朝的朝廷命官,竟做出如此勾结外敌的狂悖之事,罪不容诛!王维明比萧既更年长些,跟郭亦霖打交道的时候也更多些。
自然明白这些世家大族内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堪之事,只是没有摆到台面上罢了。
所以他更关注的并不是郭亦霖做了多少恶事,而是之前那两批有问题的棉衣,已经在去往北境的路上。
需得赶紧想法子通知前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看王维明的神色,凌月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开口道:王尚书不必忧心,棉衣的事本公主自有安排。
第一百零三章 耐心解释王维明并不知道南楚大军即将兵临城下。
所以在他看来,这时候拔除郭氏一族,所忧虑的无非就是北境棉衣的供给,以及其他世家大族会趁机添乱。
既然这两点都不足为虑,那也没有什么犹豫的必要。
公主,郭亦霖勾结外敌,在军用棉衣上偷工减料,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依大夏律例当下狱抄家。
王维明拱了拱手,又继续道:之后一切事务刑部均有章程可依,公主尽管放心就是。
好。
凌月微微点头,之后又把目光转到京兆府尹萧既身上,郭家骤然被抄,这京城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波动,你们京兆尹府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绝不许出任何乱子。
陆凝之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杀了郭灏,就是为了挑起乱子。
毕竟京中情况越复杂,凌月所牵扯的精力就会越多,所以这件事必须要快,才能把影响缩到最小。
萧既明白关系重大,立刻拱手道:微臣领命。
虽然萧既答应的很痛快,但凌月总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的,不由微微挑眉,萧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没有。
萧既猛得一震,不过瞬间已是神采奕奕的模样,公主放心,微臣必当尽心竭力。
说到此处,凌月又想起一事,再次问道:秦若明在狱中可还好?秦若明跟郭灏一样,并不是罪不该死,而是活着还有用。
如今一个出了差错,另一个绝不能再出差错。
公主放心,微臣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只是……您要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现身。
继续盯着,想来用不了多久了。
凌月从未怀疑过萧既的忠心,至于其他的,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也没有必要刨根问底,是以只颔首道:去吧。
是,微臣告退。
待萧既离开后,凌月把目光转到王维明身上,吩咐道:郭渐身为首告人,后续少不得需要他跟郭亦霖对质,这个人就交给你了,务必要保护好他。
虽然这个时候郭渐留在宫里貌似才是最安全的。
但最安全的地方,往往也容易成为最危险的地方,相比之下,把人放到刑部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公主放心,臣必不会出差错。
见凌月没有打断自己言语的意思,王维明继续道:臣必会尽快把此事的来龙去脉查清楚,写成结案文书呈送给公主过目。
好。
有御林军统领林枭和刑部尚书王维明在,凌月自没什么不放心的,让他们退下后,目光再次落回到城防图上。
无论郭氏一族存在与否,她如今最大的敌人都是南楚大军。
也不知道城外的布置进行的怎么样了,看来齐寒不能继续在敬王府待下去,最好天黑前就出城,暗中跟刘念远和李万林汇合。
至于南楚大军的动向……既然人已经到了京城附近,必定难掩行踪,想要知道他们如今的动态并不难,很快就能有消息传来。
齐寒藏在敬王府的事万万不能声张,暗卫出入又多有不便,凌月只能派玉痕去敬王府传话。
且说敬王府中,姬偌倾还不知道齐寒很快就要离开,此时她正指着地形图中的一处,疑惑道:与其把老百姓都给转移走了,为何不在敌人还未进入到镇子时先伏击呢?不是说要尽量隐秘么,如此,便也不必大费周折了。
若是跟北方交战,尚有沿途设伏的机会,但此次敌人是从南方来的,在这几个镇子之外,基本就是一马平川的局面,完全无险可守。
齐寒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想不开,非要给姬偌倾解释这些对方一辈子都用不到的打仗知识,可他向来不会敷衍人,既然要解释,就要解释的清清楚楚,是以继续道:就算可以趁着夜晚伏击,也势必会打草惊蛇,如今城内城外兵力都很空虚,一旦给了敌人准备,极有可能面对焦灼混战的局面。
南楚大军准备充分,且丝毫没有任何顾忌,一旦把他们逼急了,就会在沿途各处烧杀抢掠。
而他们无论从兵力还是战争中的死伤人数来考虑,都必须要速战速决。
每拖一天,除了士兵,还要有无数百姓枉死。
‘请君入瓮’才是最好的方式。
原来是这样。
姬偌倾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只见她抬眸看齐寒一眼,摸着脑袋想了想又再次道:这么多人要安置到哪里去,万一走漏了消息可怎么办?京郊大营那边,暂时安置几千人还是不难的。
至于走漏消息?这两个镇子上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老百姓,没什么可能混进南楚的探子。
倒不是他们的品性比那些个世家大族或是文臣武将高尚,而是本已‘胜券在握’的南楚人,没必要把精力耗费在这些毫无用处的普通人身上。
更何况到时候以村户为单位几十个人彼此盯着,只要其中一人有任何风吹草动,其他人都会察觉到异常立刻举报。
毕竟命就一条,绝不会有人拿自己的性命,去为别人诛九族的谋逆行为买单。
许是觉得齐寒的话很有道理,姬偌倾重重点了点头,之后又道:就算百姓不能,京郊大营的将领呢?这次轮到齐寒摇头了,军中之事我不清楚,想来公主已经安排妥当。
当然,至于京城里那些个南楚埋下来的眼线,能拔除的自会提前拔除。
不能拔除的,只要提前一天封闭京城九门,确保任何人都无法进出,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这一点凌月应该早有打算,用不着他再多说什么。
哦。
姬偌倾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但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抿着唇含笑向齐寒道:想不到你懂这么多,倒是我小看你了。
齐寒虽然性子耿直又有些孤僻,却绝没有被人一夸就飘飘然的坏习惯,只垂眸道:郡主过誉了,这些只是寻常破敌之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第一百零四章 临危受命虽然大致计划已经有了,但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反复,以确保万无一失,是以齐寒很快再次向姬偌倾道:下官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继续陪郡主叙话,郡主先请回吧。
还要做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姬偌倾到底没有经历过战场凶险,如今听齐寒说了这么多,非但没觉得害怕,反倒把她心底的热血勾了起来,想了想又急急道:我想跟你一起上阵杀敌,你能带上我么?听到这话,齐寒神色一沉,凝眉严肃地看着姬偌倾,战场凶险,郡主怎么能去。
皇伯伯说了,维护江山社稷是我姬姓子孙应尽职责,大姐姐和文景那小子都可以,我当然也可以。
似乎是怕齐寒觉得自己是在胡闹,姬偌倾竟拍着胸,脯道:我可以女扮男装跟在你身边,一切以你的命令为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可。
齐寒态度坚决,丝毫不给姬偌倾任何回旋的余地,郡主再不走,就真的要耽误下官做事了。
你这个人,当真是个死心眼。
姬偌倾不满地瞪了齐寒一眼,却也明白适才已经胡搅蛮缠了一次,再纠缠下去怕是真要误事,只得悻悻道:好吧,本郡主这就走。
下官恭送郡主。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齐寒却半点也没有把姬偌倾送出门的意思,只从对方手里拿过树枝,快步折返回之前所研究的沙堆那边去了。
……算了。
姬偌倾气鼓鼓地从客院出去,一边百无聊赖地往花园去逛,一边暗暗琢磨如何才能随齐寒混到城外去。
连自己的贴身丫鬟小新从对面匆匆跑来都没察觉。
郡主!小新绕府里找了大半圈,好不容易找到姬偌倾,老远就喊了起来:郡主您跑哪里去了,让奴婢好找!姬偌倾正不耐烦,没好气地白了小新一眼,喊什么喊,本郡主又不聋,怎么了?小新抬手指了指姬偌倾所居阁院的方向,气喘吁吁道:是玉痕姑娘来了,说是公主有事吩咐。
大姐姐找我?这不是正好么?姬偌倾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瞬间晶亮起来,也不等小新,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了。
然而让姬偌倾失望的是,玉痕来找自己是假,让齐寒提前出城才是真,当即疑惑道:为什么这么早,不是说好了三天之后么?公主这般决定,自有公主的道理。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玉痕自然明白,但她没办法三两句话给姬偌倾解释清楚,只有些焦急道:还请郡主带奴婢去见齐寒大人。
不亲自见到齐寒,她实在不能放心。
姬偌倾一张小脸沮丧地毫不掩饰,却也明白绝不能误了大事,垂眸道:好吧,你跟我来。
公主让奴婢转告齐大人,务必要在城门下钥之前出城。
这样说着,玉痕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虎头兵符,一字一顿道:公主说了,京郊大营的所有兵力,包括刘念远和李万林,在南楚大军被彻底剿灭之前完全由您调配。
京郊大营的三万兵力,是护卫京城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后一道屏障,凌月这般行为,等于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托在齐寒手上了。
可见凌月对齐寒的信任。
姬偌倾愣愣地看着玉痕手里的兵符,又愣愣地抬眸盯着齐寒。
看来跟大姐姐比起来,她还是……小看齐寒了。
这是绝对的信任,同时,也是从未承受过的重担。
在来敬王府之前,凌月特意嘱咐玉痕只要把自己的话带到即可,要不要接这个兵符由齐寒自己来决定。
是以并未催促,只静静地等待齐寒的动作。
好在齐寒并不是担不起重任的人,稍稍停顿片刻后,已是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接过兵符。
下一刻,他已是神色严肃地敛衣跪下,一字一顿道:承蒙公主信任,齐寒万死不辞。
这个京城,他一定能守住,也必须守住!手中一空,玉痕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兵符给吊了起来,万一齐寒有了什么旁的心思……她不敢再往下想,更不能将这样的话宣之于口,因为那不仅是对齐寒的猜忌,更是对凌月这个决策者的质疑。
是以只道:公主让齐大人务必在夜幕降临之时赶到京郊大营,还望齐大人珍重。
到时候李万林自会接应。
是。
齐寒郑重应下,想了想又道:烦请姑娘转告公主,我会带徐进荣一起去京郊大营,若有紧急情况,会让他来往敬王府传递消息。
昨晚有暗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徐进荣的住所找寻自己的下落,齐寒就明白凌月身边是有高手保护的。
但那终究只是在暗处,明面上总还要有个人。
徐进荣既不受关注,又有统筹谋划之才,有他在侧,哪怕临时出什么变故,也有个人商议对策。
上次在京兆尹府,徐进荣及时出现为凌月解围的事还近在眼前。
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玉痕自然不会怀疑他的才能,只是有些疑惑道:徐先生肯为朝廷做事?要知道,她是连公主都拒绝了的。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徐进荣是个心气极高的人,可越是如此,越不会眼睁睁看着敌人侵略到自家门口,而无动于衷。
是。
玉痕明白了齐寒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恭敬地行礼告辞。
送走玉痕后,姬偌倾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不满地撇了撇嘴道:你能带徐进荣出京,为什么不能带本郡主?不行,她一定要去。
京外的情况如何凶险,郡主应该明白。
齐寒把兵符贴身收好,方才把目光转到姬偌倾身上。
他虽然已经极力克制,但言语间除了关切,还是不由还是带了几分薄责的意味,郡主既是想为公主分忧,就好好在京城里待着,不要在这个时候添乱。
女子不同于男子,万一出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百零五章 意外之处姬偌倾虽然贵为郡主,但身上的气势却怎么也没有齐寒足,一时竟会对方给唬住了。
我……郡主请回。
似乎是觉得不给姬偌倾找点事情做,很难把人从自己身边给打发掉,齐寒稍稍沉吟,再次道:若郡主得闲,可去公主身边帮衬一二。
大姐姐?姬偌倾心思单纯,并没有预知危险的能力,只当齐寒随便寻个理由搪塞她,不满地撇嘴嘟囔道:大姐姐在宫里好好的,能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大姐姐忙于政务,她什么都不懂,去了也只能添乱。
齐寒看姬偌倾一眼,语气中颇有些忧虑,郡主,玉痕姑娘适才说郭灏在狱中身亡,公主已经派御林军把郭家围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警惕性格外高,齐寒总觉得以郭家的势力,此事不可能解决地如此顺利,甚至还会惹出麻烦。
那帮狗胆包天的小人,不仅害死了荣蕙姐姐,还敢在军需棉衣上做手脚!不提郭家还好,一提起来,姬偌倾脸上顿时染上一层掩饰不住的怒意,就算把他们千刀万剐了,也难消本公主心头之恨!此事虽有人证,但物证到底还没有落实,并不算万无一失。
齐寒微微摇头,好一会儿才在姬偌倾凝视的目光中,再次开口道:郡主要派人注意着京城百姓的动向,千万不能让人瞅准机会煽动百姓情绪。
齐寒之所以会这样说,当然不是为了给郭氏一族开脱,相反,是不让他们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好在之前无论荣蕙郡主还是秦若明的事,凌月都亲自出面处理,给了百姓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今就算背后之人有心引导舆论,也没那么容易成功,若提前有所准备抓住了引导舆论的人,反倒能将对方的不轨心思公之于众。
听到这话,姬偌倾就明白齐寒并不是想把自己打发走,而故意想出这么个借口来,重重点头道:若真让本郡主抓住那些个欺软怕硬的小人,必把他们打的亲妈都不认识!事不宜迟,郡主快去吧。
齐寒稍稍斟酌,又嘱咐道:郡主派出去的一定要是心腹,若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吧,这几个人本郡主身边还是有的。
姬偌倾虽然天真烂漫,但轻重缓急还分得清,并没有继续耽搁,说完这话就匆匆离开了客院。
至于齐寒,亦快速收拾妥当,在小新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从王府后门离开。
且说这边,正如凌月所料,这会儿郭家上下已经知道了郭灏死在狱中的消息。
老爷,肯定是凌月那小贱,人把灏儿害死的,你一定要替灏儿报仇!郭秦氏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子没了无异于被人摘了心肝。
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要把凌月给生吞活剥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是嫌死的不够快么!跟郭秦氏不同,早在郭灏被带进慎刑司的时候,郭亦霖就知道这个儿子,多半是保不住了。
左右他又不止这一个儿子,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自然也就没那么意外了。
然而让郭亦霖惊恐的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就有下人急匆匆进来禀告道:老爷不好了……御林军……来了许多御林军,已经进府了!幸亏郭府足够大,御林军就算人数再多,一时半会儿也冲不到这主院来,否则连通报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御林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搞突然袭击?前来报信的下人只看郭亦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忙继续禀告道:奴才听说二少爷去敲了登闻鼓,举报老爷用芦絮代替棉花,在军需棉衣上……动手脚!竟然是郭渐!虽然明明白白听清楚了下人的回禀,但想到郭渐素日里一贯唯唯诺诺的作风,仍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紧紧咬着唇,你再说一遍……是谁?是谁,还不是你那个忘恩负义的小杂,种!说这话的自然不是下人,而是郭秦氏。
原本郭秦氏就因为郭灏的死近乎癫狂,如今再听到这样的奏报,无异于雪上加霜。
只见她突然往主位上冲了过来,人在癫狂之下,身手总比平日要矫健许多,郭亦霖一个没闪躲开,竟被郭秦氏死死拽住了领口。
只见郭秦氏歇斯底里地大吼道:都是你生的小杂,种,害死了我儿子现在还要害死全家!当初就该让这小杂,种跟他那贱,人娘一起去死,而不该让他苟活至今!郭亦霖心里的愤怒一点都不比郭秦氏少,哪里容得对方再这般雪上加霜,狠狠把对方甩了出去,冷冷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若是还想活命,还想给灏儿报仇,就听我的!好在他事先有所准备,否则今日当真是在劫难逃了。
事实证明齐寒的担忧并非多余。
御林军统领林枭在接到凌月的命令后,立刻带了一千御林军把郭府里里外外围了起来。
御林军这么大阵仗往郭府来,一路上自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没过多时,郭府外面就聚集了不少老百姓,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
待把外面围拢后,林枭立刻就往主院去,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郭亦霖脸上丝毫没有慌乱,反而尽是怒色。
林大统领这般气势汹汹地闯到我郭府来,是要做什么?所谓‘输什么不能输气势’,郭亦霖正襟危坐,一副胸怀坦荡的样子,倒让林枭心里涌起几分疑惑。
难道这郭府当真无隙可查?好在这样的想法才闪过脑海,就被林枭给否决掉了。
公主绝不是冲动武断之人,不会做无的放矢之事。
只是……这事显然要比预料的更难办。
这样想着,林枭脸上慢慢浮现出两分笑意,他没有回答郭亦霖的话,而是反问道:郭大人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么?第一百零六章 颠倒黑白林大统领这话是什么意思?郭亦霖并不叫林枭坐下,而是似笑非笑地瞥了对方一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道在林大统领眼里,我们郭氏一族不计利润,夙兴夜寐地为北境将士们赶制棉衣反倒有错了?郭亦霖的官阶并没有林枭高,更不如对方这般手掌兵权来的有气势。
然而林枭出身寒门,靠着跟随夏皇四处征战,多次出生入死才赚下的前程,向来为郭亦霖这般世家大族子弟所不屑。
如今站到了对立面,自然更没有什么好语气。
若郭大人当真为国分忧,那是劳苦功高的功臣,任何人都要高看一眼,可若是借着缝制棉衣的名头,暗地里做些丧尽天良的勾当,那便是天理难容。
林枭并不在意郭亦霖的神色,不卑不亢地说完这番话,方才继续道:奉公主口谕彻查郭府,还请郭大人配合。
其实林枭是奉凌月旨意来的,完全没必要对郭亦霖这么客气,但这大逆不道的罪名到底还没落定,彼此稍稍留些余地总是没错的。
林大统领既有公主手谕,本官自然不敢拦着,只是……郭亦霖冷冷看着林枭,一字一顿道:我郭氏一族虽不及皇家尊贵,却也是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容不得莫须有的罪名,今日既要搜查,就当着京城所有百姓的面来搜,顺便也让所有人评评理!郭亦霖此话言外之意很明显,若查无实证,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枭既是奉命而来,又怎么会被郭亦霖三两句话给拦住,只不卑不亢道:就按郭大人说的做,无论结果如何,在下都会如实跟公主禀告。
话说到这份儿上,郭亦霖倒也没有再多拦,抬手道:既然如此,林大统领就搜吧!好。
林枭直接向身边的副将使了个眼色,副将会意,立刻下令御林军在郭府各处仔细搜寻。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把郭府临时拨来制作棉衣的几个院落搜了个遍,不仅没有找到掺杂芦絮的棉衣,就连芦絮也没能找到一根。
怎么会这样?费了这么一大番功夫却毫无所获,哪怕见惯了大场面的林枭也微微有些疑惑。
不过林枭怀疑的并不是凌月的决定,而是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地方?他们来的很快,郭亦霖就算在他们出宫门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所有东西都销毁的一干二净。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样想着,林枭又吩咐人往附近几处院落去搜,但最终的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
府内一无所获,府外却是热闹了起来。
林枭只是让御林军围住郭府不许人随意出入,却并没有完全限制府内众人的走动。
郭秦氏之前得了郭亦霖的吩咐,趁着林枭的注意力在郭亦霖身上的功夫,自己离开主院,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大门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见外面果然如郭亦霖预料那般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郭秦氏顿时扯着嗓子哭嚎道:各位父老乡亲们给评评理,因着北境前线缺少棉衣,我们郭家出钱出力,这些日子做出上万件棉衣支援前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如今公主只听了郭渐那个逆子几句空口白牙的污蔑之辞,就认定我们郭家有图谋不轨之举,要来抄家!抄家?郭家素日里的风评虽然没那么好,却也没差到人人喊打的地步,起码跟秦若明那些个草菅人命的家族比起来还是好不少的。
听到这话,难免有百姓出言道:图谋不轨,总要有证据的吧?证据!哪里有什么证据!郭秦氏越说越起劲,哭嚎的声音都比之前大了一倍,想我们郭家世代对朝廷忠心耿耿,如今却要受这种侮辱构陷,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我们全家就一头撞死在这大门口,也算是为国尽忠了!郭秦氏才失了儿子,虽然满嘴没有一句实话,但那悲愤凄惨的神情却是实打实,没有半分作假。
百姓们虽然并不了解真相,但人皆有同情弱者的本性,见郭秦氏哭的如此惨烈,不知不觉中也存了几分怜惜。
巧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口道:郭大人是好官,因着我们这些个从外地逃难来的难民食不果腹,不仅往济世堂送了许多衣服吃食,还拿了许多炭火给我们过冬,否则只凭公主和太子殿下接济的饺子和腊八粥,哪里能活到今日!就是,郭大人之前就吩咐荣蕙郡主多多关照慈恩堂,若不是大人心慈,慈恩堂的孤儿老人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随声附和。
仿佛之前荣蕙郡主所做的善事都是因为有郭亦霖的暗中支持。
是啊,朝廷就是这么对待好人的么,真是让人寒心!舆论总是容易被引导的,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这些人嘴里,郭亦霖竟成了拯救人间疾苦的活菩萨。
虽然碍于皇权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凌月口出恶言,但只靠一人之词,就在毫无物证的情况下就做出这般抄家的架势。
凌月自然成了刻薄跋扈,过河拆桥的恶毒公主。
这会儿,搜寻各处不得的林枭亦在属下的回禀中知道了大门外的情况,匆匆赶了过来。
眼瞅着舆论渐呈鼎沸之势,林枭身边的副将小声道:统领,属下已经派人去宫里回禀公主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旨意传来。
虽然之前郭灏害死荣蕙郡主的事已经有了定论,但有罪的只是郭灏一人,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郭亦霖这个当家家主也参与其中。
若找不到掺有芦絮的棉衣,今日之事,,就没那么好善了了。
而且一旦此事以‘莫须有’告终,势必要有人怀疑之前郭灏杀害荣蕙郡主的事,也是有人故意栽赃。
想着种种严重后果,林枭眉心紧拧,淡淡道:快去吧。
第一百零七章 明显破绽所谓‘术业有专攻’,林枭身为禁军大统领,在戍卫宫城的本职工作上自是无人能及,却并不擅长这种细致入微的推查。
眼下,只能将郭家里里外外封死,等着凌月下一步的指令。
郭秦氏不知道那些个有问题的棉衣,以及芦絮到底被郭亦霖藏到哪里去了。
但见眼前的局面显然对自己更有利,索性也不想那么多,越发把泼妇属性发挥的淋漓尽致,扯着嗓子撕嚎道:老天爷啊,公主对我郭家这般步步紧逼,是要告诉天下人,忠君爱国善待百姓,最终都要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么!唇亡齿寒的道理一直都是存在的,郭氏这般世家大族尚且朝不保夕,普通百姓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如此这般,哪怕碍于皇家权势没人敢替郭家求情,势必也会影响百姓们对皇家的信任度。
若真如此,就正中了那些个借机生事之人的下怀。
这边,姬偌倾得了齐寒的提醒,没有半分耽搁,带着几个乔装打扮的王府侍卫就往郭家来了。
远远听到这些颠倒黑白的话,姬偌倾怒不可遏,中气十足地冷喝道:来人,把这几个瞎嚷嚷的都给本郡主抓起来!是!敬王府乔装打扮的侍卫已经混在人群中,听到姬偌倾的命令,很快就把那几个所谓受过郭亦霖恩惠的‘难民’给控制住了。
然而,姬偌倾此举正好坐实了皇家的娇纵跋扈,那几个‘难民’见有这般良机,愈发铆足了劲儿嚷嚷道:我们小老百姓只是为郭大人说了几句公道话,郡主就这样对待我们,难道皇家连几句实话都听不得了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这些人早早就得了丰厚的赏银,全家人的性命又都握在郭亦霖手里,若这个时候不按着对方的要求把矛盾往大了挑,最终只能落得个家破人亡,人财两空的结局。
实话?姬偌倾虽然看着单纯,但却绝不是个傻乎乎撑不住事的人.她既然得了齐寒的提醒,在来之前已对郭府前的情形有了个大致的猜测,听到这样的话,只不慌不忙地冷嗤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从外地逃难来京城的难民,却操着一口京城话,还真是奇了。
‘乡音难改’,既是才从外地过来的,别说在京城只待了几个月,就算待上三两年,也不可能改变口音。
这些人自是郭亦霖早早安排下的,但眼下这个漏洞却并非他的疏漏,而是这人为了达到‘更真实’的效果,自己擅自加的戏码。
……所谓做贼心虚,那几人被姬偌倾这般质问,一时竟也愣住了。
然而姬偌倾并没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而是再次下令道:给本郡主仔细搜身,一处都不许落下!搜郭府一时半会儿没结果,搜个人还是要容易许多的。
能在这个时候煽动情绪给郭家人造势,自是收了好处的,无论这个好处是郭亦霖还是旁的什么人给的,都有极大的可能会随身携带。
只要搜出银钱,就能证明他们并非灾民,而是受人指使的!是!敬王府的护卫皆是训练有素又有武功底子的,对付几个‘难民’自是不在话下。
没用多少功夫,就从其中两人贴身衣物的夹层中搜出几张银票来。
难民?姬偌倾拿过那几张尤带着他们主人体温的银票看了几眼,再次抬眸冷哼道:这天底下竟有揣着近百两银子的难民,本郡主还真是开了眼界!姬偌倾自幼锦衣玉食,却并非是个‘何不食肉糜’的主儿,她很清楚一百两银子是普通人家四五年的开销。
有了这些银子,足够回老家买一大片地当地主了,如何会赖在济慈堂不走?郡主,这些人冒充难民该如何处置?姬偌倾并没有动用私刑的打算,只淡淡道:把人都送到刑部去,自会有人处置。
只是可惜,这些小面额的银票上根本没有任何痕迹可寻,除非这些人自己承认,否则也不能把这笔账直接算到郭亦霖头上。
是。
待那几个人被押走,姬偌倾身边的侍卫小声问道:郡主,您怎么知道他们会把银票藏在身上?穷人骤然得了一大笔这辈子都没见到的巨款,自要贴身藏着,否则又怎能放心。
这般说了一句,姬偌倾的目光很快转到撒泼撒痴的郭秦氏身上,挑眉道:郭渐既敢敲登闻鼓来揭发自家,自是证据确凿,郭夫人这般迫不及待地闹将起来,岂不更显得做贼心虚?跟林枭比起来,姬偌倾对凌月更是有着绝对的信任,只见她一面质问郭秦氏,一面向林枭道:林大统领,郭府这么大,暂时没搜到证据并不代表什么,且让老百姓们都在这里瞧着,别让人以为我们冤枉了郭家上下。
林枭立刻拱手应下:是,属下谨遵郡主之命。
许是担心老百姓走了,姬偌倾随手摘下一只耳环扔到林枭旁边的副将手里,挑眉道:看热闹也不能干站着,去买上几百斤瓜子来分给老百姓!……百姓们面面相觑,这下真成‘吃瓜群众’了。
那副将怎么也没想到姬偌倾会说出这番话来,抬手看看姬偌倾,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耳坠儿,好一会儿才愣愣地去了。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百姓们又不是傻子,既然所谓的接济穷苦百姓之事被姬偌倾揭穿是假的,其他事自然也不一定是真的,百姓们自然愿意留下来看看结果如何。
郭家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郭秦氏心里再清楚不过。
见这好不容易挑起的民怨就这么被姬偌倾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了,心底恨意翻涌,但事到如今,除了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再没有别的办法。
是以只冷笑道:郡主既然认定了郭家有罪,那还查什么证据,直接把臣妇拖下去砍了就是了,左右臣妇也不敢反抗!第一百零八章 找到破绽郭夫人此言差矣。
姬偌倾既相信凌月,就知道找出所谓的证据不过是时间问题,语气愈发坚定道:我天,朝自有天,朝的法度,无论要处罚谁,都要按着法度来,绝不是本郡主一个人说了算,更绝无任何偏私。
这会儿,御林军还在郭府内继续搜寻,只是跟之前一样,依旧毫无所获。
林枭虽然谙熟兵事,但在这些谋算的心思上却远远不是郭亦霖这只老狐狸的对手,只能让御林军在各处严守,等着凌月前来再行商议。
百姓虽然容易被煽动情绪,却也不至于都没有脑子,是以在姬偌倾从那几个‘难民’身上搜出银票后就纷纷安静下来,皆是静观其变的态度。
姬偌倾虽然抓住了那几个小混混,却远远不够,凝眉想了想,再次向林枭道:林大统领,这郭家大宅里必然有暗门密室之类的,那些个棉絮一定藏在密室里了。
大姐姐一天天也太不容易了,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若她能在凌月来之前把这件事给解决掉,那才真正是为大姐姐分忧了。
……林枭就算脑子再不好使,这样简单的猜想也早早就想到了,拱手道:回禀郡主,属下已经仔细搜查过了,密室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姬偌倾抬眸看郭秦氏一眼,对方虽然依旧是那副受了奇耻大辱的委屈模样,但四目相对中,她分明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极力掩饰的心虚。
一定有问题。
想着从御林军去宫里报信到凌月过来,少不得还要耽搁些功夫,姬偌倾向林枭道:大统领可否带本郡主进去瞧瞧?是,郡主请。
虽然林枭并不认为姬偌倾能比自己多看出来点什么,但多个人出出主意总不是坏事。
然而就在两人转身要重回郭府的时候,却见一辆明黄色的马车远远出现在视线中。
围观的百姓察觉出异样,纷纷让开一条路来,人也纷纷跪了下去。
姬偌倾急急查出真相,是以还没等马车停稳就迎了上去,匆匆扶着凌月下了马车,急急道:大姐姐,你总算来了。
齐寒能想到郭府的事没那么好善了,凌月又怎么会没有警觉。
是以并不等林枭的人回去报信,就已经坐上了出宫的马车,却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姬偌倾,不由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过来瞧瞧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这丫头,怎么到这里来了?齐寒那家伙说郭亦霖没那么好对付,让倾儿来替大姐姐分忧。
姬偌倾小嘴撇了撇,显然还对齐寒不带自己出城杀敌有所不满,但很快又献宝似地把自己适才的所作所为说了,一脸得意道:大姐姐,倾儿是不是很厉害?姬偌倾能在关键时候有此决断,着实让凌月意外,颇有些欣慰地点点头:是,倾儿最厉害了。
这会儿虽然已经快要撕破脸了,但在真正撕破脸之前,君臣之别总是有的。
郭秦氏自要跪礼相迎,凌月也没有为难,抬抬手示意她起来,淡淡道:郭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自上次荣蕙郡主被害之事后,郭秦氏就见识到了凌月的聪慧机敏,心里那种做贼心虚的紧张感不由更甚。
但她不能露了痕迹,只强撑着一口气冷笑道:看来公主不把我郭家赶尽杀绝,是不肯罢休了。
凌月从未把郭秦氏这种心狠手辣,却又蠢不可及的人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恼怒,只心平气和道:难道郭夫人认为朝廷中,出了通敌叛国这样的大事,本公主也该不闻不问?……郭秦氏被噎了一句,正想着要如何回答,凌月却没有再跟他多说什么的意思,只携着姬偌倾往郭府里面去了。
路上,姬偌倾凑到凌月耳边小声道:大姐姐,林统领把屋子里的暗室都搜了什么也没找到,你说他们能把那批问题棉衣藏到哪里去?凌月看姬偌倾一眼,唇角勾起几丝似有似无的浅笑,谁说密室一定要修在屋子里?无论皇宫王府还是世家大宅,在屋子里修建几处密室再寻常不过。
但屋子的建筑面积一目了然,就算机关设置的再精妙,终究也没有办法凭空变出多大的地方来。
既没有多大地方,又如何藏的下那么多棉衣?姬偌倾听了凌月这番话,越发不明就里,再次问道:那要把密室修到哪里去?凌月并没有直接回答姬偌倾的话,而是把目光转向林枭,林大统领,这郭家的后花园可有搜查?林枭似乎没想到凌月会问出这番话来,脸上有些茫然地摇摇头,回公主的话,并没有。
这大冬天的,后花园里的花草都枯萎了,光秃秃的一眼能看到头,有什么好搜的?这样的回答完全在凌月意料之中,只见她停下脚步,加重了语气道:后花园里可有假山?有。
林枭下意识地回禀了一句,停顿片刻,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躬身道:属下这就带人去查。
凌月微微颔首:去吧。
这是她能想到最有可能的地方,如若不然,只能见机行事了。
郭府的后花园虽大,但地方总归有限。
林枭派人在几座假山处仔仔细细搜寻一番,果然在重重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半山腰处,发现一处小小的洞口。
那洞口处夏日做成水流瀑布遮掩,在这冬日里又极容易被结了冰的水流封住,若不是有凌月的提醒,林枭压根不会往这方面想。
若守着之前的思维,就算把郭家祖宅里所有的屋子都移成平地,最终也只能徒劳无功。
凌月本也只是猜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见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淡淡道:林大统领,让人下去搜。
是。
林枭答应一声,亲自点了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一个个从洞口而入。
第一百零九章 答应请求因是从假山里修的密道,这条密道又窄又陡,只能勉强容得一人通过。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林枭就发现自己面前的视野开阔了许多,不远处亦隐隐有光亮传来。
由此可见,这处地道跟外面是通着的,否则火种根本不可能燃烧的起来。
循着光亮往前走去,暗室里的空间愈发开阔。
暗室里点满了油灯,每个油灯下面都坐着一个身着粗布棉衣的妇人,粗粗算下来总不少过百余数。
每个妇人手里都在飞速地穿针走线缝制着手里的棉衣,在她们身侧则堆积着许多做好的棉衣。
当然,这些棉衣所用的内芯中并没有多少棉花,而是以芦絮代之。
因着芦絮随意飘散,吸入口鼻中会导致呼吸不畅,所有缝制棉服的妇人都戴着口罩。
这些人原本都在专注做事,骤然听到林枭的声音吓了一跳,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一切时,林枭依旧气的满目猩红,就连拿着剑的手都发抖了,你们竟敢用芦絮缝制军衣,当真是胆大包天!北境滴水成冰,这样的劣质棉衣穿在将士们身上,后果可想而知!这些人都是郭亦霖府上签了死契的奴才,哪里有选择做不做的权利,见着这些手里提着剑的侍卫,吓的纷纷跪了下来,口中连连道: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林枭也知道怪不得这些人,深吸一气压住心里的怒意,冷冷道:把他们都带上去!说罢,自己转身往回走,先一步回去给凌月复命去了。
早在林枭找到这处隐秘至极的密道口时,站在旁侧的郭亦霖已是腿脚发软,面如死灰。
屹立百年的郭氏一族彻底完了,完在自己手里。
然而凌月似乎并没有立刻向郭亦霖发难的意思,只就着侍卫搬来的椅子,端坐在假山旁边的空地上。
好在这样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林枭很快就从洞口钻了出来。
待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后,方才快步走到凌月身边拱手道:回禀公主,这假山下面却是一处密室,密室里有大量芦絮以及由芦絮制成的棉衣,缝制棉衣的奴仆多达百人。
林枭冰冷的目光在郭亦霖身上转了一圈,咬牙道:属下已经命侍卫把奴仆押送上来,至于棉衣,怕是还要再等上些功夫。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就算郭亦霖再有巧舌如簧的本事,也休想逃脱罪责!好。
凌月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一会儿把搜查出来的芦絮棉衣都抬到大门口去,让老百姓们好好瞧瞧。
许多时候,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痛的。
这次夏皇带去北境的将士皆是精锐,许多将士的亲人都在京城里住着。
只有让他们想象到这样劣质的棉衣穿在自己亲人身上,会造成怎样无法挽回的恶果,他们才会知道郭亦霖有多该死。
如此,郭氏一族就是天下百姓的罪人,就算她想要网开一面饶对方一条性命,都不会有人答应。
是!凌月的用意林枭自然明白,答应一声后再次询问道:公主,郭家一干人等要如何处理?全部押入刑部大牢。
凌月并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无论郭亦霖夫妇还是其他人,都要等到彻底把南楚大军击溃后再做处置。
当然,他绝不会给郭亦霖任何跟陆凝之接触的机会!是!林枭跟凌月说话的功夫,已有侍卫将郭亦霖控制住。
许是明白自己在劫难逃,郭亦霖并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脸色都比适才要缓和了些。
凌月从不轻敌,虽然在跟林枭说话,但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郭亦霖对的一举一动,见状,心里突然涌出几丝异样。
只见她往前走了几步,淡淡道:郭大人,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事已至此,公主还让臣说什么?郭亦霖似乎并不在意凌月要如何处置自己,只是定定跟凌月对视片刻,慢慢笑了,公主聪慧无双,老臣输在公主手里并不丢人,只是……这世间之事往往难测的很,不到最后一刻,又如何知道结果。
因着凌月话里话外的着力点都在北境,丝毫没有提及南楚,郭亦霖下意识地以为凌月并没有察觉到即将而来的危险。
郭大人所言极是,只可惜……有些事错三五步十几步都没有关系,有些事却是一步都错不得。
郭亦霖自认为还有跟凌月谈判的资本,这才说出这番故弄玄虚的话,来勾起凌月的疑心。
然而凌月却丝毫没有问下去的意思,只向林枭道:本公主回宫去了,剩下的事全权交由林大统领处理。
见凌月把什么都交代给了林枭,姬偌倾急急道:大姐姐,那我做什么呢?她也能帮忙的好不好的?你随我回宫去。
凌月怎会不明白姬偌倾的意思,含笑道:大姐姐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真的么?姬偌倾到底是小孩子脾气,一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立刻又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挽着凌月的手追问道:大姐姐,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对此,凌月只一笑置之,回去就知道了。
可是……倾儿……虽然知道说了实话少不得又要被训斥,但姬偌倾怯怯地抬眸看凌月一眼,到底还是咬牙道:大姐姐,倾儿想跟齐寒去城外迎战,可是他……让姬偌倾意外的是,凌月并没有斥责于她,而是意味深长道:倾儿,战场上刀剑无眼。
倾儿知道。
姬偌倾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大姐姐,打仗本就是死里求生的局面,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倾儿愿意誓死守卫咱们姬家的江山!凌月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是从姬偌倾口中说出来的,略略沉吟后,竟点头道:你若想去,就去吧。
第一百一十章 准备入宫姬偌倾没想到凌月会这般痛快地答应自己的请求,一时竟有些愣住了。
待确定凌月并没有敷衍自己的意思,这才喜出望外道:倾儿多谢大姐姐!我让你去城外是稳定军心,不是上阵拼杀的。
姬偌倾长这么大别说杀人,就连尸体都没见过一具,凌月如何会真让她以身犯险,正色道:大战在即,人心浮动在所难免,你要做的就是要让京郊大营的将士和京外百姓对朝廷有绝对的信任,明白么?安抚人心乃重中之重,凌月原不打算把这样的重任交给姬偌倾来做。
可适才姬偌倾在郭府门前果断处置那些‘难民’的行为,让凌月相信她有那个能力。
如此,再有谋略胆识皆远胜常人的齐寒从旁协助,必定可以达到预想的效果。
凌月这番交代意味着什么,姬偌倾心里很清楚,只见她敛了脸上娇俏的笑意,正色道:大姐姐放心,倾儿一定完成任务!除了敬王府的护卫,我会额外抽调两百御林军由你调遣。
凌月握一握姬偌倾的手,一定要平安回来,切不可逞能以身犯险。
是。
为着能尽快追上齐寒,姬偌倾答应一声,匆匆转身走了,敬王府的护卫亦急步跟了上去。
至于要派出去的御林军,自会在林枭安排妥当后乔装出城,换上京郊大营士兵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保护在姬偌倾身边。
为着不引人注目,齐寒并没有骑敬王府的马,而是一路小跑,辗转从小路去到徐进荣的住处。
正如齐寒之前所言,徐进荣绝非浑浑噩噩之辈,得知齐寒来意,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两人匆匆往城外赶。
且说陆凝之这边,虽然人在家中养病,却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原以为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然而等来的却是郭渐大义灭亲,凌月派御林军去郭家抄家的消息。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凌月竟亲自到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郭家隐秘了数代的密室给掀了出来。
好!真是好!陆凝之面色狰狞,狠狠将小几上的药碗摔到地上。
他自幼在逢场作戏的压迫环境中长大,早已习惯了各种伪装,很少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
可眼下却尤嫌不足,愣是把小几也踢翻在地,方才冷冷嗤笑道:郭亦霖这个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庶子都看不住,该死!郭亦霖的确该死,这一点陆寒绝无异议,只是担忧道:公子,兹事体大,郭亦霖已是死罪难逃,只是……他会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来,以求戴罪立功?他们之间不过是利益联盟,如今既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如何会不出卖他们?一旦被供出来,就等于给了凌月准备时间,就算不能彻底改变双方兵力相差悬殊的局面,为了陆府杀掉他们几个还是不难的。
若真如此,他必须立刻保护公子离开京城。
不会的。
能不动声色地在几年内布下这么大一个局,陆凝之自不是庸懦之人,这会儿功夫已是渐渐恢复了理智,摇头道: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被宽赦的机会,多认一样少认一样又有什么区别。
话虽如此,但陆寒还是不能放心,可是……没有什么可是。
陆凝之的身子到底还虚弱着,发了一通脾气后,人又重新回到床沿上坐下,凝眉跟陆寒对视,本公子且问你,犯了谋逆之罪的人想要逃出生天,唯一的机会是什么?……陆寒被自家公子这个问题问的一头雾水,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瞪大眼睛:公子的意思是……改弦更张?只要大夏朝没了,还有什么谋逆不谋逆的?到时候,郭亦霖不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还能继续保住郭氏一族的荣耀。
所以他不仅不会出卖陆凝之,甚至还会不惜一切地保住陆凝之。
因为保住陆凝之,就是保住他们郭氏一族。
郭亦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陆凝之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显然并没有把郭亦霖这个已经废了的棋子放在眼里,而是转了话题道:让我们的人盯紧宫里和城外的动静,有任何异常随时来报。
虽然表面上看凌月并没有察觉出南楚兴兵之事,但却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否则情况只会更加棘手。
是,属下这就下去安排。
陆寒答应一声,正要拱手退下,却再次被陆凝之叫住,淡淡道:让人进来给本公子更衣。
陆寒向来对自家公子奉若神明,见不得他有半点不适,听到这话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公子身子这般虚弱,还要去哪里?陆凝之眉心紧锁,淡淡道:进宫。
凌月那边的消息,任何探子都探不出来,只能他亲自去。
公主不是吩咐了让您安心静养么?陆寒不解地反问了一句,神色更加紧张了些,公子,万一公主察觉到了什么,您这会儿进宫,可是有去无回啊!虽然这样的可能性不大,但事无绝对,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陆凝之无论如何都不能冒这个险。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了。
陆凝之没好气地瞪了陆寒一眼,见对方依旧忧心忡忡,并没有出去喊人的意思,索性让对方上前来侍奉自己更衣。
陆寒手脚麻利地侍奉陆凝之穿戴整齐,方才抿了抿唇继续道:公子运筹帷幄,善查人心,属下自是佩服,只是……如今总要以安全为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陆凝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笑了,也不知是在跟齐寒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这一天,总算就要到了。
筹划了这么久,眼下便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他真的,真的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陆寒见陆凝之这般神情,就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也不再劝,只转身离开,吩咐人准备马车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远虑近忧如此,凌月回宫才进勤政殿大门,连身上的披风都没解下来,就听宫人回禀陆凝之在外求见。
听到这话,不等凌月开口,玉痕已是冷笑道:这个时候他倒还真敢来。
郭灏的事要说不是陆凝之动的手脚,鬼都不信。
他来自然有来的道理。
凌月的目光冷冷落在殿门处,向那个小太监道:你去告诉陆公子,郭家的事与他无关,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吧。
以凌月对陆凝之的了解,他这个时候进宫,十有八,九是为了郭亦霖在棉衣上动手脚来请罪的。
她没打算就这么把陆凝之扣在宫里杀了,也没什么消息需要他再往南楚那边送,自然就没什么必要见。
是。
小内监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传话了,玉痕捧了盏热茶递到凌月手上,很是不解道:公主,陆凝之就是个祸患,您为何还要放他出去。
这样聪明的人,除掉了岂不是可惜?凌月并没有直接回答玉痕的问题,而是挑眉反问道:你可知道这次南楚派了多少大军前来?额?玉痕想了想,回应道:奴婢听公主说过,足有二十几万。
虽然这只是个数字,实际上并不一定有这么多人,可若一个不慎,也足以把京师夷为平地。
话虽这样问,凌月的重点却并不在守城之事上,只凝眉道:二十几万大军虽多,可就算尽数折损,也只是让南楚伤伤筋骨,远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玉痕不是笨人,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公主的意思,是要放陆凝之逃回南楚去?这……虽然玉痕对陆凝之深恶痛绝,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智谋略都是一等一的。
若真让他掌握了南楚政权,只怕比如今的楚皇还要难对付。
如此,岂不等于放虎归山?凌月只一眼就知玉痕在顾虑什么,淡然轻笑道:放心吧,就算十个陆凝之加到一起,也做不成南楚的皇帝。
楚皇的性子凌月多少也算了解些,这样刻薄多疑的人,任谁在他眼里都只不过是个工具。
连正妻皇后所生的嫡子都不例外,更何况陆凝之一个‘野,种’?若是此次打了胜仗也罢了,如此大败而归,纵使陆凝之再巧言善辩,也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重新获得楚皇的信任。
奴婢明白了。
玉痕想通了这一点,脸上更多了几分喜色,公主的意思,是要留着陆凝之跟南楚那几个皇子明争暗斗,如此南楚就会陷入内讧,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对外征战了。
这几年,夏皇虽然陆续平定了诸多地方分裂割据势力,但常年征战靡耗甚大,朝廷国库已十分空虚,实在经不起大的战乱。
只有让北狄和南楚这两个最大的威胁陷入内讧,大夏朝才能更大程度地休养生息,壮大势力。
所以,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陆凝之死了。
正是如此。
凌月赞赏地看了玉痕一眼,又道:着人仔细盯着,这朝野上下存有二心的,可不仅仅只有一个郭家。
她必须要给陆凝之营造更多的危机感,陆凝之越不安,就越是要寻求外援。
那些隐藏更深的‘大鱼’,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人手已经按公主的吩咐安排下去了。
玉痕回应了一句,忽又想起凌月之前的话,忧心忡忡道:算着时辰,偌倾郡主已经出城了,奴婢……奴婢实在有些担心。
敬王爷就偌倾郡主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公主这边于情于理都交代不过去。
凌月微微摇头,偌倾不是小孩子了,她既有自己的理想抱负,我这个做长姐的总不能处处阻挠。
姬偌倾此番的任务既是安抚人心,待百姓们迁徙完毕后便算大功告成。
她相信齐寒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一定会在两军交战前把姬偌倾平安送回京城。
且说勤政殿外,陆凝之吃了闭门羹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见他如寻常般朝着殿门行了一礼,撑不住咳嗽了几声,方才道:有劳公公,本公子知道了。
陆公子客气。
小内监对陆凝之的印象很是不错,见他失落沮丧的模样,有些不忍地开解道:郭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公主正在气头上,心情烦躁也是难免的,公子不妨等公主心情好些再来求见。
公公说的是。
哪怕在病中,陆凝之脸上也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谦和笑容,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停顿片刻后再次道:公主心绪不畅,本公子实在不能放心,能否劳烦公公去问问公主身边的玉痕姑娘有没有时间见我。
这样的要求原是不合理的,毕竟勤政殿里的人都知道凌月因着玉痕偷偷跑去探望陆凝之的事大发雷霆,还罚她在殿外跪了大半个时辰。
但这话又有两说,凌月虽然责罚了玉痕,但对陆凝之依旧‘情深义重’,若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了未来驸马爷,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想着,小内监点头道:奴才可以帮公子去问问,若玉痕姑娘正忙着,奴才也没办法。
陆凝之自不会为难小内监,拱手道:有劳公公了。
听到小太监的传话,玉痕忍不住笑了。
公主连陆凝之的面都没见,就知道他会私下找自己,还真是料事如神。
知道了。
玉痕点点头,很快寻了个由头出了勤政殿,一见着等在宫门口的陆凝之,就神色紧张道:公子您怎么还没走,要让公主知道了可不得了。
见玉痕这般神色,陆凝之毫不掩饰心中的隐忧,语气急促道:公主为何不肯见我,可是在为北境棉衣之事忧心?公主回宫之后脸色难看的很,听到公子您求见,二话不说就拒绝了,但公主性子多疑,奴婢若多言只会适得其反。
玉痕用力咬了咬唇,但到底还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忧心忡忡道:总之,公主已经怀疑王氏一族所供的棉衣也跟郭氏一样有问题,待料理完这边的事就要去查,公子还是……暂时规避些的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蹊跷之事玉痕这话说的明明白白,若郭家和王家都有问题,当日一力去郭氏王氏劝说的陆凝之,想要独善其身,也是决计不能的。
若他在这个时候再有什么可疑之举,这京中必定待不下去。
虽然南楚大军至多再有两日就能兵临城下,但这也是最关键的两日,他必须要留在京城才能达到里应外合的目的。
眼下,他必须要让凌月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这样想着,陆凝之没有继续往外走,而是折返回勤政殿前,直接敛衣在台阶处跪了下去。
陆公子……玉痕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人也没有追上去,只继续往长街上去了。
虽然君臣有别,但这一年来,凌月对陆凝之的态度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哪里能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小内监不敢有丝毫耽搁,赶紧进殿向凌月禀报。
哦?陆凝之为了达到目的,还真是能屈能伸的很。
凌月虽然厌恶到了极点,却不得不陪陆凝之演这场戏,便放下手里的狼毫笔,起身往殿外走去。
殿门大开,凌月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歉疚,心里却恨不得早就想把自己大卸八块的陆凝之,强忍住心底的冷笑,幽幽叹息道:我并没有怪你,你又何必这样自责?若凌月闭门不出,或者表现出半点对陆凝之的不满,若传扬出去,这一心为朝廷解忧的忠臣,却受旁人牵连落得个被猜忌的下场,岂不是让人寒心?但凌月此言一出,便是陆凝之主动请罪,甚至有威逼凌月,不许凌月对他有任何不满的意思了。
见凌月出来,陆凝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正色道:公主不责是公主大度,但此事的确是臣没有事先洞察,疏漏之过责无旁贷。
凌月笑笑,郭亦霖既有此狼子野心,又岂是旁人能未卜先知的,他做了这么多年朝廷命官,若这样说,父皇和本公主两双眼睛岂不都是瞎的了?公主,臣并非……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凌月抬手虚扶了陆凝之一把,似有些无奈地嗔怪道:你再这样跪下去,本公主可真要生气了。
是。
陆凝之应声起身,竟是微微踉跄了一下,见状,凌月似是再也撑不住心里的担忧,语气急切道:赶紧扶陆公子去殿内坐下,锦瑟去宣太医来给陆公子仔细诊治。
是。
锦瑟答应一声连忙去了,倒是陆凝之连连拒绝道:公主忙于政务,不必为臣费心。
凌月不予置否,只道:好了,进来再说吧。
是。
陆凝之跟在凌月身后进了勤政殿,才在椅子上坐稳就开口道:公主,如今少了这批棉衣,北境的情势想必更加棘手,咱们必须要想办法筹措出更多的棉衣才是。
虽然之前往南楚大军那边送去了一批棉衣,但数量却远远不够,只能保证先锋大军所用,若不能及时再送出一批棉衣,一旦围城之战稍稍僵持,势必对南楚大军不利。
听到这话,凌月微微摇头道:不必了,本公主另有安排,想来无碍。
若是那批芦絮棉衣没被曝光之前,凌月必会顺水推舟让对方自食恶果。
但眼下他既已有了防备,必会仔细检查,她又如何会给对方这样的机会。
而且,北境虽然暂时还未有捷报传来,但以凌月对言胥的了解,这场硬仗大概已经结束了。
这,也许也是心有灵犀的一种。
既然已经被拒绝,陆凝之若再执意坚持,只会引起凌月的怀疑,便不再多言,只有些失落道:是。
北境自有父皇做主,倒是这朝中之事……凌月眼角余光将陆凝之变幻的神情看在眼里,轻咳一声道:朝中狼子野心之人怕是远不止郭亦霖一个,但水至清则无鱼,本公主终究不可能一个个严查,搞得朝廷上下人人自危。
这话,是故意说给陆凝之听的。
危急感很重要,但一味强压却不可取,毕竟这些人陆凝之以后还用的到,现在连根拔起并不是好时机。
公主严惩郭亦霖,已是警示四方,若有人能就此改过自新,亦是幸事。
不知不觉中,陆凝之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一字一顿道:凡事可一不可再,若有再犯,公主必要严惩不贷,以彰朝廷奖罚分明。
可一不可再?听到这话,凌月不由愣了愣。
若陆凝之就此罢手,自己会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有的错,一次就够了,绝不可原谅。
陆凝之这个时候到勤政殿来,一则是想试探凌月对自己的态度,二则是想看看她到底知不知道南楚大军即将攻城的消息。
可见凌月神色如常地批阅着奏折,甚至还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来征求自己的意见,悬着的心也渐渐松了下来。
凌月心理素质再好,也不可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他多虑了。
当然,他很快就会知道凌月的淡然不是懵然不知,而是胸有成竹,但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凌月是很淡定,但她的敌人楚令则却暴躁到了极点。
因为自上次粮草被烧后,军中的供给虽然还勉强可以支撑,却也大不如前,再遭遇这几日的严寒天气,更是雪上加霜。
这不,一大早就有在军中巡视的副将前来禀告道:殿下,这两天已经有四五百士兵冻病,甚至已有人冻死了。
楚令则本就暴躁,听到这样的消息更是怒不可遏,低吼道:怎么会这样,不是都穿上棉衣了么?还好陆凝之让郭家暗中送来这批棉衣没有毁掉,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是……可是这些……副将抬眸看楚令则一眼,似乎也觉得情况奇怪的很,却不得不如实禀报,,殿下,将士们虽然穿了棉衣,可他们都说棉衣根本就不暖和,跟不穿也……没什么区别。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决战前夕这么会这样?能被楚皇派出来领军出征,楚令则虽有些狂妄清高却并不是个蠢的,只见他眉心紧拧,斟酌片刻后骤然抬眸道:你也觉得冷么?京城这边的天气是冷了些,但将士们有棉衣御寒,怎么也不至于到冻死的地步,实在蹊跷。
那副将不知道楚令则为何会有此一问,如实摇头道:回主子的话,末将还好。
额?他们身上穿的棉衣是从南楚带过来的,并非陆凝之后来的补给。
若是如此,只能说明这批棉衣有问题。
这样想着,楚令则冷冷命令道:去寻几个冻病了的士兵来。
是。
副将动作极快,人很快就被寻了来,楚令则也不废话,直接取出腰间的佩刀,把那几人身上的棉衣一一划开。
不出所料,他们看到的是不是棉絮,而是芦絮。
副将和几个士兵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惊的目瞪口呆。
倒是楚令则早有心理准备,他抓过一把芦絮拧在手里,拳头紧紧攥到一起,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陆……凝……之!他好大的胆子!这会儿那副将也反应过来,恨恨道:殿下,那陆凝之最是个狡诈的,平素连殿下的旨意都不放在眼里,没成想他竟如此心怀不轨!从一开始,皇上就不该相信这个在敌国京都长大的探子!殿下,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故意接近我们,好让我们落入夏皇的圈套!另一个副将随声附和了一句,想了想又道:殿下,若陆凝之那小子当真存了不轨之心,这京城兵力空虚之事少不得也是个圈套,咱们还要过去么?既有蹊跷,就要多多提防,总要自己派人探听清楚虚实再另做打算。
当然。
楚令则冷笑一声,不仅要去,还要去的更快。
楚令则比谁都了解自己那位父皇,知道他绝不会平白无故相信陆凝之。
毕竟这几年来,他传递的其他消息并无错漏之处,若当真是个首鼠两端的,只需要把这些事捅出去,就足够他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是,万一这夏国京城兵力充足……楚令则微微摇头,不会的。
夏皇带兵在北境打了那么久的仗,期间朝廷不断派兵增援,如此情况下,京城的兵力就算多能多的到哪里去?兵贵神速,他不仅要赢,还要赢的比谁都快!人做了一件好事,并不会有人把另一件好事的功劳加在你身上,但要被认定做了坏事,所有的坏事都要被算在他身上。
陆凝之显然就是这个倒霉蛋,那副将听了楚令则的话,立刻道:殿下,前几日咱们的粮草才被烧,陆凝之就传信让咱们尽快兵临城下,这烧粮草的事十有八,九也是他干的!还是那句话,楚令则并不认为陆凝之有这么大的胆子。
但他早就看陆凝之各种不顺眼,只是碍于他还有些用处,才想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处理掉。
可如今无论对方有没有用,他都一刻不能再等了,一字一顿道:传信给我们的人,本王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陆凝之。
是!副将答应一声,才要出去传话,就听楚令则继续道:加快行军速度,本王要在拂晓之前见到京城的城墙!是!楚令则这边自是志在必得,却不知道齐寒比他更早一步准备好了一切,正式开启守株待兔模式。
至于姬偌倾,虽然看上去娇弱,但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
虽然一夜之间组织这么多百姓转移难免忙乱,但还是很快稳定住了局面,把一众百姓带到京郊大营里安排的妥妥当当。
陆寒则以最快的速度,将提前调拨出的士兵分别安插,进百姓家中‘守株待兔’。
另在屋顶高处埋伏了百余名弓箭手,沿街各处更是分别设下数处陷阱,分别埋藏了炸药,如此多管齐下,确保万无一失。
眼瞧着一切事宜都有条不紊地布置妥当,齐寒对自己的计策更多了几分把握,心神放松之下,才想起姬偌倾还在旁侧。
你……姬偌倾见齐寒总算有时间理会自己,才要说什么,却被齐寒先一步打断,向跟在姬偌倾身边的御林军头领吴宥道:吴统领,待明日一早开了城门,你就立刻带人护送郡主进城。
见齐寒又要把自己打发走,姬偌倾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了个干干净净,冷言道:你说什么都没用,总之本郡主是不会走的。
如今是个什么情势,郡主应该很清楚。
齐寒深深看了姬偌倾一眼,坚毅的黑眸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敌人到来不过旦夕之间,到时候下官实在没有精力分心来保护郡主。
至于其他人,他不放心。
虽然最后那句话齐寒没有说出来,但在四目对视的瞬间,姬偌倾却莫名觉得自己懂了。
只见她面色沉静地抬眸继续跟齐寒对视,正色道:本郡主只是跟百姓们留守在这京郊大营里,并不会束缚你的手脚,若大军旗开得胜,本郡主自然平安无虞,若抵御不得,仅凭两万多御林军……这城也是守不住的。
既然在哪里都有死的可能,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若说姬偌倾出城前,心里还存着一些想要在齐寒身边帮衬的小心思,那么现在,就是完全将自己的安危置身事外了。
不为旁的,只因她是这大夏朝的郡主,身上肩负着庇佑黎明百姓的重任。
此时齐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保姬偌倾平安,他稍稍犹豫片刻,才要说什么,却见李万林和刘念远带着几个人匆匆赶到帷帐里来。
且说之前刘念远从皇宫出来后,凌月就以其照顾永清不周之事将其贬谪在家,由李万林接任了主帅之位。
可李万林似乎对这位昔日的死对头上级怀恨在心,愣是不许他在家闲着享福,而是调到军中在自己身边驱遣。
第一百一十四章 攻其不备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为此,刘念远明里暗里不知被士兵们嘲笑了多少回。
有李万林这般磋磨,那些个暗中盯着刘念远的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松懈下来。
正因两人这般一明一暗的配合,才能‘攻其不备’,以最快的速度把军中所需要清理的人给清理干净。
齐寒显然早有想法,见到李万林后立刻道:李将军,除了乔装成农民埋伏在镇子上的士兵,另要调出两千精兵,埋伏于永定河两岸。
都是带过兵的人,李万林立刻就明白了齐寒的意思,反问道:齐大人的意思……在敌军到来之后,偷袭他们的援军?是。
齐寒抬眸看李万林一眼,凝神道:南楚的精锐部队如果受到重创,后续大军必定快速赶来增援,因是匆忙赶路,必不会仔细留意周围的动静,这个时候若偷袭,必定能重创后军。
围点打援是最好的办法,虽然他们兵力不足,根本没有可能把后续援军聚歼,却能重重挫其锐气。
总之,无论有几分胜算,他都要尽最大的可能,把敌军截杀在京城之外。
齐大人所言极是。
刘念远似乎没想到并非兵家出身的齐寒能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心下由衷佩服凌月的识人智慧,在这之后又一字一顿道:这支部队由我亲自带队,必能为城内的御林军免去后顾之忧。
京郊大营哪怕只剩下一个人,都绝不会让南楚大军靠近城墙半步!如此,一切就拜托刘将军了。
齐寒本就有此意,自然应承下来,又嘱咐道:刘统领凡事小心,只需将援军打散溃退即可,万万不可冒进。
南楚四季和暖,很多将士连冰雪都没有见过,就算事先准备了充足的御寒衣物,也难以长久承受如今这般严寒的天气。
这一弱点,在齐寒设计烧了他们部分粮草后变得更加明显。
在这般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他们每个人的性命都要比敌人金贵许多,必须要以最少的伤亡来换取最大的胜算,绝不能做无谓牺牲。
而且只要能大挫敌军士气,再分批截断攻破,就可将这些人生俘,减轻之后两方缠斗的压力。
虽然眼下的齐寒只是个从五品的守陵参将,刘念远就算被贬也是正四品,官职远在齐寒之上。
但这话又有两说,齐寒既是奉了凌月的旨意全权调配京郊大营,刘念远自当听从对方的安排。
齐寒不喜杀戮过甚,刘念远亦是如此,赞同地点头应道:是。
有良将如此,是大夏朝的福气。
不出意外,敌军就快到了。
齐寒准确地预判了楚令则的一切动向,他微微沉吟片刻,嘱咐道:让京郊四处的岗哨今夜加紧巡逻,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以楚令则的性子,一定会把附近镇子里的老百姓尽数押到城前,逼迫城中守卫以达到搅乱人心的目的。
却不知道,从他动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就注定要败的一败涂地。
是!其实为了防止这些百姓中有南楚安插,进来的探子,早在组织百姓转移时,齐寒就已在四处必经之地安排了探子,以便能在第一时间将可疑者处理掉。
这一夜注定无眠,虽然周遭如往常般寂静,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样的寂静很快就会被打破。
而等待他们的,则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在刘念远出去后没多久,就有暗哨前来禀告道:大人,南楚先锋大军已到城外百里处。
再探再报!是!齐寒跟李万林对视一眼,皆站起身来,后者冷冷下了命令:让所有人打起精神来,楚令则很快就要来了。
犯我领土者,有来无回!且说楚令则这边,在将一些被冻病体力不支的士兵撇下,又抛下许多辎重,行军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按着楚令则的吩咐,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到镇子上抓老百姓做攻城的靶子,一路直接京城赶。
楚令则并没有分散兵力逐个击破城门的打算,而是依着陆凝之之前送出去的城防图,让部分大军直接去到守卫最为松懈的丽华门。
一个城能不能守住,取决于短板,丽华门无疑就是京城的短板。
副将听了楚令则的安排,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殿下,这城防图可是陆凝之送来的,万一有诈,这丽华门岂不很有可能是守军最多的城门?楚令则微微蹙眉。
这个可能性虽然不大,但事先有所防备总是好的,思量片刻后轻笑道:哪里兵多,打一打不就知道了?兵法上的声东击西之策可不是白写的,眼下兵分两路,分别前往丽华门和正阳门处。
半个时辰后他会下令先进攻丽华门,战况激烈必定会从各处调兵来增援,到时候他就攻其不备,令主力大军奇袭正阳门。
不论兵力,部署,只看城墙的坚固程度,这两个地方也是最好攻破的,在这样强烈的攻势下,必然能攻破其一。
在原来的计划中,这一处是需要陆凝之里应外合的。
但眼下楚令则对陆凝之已不再信任,左右兵力足够,他宁愿这一切都由自己来做,来日在楚皇面前也能大功独揽。
如此‘万无一失’的决断,自没有任何不妥之处,那副将再无顾虑,喜形于色道:殿下神机妙算,属下这就去安排。
去吧。
然而事实证明,所谓的谋算也只能是谋算而已。
因为南楚先锋部队才进镇子,踹开几处民房铺子的门进到屋里,正准备把睡梦中的百姓给揪起来,却‘惊喜’地发现屋子里的人竟都清醒着。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个躺在被窝中的百姓手里都拎着武器,这武器不是菜刀烧火棍,而是锋利的剑。
……当南楚士兵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在猝不及防中被对方手中的利刃一剑穿喉。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进入圈套不仅如此,原本寂静的房顶上也早已埋伏好了许多弓箭手。
随着南楚大军尽数逼近,顿时箭如雨下,那些个南楚士兵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就被射杀了一片。
一时之间,南楚大军死伤无数,惨叫声不绝于耳。
……楚令则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筹划万全的计划瞬间竟成了这般模样,气的几乎要吐血。
好在他没有身先士卒的伟大精神,否则这会儿只怕也已经成为箭下冤魂了。
出师不利,后面的大军也渐渐乱成一团,一时之间颇有些进退两难。
都愣着做什么!楚令则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嘶吼道:进攻,继续进攻!京郊大营就那么两三万人,就算察觉到什么事先设了伏,终究也变不出更多的人来。
他们有将近十万人,难道还怕跟这两三万人厮杀么?是!随着楚令则一声令下,后面的士兵只能冒着剑雨继续往前冲杀。
其实冲上前去的每个南楚士兵都清楚,楚令则就是要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来消耗对方的弓箭。
只要对方的弓箭用完,就彻底没了优势,后面的南楚士兵自会冲上来把他们全部歼灭!以为只要往前冲的速度足够快,就可以有一线生机,可他们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因为原本平坦的地面突然坍塌了下去,南楚士兵们只觉得脚下一软,毫无征兆地陷了进去。
下一刻,只听惊天一声巨响,埋伏圈轰然炸裂开来,火光冲天。
这些火药是齐寒提前让人埋下去的,炸不死多少人,却能起到足够的震慑作用,因为谁也不知道脚下哪里还会再炸裂。
趁着这个机会,在屋子里厮杀的将士们正好冲了出来,将包围圈里幸存的敌人全部屠尽。
几番征战下来,楚令则就算再傻也明白这几个镇子上的百姓已经被转移走了。
若再继续僵持下去,除了会死更多的人,还会彻底拖慢行军进度。
他之所以选这个时候过来,为的就是攻其不备,若等消息传到京城,攻城的时候自然要牺牲更多士兵。
楚令则别无选择,只能咬牙下令道:撤退,传本王的命令,全部撤退!这会儿打前阵的士兵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听到楚令则的命令立刻往回撤。
可齐寒显然已经预判了楚令则的预判,在南楚大军才有撤退意向时,埋伏在树林中的士兵一拥而上。
可怜南楚士兵才缓过一口气,又骤然背部受敌,两军彻底陷入混战。
京郊陷入激战的时候,刘念远所带的两千精兵也在永定河边埋伏好,只待南楚第二波援军过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此时的楚令则显然完全落了下风,但无论如何慌乱,他手中握有近十万大军都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依旧不容小觑。
京郊大营留有一半的人手在京外护卫,这会儿不过几千人,经过这番激战,虽重创了南楚大军,却也有不少死伤。
但齐寒显然并没有要撤退的意思,反而提剑冲在最前面,向主帅楚令则的方向靠近。
突围,立刻突围!楚令则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险之又险。
他身边的两个副将一边左右开弓替楚令则挡开冲上来的士兵,一边召集更多人前来护着楚令则撤退。
不过楚令则虽然失了先机,但运气却还不错,他并未进入主战场,也并未留在后方一动不动,躲过了两次最激烈的进攻。
如今只要人数够多,就能从后方撕出一道口子来。
明明是主动进攻的那一方,却落得这般狼狈,楚令则的副将林韬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愤恨打破:殿下,让张博护送您突围,属下留在这里跟刘念远决一死战!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两军打成这个样子,竟连对方主帅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想要打赢也是不可能的。
要说愤恨不甘,楚令则只会比林韬更愤恨百倍,但他很清楚自己虽然人多,但打乱了部署,再多的士兵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不行!楚令则一边向外突围,一边厉声道:你们都要给本王毫发无损地撤出去!他倒也不是不想硬着头皮上,只是刀剑无眼,在这种前后夹击的情况下,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意外。
不仅是他,其他几个能带兵的将领也必须万无一失地撤出来,否则要如何攻打京城?他们是假借着南境王戎大军的名义,打着去北境增援的旗号,才能这般堂而皇之地一路来到帝都城的郊外。
如今彻底暴露了行踪,必须要速战速决。
至于这些人,不过是想拖延住他的脚步,待攻城时,必会杀的个片甲不留!是!楚令则的话,林韬向来言听计从,便也不再缠斗,只奋力搏杀,兼之左右两侧不断有增援的将士围拢,倒是让楚令则成功退了出去。
齐寒虽然想生擒楚令则,却也不是冒进之人,见这个机会已经没了,也不再穷追不舍,并命令其他将士停止追赶。
李万林留在后方坐镇,此时跟在齐寒身边的是他从皇陵里带出来的几个副统领,见状,其中一人有些不解地追问道:统领,楚令则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咱们为何不拼尽全力把人截杀在这里!你以为我不想么?齐寒看了看手臂上还渗着鲜血的伤口,暗暗呼出一口浊气,命令道:所有受伤的士兵留在此处休整,其他人立即集合,往永定河方向行进。
听到这话,几个副统领面面相觑,统领,我们不是应该往京城赶么?经此一战,楚令则必会全力攻打京城,京城守卫本就空虚,若不尽全力支援,一旦楚令则攻破京城,可就什么都于他们无望了。
齐寒把剑收入鞘中,微微摇头道:放心,楚令则不会攻破京城的。
凌月筹谋了这么久,京城内的防务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别的不敢妄言,起码在南楚援兵到来之前,她一定能撑得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势均力敌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听齐寒命令行事,见对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问,异口同声道:是!这边,好不容易从混战中脱身的楚令则已是气的面色狰狞。
为了防止有人沿途设伏攻击,副将林韬派了不少士兵在前面探路,见一切风平浪静,这才稍稍安心些,关切道:殿下,攻城的事交给末将们去做,您在后方扎寨歇息,等末将们的好消息就是。
既然沿路没有伏兵,就说明京郊大营已经没多少可用的人,他们完全不必理会。
只等后续部队前来,直接捣毁对方的营地就是了。
不用。
这会儿天已经大亮,楚令则凝神看着前面已经隐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京城城墙,似乎感受到某种从未有过的兴奋感在自己血液中涌动,唇角甚至勾起一丝自得的笑意,这座城很快就是本王的了,本王要亲自拿下它!不止这座城,很快,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了。
在亲近的人面前,楚令则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所以林韬并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话,只道:末将们必不辜负殿下所望!这是自然。
其实无论楚令则还是林韬,都很清楚他们必须拿下京师,否则,这二十多万人绝没可能活着返回南楚去。
这一夜城外的齐寒和楚令则自是彻夜未眠,京城之内,皇宫中的凌月和林枭等人亦是如此。
早在一更时分,凌月就将自己的守城计划告知了林枭。
是以,昨日下午林枭就已要整顿宫中防务为由,将原本应该轮值在家的御林军全部调入宫内听命,这会儿已按照凌月的吩咐妥当。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一夜皆在外面调配人手的林枭匆匆入内,拱手道:御林军已经集结完毕,请公主示下。
这会儿,凌月已经换上了盔甲,她深深看林枭一眼,正色道:御林军留下两千人戍卫宫城,其他人分别派往京城各门支援,巡防营的人手,也由林大统领全权调配,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本公主禀告。
这些日子,凌月反复推算过每个城门所需要的兵力,特意城防图上兵力最少的丽华门和延庆门处,安排了足足多上一倍的人手。
既是准备充分,这会儿自没有任何慌乱之处,但为保万全,还是嘱咐道:无论发生任何状况,都必须要把城门守住,发现任何可疑人等,格杀勿论!末将领命!林枭拱手,一字一顿道:公主放心,只要有末将在,绝不会让一个南楚人进入京城。
凌月自是信得过林枭,点头后吩咐道:本公主会在正阳门守着,有事立刻着人来正阳门禀告。
凌月话还没说完,林枭就忍不住变了脸色,急急阻拦道:公主千金之躯怎能亲涉险境,这万万不可。
虽然林枭会拼尽性命守城,但面对人数多出几倍且有援军的敌人,到底能不能真正守住京城谁也说不准。
若凌月去了城门处,万一出现什么意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父皇能御驾亲征,本公主为何不可?凌月既早早换上了盔甲,便是对此早有决断,直接打断林枭的话,一字一顿道:本公主誓与京城共存亡,林统领不必多言。
大姐姐说的是!跟在凌月身边的姬文景也穿上了盔甲,随时准备出发。
他们姬家的江山,需要他们自己守住。
凌月赞赏地看了姬文景一眼,正准备出发,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如风般从门外闪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大姐姐,我也要随你同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姬文旻。
姬文旻虽然只有六岁,却很是机灵,他在用完晚膳去御花园散步时,敏锐地察觉到宫中的御林军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事反常态必有妖,结合这些日子的情况,姬文旻想着或许会有大事发生,就一直让人注意着勤政殿这边的状况。
旻儿……不等凌月开口,姬文旻已是先一步打断她的话,林大统领劝不动大姐姐,大姐姐也劝不了旻儿。
他虽然拿不动剑,却是皇族的象征,对于鼓舞士气有莫大助益,总不能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躲在宫里睡大觉。
好。
对于这个弟弟,凌月还是了解的,便也不再多言,只向林枭道:大统领,太子就托付给你了。
林枭郑重应下,一字一顿道:公主放心,属下定会护太子殿下周全。
所谓用人不疑,凌月既然将重任交到林枭手里,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再次看了姬文旻一眼,逼迫自己不去想可能失败的后果,淡淡道:出发!是!众人答应一声,分别行动。
至于玉痕,早在昨夜就已在凌月的吩咐下去齐钟福老将军的住处,请老将军去往丽华门跟凌月见面,这会儿齐钟福已经等在那里了。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走在宫道上,玉痕突然问道:大姐姐,只有这些人么?还有一个人。
听到这话,玉痕疑惑道:是谁?凌月抬眸看了看尚有些灰暗的天空,淡淡道:陆凝之。
南楚到底来了二十多万人,就算他们能把这些人全部吃下去,也难保不会有人拼死护着楚令则逃掉。
这一批有问题的芦絮棉衣已经送到了,但凡楚令则不是个蠢出升天的主儿,这个时候已经发现了问题,对陆凝之恨之入骨。
铁证如山,只要楚令则把这个消息传到南楚大都,等待陆凝之的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陆凝之绝不会让楚令则活着。
活该。
玉痕轻哼一句,似又想起来什么,不解道:公主不是说要留着陆凝之回南楚挑起内乱么,把楚令则也放回去,让他们狗咬狗岂不是更好?凌月微微摇头,楚令则是嫡子,身份跟其他人有着天壤之别。
相对势均力敌些才能斗的更加你死我活,若势力相差悬殊,轻而易举就能灭了另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第一百一十七章 北境捷报玉痕自然认同凌月的计划,但多少还是有些顾虑:公主,这会儿天还没亮,去陆府宣陆凝之出来,是不是太早了些?毕竟南楚大军还没有开始攻打京城,起码这个时候京城中还是风平浪静的,若动静闹得太大,难免会引起恐慌。
若有人利用刻意恐慌来挑起骚乱,岂不是更加棘手。
玉痕说话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小雪,雪花一片片落在凌月握着宝剑的手上。
看着手上的雪花渐渐融化不见,凌月唇角淡淡的笑意却清晰起来,意味深长道:刚刚好,想来……他也想出来瞧瞧。
这一夜,陆凝之必然如坐针毡,他若能安心睡觉,自己倒真要高看他一眼了。
正如凌月所言,陆凝之今日在皇宫里虽然没有探查出什么异样,但回头想来却是怎么都不踏实,一连几次派陆寒出去查探府邸周围的情况。
陆寒被陆凝之指使着在府外溜了好几圈,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一模一样:公子,咱们府邸周围并没有任何异常,会不会是您想错了?外面风平浪静,别说派重兵把守,就连半根人毛都没发现。
而且,若公主真对自家公子起了疑心,直接把人关去慎刑司就是了,又何必费这么大周折。
陆寒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陆凝之彻底放心,想了想又问道:大街上和城门处呢?如果凌月对城外的事无所察觉,宫里必然风平浪静,那他安排在宫里的眼线就会顺利传消息出来。
可直到现在也没见那人的影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宫里有所变动,他被束缚住了手脚。
若是如此,城外只怕也有了准备,希望楚令则那蠢货能多撑几天……不知道。
陆寒没有走那么远,自然不晓得街上的动静,正想着再次出去查探,却又犹豫道:公子,这个时候去,是不是太显眼了?起码到现在为止,陆凝之的卧底身份还没有暴露。
就算南楚大军真攻进城来,他们跟这事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等双方打个差不多,最好等凌月把楚令则干掉,再出来主持大局,借着楚令则的死来鼓舞士气,让南楚大军不顾一切拿下京城!所以,无论最终如何,楚令则都该去见阎王了。
陆寒所言自是有道理的,但对陆凝之而言,眼前的局势并没有这么简单。
无论暴没暴露,他都已经卷进了这场战斗中,必须时刻掌握住动向,才能确保无论怎样都立于不败之地。
陆凝之又想到了什么,转而向陆寒问道:之前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陆寒点点头,回禀道:公子放心,属下都通知到了,这几个人之前只启用过一两次,若就此蛰伏起来,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陆凝之为人谨慎,哪怕知道这京城十有八,九会守不住,但在凌月和姬姓皇族死透之前,他还是要做两手准备,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自己暴露了,这京城中其他的蛰伏力量也要保住,以备后用。
听到这话,陆凝之稍稍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公子放心,这些小事属下会处理妥当……陆寒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还以为是院子里的厨子后半夜起来准备食材,打开门有些不耐烦道:吵吵什么,大半夜的怎么回事?然而开门之后陆寒才察觉出不对劲,因为站在院子里的根本就不是厨子,而是全副武装的御林军。
传旨的御林军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截了当道:公主有令,要陆公子即刻去丽华门觐见。
丽华门?从之前偷看到的城防图来推断,丽华门可是守卫最松懈的地方,也就是楚令则最先会攻击的地方。
凌月这会儿去丽华门,到底是太聪慧以至于预判出了一切,还是之前的城防图有问题?若是后者……且不说陆凝之整个人都因为这些层出不穷的未知因素慌乱起来,皇宫这边,凌月一行已经到了宫门口。
然而她正准备提剑上马,却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疾步而来,语气急促道:公主请留步!天色昏暗,尚看不清来者何人,玉痕下意识地挡在凌月面前,有些不悦道:什么事这般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南楚大军攻进城来了!公主,北线战报!来的是兵部尚书谭为,平常时候,兵部留值官员只能在外宫守着,夜里收到的战报会先压着,待第二天一大早交交给谭为处理。
可这会儿凌月已在京城九门布控,谭为这个兵部尚书自没有在家闲着的道理,是以早早拿到了战报,气喘吁吁道:公主,北境八百里加急捷报,北境……北境大捷!若是平常时候,这种捷报自然没必要半夜就让凌月知道,可眼下大敌当前,北境这份捷报的到来,对鼓舞士气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赢了。
言胥果然赢了。
要说之前凌月凭的只是对言胥的信任,那么这一刻,悬着的心就算彻底踏实了下来。
北境防线保住了,京城就再没有腹背受敌的可能,他们只需竭尽全力对付眼下的南楚大军就可以了。
凌月深吸一口气,把手中那份言胥亲笔所写的捷报折起来放进袖中,方才向玉痕吩咐道:把这个好消息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
是,奴婢这就去!玉痕喜形于色,立刻派人前去告知林枭,由林枭晓喻全军。
且说城外这边,早在齐寒带兵去镇子上设伏的时候,留守京郊大营的李万林,已经命人在南楚大军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挖出一条沟壑,将他们手中仅存的火药全部埋了下去。
因着之前在镇子上的缠斗耗费了大量时间,楚令则下令大军全速赶路,镇子离京城不过二三十里路程,先锋部队很快就到了丽华门附近。
第一百一十八章 鼓舞士气因着之前的缠斗耗费了大量时间,楚令则下令全速赶路,镇子二十多里路不过旦夕之间,很快就来到了丽华门外。
城内,御林军和巡防营的将士依着凌月的安排分别前往九门处增援,马蹄踏在京城主街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此疾奔而过,自然弄出不少动静,街边的老百姓从睡梦中被吵醒,三三两两地凑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外面的情况。
京城的百姓多少都是见过些世面的,虽然眼前一片金戈铁马之势,一看就知道必是出了大事,却并没有慌乱起来,只是神色凝重地看着一片片全副武装的将士,从自己面前经过。
凌月骑着枣红色的汗血乘风宝马出了宫门。
乘风是凌月十岁那年,夏皇出征从西域带回来的小马驹,由她一手养大,是她最亲密的战友。
在凌月身后,跟着一众要跟她并肩作战的御林军将士。
凌月勒紧缰绳让乘风停下,深深看了一眼身后朱红色的宫城,头也不回地策马扬尘而去。
随在身侧的玉痕想安慰凌月几句,但这时候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只能紧紧跟在她身后,往丽华门方向驰去。
然而让玉痕意外的是,凌月并没有直接去往丽华门,而是在京城正中心的朱雀大街停了下来,翻身下马。
看着眼前宽阔整洁的街道,整装待发的御林军巡防营将士,以及不知不觉中从家里来到街上的百姓,凌月心中感慨万千。
守城不能只看军队的战斗力,还需要稳定民心,城内绝不能出乱子。
凌月心里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安抚百姓,如今有了北境胜利的消息,自是更加游刃有余。
眼下她心里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心潮澎湃。
上一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将彻底改写!凌月的目光从神色肃然的士兵身上一一扫过,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以及胜利后响彻天际的欢呼声,肃声道:击鼓!京城九门城楼上都设有战鼓,为的就是守城士兵能在发现敌情后,第一时间击鼓向城内的守军传递消息。
近些年京城太平无事,这几处战鼓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如今……希望是最后一次。
虽然玉痕觉得这会儿敲响战鼓,很有可能会让已在城外不远处的南楚大军有所防备。
但既是凌月的吩咐,必然有其道理,只扬声应道:是!公主?因着这几日接连在郭府和京兆尹府见过凌月,有眼尖的老百姓很快认出眼前这位身着银铠的‘少年’似曾相识。
很快,有百姓忍不住跟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你看那是不是公主?公主怎么会在这里?老百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确定站在不远处那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少年将军就是凌月本人。
真的是公主!大家快过来,公主来了!随着这声大喊,不断有老百姓从四处聚拢过来。
凌月整了整身上的铠甲,缓缓抬步走到高处的石阶上,只见她气沉丹田,用从胸腔中迸发出来的嘹亮声音,一字一顿道:将士们,百姓们,北线传来奏报,言胥将军巧用计谋重创北狄主力,杀敌十余万人,北境……大捷!这场战争绵延数月之久,又一度陷入凶险僵持,粮草棉衣不足的危机中,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这个时候打了胜仗,安的是所有人的心!果然,听到凌月的话,无论军中士兵还是百姓的眼眸中都如火焰般瞬间晶亮起来。
我们大夏国的将士,是这世上最勇猛的将士,更是战无不胜的英雄!凌月掷地有声的声音一字一句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她稍稍缓了口气,继续道:这些时日,为了保证北境物资供给,百姓们将家中的棉花尽数捐出,自发去户部做工缝制棉衣,这才让前线将士没有后顾之忧,我们的百姓是世上最好的百姓,是英雄们最坚强的后盾!凌月的肯定,就代表着皇家的肯定。
能得到皇家的肯定,是多少士兵百姓几辈子梦寐以求的荣耀!一时之间,所有人心里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一直站在凌月身边保护她安全的姬文景,有些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凌月。
虽然大姐姐自幼聪慧善谋,无论皇伯伯还是父亲都对她赞不绝口。
聪慧善谋固然值得赞誉,却不见得能经得住事,可眼下,姬文景却看到了一个能统御三军,杀伐决断的大姐姐。
这样威震天下的气场,只有皇伯伯才有。
姬文景心服口服,几乎下意识地扬起手中的剑,扯着嗓子大喊道: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时之间,纳喊声不绝于耳!凌月以手势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一字一顿地喊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大夏万岁!大夏万岁!大夏万岁!百姓们,将士们,南楚不过弹丸小国,竟想趁陛下御驾亲征之机,买通南境守将王戎,以支援北境的名义带着三十万大军朝京城逼近,妄想攻下京城让我大夏灭国,如此狂妄之徒,其心可诛!随着这般掷地有声的话语,凌月豁然拔出手中的剑,锋利的剑刃在寒冷的冬日夜晚,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犯我大夏者必诛!贼人既敢来犯,就休想活着回去,今日,本公主跟所有人一起驱除鞑虏,誓与京城共存亡!这些年来的征战,若真做了亡国奴,等待他们的只有屠城的下场,所有人都退无可退。
保住京城不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这样想着,陆续有百姓随着凌月喊道:誓与京城共存亡!如此,一呼百应:誓与京城共存亡!……连凌月这位完全可以端坐在皇宫里等消息的掌政公主,都穿上盔甲亲自上阵杀敌,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可退缩的?第一百一十九章 全力御敌士兵百姓们激昂的话语声才渐渐落下,人群外骤然响起一声虽然有些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京城一定会守住!额?听到这个声音,百姓们齐齐回头,待看清来者竟是一位身着盔甲的古稀老人时,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到底上了年纪,齐钟福胡须发白,面上带有病色,虽然脊背已经有些佝偻,却毅然拒绝了齐清儿的搀扶,强撑着身子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拱手向凌月行礼道:老臣齐忠福拜见公主!老将军不必多礼。
不等齐忠福跪下来,凌月就连忙上前几步把人扶住,眼眸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晶亮的泪痕:老将军为了京师安危不远千里前来相助,本公主感激不尽。
夏国子民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老臣虽然年迈,却也没到尚能饭否的地步,怎容贼寇欺到头上?对于一个戎马大半生的将军而言,保家卫国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使命。
齐忠福的目光在一众跃跃欲试的将士中扫视一圈,不知不觉中声音比之前更高了两个分贝:公主放心,京城城池坚固,又有这么多铁血将士,个个都能以一敌百,进攻虽不敢言胜,防守却是万无一失!士气归士气,但敌我兵力实在太过悬殊,这话若让凌月这个完全没有打仗经验的公主来讲,是没什么说服力的。
但说这话的是齐忠福,却完全不同了。
在这个老一辈优秀将领都相继离去,年轻一代又尚需磨炼不足以担当大任的年代,齐钟福这三个字就代表着成功。
毕竟如今京城再不济也有三万兵力,而当年这位老将军可是仅凭两万兵力,就死守城池长达两月之久。
在强大的实力面前,没有谁敢质疑他的话有假。
而这,也是凌月明知齐忠福年迈不能上阵杀敌,还一定要把他请来京城的缘故。
这种精神上的信仰,胜过千言万语。
果然,听到齐忠福掷地有声的话,士兵们的精神比适才更振奋了许多。
身为军人,为的就是要建功立业,能做齐老将军手下的兵,就算死了,也是光宗耀祖的得意事!在这之后,同样身穿一身银铠的齐清儿上前来,跪地行礼道:臣女齐清儿拜见公主,公主万福。
快起来。
凌月亲手扶起齐清儿,浅笑道:如今宫中留守的御林军不多,且不方便进出内院,请姑娘进宫守在母后身边。
京城到底能不能守住谁也不知道,齐清儿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完全可以趋利避害,远远躲开这个是非之地。
单就这份勇气,就对得起将门虎女的出身。
可话又说回来,齐清儿固然勇气可嘉,凌月却不能让她在阵前冲杀,否则如何对得起齐忠福对朝廷的忠诚?齐清儿正准备大显身手呢,听到凌月的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僵,急急道:公主,臣女……齐忠福何其通透,哪里能不明白凌月的考量,主动打断齐清儿的话,清儿,一切听公主安排。
齐清儿虽然平日里跟齐忠福没大没小惯了,但只看齐忠福的神情,就知道祖父心意已决,也不敢反驳,只垂眸道:是,臣女谨遵公主之命。
这边,陆凝之才到朱雀大街,就看到这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壮观场景。
齐忠福竟然来了京城……从青州到京城,快也要五六天路程。
齐忠福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凌月谋划好了一切,早已暗中着人把齐忠福给请到了京师。
可笑的是,他对这一切竟一无所知!然而……凌月既然早就知道了南楚大军逼近京城的消息,又为何没有从别处调兵来援,只是暗中请来了齐忠福?陆凝之的确是个聪明的,然而从凌月重生那刻起,他就在凌月的引导下一步错步步错,这会儿无论意识到什么,都是晚了。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难熬的,陆凝之隐忍了这么久,越是就要忍出头的时候,越是自乱手脚。
陆凝之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想法强压下去,快步走上前去行礼道:臣陆凝之给公主请安。
陆公子请起。
凌月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任谁也看不出来她对陆凝之有了怀疑。
待陆凝之起身后,凌月继续道:本公主知道陆公子在排兵布阵上颇有研究,希望陆公子能助本公主一臂之力。
陆凝之虽然完全猜不透凌月的心思,但既是对方吩咐,无论如何都要先应承下来再做打算,立刻拱手道:臣愿为公主驱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凌月冰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陆凝之身上转了一圈,语气淡漠道:我们为何要死,该死的是那帮外贼。
说话的时候,凌月特意加重了‘外贼’二字,陆凝之听的一阵心惊,生怕凌月下一刻就要翻脸让御林军把自己当众正法。
好在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陆凝之再次拱手,言语间更多了几分刻意伪装的愤恨:公主所言甚是,这些贼人既敢来挑衅,必得有来无回!适才他已经得知了北境大捷的确切消息,没想到筹谋布局了那么久,竟还是让言胥给赢了。
早知如此,就该早早挑起言氏一族的内斗,借他们的手除掉言胥,一了百了!世上没有后悔药,任凭陆凝之如何悔不当初,也不可能改变什么,这会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见机行事。
至于楚令则……要面临的处境更是千难万难。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能让他死了。
陆公子说得好。
凌月仿佛并未察觉出陆凝之眼眸深处的隐忧,如此说了一句,又向其他人吩咐道:大家分头行动,有什么消息及时到丽华门禀告给本公主知晓。
至于玉痕,则被安排把齐清儿送去凤栖宫,之后再返回丽华门守在凌月身边。
此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正在加快速度向京城逼近的楚令则,听到了京城九门传来的震天鼓声,脸色愈发阴沉。
第一百二十章 开始攻城而这也说明京城里已经得到消息,提前进入防御阶段,想要攻其不备是不可能了。
但等他们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就在下一刻,有郭翻动痕迹的地面已经轰然炸裂开来。
伴随着一声声凄惨的惨叫,不断有士兵倒下,或重伤不起,或一命呜呼。
一日之内连遭两次暗算,任谁也忍不了,气急败坏的楚令则恨红了眼,死死盯着城楼方向。
虽然看不清那里站着的人到底是谁,却很清楚这些埋伏着的炸药都是出自那人之手,必须要让那人人头落地,才能报仇!心里好不容易压住的恨意再次翻涌而来,楚令则根本没空理会折损掉的士兵,只嘶吼着让后面的军队加速行进。
想到之前在镇子上的惨剧,陪在楚令则身边的林韬不由有些紧张道:殿下,咱们是不是先派人仔细查看一番?万一前面再有炸药,岂不是冲的越快,死的越快?楚令则定睛看着不远处的城墙,仿佛那只是一层撕开权利大门的窗户纸。
只见他冰冷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奋:不会的。
跟之前在镇子上的境遇一样,夏军手中的炸药有限,只能炸这一轮。
也就是说,前面的士兵已经用血肉之躯,替后面的人排了雷。
好在这一次,老天爷总算站到了楚令则这一边,前面再没有如林韬担忧那般再出现炸药,大军很快就来到了丽华门外。
这会儿,凌月已经来到丽华门城楼上,遥遥跟楚令则对望。
这些日子,凌月脑海中想象了无数次南楚大军兵临城下的场景,如今这一幕并没有超出她的预料,只扬手命令道:放箭!兵贵神速这样简单的道理,楚令则当然懂得。
然而他的反应再快,也快不过弓箭射过来的速度,可怜前排士兵还没有站稳,就被打了个七零八落。
冲,继续往前冲!楚令则不顾一切地继续下命令,只要今日能拿下京城,每人赏银百两!楚令则的算计自是好的。
只要大军进了城,城里这么多商户铺面,勋贵富商府邸,尽情抢掠搜刮,每人所得何止百两。
殊不知上一世刘乾州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家产落入敌寇手中,才在得知城门被攻破时,点火将府里的财物焚之一炬。
这一世就更不同了,他们根本不会有进城的机会!凌月在城楼上,看着在箭雨中不断倒下又不断有人往前冲的敌军,扬声道:传令下去,所有公侯王府,官宦大户人家的府兵家丁留下三分之一看家护院,其他人都抄了兵器分别到九门处御敌。
如今在京城之内的,只要能拿得动兵器的都是兵!是!身边的御林军答应一声,才要下去传信,已有城下的御林军快步上城墙禀告道:公主,富商刘乾州欲带领刘府家丁上城楼御敌,请公主准许!听到这话,守在凌月身边的玉痕满是欣慰。
不愧是公主看重的人,的确是有胆识气魄的。
让他们上来!如此吩咐一句,凌月好似这会儿才想到自己还带了一个出谋划策的,转眸向随自己站在城楼上的陆凝之问道:陆公子足智多谋,依你之见,如何才能拖住楚令则的脚步?楚令则虽然也是熟读兵法的,但纸上谈兵和实战完全是两回事,此番初次进攻为的就是试探丽华门的守卫情况。
如今受了这般激烈抵抗,自是明白丽华门难以攻破,必会以最快的速度让另一波去往正阳门的军队全力攻城。
当然,如果他知道守在正阳门的是齐忠福,脸色只怕要更难看了。
听到这话,陆凝之抬眸看凌月一眼。
那眼神三分关切,五分担忧,两分欲言又止,公主,臣虽然跟楚令则素不相识,但多少也有所耳闻,以臣之见……多么恰到好处的言行举止。
这种拿捏人心的套路,算是让他给玩明白了。
凌月心里冷笑,却并没有如寻常般说什么‘有话尽管直说’之类的话,只神色如常地静静看着陆凝之。
许多时候,张牙舞爪的斥责并不可怕,沉默的威慑才是更让人恐惧的。
殊不知像陆凝之这种‘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做下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知凡几。
你若说了什么,他会敏锐地从话语中分析出你所指的是什么,从而有所防备。
反而这种安静,让他摸不准你掌握了多少情况,从而不敢随意妄图糊弄你。
当然,这种状况总要有人来打破,却不是凌月,而是跟随在旁边的姬文景有些不耐烦道:都这时候了,陆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
陆凝之答应一声,直言道:公主,楚令则既然存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便不会留有任何余地,而且他性子急进,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攻城,为今之计,公主最好是派亲信之人拿着兵符去山东山西调援军。
援军?若找援军的法子可行,凌月一早就派人去找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出去,只怕人还没出京郊,就被楚令则的人给夺了兵符杀了。
到时候兵符落在他手里,来的是援军还是什么,只有鬼知道了。
凌月早就打消了找援军的念头,自是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陆凝之的提议,摇头道:这个时候绝不能有任何人出城。
……经过这么多事,陆凝之哪里还敢把凌月当成一个好哄骗的无知少女来对待,他暗暗咬了咬唇,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臣思虑不周,请公主恕罪。
只是想主意而已,有什么罪不罪的。
凌月并没有为难陆凝之的意思,却也没有再询问他的意见,只继续将心思转移到眼前的战事上。
楚令则虽然不是什么好将领,但他手上却实实在在有着近十万兵力,只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陆续有士兵冲过关卡,准备要攻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 泥沙攻击守城的士兵早就做好了准备,自不会让攻城的南楚士兵占了便宜。
这几日天气寒冷,依着凌月的吩咐,京城九门的城墙上都已经用冷水浇出了一层层坚滑的冰层。
不仅攻城的梯子根本架不到城墙上,士兵冷的连手都伸不出来。
城楼上的士兵抓住这个机会,将事先备好的热油和石块接连砸下去。
在这之后,凌月回眸看向刘乾州,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带来了么?回公主的话,都已妥当。
这样回了一句,不等刘乾州吩咐,他带来的家丁就已搬着一个个沉重的麻袋上了城楼。
见凌月没再多问,刘乾州感念于凌月对自己的信任,主动继续道:其他城门处,草民已经派人送了过去,绝不会出岔子。
你做事,本公主放心。
凌月赞赏地看刘乾州一眼,再次吩咐道:这些还远远不够,让他们继续装,装好了立刻着人往各处城门分送。
是,草民这就去。
刘乾州应声退下,一直站在凌月身侧的陆凝之看了看脚边的麻袋,似是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公主,这是……泥土?想要用远远少于对方的兵力来守住京城,只靠硬拼是万万不行的。
无论弓箭,热油还是石块,都有用尽的时候。
可泥沙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既不用花费什么银子,又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也难为凌月这种从生下来就没沾过泥土的人,能想到这样的主意。
对,也不全对。
凌月并没有瞒着陆凝之的意思,抬眸看了他一眼后,唇角竟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是掺杂了大量辣椒粉的泥沙。
……这样的东西出其不意地从高处撒下去,必定会让毫无准备的南楚士兵彻底迷了眼。
就连口鼻也难以幸免,可比任何锋利的刀剑还要管用。
似乎是为了印证凌月这个招数的奇效,几麻袋掺杂着辣椒粉的泥土往城下倒去。
才被冰冻过,被油炸过的南楚士兵又遭遇了新一轮,暴击,惨叫声再次不绝于耳。
诚然这样的法子死不了人,但却能让人在一段时间内完全丧失战斗力。
楚令则就算再想硬抗,也不会在这样来一个灭一个的情况下,再白白送人头,只能鸣金收兵。
见敌人总算暂时被击退了,凌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总算……总算开了个好头儿,无论对士兵还是城中百姓而言,都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至于陆凝之?把陆凝之带到城楼上,的确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却能让包括楚令则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到陆凝之在这场战争中发挥的作用。
如此,他以后想要在南楚收拢人心,打消楚皇的疑心,必须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识破’陆凝之的身份,到时候陆凝之就算离开京城,也是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
待过上一段时间,确定陆凝之到了南楚,凌月才会后知后觉地以乱臣贼子的名义发海捕文书捉拿陆凝之,更会借势把尚在京城的陆家连根拔起。
如此,楚皇才能相信陆凝之并没有背叛他,而是实实在在被凌月摆了一道。
陆凝之自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必会诅咒发誓让楚皇给自己一雪前耻,彻底干翻夏朝的机会。
他在南楚牵制的越久,对大夏就越是有利,毕竟还要腾出手把东瀛和西耿都给收拾了。
这个办法是凌月经过多日斟酌后想出来的,若不是为了长远计,又怎么会对陆凝之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隐忍至此。
对这些个反反复复在作死边缘来回试探的贼寇之国,父皇总是觉得大国该有大国的气度,只要他们还算安分就多有安抚而不是靠武力威慑。
曾几何时,凌月也是这么想的,但重生一世,她的态度却跟之前截然不同。
对于胆敢犯边作乱的小人,必须要彻底踩死,让对方永远没有跟天,朝抗衡叫板的机会。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才是掌权者对外敌该有的态度。
这些思绪在凌月脑海中闪过也不过是一瞬,因为很快就有冲杀过来的南楚士兵再次准备架梯子攻城楼。
守军早有准备,继续往城楼下扬辣椒粉泥土。
南楚士兵有了经验,纷纷下意识地低下头去,趁着这个功夫,城楼上烧好的热油一锅一锅浇下去。
辅以麟粉,再以点燃的弓箭来引燃,城外很快就燃起一个个火球。
火势太大,后面冲锋的士兵也受了连累,再没办法靠近城墙半步。
楚令则之所以攻城前要去镇子里抓老百姓,为的就是这个时候让守城之人投鼠忌器,这会儿没了人质,自要比想象中艰难。
即是有了心理准备,楚令则虽然气愤,却也没有那么难接受眼前的挫败。
可夏军守在城楼上,占尽了地利优势,就算弓箭和麟粉有用尽的时候,泥沙和辣椒粉却是要多少有多少。
总不能让士兵闭着眼睛……盲攻吧?就算士兵能戴面纱攻城,且不说一时之间去哪里找这么多面纱?就算有,纱厚了影响视线,纱薄了,辣椒泥还是能落到眼睛里,影响战斗力。
当然,楚令则还是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但每次攻击都毫无意外地被挡了回来。
简直岂有此理!楚令则很清楚现在这个时候,无论士兵的战斗力还是士气都到了疲惫期。
可他已经得到夏军北境大捷的消息,很清楚用不了多久那些才打了胜仗,战斗力最强的精锐就会尽数从北境回来。
到那时候,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想着,身在营帐里的楚令则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吼道:不能再等了,立刻集合大军攻城,天黑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冲进城去!所谓‘一鼓作气’,哪怕现在几路大军都受了重创,这么多人也不是守城军一朝一夕能解决掉的。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歪门邪道’都不堪一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攻心为上只要不惜代价疯狂攻击,城内的守军哪怕再有多少诡计,也会招架不住。
听到楚令则近乎疯狂的命令,林韬面上闪过几分显而易见的纠结,他很快越众而出,跪地拱手道:殿下,咱们不能继续硬攻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
弓弦不能绷的太紧,人也是一样的,经过一日连连挫败的激战,他们的士兵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整合部队,稳定军心,见招拆招地想出应对之策。
若不顾一切地强行‘赶鸭子上架’,就是白白送人头,不等打赢对手,自己人就要先崩溃了。
你以为我想么!楚令则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低吼,紧接着狂躁地一掌拍到自己脑门上,你知不知道若这时候不继续打,给了城内守军喘,息之机,我们要面临的局面只会更糟!楚令则怒火直蹿脑门,感觉整个人都要烧着了起来。
并不是他冒进,实在是很清楚这场仗一旦战败,要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后果,他绝对承受不起!至于折损多少兵力?楚令则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普通士兵的死活,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继续攻城,无论是谁,只要能把姬凌月的人头给本王提回来……本王封他为万户候,世袭罔替!这样说了一句,楚令则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阴沉更多了几分:陆凝之更要死!从某种程度上,楚令则对陆凝之的痛恨要远远大过凌月。
毕竟前者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敌人,注定你死我活,而后者,却是把他像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从而一步步让他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几个副将彼此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眸中看到一种富贵险中求的兴奋。
将领尚且如此,士兵的反应只会更强烈,毕竟士兵大多出身草根,无论战死还是被俘,结局都比现在要凄惨数倍。
所谓休息整顿,无非就是鼓舞士气,让他们为了自己全力拼杀。
既如此,还有什么比能带领全家跨越阶级的爵位更能振奋人心,为了祖宗十八代的荣华富贵,必须拿出吃奶的劲儿拼了!这下,连林韬都沉默了。
因为楚令则的确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突破口:人心。
他站起身来,朝楚令则拱了拱手: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果然不出楚令则所料,在林韬简单粗暴地宣布了楚令则的奖励条款后,许多本来还颓废沮丧着的士兵眼眸顿时晶亮起来。
对小兵来说,这是他们这辈子最接近成功的时刻,虽然凌月只有一个,但姬姓其他皇族却还有不少。
就算得不到这个头彩,捞个别的封赏总不会错。
殿下英明!誓死效忠殿下!……不知谁起了个头,激,情澎湃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就这样,才被打退两个时辰的南楚大军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发起了进攻。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借着夜色遮掩,楚令则之前派去伐木的士兵也推回了一根根粗壮的圆木。
有了这样‘重量级’的圆木,再坚固的城门也一定能撞开!凌月原以为楚令则虽然是个阴狠的,却怎么也该稍稍爱惜自家将士,没想到他竟完全不管冲锋将士的死活,在前面将士还在拼杀时,就直接让后面的士兵放箭。
摆明了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尽可能多的干掉城楼上的守军。
如此,前面的人虽然有重大伤亡,但在兵力充足的情况下,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涌上来,可守城的士兵却是死伤一个少一个,无以为继。
若真如此完全不顾伤亡地继续连夜激战下去,至多三四个时辰,丽华门一定会被攻破。
且看南楚大军跟之前颓丧撤军时截然不同的气势,可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凌月从不轻敌,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到底还是小看楚令则了。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陆凝之。
但他从一开始打的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这会儿的局面正合他意。
但眼下明显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是以立刻提剑起身,进入警戒状态,神态焦急道:公主,眼下该怎么办?怎么办?凌月隐在袖子里的手不知不觉中攥的越来越紧,尖锐的指甲死死嵌在已经汗湿的手心。
虽然城中的热油和混杂着辣椒面的泥土还很充足,但弓箭已经耗费过半,有过实战经验的士兵更是死一个少一个。
一旦这样激战的情况继续僵持下去,弓箭彻底耗尽,士兵伤损殆尽,这座城可就真守不住了。
她必须要另想办法了。
相比于丽华门这边的危急情势,由齐忠福老将军亲自坐镇的正阳门情况显然要好上许多。
倒不是凌月指挥能力不行,而是楚令则还是有主次的,正阳门这边的敌军明显是打掩护的,数量没有丽华门多。
又有京郊大营派过来的士兵在外围奋力搏杀,南楚大军被打的没有办法,只能节节败退撤退。
但与此同时,在城外拼杀的京郊大营士兵也死伤惨重。
虽然齐忠福从上城楼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关注着外面的战事情况,终于,他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沉声道:传令下去,把外城门打开。
齐清儿被凌月安排进了皇宫,但陈临却始终留在齐忠福身边,听到这话,想了想道:老将军,您是想把敌人引进瓮城中截杀?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齐忠福对陈临这个晚辈印象极好,自然也不吝于培养他,耐心解释道:打仗不是小混混之间相互斗殴,无论什么样的战争,都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在看战局的同时,更要观察揣摩对方主帅的心理状态。
老将军所言甚是。
陈临再次仔细观察城外的情况后,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老将军的意思,是他们的主帅慌了?第一百二十三章 下步打算齐忠福和陈临说话的功夫,丽华门这边,已有敌军克夫重重困难冲上了城楼,在确定凌月的位置后,直接向凌月冲了过来。
毕竟只有杀了凌月,才能得到尊贵的万户侯爵位。
好在人数不多,有御林军和刘乾州的抵挡,只有一个人得以靠近凌月,却在手中的剑高高举起来时,被陆凝之一剑刺穿心脏。
离的很近,那士兵胸膛中喷溅出的血液,带着生命的温度,直直喷到凌月银白的盔甲上,显得刺眼夺目。
但她没有时间考虑更多,因为后面已经陆续有更多的士兵冲了上来。
好在御林军战斗力极强,一阵拼杀后,把所有冲上城楼的敌军全部解决掉,齐心合力挡住了后面的进攻。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敌军拼杀上来。
玉痕陪在凌月身边,身上的盔甲已经沾了许多血,看着远处再次涌来的大批敌军,不由也慌了神,急急问道:公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守。
凌月紧紧握住手里的剑,咬牙道:传令下去,从其他几个没有被攻打的城门处调些弓箭手过来,用弓箭把麟粉射出去,瞅准时机点火引燃!这个时候,油毡火攻是唯一的法子,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是!有人答应着立刻去了,这边,凌月沉吟片刻后,突然把目光落在陆凝之身上。
陆凝之一直注意着凌月的一举一动,没等她说话,就先一步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凌月会调动别的城门的守城兵力来支援丽华门,是陆凝之万万没想到的,因为谁也不能确定楚令则不会在其他城门处埋伏人手趁虚而入。
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若让对方钻了空子,这京城俨然不攻自破了。
在陆凝之看来,毫无守城经验的凌月,显然已经在楚令则不按常理出牌的攻势中被打乱了阵脚,已经开始出‘昏招’了。
可是该如何才能让楚令则知道?陆凝之能在京城与各方势力周旋这么多年,必然有着比旁人更甚的敏锐力,是以虽然很不认可凌月的‘昏招’,却也担忧她留了什么后手,所以,最关键就在于一个快字。
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样的想法才在陆凝之脑海中闪过,就听凌月开口道:凝之,有件事……我想让你出面,帮我给楚令则送封信。
送……信?虽然两军阵前交战,双方互派使者商议和谈之类的情况也是常有的,但这也是在有商量余地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的。
楚令则费了这么多周折,又损失了那么多兵力,不夺下京城誓不罢休,而凌月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出京城的,这有什么好谈?是。
凌月似乎料到陆凝之会是这般神情,但她并没有给对方解释什么,只从袖中掏出那封早已准备好的信递到陆凝之手上,深深叹了口气,如今我身边没有可信的人能派出去,只有你了,只是……你只说是我身边的宫人,千万不能让楚令则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
看着凌月担忧的眼神,陆凝之明白她是担心楚令则会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他不利。
可她既然在意他,又为什么要派他去?虽然陆凝之完全没明白凌月的意思,但这个时候能见到楚令则,对他而言完全是件意料之外的好事。
这样想着,陆凝之郑重应下,神色严肃道:公主放心,微臣绝不辱命。
听到陆凝之的肯定回答,凌月似是完全松了口气,回给对方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好。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有想办法把楚令则引出来杀掉,南楚大军群龙无首,自然会暂时偃旗息鼓。
只是楚令则最是个怕死的,又怎么可能轻易到阵前来?除非……所以她才早早想到了这个主意,只能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就在凌月和陆凝之说话的功夫,林枭三步并两步奔上了城楼,上气不接下气道:公主,城内的弓箭已经不够了,若再这样继续打下去,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虽然他们占据地利优势,守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任谁都知道这场仗久耗不利,一旦京郊大营的兵力全部消耗殆尽,又没有援军,敌军就会去远处烧杀抢掠补给。
但事关生死存亡,别说百姓,就算当朝天子在对方手里,也绝没有可能打开城门。
不出所料,楚令则会‘双管齐下’。
冬日里天黑的格外早,在打退南楚大军这一轮攻击后,天已经彻底黑了。
夜晚是攻城的最佳时机,虽然这一次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夜晚是攻城的最佳时机,就算楚令则有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攻城,疲乏的大军也不可能再有战斗力,势必是要停下休整的。
但同时,他一定会紧紧盯着城里的动静,半夜里再来一轮突然袭击。
到那个时候,没有弓箭的后果可想而知。
凌月准备了这么多天,哪怕这场战争并不全是照着自己预料中的模样来打的,却也早有心理准备,淡淡道:我们没有,楚令则不是有么?林枭自然明白凌月的意思,却不知道她到底想怎么做,立刻追问道:公主想怎么做?凌月看林枭一眼,淡淡笑道:自然是偷袭。
他们只想守城,但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就是要让楚令则完全摸不清她到底要做什么,,才会让他不敢轻易动手。
公主是想……草船借箭?是。
凌月点点头,之后才给林枭道:你去挑选两百精锐,一会儿按本公主的计划行事,借箭的同时,偷袭对方弓弩营,只有半个时辰,万万不可恋战。
这一招声东击西的目的,俨然并不在能杀掉多少敌人,而在于‘借’来对方所有的弓箭,‘借’不掉的直接烧毁。
第一百二十四章 虚虚实实显然,这并不是一条完美的计策,但在目前的情势下,却是最有效的计策。
只要能够拖延住时间,哪怕拖上三五天也是好的。
以凌月对言胥的了解,他在北境大捷后定会全力往京城来,总比调用外面的老弱残兵,引发范围更大的动荡,死伤更多的百姓要好得多。
是!林枭答应一声,很快就按着凌月的吩咐把人召集起来,趁着这一波攻城士兵暂时被打退的时机,身上绑上准备好的麻绳,显然是想要从城楼上顺下去。
但他们准备好之后,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等刘乾州带人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上百个穿着士兵衣服的稻草人。
可见这招并不是凌月临时想出来的,而是早有准备。
而负责这一切前期准备工作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刘乾州。
陆凝之并非不知道凌月跟刘乾州有过接触,但只想当然地以为凌月是‘病急乱投医’,想要让刘乾州来解决北境棉衣短缺问题。
那时候北境局势危在旦夕,且陆凝之猜测到夏皇已经驾崩,认为一切已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绝不会因为多个万八千件棉衣而有所改变。
是以并未将身份卑微的刘乾州放在心上。
却怎么都没想到,筹集棉衣只是个‘幌子’,实际上,凌月已将这么多重要的事,暗中交托给刘乾州去办。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刘乾州显然完成的极好。
当然,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陆凝之凝神思索的时候,士兵们已经陆陆续续把准备好的稻草人从城楼上往下放。
南楚大军虽然暂时被打退,却也时时注意着城楼这边的动向,发现城楼上影影绰绰的异动,立刻着人去主帐处向楚令则禀报。
想趁着夜色偷袭,真是痴人说梦!楚令则一整天都处在极度暴躁中,这会儿听了士兵的回禀,不屑地冷哼一声,林韬,让弓弩手放箭,务必让他们所有人有来无回!算起来,城里的士兵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万人了,凌月竟然还敢在这个时候派人偷袭,那就别怪他手里的弓箭不长眼了。
夜晚视线不清,即是要把人全部解决掉,自然不会吝啬手里的弓箭,一时之间箭如雨下,士兵们瞅准时机,手脚麻利地把插满弓箭的稻草人拎上城楼,同时又放下新的稻草人。
如此几个来回,城楼上已经收缴了不少弓箭,起码不用担心南楚大军半夜搞突然袭击了。
林韬也不是傻子,几轮弓箭放下来,他很快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对,立刻派人凑近了打探,这才发现那些吊在城墙上的并不是士兵,而是假人。
很显然,他们又齐刷刷地被凌月摆了一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林枭立刻气急败坏地吼道:停!都停下!城楼上,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着对面的动静,见箭雨停了下来,林枭下意识地看向凌月:公主,对方识破咱们的计谋了。
真的假不了,我觉得他们也该有所察觉了。
凌月眸光微闪,似是嫌弃林枭反应太慢了,之后才慢悠悠道:半刻钟之后,继续往下放稻草人。
额?林枭是个武人,并没有太多细腻的心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公主,楚令则已经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又怎么会继续犯错?就算楚令则手里的弓箭再多,也不会慷慨到‘借’给敌人用的地步。
万一本公主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呢?凌月回眸看林枭一眼,淡淡道:以楚令则的性子,他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若这个时候稻草人不继续往下放,才会引起楚令则的怀疑。
看着凌月笃定的神色,林枭明白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也没有多问,只答应道:是。
城外这边,林韬在探查清楚实情后,第一时间进帐向楚令则禀报。
楚令则饿了一天,好不容易吃上几口饭,听到这话,顿时把手里的碗筷往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事实证明,凌月对楚令则的了解的确透彻,在发了一通脾气后,他很快平静下来,沉声道:紧盯着城楼那边的动静,再发现人影儿,继续放箭射杀。
听到这话,林韬诧异地看着楚令则,急急道:殿下,这分明就是姬凌月的幌子,想着用‘草船借箭’的法子来盗咱们的箭,咱们要再放箭,岂不是要继续往她的诡计里跳。
姬凌月的狡诈,何止如此。
所谓‘知己知彼’,楚令则虽然狂妄自大,却也不至于对凌月这个对手没有丝毫了解,他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战事图,咬牙道:几百个稻草人而已,能弄去多少箭,姬凌月就是想借此麻痹住我们的注意力,来达到她派人偷袭的目的。
楚令则的话也不无道理,林韬警了警神,蹙眉道:属下明白殿下的意思,会紧紧盯着他们的动向,只是大军需要休整,这两天咱们真的不宜继续强攻了。
楚令则没有说话,显然还没考虑清楚这个问题,林韬身为下属,自然也不好逼迫主子做决定,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正如楚令则预料那样,没过多久,城楼处就再次人影攒动起来。
林韬早有准备,立刻命令士兵放箭。
然而事实让他再一次失望了,这一次城墙上挂出来的依旧只是稻草人。
如此接连上当了四五次,就算楚令则再有耐心也难免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因为这几次下来,凌月已经收获了大量的弓箭。
而且这些由他们送去的弓箭,以后都会一一射到他们的士兵身上,造成不可估量的伤亡。
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楚令则难免怀疑凌月利用自己的思维漏洞,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是以待再次看到城墙上的人影时,他们只当还是稻草人,没有继续放箭。
姬明掣和林枭瞅准时机,各自亲带两百人迅速从城墙上滑下,借着夜色的遮掩向南楚大军后侧包抄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临时决定经过几轮疲惫应战,无论将领林韬还是弓弩手们,心态都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但他们虽然没有再继续攻击,却也没有撤退,一直紧盯着城楼处的动静,大有‘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
御林军快速下城楼的同时,城楼上又不断有稻草人被顺了下去,如此真真假假,彻底将林韬给麻痹住了。
林韬并没有冒然让弓弩手继续射箭,斟酌片刻后集结出两三百人,想着来个反其道而行,趁着夜色悄悄往城楼处逼近,以便攻其不备。
却不成想趁着这会儿功夫,姬明掣和林枭已经带着人悄悄绕到南楚大军营地后方,手脚麻利地将强弓弓弩割断,带不走的弓箭,则准备洒上白磷付之一炬。
至于陆凝之,似乎是被姬明掣和林枭双双给遗忘了,在下了城楼后就没有人再管他。
眼瞧着两百个身手矫健的御林军都没了踪影,充斥着难闻烧焦味的城楼下就只剩下陆凝之一个人了。
……陆凝之环顾四周,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紧紧抓在自己手里的凌月,忽然成了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乌云。
以至于他此刻人已经站在城外,却越发摸不清对方在想什么。
眼下偷袭弓弩营的御林军已经去了,就算他紧赶慢赶去给楚令则报信,楚令则也不会相信他是好意。
甚至认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不由分说一剑把他砍了。
陆凝之不是个死脑筋,更不会在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上冒险,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往南楚大营去,而是从袖子里掏出凌月交给他的那封信,直接打开来看。
信纸上熟悉的字迹确是凌月亲笔所写,但在看清楚信中所写内容时,陆凝之的眼皮却是忍不住狠狠跳了一下。
且不说凌月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这边,在悄无声息地将弓弩营附近疲乏的守卫士兵一一干掉后,那把火很快着了起来。
许是受了上天眷顾,火才点着,空中骤然刮起了西北风,在西北风的强势助阵下,火苗很快烧了起来。
因周围的守卫都被杀完了,待远处的士兵察觉到弓弩营这边火烧起来的时候,大火已呈绵延之势。
着火了!快救火!随着这一声声呐喊,南楚大营很快乱成一团。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姬明掣恨透了这帮敢觊觎自家国土的贼寇,一路杀敌无数,恨不得直接冲到主帐去把楚令则给杀了。
姬明掣是个冲动性子,林枭却时刻谨记着凌月的嘱咐,更清楚楚令则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杀的,连忙上前生拖硬拽地把人给拽走了。
在他们背后,是一片火光冲天。
寒冬腊月,护城河里的水都冻了个结结实实,南楚士兵就算反应过来要灭火,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凿开冰面取出那么多的水。
如此一番周折下来,等大火最终被扑灭,弓箭已经被烧了个七七八八,连带着附近的粮草仓也遭了池鱼之灾,被烧掉了近半。
凌月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燃起的冲天烈焰,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侧眸道:文景,集合所有骑兵,随我出城。
大姐姐的意思……是要带兵出城偷袭?姬文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凌月,可大姐姐适才还让二伯伯和林大统领他们点了火就回来,不要冒进的。
他们这般冒然出城,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根本来不及回城。
此一时彼一时,刚刚没有这么大的西北风助阵。
凌月抬眸看着漆黑的夜空,眸中闪烁着决绝的狠意,既然老天爷都愿意帮咱们一把,咱们就不能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趁你病,要你命’,这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天赐良机,上天是不会给第二次的。
姬文景明白凌月的意思,却不认同她身先士卒的做法,开口道:那我带人去,大姐姐留在城内接应。
凌月是三军统帅,也是城内所有士兵百姓的主心骨,万万不能以身犯险。
我要亲自去自有亲自去的目的,召集所有骑兵立刻准备出发。
凌月完全不给姬文景再说话的机会,转身匆匆往城楼下去了。
因着事先有所准备,京城中的马匹还算充足,八百骑兵很快召集完毕,凌月翻身上马,命令道:开城门!是!姬明掣和林枭等人才撤回城门处,还没等把气息倒匀,就见城门从里面打开。
看着马背上的凌月,姬明掣惊愕道:月儿,你这是……事实已经明了,后半句话他并没有问出来,而是转而道:给本王牵匹马来!这样杀敌的痛快场面怎么少的了他,早知道他刚刚就不回来了!如此,趁着南楚士兵手忙脚乱灭火的功夫,凌月带着一队骑兵趁着混乱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
经过一天的激战,十万大军已经折损近半,就算再有拼搏精神体力也到了极限,在这个时候面对气势逼人的骑兵,根本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很快被打成一团散沙。
楚令则正在营帐里部署灭火后的作战计划,骤然听到外面的马蹄声厮杀声,人还没等明白过来,已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此,凌月这次临时决定的偷袭可谓大获全胜。
若不是楚令则见大事不妙果断弃营而逃,只怕连他这主帅的性命都要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见南楚大军丢盔弃甲纷纷抱头鼠窜,凌月并没有继续穷追不舍,而是见好就收道:收兵回城。
月儿,那兵书上怎么写的……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姬明掣胡乱擦了擦脸上飞溅的鲜血,神采奕奕得扬着手里还滴血的剑:你们先回去,我带人再跟他们杀几个回合!二叔,不可冒进。
凌月抬眸看着姬明掣,像哄孩子似地哄劝道:回去吧,这几日还有硬仗要打,您总要先养足了精神才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暂时平静那好吧!姬明掣虽然是凌月的长辈,但这些日子已是完全见识了凌月的智谋,对这个侄女佩服的五体投地。
换句话说,如今的凌月已经渐渐取代了夏皇的位置,成为姬明掣新的精神支柱。
大军回城,有条不紊地安排到各处休整歇息。
姬明掣姬文景和林枭等人跟在凌月身后重上城楼。
呼啸的北风渐渐止了势头,如细语般在耳边轻轻摩挲着。
只余不远处还未燃尽的星星火焰,以及手上沾染的斑驳血迹,还在提醒着凌月,她适才经历了怎样一场艰难惊险的厮杀。
天地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待楚令则缓过气来,必会以最快的速度卷土重来,以比今日更激进的攻势攻城。
见凌月始终沉默不语,姬明掣忍不住关切道:月儿,你累了一天,先回宫歇息吧,二叔在这里守着就好。
在姬明掣眼里,凌月就算再聪慧也不过是个才及笄的孩子,如何忍心把这生死存亡的千斤重担,尽数都压到她稚嫩的肩膀上。
不用了。
凌月的目光并未从远处那片尚未燃尽的火焰上挪开,只轻咳一声,二叔,景儿,林大统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所有人都可以歇息,只有她不能。
月儿,你这丫头……姬明掣还想再劝几句,实在不行生拉硬拽也要强行把凌月给送回宫里去。
还是姬文景眼疾手快地上前拽了拽姬明掣的衣角,默默向他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二伯伯,咱们走吧。
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劝得了凌月。
那好吧。
姬明掣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反复嘱咐玉痕看顾好凌月,这才转身跟其他人一起离开,趁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去查看各处防务。
随着众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城楼上再次安静了下来。
冬日寒夜,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衣和盔甲,但彻骨的冷意还是不断从掌心脚底往身上各处蔓延。
凌月微微摇头,拒绝了玉痕递过来的暖手炉。
这个时候,冷比暖更能让她清醒准确地预判之后的局势。
经此重挫,无论楚令则想不想,都必须要停战休整,而她必须要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加紧制作弓箭,加强京城防卫。
另外还要派人在城中拆掉许多民房,把石基和木梁土培抬到城墙上,好在敌人攻城的时候往下砸。
至于拆掉的房子,待将南楚彻底击溃,自会让户部拨款给百姓们盖新的。
眼下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思及此处,言胥那张熟悉的脸不知不觉中,出现在凌月面前,在这寂静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凌月沾了白霜的长长睫毛轻轻闪动一下,硬生生止了眨眼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良久,她唇角勾起一丝浅笑,自言自语道:我已经很棒了,是不是?这个时候,言胥必定在拼尽全力往京城赶,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但以后的路还很长,哪怕有言胥在,她终究也要自己能撑得住。
至于陆凝之……陆凝之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凌月料定他出了京城后,必然会第一时间打开自己写给楚令则那封信一看究竟。
事实上,那封信根本就不是给楚令则的,从一开始,她所针对的就是陆凝之。
陆凝之,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凌月这边虽然始终提着一口气,但到底是战胜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更大的危险,但南楚大军这边境况就截然不同了。
一天时间里经历这么多次惨败,就算楚令则再会‘煲鸡汤’‘打鸡血’外加‘画饼’,也没有办法让丢盔弃甲伤亡惨重的将士们瞬间满血复活。
军中被一片颓然气息死死笼罩着,南楚士兵本就不耐寒,陆凝之之前送来的‘问题’棉衣完全无济于事,又有不少人冻到感冒发烧。
凡此种种,少不得也要三五日的休整才能恢复战斗力。
到时候后面两拨援军也该到了,正好集合所有人攻城!凌月牵挂着言胥,言胥这边,也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京城的情况,从北境出发后,几乎昼夜不停地赶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京城去。
言胥这个主帅如此,其他人自也不会落后,如此,在没日没夜地奔波了六日后,整个先锋部队无论体力还是精神,都到了极限。
言胥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前几日还完全合身的盔甲穿在身上已经晃晃荡荡,胡子拉碴,双眼布满了血丝。
好好一个芝兰玉树般的世家贵公子,竟真跟军中粗人无异了。
林函很清楚言胥的性子,知道这个时候无论怎么劝都是没用的,,索性反其道而行,没好气地‘挤兑’道:公子,您已经连续几日不眠不休了,若再这样下去,就算您人到了京城,又如何能帮公主御敌,万一您一下马就晕了过去,反倒还得劳烦公主分心来照顾您呢。
……言胥面无表情地瞥了林函一眼,他哪里就那么弱了?言胥虽然是温文尔雅的翩翩贵公子,但几番在沙场历练下来,自有一股凌厉气势。
林函被自家主子盯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旁处,方才咬了咬牙继续道:您再厉害也不是铁打的,公主好不容易把您盼回去,您总不能让她见了您,既失望又内疚吧?如果所料不差,京城那边就算已经跟南楚大军开战,那也不过是这一两天的事儿。
林函很清楚凌月绝不是摆在勤政殿里的花瓶,无论怎样这几天还是撑得住的,倒是再放任言胥这般赶路,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所谓‘打蛇打七寸’,林函的话正中言胥软肋,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终是松口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原地休息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加快速度赶路!第一百二十七章 日夜兼程对于言胥如今的状态,休息一个时辰着实短了些,但言胥肯松口对林函来说已是意外之喜,自不敢再多劝,轻声应了一句,派人传话去了。
这次跟随言胥回京的五千精锐,虽然不像言胥那般时刻为凌月悬着心,但他们都是跟随夏皇出生入死多年的心腹,知道京城陷入危局,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赶路,没有一个人掉链子。
以现在的速度继续行进,再有四五日就能到达京城。
言胥抬眸看了看闪烁着微光的天空,心中默默道:月儿,千万要撑住。
虽然心绪难平,但言胥实在累狠了,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人虽然进入梦境,思绪却并未停止,恍惚间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他一路披荆斩棘一路冲杀上了城楼,就见陆凝之手里那柄泛着寒光的剑直直朝凌月刺去。
他想要冲过去救凌月,双腿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凉的剑刺透凌月的身体,血光四溅。
月儿!言胥猛然从梦中惊醒,冬夜里的寒风从他血色全无的脸上刮过,有火辣辣的痛觉。
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方才梦境中那生死一线的惊恐画面,才渐渐从他脑海中散去。
还好,还好。
缓过神来,言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后背湿漉漉的难受,竟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林函一连喊了两声都没能让言胥搭理自己,只能用力拽了拽对方的袖子,轻言安慰道:公子是不是做噩梦了,梦都是相反的,公主吉人天相,绝不会有事的。
吉人天相?不,他绝不能把月儿的安危交给虚无缥缈的神灵。
没事。
言胥心急如焚,哪里还能继续休息,他没跟林函多说什么,只径自起身道:本公子先行一步,到了时辰,把其他人叫醒继续赶路!大军的确疲乏的很了,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撑得住。
公子……林函话还没说完,言胥已是利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醒醒,醒醒,别睡了!林函哪里放心,匆匆晃醒身边的人将言胥的命令吩咐下去,自己则翻身上马追人去了。
言胥离京城越来越近,京城外,原本信誓旦旦三日就能攻下京城的楚令则,却是离京城越来越远。
战争并不是打架斗殴,只比谁人头多就可以,南楚大军受了重创,原先的营地已经毁了,只能被迫撤到三公里之外的地方重新安营扎寨。
经过一夜手忙脚乱的应付,连夜派士兵去附近林子里伐木生火,又去远处取了干净的水来烧水和包扎伤口,这才勉强将伤亡惨重的大军安顿好。
楚令则虽然跑的快,身边又有护卫保护,但手上还是受了轻微的擦伤。
这无疑让他更加狂躁愤怒,恨不得长了翅膀飞上城楼把凌月给剁成肉酱。
然而更狂躁的事还在后面,眼见粮草不济,若再弄不到粮食补给,怕是连两天都撑不到。
如此,才扎好的主帐中很快传来楚令则暴怒的嘶吼,不是派人去寻供给了么,怎么还不回来!楚令则不是个顾头不顾尾的人,早在大军往京城来的时候,就已派了人往更远的地方去俘虏老百姓,以做攻城的协助。
然而事情的发展跟楚令则所料大相径庭,这四路派出去的士兵,有三路都在半路上遭到了齐寒提早设下的伏击,被分别击破,死伤无数。
侥幸逃脱出来的,这会儿浑身都是伤,说话的时候胳膊还不停地往下滴着血,上气不接下气道:殿下,不止上午那几个镇子,京郊方圆百里的百姓都不知所踪,属下们把房子里他们没来得及带走的米面粮食都给拿了出来,剩下拿不走的,都一把火烧了。
说话时,士兵愤恨的语气溢于言表。
他们被算计的损失那般惨重,只是烧了房子,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虽然不够解恨,但对眼下的局面来说,已是最好的局面,楚令则冷冷道:行了,把东西送到伙头班去。
有粮食就好,哪怕能吃上两天也成,大不了再去远点的地方继续烧杀抢掠。
是!士兵答应一声,转身退出营帐,然而还不等他缓口气,外面再次传来一阵嘈杂声。
有那一瞬间,楚令则几乎认为凌月又带人打过来了,好在他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气急败坏地咬牙道:出去看看又怎么了!是!侍卫答应一声还没等出去,就见外面有人急急撞了进来,慌乱道:殿下……不好了,许多人都……中毒了!……楚令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狠狠一巴掌拍到脑门上。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那帮百姓既然早早知道房屋不保,又如何可能会把家里仅有的余粮留下?显然,齐寒提前预判了他的所有预判,留下的粮食里事先被下了剧毒,吃了毒粮的士兵没多久就口吐白沫倒地身亡。
好在齐寒为了不引起怀疑,没有留下太多粮食,否则这会儿死的人只会更多。
当然,他们有这么多人,完全可以再多派两三千人到更远的地方去掠夺粮食,但这样分批行动的劣势也很明显。
一旦如之前那般中了埋伏,就会直接被齐寒底下的人合围聚歼。
事实证明,齐寒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只要楚令则敢派人往外走,他就敢让那些人有去无回。
而他所依仗的,不过是皇陵守卫军那一千多人。
而且这仅仅只是齐寒计划中的第一步,在分批解决掉这些敌人后,齐寒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去永定河边支援刘念远他们。
他必须要尽可能地切断楚令则所有的后援,为凌月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只有这样,京城才能安全。
事到如今,楚令则也很清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兵力聚集在一处,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攻下京城。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最后攻势因为一旦分批行动,就会被不知道埋伏在哪里的夏军偷袭,切割个四分五裂。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楚令则和他身边的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被派去攻打正阳门的士兵竟是一个都没回来。
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事实上,他们的确不可能再出现,因为早在昨晚凌月带人向他们发起进攻之前,那些人已经被齐忠福团灭了。
至于齐忠福是如何出奇制胜的,楚令则应该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了,当然,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重振旗鼓,多耗一刻,下一刻就可能有更加意料之外的变故。
其实楚令则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明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如探囊取物般走个过场就能顺利把京城拿下,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这般窘迫的境地?见楚令则没有继续发怒,而是蹙眉不语,林韬咬了咬牙,垂眸禀告道:殿下,咱们的弓箭已经折损了大半,若是此刻不顾一切地发起进攻,只会死伤更多的人,从而导致士气大挫,不如休整两三日,等后续大军到了,再一鼓作气攻城。
我何尝不知这是下策。
楚令则只觉得周身的怒火,不受控制地从每一个毛孔中蹭蹭往外冒,等他们来了,凌月那女人不知道还要想出多少幺蛾子来。
作为南楚身份最尊贵的嫡出皇子,楚令则自有他骄傲的资本,然而几番对峙下来,林韬很明显地从自家这位狂妄不可一世的主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惆怅,狠戾,决绝,还有……眼眸最深处那眸极力掩饰,却又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忌惮。
这说明楚令则虽然不会承认,但心里已然明白,如今哪怕孤注一掷,也不一定是凌月的对手。
所以,他更加没有退路。
但凌月,同样也没有。
想到凌月,楚令则自然而然又想到了陆凝之,毕竟他对凌月有限的了解,大部分都来源于陆凝之。
正因如此,他才小瞧了凌月的实力,以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被动的局面。
对,陆凝之就是罪魁祸首!这样想着,楚令则才稍稍平静些的面容再次狰狞起来,恶狠狠道:陆凝之还没有动静么!虽然在攻城之前就对暗卫下了杀掉陆凝之的命令,但没过多久城内城外就乱了起来。
之前攻城的时候离的太远,也没瞧见陆凝之有没有出现在城楼上。
没有。
林韬也恨极了陆凝之,不甘地摇了摇头,殿下,咱们都打到京城来了,难道那位凌月公主就丝毫没有怀疑陆凝之么?就算陆凝之送来那批棉衣是有问题的,但他之前提供给楚皇的情报,以及暗中协助楚皇抓住王戎的软肋让南楚大军进入夏国境内,却是实打实不能作假的。
凌月如何能容他活到现在?陆凝之惯会做戏,连父皇和本王都被他蒙骗了这么久,凌月一心系在他身上,反应迟钝也没什么奇怪。
用美色迷惑女人替自己卖命,这是从楚皇那里传下来的缺德伎俩。
这伎俩不仅陆凝之会用,楚令则也没少用,自然知道深陷情网的女人跟白痴没有区别。
可凌月,无论如何都不能跟那种蠢女人挂钩。
如此……楚令则倒也不是个蠢的,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猛然抬眸向林韬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不是陆凝之算计我们,而是凌月那女人察觉到他有二心,这才将计就计……把原本好好的棉衣给掉包成了芦絮衣?陆凝之联合郭氏王氏两大家族,给夏国北境将士送芦絮棉衣的事,楚令则也是知道的。
殿下说的是,的确有这个可能,只是……林韬蹙眉摇了摇头,若凌月公主真察觉到陆凝之有问题,就算想放长线钓大鱼,也绝不可能把大咧咧地一路放任咱们到京城来。
且不说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沿路烧杀抢掠,就是眼下,他们随时都可能攻破京城,让这江山易主,凌月无论如何也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听林韬这么说,楚令则心里也多了个问号。
凌月的确冒不起这个风险。
那还能是什么缘故……楚令则一时想不清楚,也不愿再多想,只冷冷道:早点把陆凝之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陆凝之到底在盘算什么,楚令则都觉得自己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完全是拜陆凝之所赐,对他的恨意,甚至超过了凌月。
这样想着,楚令则再次道:传信给父皇,告诉他咱们被陆凝之算计了。
现在找陆凝之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无论如何,陆凝之都要变成一个死人!是!林韬答应一声,看楚令则一眼又继续道:殿下放心,无论如何,属下们都会誓死保护您的安全。
楚令则不仅是楚皇唯一的嫡子,更是南楚祁氏一族最大的指望,祁氏一族明里暗里派了不少人随行保护。
哪怕最终攻不下这京城,也一定会保护楚令则安然无恙地回到南楚。
本王是要做这天下的主人,而不是偏安一隅!楚令则如何听不懂林韬的意思,当即怒道:传本王的命令,大军再休整三天,三天后黄昏时分把剩下的粮草全部烧了,是生是死,明日一战见分晓!‘哀兵必胜’,他要让所有士兵都明白,只有攻入京城才有命活着,否则所有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是!楚令则这个决策虽然残忍了些,但林韬很清楚这是唯一的选择,当即答应一声,出去安排了。
三日后,南楚大军休整完毕,继续向京城发起进攻。
所谓‘向死而生’,没了所有后路的南楚大军这一次的攻势比之前更加猛烈。
骤然凌月利用这几天喘,息之机做了更加充分的准备,守军在接连抵抗了两整天后,也渐渐有些招架不住,无论城墙还是大门,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创。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向死即生虽然南楚大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死伤无数,但相比之下战斗力还是比城内要好上许多。
哪怕齐寒和刘念远设伏突袭南楚后续援军后立刻率残补赶回,在后方包抄南楚大军,终究也是寡不敌众,死伤无数。
就连齐寒自己身上也多处受伤,但齐寒心智坚毅,断然拒绝了刘念远让他返回大营疗伤的好意,只草草包扎了伤口,就继续提剑冲锋陷阵。
在齐寒看来,凌月把京城外围指挥权交给他的那一刻,等于是把京城的脊背交给了他。
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只能拼尽全力誓死相守!终于,在强势的前后夹击之下,好不容易汇聚到一起的南楚大军再次被截成数截,后续乏力,只能被迫停战休整。
勉强抵挡住最新一次的攻城,林枭手下的参将疾步冲上城楼,咬牙向凌月回禀道:公主,各门守城的御林军都死伤过半,已经……没有人往上补了!而这也意味着每死一个人,京城就往失守的边缘更近一步,城门和城墙的破损还没来得及修补,只要楚令则再次发狠来攻……十之八,九都会破城。
夕阳西下,金灿灿的余晖渐渐撒在凌月憔悴疲惫的脸上,将她身后的影子无限拉长。
京城就要守不住了。
就像眼前的夕阳,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
但凌月却坚信京城一定会守住,就犹如今日的太阳虽然落了,明朝依旧会照常升起。
凌月原以为自己会慌乱,会悲伤,可事实却恰恰相反,越是这个时候,她悬着的心反而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只见她摇摇头,正色道:京城里不仅有士兵,还有老百姓。
凌月清楚记得五岁那年,父皇握着她小小的手一笔一笔写下‘天下’二字。
当时她看着这两个陌生的字,抬眸笑盈盈对夏皇道:父皇,女儿明白,这天下是我们姬家的天下。
听到这话,夏皇脸上的笑意顿时敛了个干干净净,好一会儿才神色凝重地看着凌月,语重心长道:错了,月儿你要记得,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京城,是京城人的京城。
楚人残暴,烧杀抢掠无所不作,若是这道城门被攻破,倾覆的是大夏朝,但这京城中的百姓也不能幸免。
京城兴旺,匹夫有责。
似乎是为了印证凌月的猜测,那参将的话才说完,许多手持铁锹菜刀的百姓就陆陆续续冲上城楼来,异口同声道:公主,我们这些人虽然力气弱些,但几个顶一个用总是没问题的,我们陪您一起守城!因着京城里的兵力越来越少,早在前几日,凌月就让林枭在城里发告示,将有战斗力的壮年老百姓以及各府邸能挪出来的府兵编入军中,分发兵器训练上阵杀敌。
是以这会儿来的大多是老幼妇孺。
对,我们可以!随着这声稚嫩的男声,只见三个七八岁的孩子,合力把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抱到城楼上,只等南楚大军再次攻城时往下砸。
凌月忍不住湿了眼眶。
这些老百姓从来都没有杀过人,甚至许多人长这么大连尸体都没见到过,凌月很清楚地在许多人眼里看到了恐惧。
但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候,她们压下了心里的恐惧,将生死置之度外,在关键时刻冲到了最前线。
民心,是一个国家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凌月用力咬了咬嘴唇,生生把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逼了回去,掷地有声道:有我们在,京城一定会守住!是!是!是!是!……说话的功夫,远远已有南楚大军再次攻来。
这次跟以往都不同,因为凌月看到了主帅的帅旗,楚令则志在必得,终于决定亲自出马了。
杀!不知谁喊了一声,手持武器的士兵和老百姓纷纷冲到城楼边,很有默契地把凌月保护到了后面。
人在绝境中往往能爆发出超出寻常的实力,虽然如今在城楼上坚守着的有一半都是完全没有战斗经验的老百姓,但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
所有人,都在不遗余力地保卫着自己的家园。
凌月,更不例外。
楚令则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我们自然也不能逊色。
前后斟酌了这么多天,御敌之策早就想好了,可不到万不得已,凌月不想走这一步,眼下却是势在必行,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传本公主命令,出城迎战!出城?姬文景狠狠愣了一下,似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们身边可用的兵力本就不多,这个时候出去,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凌月抬眸对上姬文景疑惑的目光,却并没有解释什么,只紧紧握了握手里的宝剑,景儿,我出去后,这丽华门就由你来守,待大军出城后,城门立刻落锁,除非把南楚大军击溃,否则不许放任何一个人回城!……所有人都明白凌月的意思,只要踏出去这道城门,就意味着要跟南楚士兵同归于尽,不死不休!但必须有士兵冲出去将敌人打退,才能给城里的人争取到修补城墙城门的机会。
向死而生,楚令则做得到,他们一样做得到!此时,距楚令则第一次攻城,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天。
连凌月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坚守了这么久。
公主,咱们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
玉痕下意识地紧紧拽住了凌月的盔甲,好似稍稍一松手对方就会决绝而去。
谁说没有?凌月目光向四周扫视一圈,在她身边四处站着的,是她的专属侍卫营。
这些人都是御林军中武力最强,最忠心耿耿的,是夏皇这么多年特意精心挑选出来,守在勤政殿内外保护凌月的。
虽然只有两百人,却各个都能以一敌十,甚至敌百。
在之前的战斗中,她一直都没有动用这批精锐中的精锐,等的就是这一天!第一百三十章 亲自应战不行!凌月应声回头,竟是姬溟之出现在城楼上。
许是走的太急,姬溟之眉心紧蹙扶着城墙用力喘了几口气,这才挺直身板顺着老百姓自发让出来的路往前走。
见状,姬文景连忙迎了上去,既担忧又关切道:父亲,大姐姐不是让您在府里养病么,您怎么过来了!姬溟之的寒疾一年比一年严重,已经到了咳血的地步,可他现在不仅强撑着来到城楼上,还穿上了闲置多年的盔甲,态度不言而喻。
都这个时候了,本王岂有不来之理。
姬明掣担忧姬偌倾的安危,已于前日带着敬王府的亲近府兵去往京郊大营去了。
虽然姬文景一直在城楼上陪着凌月,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姬溟之放心不下,昨日就要过来,被凌月强制性封在了府里。
许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柔弱不堪,姬溟之不动声色地推开姬文景搀扶自己的手,强撑着身子一步步走到凌月身边,凝声道:月儿,谁都可以出去,唯独你不可以,你战死了,这京城还有谁能守得住?姬溟之能理解凌月孤注一掷地把亲卫营的人派出去迎战,却没想到她把自己也当成了其中的一员。
她绝不能冒这样的险。
凌月伸手扶住姬溟之,正色道:三叔,楚令则已经疯了,要对付疯子,就要比他更疯。
攻心为上,楚令则这般不管不顾地疯狂攻城,显然完全没把将士的死活放在眼里。
看着自己的战友一批一批战死,尚活着的南楚将士虽然不敢违抗军令,但心中必然有所不满。
弦太紧会断,多日的压抑和不满,足以把南楚士兵的精神逼到崩溃边缘,她要做的,就是让这根弦彻底断掉。
只要运筹得当,必有不少人会投降,哪怕不降,也必然会军心动摇,影响战斗力。
要做成这事必得一击即中,且由皇族之人出面最佳,所以,没有谁比她更合适。
三叔,父皇已经驾崩,待大军从北境护送父皇遗体还朝时,自会昭告天下。
凌月看着姬溟之,仿佛透过眼前这张跟夏皇有着六七分相似的面容,看到了记忆中那种熟悉的笑颜。
她眼眸中有着晶亮的泪痕闪烁:三叔,月儿此去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掉楚令则,若月儿战死,还请三叔扶持旻儿登基,辅佐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
为了这一天,凌月做了充足了准备,她有信心能战胜楚令则,却不敢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
皇后性子软弱不善权谋,只有任人拿捏得份儿,根本没办法给旻儿提供任何帮助,姬明掣出城两天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唯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姬溟之了。
听到这话,姬溟之当即打断道:月儿你不能去,要杀楚令则也该是我去。
月儿心意已决,三叔不必多言。
凌月抬手打断姬溟之的话,一字一顿道:三叔,旻儿就托付给你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城楼上运筹帷幄。
但今天,她要走出去,跟那些活着的,死了的将士站在一起。
不行!姬溟之多年病弱,几十斤的盔甲穿在身上,随时都能把人给压垮,但他完全顾不上考虑自己,而是以一种决绝的态度挡在凌月面前,神色凌厉道:我说了要去只能我去,姬家只要还有一个男人在,就断然没有让女人冲锋陷阵的道理!姬溟之之所以如此坚决,并不是因为凌月是个女人。
他虽然身体不好,脑子却比谁都清楚,很明白扶持新君继位容易,但除了凌月,再没有人能担负起夏皇一统天下的理想。
哪怕所有人都死了,她也不能有事。
凌月何尝不知道姬溟之是拼却性命护着自己,心下感动不已,却也无比清醒:三叔,只有我,才能引出楚令则。
今天,楚令则必须死。
诚然让别人出城迎战,也有可能顺利杀掉楚令则,但她要的不是可能,不是大概,而是万无一失。
父亲,大姐姐坚持如此定有她的道理,您就不要阻拦了。
姬文景用力咬了咬唇,敛衣跪下道:儿子愿随大姐姐出城应敌,只要儿子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保大姐姐周全!凌月本不欲让姬文景出生入死,但眼下她跟姬溟之只能各让一步,便也只能点头道:好!箭在弦上。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随着冲天的鼓声再次响起,那扇楚令则压上全部身家性命久攻十余日不下,被砍的斑驳不堪的朱漆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凌月勒紧缰绳,扬起手中的剑冲了出去。
在她身后多了一道旗帜。
那是夏皇的旗帜。
她没有做战前动员,这个时候,这面象征着夏皇永不言败精神的旗帜胜过千言万语。
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干掉楚令则!正如凌月所言,楚令则虽然怕死从不肯往阵前来,却是个高傲又自负的人。
这会儿凌月一个弱女子都已经杀出城来了,若他还躲在后面不敢露面,这主帅的颜面岂不成了鞋垫子,直接被对方踩在脚下了?若真如此,哪怕这场仗最终打赢了,也会落得个胆小怕事的名声。
毕竟这军中多多少少都有他那些个庶出兄弟以及对方母族派来的人,这样的消息传回南楚去,还不得被那些人笑掉大牙?到时候他该如何自处?绝不能有这样的事发生!这样想着,营帐中的楚令则抡起拳头铆足了狠劲往桌上一砸,林枭,立刻挂出帅旗,本王要亲自迎战!他一定要亲手抓住凌月,让她输的心服口服!攻城这些日子,他们的士兵死伤惨重,楚令则亲上前线,对鼓舞士气的确有着莫大助益。
可凡事都是有两面性的,这样做的好处明显,麻烦同样也很突出,就是楚令则会立刻成为对方击杀的靶子。
毕竟‘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对谁都不难懂。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斩于马下然而若楚令则这个时候做了缩头乌龟,对士气的打击也是毁灭性的。
总不能人家尚在及笄之龄的娇柔公主都披挂上阵了,他们这位已过弱冠的皇子还躲在后面看戏?面子都成鞋垫子了!‘士可杀不可辱’,林韬这辈子都不想从敌人脸上看到嘲笑的表情,只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如此,楚令则的帅旗很快出现在战场上。
凌月见自己的计策奏效,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浅笑,她将手中紧握着的剑高高扬起,掷地有声道:杀!如此,城外很快陷入新一轮厮杀,随着身后的城门重重关上,已是背水一战的夏军呈雷霆万钧之势向敌军冲去,一时无人可挡,逼得南楚大军节节后退。
虽然陷入混战,但从一开始凌月的目标就十分明确,就是要把楚令则斩落,马下。
楚令则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随着大军的不断厮杀,两人之间的距离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近。
时机成熟,凌月立时将剑收回鞘中,利落地取过背上的双弦弓,搭弓上弦,朝楚令则的方向直直射去。
林韬眼疾手快地将楚令则拉开,这才堪堪躲过了封喉的一箭。
但另一箭却是躲无可躲,重重射到了肩膀上,猝不及防中,楚令则失了重心,身子一歪从马上跌下。
殿下!林韬立刻翻身下马,召集其他护卫保护楚令则,自己则恶狠狠地瞪向不远处的凌月。
一定要让她死!凌月冒死出城,为的就是把楚令则引出来,如何能让对方全身而退,还不等急怒中的林韬再有什么反应,再次搭箭射了过去,可这会儿显然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楚令则身边围满了人,几支箭都射到了其他几个护卫身上。
没办法,她只能继续向前拼杀,待离的更近些再做打算。
楚令则的护卫乱成一团,在林韬的指挥下,护着自家主子向后撤退。
可是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晚了,在凌月带兵出城应敌的同时,也派了不少人城外,他们的任务并不是打仗,而是大声劝降。
打仗从来都不是小兵的意愿,他们的存在不过就是炮灰,又何必非要把性命搭进去才死心?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放下武器,统统既往不咎,若能立下战功者,可以得到跟大夏将士同样等级的赏赐。
如此,那些无依无靠的小兵,自是不管不顾地为了前程赏赐倒戈相向,毕竟他们只是卑微的小兵,在哪里有前程就奔哪里天经地义。
至于那些个在南楚有妻儿老小牵累的,虽不敢贸然背叛,却也影响了心绪,战斗力在无形中减弱了许多。
这都不算什么,很快,南楚大军就发现凌月所谓的赏赐并不是说说而已,因为她已经派人在战场上……撒银子。
当然,还有小额银票。
承诺什么的,在没有兑现之前不过是口头支票,远不如真金白银大咧咧地撒在眼前来的震撼。
说起来实在讽刺,这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拼杀的小兵,绝大多数长这么大都没得到过这般足数的银锭金锭,一时之间竟被闪了眼。
人对金钱的渴望是无法掩饰也掩饰不住的,特别是别人先下手为强拿了金锭,而你却偏偏后知后觉地只能捡银锭,再晚的更是什么都没有了,这种落差足以摧毁一切。
如此,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很快就有许多南楚士兵争先恐后地去捡地上的金银,并有不少人倒戈相向,将手中的剑砍向那些个阻止他们发财的所谓战友。
楚令则不仁不义草菅人命在先,这些士兵会背叛他也没什么奇怪的,见一切都在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凌月心下大定,越发气势十足地朝着楚令则的方向冲去。
虽然林韬刚刚已经挨了一箭,但并没有伤及要害,竟当真不管不顾地带了几个人朝凌月冲杀过来。
凌月身边的亲卫武力高强,楚令则这边自也不差,在两方陷入激战的时候,楚令则已经逃出了好一段距离。
若这会儿让楚令则给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把人除掉,凌月心一横,只见她勒紧缰绳,双腿在马腹处用力挤了一下,竟冲出重重围困,直接朝楚令则冲了过去。
楚令则本就受了重伤,在被马蹄重重践踏之下,吐出一口鲜血,死不瞑目。
楚令则是死了,但冲入敌阵的凌月想要全身而退,却也绝非易事。
毕竟这些近卫都是楚令则的心腹,绝非金银权势可以收买,跟凌月一心要楚令则死一样,他们现在也只有一个念头:让凌月死!在激烈的缠斗中,凌月身边紧跟而来的护卫一个个倒下,好在对方也死伤惨重。
正当凌月砍倒身边最后一个人迅速回撤的时候,却见一道冷箭射来,人堪堪避过,马却躲闪不及,腿上生生受了一箭。
马儿受惊,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下一刻,马背上的凌月已被抛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弧度后,重重摔到地上。
大姐姐!姬文景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力厮杀着往这边赶,但终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因为放暗箭的林韬已经提着剑逼近过来。
若楚令则还活着,自不会让凌月这么死了,因为谁都知道,凌月活着比死有用多了。
但现在林韬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凌月眼瞅着林韬手中冰凉的剑朝着自己的脖颈直直刺来,本能地想要闪躲,但适才从马上跌下时跌伤了手臂,根本动弹不得。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凌月眼前闪过言胥的身影。
那年初夏午后,她嫌天气太热,用膳后偷偷从书房溜到后花园戏水。
太液池边微风阵阵,他着一袭月白色锦袍执卷而立,如一袭惬意的凉风席卷进她的心里。
可惜,她明白的太迟了。
言胥哥哥,这一世还没能见到你就要永别,月儿好不甘心。
保重。
凌月缓缓闭上眼睛,任由眼角的泪痕轻轻划过脸颊。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无形依赖然而这致命的一剑迟迟没有刺到凌月身上。
因为就在闭眼的同时,她听到了弓箭射穿盔甲的声音。
凌月骤然睁大眼睛,只见林韬手上力道一松,剑哐当落到地上,紧接着吐出一口鲜血,仿佛全身的力气骤然被抽干,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顺着弓箭射来的方向,凌月在火红色夕阳的映照下,看到了记忆中那张久违的脸。
他身披银色铠甲,像天神般一路披荆斩棘,厮杀着朝自己奔来。
言胥。
他真的回来了……凌月抬眸的一瞬,言胥灼灼的目光亦紧紧落在她身上。
记忆中,言胥向来是波澜不惊的从容模样,可这一刻,凌月却在他眸中看到了惊魂未定的惶恐。
只差一点点,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看着言胥翻身下马,凌月唇角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忍着手臂上的剧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每次都是他来保护自己,这一次,她希望自己可以主动奔向他,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步。
然而事实并未能如愿,接连半月的殚精竭虑,凌月的身体已经虚亏到了极限,不过是靠一股子意志力强撑着。
这会儿彻底放松了心神,还没等站稳,眼前便骤然一黑,直直朝地上栽去。
月儿!言胥本能地向前急冲几步,稳稳把凌月接到怀里。
月儿,我回来了。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样凶险的局面。
在这些日子的接连受挫下,南楚大军本就呈分崩离析之态,哪里扛得住言胥手下这五千北境精锐军的厮杀,兼之主帅被杀,降兵无数,已是彻底不成气候。
楚令则的尸体由亲信护卫带着突围杀出,下落不明。
但这都不重要了,京城距离南楚千里之遥,别说楚令则已经死了,就算还好好活着,手里没了大军,也如猛虎没了利爪,也只能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
楚皇一统天下的阴谋,在牺牲掉二三十万将士的性命之后,彻底化为泡影。
但这笔血仇,凌月会牢牢记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凌月的伤势。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这茫茫战场上哪里有什么女眷,言胥也不再纠结所谓的礼数,立刻把凌月抱到马背上,利落地翻身上马,护着对方往城门处去。
城楼上,姬溟之一直紧张关注着战场上的动静,在远远见着另一面专属于夏皇的帅旗从远处奔袭而来之时,就知道这一仗已是胜券在握。
他很快下令,让城中所留下的守城精锐尽数出城作战。
原以为会就此化险为夷,然而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随着言胥护着凌月缓缓而来的身影而变得紧张起来。
因着不会武功,被凌月强行留在城楼上的玉痕,更是吓的浑身发抖,几乎不假思索地转身往楼下冲去。
待玉痕踉跄着跑下城楼的时候,城门已经大开。
她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匹渐渐靠近的枣红色马匹奔去,语气中尽是哽咽:公主!公主您怎么样了!她发誓,从今往后一定日日勤练武功,下一次无论如何都要陪在公主身边,绝不让公主有任何闪失!公主手臂受了伤,命人请太医来。
是!言胥小心翼翼地护着凌月,直到几个农妇抬着软轿过来,才翻身下马,让玉痕跟农妇一起把凌月扶上撵轿。
言公子您可算回来了……玉痕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苦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公主知道皇上驾崩的消息伤心欲绝,可她不仅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朝堂上下的一切,她说北境您能撑得住,京中她也一定能撑得住……说到这里,玉痕哭的更大声了,因为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从布局的最开始,凌月就把自己给舍弃掉了。
……言胥突然明白了凌月适才看向自己那个复杂的眼神中,为何会多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欣慰。
她从来都是相信他的,相信他能护得了京城,但同时,也做好了再也见不到他的打算。
月儿她……心里是有自己的。
这样的意识闪过脑海,言胥只觉得心底最深处那块空洞的隐秘角落,瞬间被一股难以言说的神秘力量填满,让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真正活了过来。
言胥自控力极好,哪怕心里的欢喜已经翻江倒海,面上也不会表露出分毫,是以玉痕并未察觉出他情绪上的异样,只抹着泪哽咽不止,公主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在城楼上盯着,手上脚上都起了冻疮,她说公子您一定拼尽了全力在往京城赶,她无论如何都要守到您回来……虽说凌月没有多说什么,但玉痕明白这些日子以来,言胥俨然成为凌月的精神支柱,让她在一次次绝境中坚强地撑了过来。
但这也已经是极限了。
若言胥今日没能及时赶回来,公主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想到此处,玉痕哭的更加伤心了。
好了,都过去了。
言胥下意识地想要轻抚凌月憔悴的脸颊,但在抬手的瞬间,愣是生生止住了这个无礼的念头,暗暗定了定神道:这里没事了,送公主回宫好好休息。
言胥自是想一直陪在凌月身边,然而这场硬仗虽然胜了却也是堪堪险胜,还有许多善后之事需要处理,还远远不到能彻底高枕无忧的地步。
既然他回来了,就绝不会再让这些烦心事扰到凌月一丝半毫。
玉痕哭了一通,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胡乱抹了抹脸道:公子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公主的。
言胥微微点头,然而就在起身的瞬间,处在昏迷中的凌月不知梦到了什么,竟突然伸手拽住了言胥的袖口,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道:胥哥哥,别……别走…………言胥目光落在被凌月拽着的袖口上,怔怔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并无大碍凌月在昏迷中喊着他的名字。
也就是说,她潜意识里最依赖的就是他。
言胥顿时百感交集,脚下的步子再也迈不出去。
玉痕虽然伤心难过,却还没糊涂,只见她看看凌月又看看言胥,当即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城中不安稳,为防万一,奴婢恳请言公子护送公主回宫。
如此,既周全了礼数,又能让凌月心里安稳些,总之城楼上还有樊王殿下坐镇,出不来什么乱子。
好。
言胥点头应承下来,正犹豫着如何让凌月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指松开,对方便似明白了什么,利落地松开了手。
玉痕:……若不是公主这些日子早已殚精竭虑,心力交瘁到随时都会昏倒的地步,她都要以为公主是为了留住言公子,故意为之了。
趁着玉痕几人抬凌月上马车的空隙,言胥上前拜见从城楼上下来查看凌月伤势的姬溟之,两人都是历经沙场的主帅,许多事一点即通,这个时候正好姬文景和林函等人也赶了过来,言胥将实情一一交代下去,这才上马随着送凌月的马车往皇宫去了。
这些日子,皇后时时刻刻都在焦灼中度过,眼泪不知道哭出了多少,这也让她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越发糟糕,只能日日卧床休养。
皇后身子和性子都是个弱的,完全不能指望她做什么,但却有个听话的好处,为了不让凌月分心,这些日子一直好好待在凤栖宫中,未曾踏出一步。
虽然人不能出去,但皇后却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外面的动静,每过一个时辰都要派宫人出去打听一番。
今日情况格外危急,更是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然而哪怕打听到了消息,也没有宫人敢把凌月亲自带兵出城应敌的消息告诉皇后。
否则急火攻心之下,公主还没死,皇后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好在继续煎熬了两个时辰之后,凤栖宫的宫人得到的并不是凌月战死沙场的噩耗,而是公主受伤昏厥,已经在回宫的路上。
受伤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比着死人却是好了太多,是以宫人并未多顾忌什么,甚至在像皇后禀告时,脸上带着两分掩饰不住的笑意。
公主没事,京城也守住了,她们所有人都不用死了,自然可喜可贺!皇后并不知道凌月之前的冒险行为,这会儿听到人受伤,只觉得脑袋轰轰作响,下意识地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皇后是虚弱久了的人,骤然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亏得林嬷嬷和齐清儿一左一右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齐清儿这些日子一直奉命保护在皇后身边,这会儿轻声劝道:皇后娘娘,公主既能回宫便不会有事,臣女和嬷嬷侍奉您乘软轿去勤政殿,想来咱们到的时候,公主也到了。
重新坐回床上,秦皇后的眩晕渐渐好了些,还没等说话眼泪就先流了出来,月儿从小到大手指头都没破一点皮,如今竟是从马上摔了下来,你让本宫如何不担忧?秦皇后最是个柔弱性子,所求的不过是夫君子女都平平安安的,如今丈夫征战在外,京城险象环生,偏偏凌月和姬文旻都是有主意的,定要身先士卒。
两个孩子都处在危险中,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心急如焚?娘娘一片慈母之心奴婢明白,但正因如此,您才更不能这样去见公主。
林嬷嬷轻笑着宽慰道:公主身上已经压着千斤重担,您忍心让她再为您忧心?林嬷嬷的话正中皇后下怀,便也稍稍缓了心神,让林嬷嬷带宫女来侍奉自己更衣,之后才坐上软轿往勤政殿去了。
这个时候宫门已经下钥,少不得重开城门把凌月给迎了进来,又派人去太医院请老医正往勤政殿去。
如此,待皇后的轿撵到勤政殿门外时,载着凌月的马车也刚好赶到,坐在车外的言胥连忙下车,俯身行礼道:臣言胥拜见皇后娘娘。
言将军,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北境大捷的消息早在南楚大军攻城那日就传到了京城,皇后自然知道,但夏皇驾崩的事却一直瞒着皇后,是以立时追问道:你回来了,皇上是不是也在回京的路上了?一听这话,言胥就知道皇后尚不知实情也不好说破,但他向来不善谎言,只垂眸道:是。
夏皇的遗体,的确在回京的路上了,也亏得是这滴水成冰的冬日,若是三伏天,早就腐烂到面目全非了。
听到丈夫‘无虞’的消息,皇后的注意力立刻转到凌月身上,知道军医已诊过脉并无大碍,便也又放了一重心,吩咐人仔细把人挪进寝殿照看。
非常时期,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被派去城门处给受伤的将士疗伤,只有老院正留守在太医院照看皇后。
在细细诊脉后,老医正蹙在一起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躬身向坐在一旁的皇后回禀道:皇后娘娘,公主这些日子精神太过紧张以至劳心伤神,只要放宽心休养些时日就无碍了,手臂上的伤虽然不算重,却也动了骨头,需要要好好将养,万万不能再用力了。
比着之前的悬心,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皇后长长松了口气,嘱咐道:有劳太医好生照看着公主,有什么事立刻向本宫回禀。
是。
太医答应一声退下开药去了。
凌月累的狠了还在昏睡中尚未醒来,言胥大半夜守在这勤政殿里显然也不合规矩,玉痕最明白凌月的心思,斟酌道:老太傅病重,公主悬心不已,哪怕这些日子一直守在城楼上,也时常遣奴婢前去探望,言公子且先回府瞧瞧老太傅,待公主醒来再进宫探望不迟。
言老太傅的情况,玉痕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是用凌月送去那株五百年山参吊着一口气,生死只在旦夕之间。
若因为自己耽误了言胥见老太傅最后一面,凌月这辈子都要活在自责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意已决言老太傅德高望重,皇后亦十分敬重,听到这话亦附和道:玉痕说的是,言公子先回府去看望老太傅,明日再进宫来照看月儿就好。
虽然凌月‘心系’陆凝之,但一直以来,皇后还是喜欢言胥更多些,自然不反感他跟凌月多接触。
言胥心系父亲安危,自不会推辞,拱手向皇后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告退。
去吧。
皇后微微一笑,命玉痕好好把言胥送出去。
出了大殿,玉痕见四下无人,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公子面上尽是倦色,必是夜以继日赶回京城来的,定要好生歇息,若您倒下了,又如何保护公主?多谢姑娘。
跟陆凝之刻意伪装出的温润儒雅不同,言胥依旧是玉痕记忆中那般不苟言笑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一个眉宇间含着霜雪之意的男子,在风餐露宿的恶劣环境下被磋磨了这么多日子,却依旧气度卓然。
如高悬在天边的月光,皎洁高贵,超凡脱俗。
平心而论,陆凝之的相貌气质在一众京城勋贵子弟中,已算得上极为出挑的,否则也不会有‘京城第一佳公子’的美誉。
可就算是他,在言胥这种浑然天成般的尊贵俊逸面前,竟也如沾染了市井气息的精雕玉佩遇到了璞玉,平庸了几分,做作了几分。
姑娘说的是。
言胥微微颔首以示回应,之后又问道:陆凝之……这些日子在做什么?言胥看人极准,早在第一眼见到陆凝之时,就不喜他‘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为人处事风格。
但言胥向来不言他人是非,陆凝之也没做出什么伤害凌月的事,自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可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出不对劲,方才有此一问。
听到这话,玉痕就知道言胥也察觉到了什么,心下感叹他的敏锐,但这其中牵扯甚多,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道:陆凝之被公主安排出城了,至于详细原委,待公主醒了,自会说与公子知晓。
好。
话虽没说仔细,玉痕眸中对陆凝之的恨意却是明明白白。
言胥明白这其中必有缘故,也没多说什么,径自出宫去了。
毕竟只要凌月没被陆凝之诓骗到就好,别的都不必急于一时。
送走言胥,玉痕转身回了寝殿。
早在皇后才过来的时候,玉痕就看到了陪在她身边的齐清儿,只是一心都在凌月的伤势上无暇顾及其他。
是以这会儿进来方才含笑出言道:清儿小姐这几日侍奉皇后娘娘辛苦了,如今城中已无危险,小姐也可以去齐老将军身边照看一二。
跟凌月一样,齐忠福这半个月来也没离开过正阳门城楼一步,正因有他这根定海神针将正阳门守的固若金汤,凌月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大胆部署。
齐忠福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这些日子磋磨下来,身子必定比之前还要虚弱,有齐清儿在身边陪着,也多一重安心。
齐清儿每时每刻都记挂着祖父的安危,正想求恩典出宫,听到玉痕的话,当即抬眸向皇后道:娘娘,清儿可以去么?自然可以。
齐清儿性子大方爽朗,口齿也伶俐,皇后每每忧心伤神,都是她在一旁哄劝安慰。
这些日子陪伴下来,皇后对她印象极好,言语间便带了几分不舍:也好,且请齐老将军去驿馆好生歇下,待公主醒来再传他老人家进宫议事,论功行赏。
清儿多谢皇后娘娘恩典!齐清儿跪下向皇后行了个礼,一阵风似地跑出勤政殿了。
在这之后,皇后又在凌月床边陪了许久,奈何身子实在不好,凌月又迟迟没有醒来,被玉痕和林嬷嬷连哄带劝地劝回凤栖宫去了。
凌月是在三更时分醒来的,虽然肩膀受伤绑了绷带,但这些天一直穿着几十斤重的盔甲,骤然脱掉,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下来,竟是难得的神清气爽。
玉痕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察觉到动静,条件反射似地瞬间清醒过来,揉着眼睛问道:公主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还能有什么事。
凌月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视一圈,知道自己回到了寝宫,便问道:言胥哥哥可是回府去了?从北境回京城,少说也要四十天路程,言胥竟然十三天就到了。
不必说,定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赶回来的,这般透支身体,若不能好好歇息,哪怕现在人还年轻,也难免会伤了元气。
奴婢知道公主惦念老太傅,就擅作主张请言公子回去了。
玉痕小心翼翼扶凌月起身坐下,又塞了两个软枕在她身后靠着舒服些,这才继续道:皇后娘娘陪了您大半夜,近二更时分才回凤栖宫去,清儿小姐也出宫照顾齐忠福老将军了。
你做的很好。
凌月赞赏地看玉痕一眼,她向来观人与微,只一眼就敏锐地察觉到玉痕在提及齐清儿时,面上那分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不由微微挑眉:怎么了,可是齐清儿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清儿小姐怎会如此。
玉痕知道自己的心事被凌月看透,有些羞愧地垂下眼眸道:是奴婢胡思乱想,让公主笑话了。
额?凌月顿了顿,旋即了然道:你可是觉得齐清儿对陈临存了什么心思?陈临去青州接齐忠福进京,跟陈临是有几天单独接触的机会。
但也不过几天而已,就算齐清儿有什么想法,陈临也不会有什么出格之举。
若当真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那也不值得把玉痕托付给他了。
其实奴婢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总觉得……齐清儿看奴婢的目光是有些敌意的。
他们两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齐清儿何故要对自己有敌意?除了陈临,玉痕实在想不出别的缘故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势在必行女人的感觉最是敏锐,玉痕会想到这些自是有缘故的。
可此事既没挑到明面上来,哪怕凌月身为公主也没办法去干预什么。
感情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最是微妙,为了不至于出什么变故让玉痕遗憾,凌月斟酌道:如今大局已定,本公主明日就传旨让陈临回宫,他立下大功,便擢升为御林军副统领,另外会在京城赐一座宅院给他,也好让他以后能风风光光娶你入门。
当然,这还要看陈临的态度,若他真是个三心二意的,凌月断不会饶他。
公主,您又取笑奴婢。
玉痕感念于凌月对自己的护佑,心里那些不快也渐渐烟消云散,只俯身把脸贴在凌月身上,语气中满是依恋:奴婢虽然对陈临有意,但最喜欢的还是公主,若陪在公主身边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玉痕说话的时候,寝殿里才点燃不久的明亮烛火骤然黯淡了下来,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见状,玉痕没有再去点烛火,而是温言道:公主,您这些日子要多歇息,喝盏燕窝躺下吧。
躺下也睡不着,反倒难受。
凌月微微摇头,示意玉痕扶自己起身在桌边坐了,方才幽幽叹息道:经此一战,京郊大营必定伤亡惨重,也不知道二叔和偌倾他们怎么样了。
虽然口中提到的是姬明掣和姬偌倾,但凌月心里最担心的却是齐寒。
齐寒在城外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天,面临的处境比自己凶险万分。
但凌月相信,齐寒一定能撑得住。
说起这些日子城外的刀光血影,玉痕亦是唏嘘不已:公主慧眼识人,齐统领果然是奇才,若没有他统筹全局,屡出奇谋,完全牵制住了南楚后续援军,这京城只怕早就被破了。
想这齐寒一介书生文官,却能以武事安身立命,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挺身而出,扶大厦之将倾。
这般集勇气谋略于一身的年轻人,别说本朝,就是放眼周遭各国,也绝找不出第二个。
相比之下,所谓的性情孤傲,目中无人等等被人广为诟病的缺点,着实可以忽略不计了。
的确如此。
凌月清亮的眼眸中满是欣慰,等齐寒回来,本公主准备破格晋升他为兵部侍郎。
从一开始,凌月就给了齐寒远超于众人的信任,事实证明,齐寒的确完成的极好,比她料想中还要好。
兵部侍郎的职位,他当之无愧。
兵部侍郎为兵部副长官,属从二品大员。
如今的兵部尚书谭为已过天命之年,这几年时常患病,此次京城这般危急,也只能勉强在后方协调用度,无法亲临前线守城。
所以,凌月这个时候让齐寒入兵部为侍郎,为的就是让他提前熟悉兵部事务,不久的将来接替谭为的尚书职位。
而这,也仅仅只是个开始。
玉痕完全明白凌月的意思,不由调侃道:齐寒大人能遇到公主,当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是一直不停冒青烟那种。
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
若不是凌月用人不疑大胆放权,齐寒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处施展,这辈子只能做个守皇陵的小官,没有出头之日。
齐寒的才能,又何止于此。
凌月认定齐寒是当世无双的治世良臣,自是不吝赞美,在这之后又有些惆怅地感叹道:这几年父皇常年在外征战,在吏治上难免疏忽了些,如今朝中无用之辈甚多,也是时候好好整顿一番了。
若不能从根本上整顿吏治,让大夏国迅速复兴为当世第一强国,必然还会成为强敌争相觊觎的目标。
就算这次取得了胜利,终有一日也要重蹈覆辙。
这江山,终究是要保不住的。
玉痕在凌月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也是有几分见识的,听到这话忍不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凌月,公主的意思,是要……在朝中推行改革?如今无论哪个国家,朝政大权几乎都掌握在世家贵族手里。
世家贵族存续了上千年,其中盘根错节,端掉已然犯了谋逆大罪的郭氏一族,尚且会引来无数麻烦。
若当真推行改革,必然会侵犯到所有世家贵族的利益,那帮人岂能善罢甘休?正因改革一个不小心就会动摇国本,哪怕性格强硬如夏皇都不敢贸然动手,只能徐徐图之。
γιんυā没想到公主竟有这样大胆的想法,而且看公主的神情显然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心里早就有了全盘打算。
这说明公主的求治之心,比铁腕皇帝夏皇还要强烈。
可这……玉痕太过震惊,连表情管理都忘了,不知不觉张大的嘴巴怎么都合不上,看的凌月忍俊不禁,无奈调侃道:瞧你这神情,仿佛本公主下一刻就要被那帮世家贵族乱刀砍死。
公主您胡说些什么,也不怕忌讳,呸呸呸……玉痕不满地瞥了凌月一眼,一本正经地朝地上吐了三口唾沫,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的模样,试探着劝道:此事干系重大,公主何不跟言公子商量商量再做打算?要说如今这世上还有谁能劝的了公主,就只有言胥一个了。
这是自然。
凌月并不觉得言胥会如玉痕想的那般归劝自己。
因为言胥应该很清楚,官场改革乃至军队上的兵制改革都是势在必行之事。
这就如同人身上溃烂的腐肉,无论挖起来有多痛苦,都一定要咬紧牙关挖下去,否则整个人都要被连累到丢了性命。
那就好。
玉痕面色一弛,显然很是松了口气,但这样的神情不过是一瞬,很快就又凝重起来。
两人离的很近,这样的神色变化落在凌月眼中极为明显,不由疑惑道:怎么,还有什么想说的?公主,您当真想好了么?额?玉痕这话题转的太突然,凌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对方渐渐凝重的神色,方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夏皇那封传位遗诏。
第一百三十六章 言胥回府想来这丫头是在为自己不能继承皇位而惋惜。
思及此处,凌月不由笑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旻儿是大夏的太子,自然就是未来的君王,本公主这个做长姐的会教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待十年后他亲政时,这大夏朝……必定会是强大的太平盛世。
她要牵着旻儿的手,一步一步去实现父皇的遗愿。
在玉痕眼里,凌月才是最好的新君人选,但既然凌月心意已决,她作为奴婢也只能支持自家主子的决定,点头道:奴婢相信公主一定能做到,只是……见凌月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玉痕咬了咬唇道:奴婢跟公主一起上上书房的时候,听言老太傅讲过许多前朝的故事,知道古往今来但凡临朝听政的,无论太后还是摄政王,甚少有得善终。
虽然公主跟太子殿下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历史上那些个争权夺利者,又有哪个不是骨肉至亲。
她实在不想看到公主为大夏王朝殚精竭虑,最后却落得个跟太子殿下反目成仇的下场。
这样敏感的话题,若非实在亲近的人是不会说的,凌月握了握玉痕的手,浅笑道:那些人之所以会走到反目成仇的地步,是因为他们都对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有太深的渴望,因着各种原因迫不得已才退而求其次。
但她不是。
她若真想继位为帝,只需把夏皇的传位诏书拿出来就可以了,又何必要扶持姬文旻登基?对于自己的后半生,凌月早就有了打算,待旻儿能够独当一面后,她就跟言胥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世而居,修书立传。
明明两个人从未在一起过,但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他规划到了自己的人生里。
听到凌月的话,玉痕沉默片刻,最终慢慢点了点头,公主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那就好。
在这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玉痕方才再次侍奉凌月睡下,自己则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和衣而眠,随时能起身照顾凌月。
凌月这边彻底放松下来,自是一夜好梦。
且说言胥这边,在出了皇宫后,快马加鞭地往家里赶,这会儿,言府已经收到了言胥回京的消息,早早敞开了大门等着。
待言胥骑着马在大门前停下来,立刻有小厮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请了安,之后又道:夫人一早吩咐下来,请公子直接去主院。
言胥微微颔首,拒绝了早已候在大门处的软轿,只加快脚步往主院去。
这些日子言老太傅病情渐重,京城又随时都有可能被南楚攻陷,整个言府无形中被一股沉闷的气压笼罩着。
进到主院,这种感觉越发严重,甚至连周遭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驱散不开的草药味,让人的呼吸都是苦的。
天气寒冷,厅门处挂了厚厚的毡帘,有小丫鬟打帘出来,见着言胥回来,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只见她也顾不上请安,连忙转身向屋内禀告道:夫人,公子回来了!话音才落下,就见言夫人匆匆迎了出来。
言老太傅病着这些日子,言夫人几乎衣不解带地在其身边侍奉着,比着言胥出征的时候,人足足瘦了一大圈,连厚重的冬衣穿在身上都有些晃荡。
言胥用力咬了咬唇,强忍住心里的酸涩,敛衣跪下:儿子给母亲请安。
起来,快起来。
四目相对间,言夫人眸中已蓄满了泪水,强忍着没落下来,只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言胥能从北境活着回来,已是老天护佑,她不敢再奢求更多。
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言胥扶着言夫人的肩膀无声地安抚了几下,方才关切道:父亲怎么样了?你父亲的病已经药石无灵,不过是熬着日子罢了。
言夫人并不是软弱的小女人,这会儿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缓了口气向言胥道:你父亲喝了药睡下了,你且回去卸了这身盔甲,沐浴更衣后再过来陪着不迟。
只看言胥眼底那片乌青,言夫人就知道儿子这些日子必定是在不眠不休的奔波中度过的,有心让他安心歇息一晚。
但她很清楚以儿子的性子必定不会同意,便也没必要勉强。
是。
言胥答应一声,却也没有回自己院子的意思,只道:让他们把衣服拿到偏厅,儿子在这里换就是了。
也好。
如此,不断有丫鬟小厮提了热水来侍奉言胥沐浴更衣,这些日子疲于奔命实在累狠了,待整个人泡在热水中,方才让自己真正放松下来。
身体放松了,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闪现出城外那凶险万分的场景。
当时那人的剑锋距离月儿的脖颈只有一指之距,若是再晚上片刻,这会儿便已是阴阳两隔。
若是月儿死在自己眼前……那样绝望的场景,只需稍稍一想,言胥后背顿时又被逼出了一身冷汗。
他屏住呼吸,把自己整个人都泡进热腾腾的浴桶里,以此来祛除体内的恐惧和寒意。
以后,再也不能让月儿犯险,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沐浴更衣后再回到正屋,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言老太傅这一觉睡的还算安稳,并未醒来。
言胥在床边坐了,虽然灯光昏暗,但还是很清楚地看到言夫人鬓边多了不少银发,心下更是疼惜不已,声音低沉道:儿子不孝,家里的重担让母亲一个人来抗。
有国才有家,好男儿当以国事为重。
言夫人是心有大义之人,自不会怪罪儿子,只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眶含泪,胥儿,我和你父亲,都以你为傲。
言胥抬手为言夫人拭掉脸上的泪水,正色道:儿子必不辜负父亲母亲的期望。
这是自然。
言夫人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转到尚在昏睡中的丈夫身上,感慨道:这些日子,若没有公主送来那两株老参吊着精神,你父亲只怕早就不成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父子相见听到母亲提及凌月,言胥眸中多了两分微不可察的浅浅笑意,语气也稍稍轻松了些:公主尊重父亲,我言氏一族更该鞠躬尽瘁,为朝廷效忠。
他本无意于掌兵之权,但眼下局面多变,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想要让新君把皇位坐稳,北境长熙军的掌控权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兵权越多话语权就越大,凌月所面临的危险就越小。
正是这个道理。
言夫人明白言胥的意思,待要再说什么,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凝眉问道:胥儿,你从北境回来这一路可还平顺,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随着言老太傅病势日渐沉重,偏支倒也罢了,嫡支这几房岂会善罢甘休?不在路上给言胥使绊子,那才是咄咄怪事。
言胥回京路上的确有些许波折,但他在挑亲军护卫时,选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又时刻提高警惕。
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还没等有所行动,就被林函给解决掉了。
如今人既然已经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也没有必要让言夫人担忧,是以只淡淡道:母亲放心,儿子没事。
那就好。
言夫人只看儿子的神色,就知道这一路必定不太平,眸中凌厉之色更甚,你父亲最是仁厚,顾及骨肉之情,这些年来哪怕知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好的也不去计较,但你要明白人心诡谲,若一味宽纵,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言夫人乃王氏嫡女,自幼就见识了世家大族内里的勾心斗角,并不是让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只是言老太傅为人宽宥,她不想让丈夫为难,许多时候不去计较罢了。
但为了儿子,她不会再对那些人手下留情!儿子明白。
言胥微微点头,目光下意识地转到尚在昏睡中的言老太傅身上,轻声道:父亲并非一味宽宥纵容他们,只是眼下多事之秋,不愿徒增事端而已。
言家身份特殊,哪怕再有心防备,府里也少不得被安插了南楚和北狄的探子。
言胥出征在外,他稳下心神按兵不动,对方一时半会儿便不会有所行动,否则言氏一族彻底乱了起来,只会让别有用心之人多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言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父亲的苦心,其他人是不会懂的。
言老太傅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一辈子恪守本心,从未做过半点有违良心的事。
可这世上,终究是无耻小人更多。
见言夫人言语间尽是灰心之意,言胥才犹豫着要如何开解几句,却见对方主动转了话题道:公主怎么样了?儿子出宫的时候公主尚在昏迷中,不过太医说只是劳累过度,想来没有大碍。
见言夫人似是有所担忧,言胥又道:母亲放心,明日儿子自会进宫探望公主。
‘知子莫若母’,言夫人很早就明白言胥对凌月的心思,眼下没有外人,便也不必避讳什么,直言道:胥儿,你可还想求娶公主?求娶公主看似无限荣光,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其实就是一件没有任何实际好处的鸡肋事儿。
历朝历代,为防外戚专权,驸马要不闲赋在家做个富贵闲人,要不就只能在朝中领个没什么话语权的虚职。
连六部都进不了,更别说成为手握兵权的将军。
也就是说,言胥若真定了娶凌月的心思,就必然要放弃安邦定国的理想,从此顶着祖辈和皇室的恩荫过活。
这对自幼有安邦定国之志的言胥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言夫人虽然很喜欢凌月,但为了儿子的前程理想考虑,却并不希望他成为驸马。
言胥如何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只见他抬眸跟言夫人对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母亲,儿子此生不求功名利禄,只希望月儿平安。
今天在城外,他差一点就永远失去月儿了。
那样惊险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脊背发凉。
为了月儿,他连性命都能不要,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言夫人何其敏慧,她很快在言胥话中嗅出一丝异样气息,神色再次紧张起来,胥儿,你跟母亲说实话,难不成先帝要传位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公主?这就更不成了,她这般才华横溢俊逸无双的儿子,怎么能做皇夫,彻底沦为女人身边的陪衬?对言夫人,言胥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微微点头道:先帝临终留有遗诏,将皇位传于公主,但公主是不会继位的。
所谓心意相通,虽然两人从未聊起,但言胥已大概猜测到凌月会放弃皇位,扶持姬文旻登基。
虽然他跟玉痕一样感到惋惜,但不可否认,这是最好的结局。
……言夫人不意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惊愕地不知该说什么。
言胥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到言老太傅身上,见老太傅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猛然抬眸,见自家父亲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用从未有过的慈爱目光,欣喜又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
父亲您醒了?言老太傅病了这么多日,原本烁烁的眼神已然变得浑浊不堪。
不盈一握的手臂更是半点肉都没有,已然成了皮包骨。
言胥心里塞塞的难受,差一点就要落下泪来,只死死咬牙忍住。
好端端的难过什么。
言老太傅见言胥眸中隐隐有泪痕,虚弱地笑笑,平安回来就好。
他早知自己时日无多,如今能在临死前见到儿子,已没有任何遗憾。
父亲……言胥语气哽咽,极力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言老太傅是出了名的严父,一言一行皆是恪守礼仪的典范,哪怕再思念儿子,面上也没有太过激动的神情,只是黯淡的眼眸渐渐晶亮起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向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在旁边抹泪的言夫人道:夫人这些日子日夜辛劳,既然儿子回来了,让他陪着我就好,你且回去歇息。
第一百三十八章 言氏家主言夫人知道丈夫这是有话要单独跟儿子说,便也点头道:不要太劳累了,儿子既已回京,以后说话的时候多着呢。
言老太傅眉心舒展,露出只有在面对言夫人时才会有的宠溺笑容,放心,我知道了。
目送言夫人离开,言老太傅似是再也忍不住,撑着身子用力咳嗽了几声。
父亲……见言胥要扶自己躺下,言老太傅抬手阻止,虚弱道:扶为父起来。
是。
言胥答应着去扶父亲,虽然考虑到言老太傅如今的身体状况,刻意收了手上的力道。
没想到还是因为力道过大,把言老太傅给晃了一下。
言胥这才意识到,父亲已经瘦弱到他完全无法想象的地步了。
见儿子愧疚难当,言老太傅脸上倒是难得浮现出几分笑意,死生有命,有什么可难过的。
病了这么多日子,已经过了最畏惧死亡的时候,眼下反倒比儿子更坦然。
言胥咬了咬唇,沉默地搀扶着父亲去到房间另一侧的书桌前坐下。
言老太傅人虽虚弱,精神却还好,只见他抬手从桌子最底层的抽屉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言胥,口中道:你来瞧瞧。
是。
言胥依言接过信封,信封是有些分量的,可见里面并不只有一封信,而是多日攒下来的。
一一将信纸打开来看,每多看一眼,言胥脸上的神色就难看一分。
原来楚皇的人早就在暗地里跟言氏嫡系二房有了联系,并承诺除掉言胥,扶他坐上言氏家主之位。
这样的诱惑,足以让野心勃勃的二房言听计从。
言胥手上不由加重了力道,手里握着的信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褶皱不堪,父亲,跟二叔联系的人可是陆凝之?言老太傅点点头,那幕后之人聪明的很,想必连你二叔都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应该就是他。
言胥眸色阴沉,他倒是思虑的长远。
言氏一族乃天下文人之首,文人掌握舆论方向,待楚皇登基后,得到言氏家主的认可,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
至于言老太傅为何隐忍不发?一则凌月并不打算除掉陆凝之,自也不必打草惊蛇。
二则言氏一族要在楚皇打下江山后才能发挥作用,在这之前,并不会做出什么有损家国利益的事,没必要赶尽杀绝。
毕竟通敌是诛九族的大罪,会祸及全族,言老太傅不忍心让那么多无辜之人被牵连送命,更不能让言氏一族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如今言胥平安回京,南楚又被打退彻底伤了元气,这所谓的拉拢,自然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这些东西留在言胥手里,一则敲打,二则警告,让他们还不肯安分守己,便只有彻底踢除族谱一个下场。
言胥自是明白父亲的苦心,待把北境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细细说了,方才道:父亲放心,儿子料理的了他们。
他并非不知道旁支。
那几个人打的什么主意,只是眼下该以国事为重罢了。
待朝局平稳后,自会把言氏族中从上到下好好整治干净!听到这话,言老太师放心地点了点头,为父也是这个意思。
既为言氏家主,就该以言氏一族的兴衰为重,只要谁触碰到这个底线,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处置掉,绝不能牵累家族蒙羞。
父子之间默契极好,许多事便也无需多言,言胥并没有将手中的信还给言老太傅,而是收于袖中,凝神道:父亲,这件事应该让月儿知道。
他不想,也不能对她有所隐瞒。
为父既是将言氏一族交到你手里,从今往后,自是你说了算。
言老太傅之前虽然没有醒转,但迷迷糊糊中也听到了言胥适才跟言夫人说的话,稍稍斟酌后还是嘱咐道:月儿是个好孩子,你定要好好待她,无论日后处于何种境地,都不要忘了今时今日的初衷。
话题转的太突然,言胥微微愣了一下,露出在母亲身边都没有表露出的落寞,语气涩涩的:父亲如何确定儿子有这个福气。
言胥自是愿意一生一世对凌月好,但凌月愿不愿意把终身托付给他,却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
言胥向来不善表达,言老太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落的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孩子虽然博学多才,但论起识人的本事,着实比月儿差了许多,连你都能看出来陆凝之绝非善类,难道月儿就当真毫无察觉么?言老太傅这般恪守礼节之人,竟枉顾尊卑之分,亲昵地唤凌月的闺名,可见在他心里,已经把凌月当成一家人来看待了。
额?难不成月儿并没有爱上陆凝之,是因为早早察觉出他存了别的心思,这才将计就计,故意表现出情深似海的模样,让对方放松警惕?这……可能么?从言胥从诧异到恍惚再到了然的神情中,言老太师知道他总算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其中关窍,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明明对一个人已经在乎到了掏心掏肺的地步,却习惯于默默守护,言语上愣是不肯吐露半个字。
亏得月儿是个心思透亮的孩子,否则自家这傻小子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月儿不想让我劳心伤神,并未提及太多关于陆凝之的事,但她无论怎么做,必是出于朝局长远利益上的考量,跟情爱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此处,言老太傅语气一凝,有些无奈地叹息道:为父知道你不愿妄议旁人是非,就算觉得陆凝之有可能心思不纯,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也不肯多说什么,可你什么都不说,月儿如何能明白?再好的关系,也需要好好沟通,否则就会落下隔阂,伤了彼此的情分。
否则又何以会让陆凝之寻到接近凌月的机会?父亲的教诲,儿子明白了。
言胥握着言老太傅枯瘦如柴的手,想着他随时都有可能离自己而去,越发悲从中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活泼本性言胥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眼角的泪痕,下意识地垂下眼眸,指尖微微颤抖着。
眼下,虽然生机已经从父亲早已腐朽的身体内快速抽离,但他的身体是有温度的。
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跟夏皇一样,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言老太傅将儿子的伤心看在眼里,他缓缓站起身来,脸上挂着豁达的笑意,人的寿命皆有定数,我这辈子光明磊落,哪怕到了阎王爷那里,也不会有人为难我。
言胥紧紧握着言老太傅的手,好一会儿才缓了情绪,用有些哽咽的声音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谨记您的教诲,将言氏家学发扬光大。
作为书香传世的世家大族,历代言家家主最在意的绝不是高官厚禄,身份地位,而是尽己所能地修书藏书。
这不仅仅是书籍的传承,更是上千年中华文明的传承。
夏皇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能修出一本涵盖古今经史子的百家之书,将天下所有能用到的文献皆收于书中,以造福后世。
只是这些年边境不稳,国库但凡有些银钱都用在打仗上了,根本没有多余的银钱和精力来做修书这种耗时长远的大工程。
夏皇和言老太傅的遗愿不谋而合,这条路任重而道远,未来,也只能靠凌月和言胥来完成。
言老太傅到底是油尽灯枯之人,虽然想跟儿子多说几句话,到底精神不济,才回到床上躺着,人就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言胥小心帮父亲把被子盖好,隐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究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在被子上晕染开。
夜,寂静无声。
言胥记挂着凌月的伤势,第二日一早陪老太傅用过早膳又侍奉了汤药,便重新更衣往皇宫去。
京外残局的善后工作,在姬溟之父子和林函等人的合力主持下,并没有出什么乱子,那些个投诚的南楚俘虏也在城外安置妥当,派了人看着,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至于城外镇子上被楚令则一把火烧毁的民房,以及京城内为守城所需石头木料所拆掉的房子,皆由朝廷出银钱盖新房子。
只需户部统计出所需要的银子,制成报表上报给凌月就可以了。
民生之事刻不容缓,凌月虽然身上还带着伤,却也分毫不肯懈怠,一大早起床接连发出几道旨意,确保不会出乱子。
朝局为重,玉痕再心疼也无可奈何,见言胥过来,屈膝福了一福,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公主才用了早膳,嫌药苦不肯喝呢,公子帮忙劝劝吧,奴婢感激不尽。
凌月自幼害怕吃药,每次都要夏皇哄劝许久,亲手去小厨房做了她最喜欢吃的黄桃罐头,又让人从宫外搜罗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来,才能哄得她把药喝下。
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言胥明白眼下凌月不想吃药,更多的不是怕苦,而是思念父亲。
那个能哄着她吃药的父亲,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在某种程度上,玉痕的意思就代表了凌月的意思,言胥自不需要再通报,直接迈步进了勤政殿。
才一进门,就见凌月坐在御案前,垂眸盯着面前的药碗发呆。
有晶莹的泪珠不断落入碗中,泛起细细的涟漪。
这些日子,她的精神每时每刻都在紧绷着,唯恐出现任何疏漏。
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来慢慢消化父亲去世的悲伤。
在这一滴滴无声的泪水中,藏着她内心深处无可宣泄的哀痛。
言胥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狠狠抽,搐了一下。
罢了。
长痛不如短痛。
逝者已矣,驾崩了的夏皇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活过来的,虽然让凌月这样走出伤痛是很残忍的选择,但她必须要走出来。
只有如此,才能面临之后更加棘手的局面。
这样想着,言胥往前走了几步,拱手行礼道:臣言胥拜见公主。
言胥哥哥。
凌月生性警惕,若是旁人进到殿内,早就有所察觉,可见已在不知不觉中把言胥当成了最亲近的人。
公主身上有伤,该好好吃药才是。
凌月原是看到这碗药悲从中来,一时心绪难平才磨着耍赖,待情绪平复些自会好好喝掉。
但这会儿见了言胥,却越发小孩子心性,撅着小嘴道:药这么苦,我才不要吃。
言胥跟凌月相处了这么多年,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哄孩子似地劝道:良药苦口。
皇后柔弱,姬文旻还小,姬明掣和姬溟之虽然也如父亲般疼爱凌月,却也各有明显的短处,都是需要凌月来周全保护的人。
只有在言胥面前,她才如在夏皇面前那般做回真正的自己。
见言胥从袖中掏出一袋秘制乌梅递到自己面前,继续撇着嘴撒娇:言胥哥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几颗乌梅可收买不了我了。
话虽这样说,但言胥只一眼,就明明白白地从凌月眸中看出‘你快哄哄我,再哄我几句我就吃药’的意思。
言胥唇角不由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口中却是顺承道:公主不想吃就不吃,臣拿回去就是。
……还真是跟以前一样,就算自己再怎么撒娇撒痴,也不肯迁就半分。
想着这小古板之前无数次板着脸把自己从太液池揪回御书房,凌月心里更生了几分耍赖的心思,索性整个人往桌上一趴,哀怨道:言胥哥哥!凌月胳膊上还缠着绷带,这样大力道动作不小心抻了伤口,忍不住呼痛不止。
公主!看着凌月吃痛的神情,言胥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连忙上前要查看凌月的情况。
然而才走到近前,就见凌月狡黠一笑,瞅准时机,麻利地把言胥手里的乌梅抢了过去。
言胥抬眸,就见凌月疼的龇牙咧嘴,却还一脸得意地扬着手里的乌梅朝自己笑。
……对古灵精怪的凌月,言胥从来都没什么办法,眼下怕她再调皮伤着自己更是如此,只无奈道:公主,不可胡闹。
第一百四十章 性命无忧言胥哥哥,你能换句话么?凌月不抱什么希望地白了言胥一眼,捏起一个乌梅放到嘴里,继续耍无赖,是药三分毒,我才不要喝。
公主。
言胥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凌月身上了,可偏偏甘之如饴,语气更是不由放缓了几分,就喝一口。
那好吧。
见言胥果然换了句话,凌月吐出嘴里的乌梅壳,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就喝一口。
说罢,端起面前快要放凉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言胥已经格外克制,但真正喜欢一个人,哪怕再掩饰,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所以,待凌月放下药碗时,抬眸便对上言胥微微泛红的眼眶。
这么多年,凌月还是第一次见言胥这般神色,无需一言,却是清清楚楚地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心疼。
昨日种种,如同手里这碗药,再苦也已经喝下去了。
凌月又拿起一颗乌梅在嘴里含了,待苦味渐渐消散,方才露出一个浴火重生般的轻松微笑:言胥哥哥,你可有什么话要问我?虽然很明白言胥对自己的心意,但有些话,凌月还是希望对方能够自己问出来。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误会,所谓的隔阂,不过是彼此都不能坦诚地面对对方罢了。
她希望自己跟言胥,永远不会走到那般地步。
若是之前,言胥未必肯多说什么,但他记着父亲昨夜的教导,自也有心改变,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公主是有意放陆凝之回南楚么?是。
见言胥还是愿意做出改变的,凌月心里踏实了许多,她没有办法去解释自己重生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只道:陆凝之的真实身份是楚皇的私生子,这些年悄无声息地在京中培植了无数暗桩,在父皇带兵出征后,他就跟郭氏一族勾结,一边在送往北境的棉衣上动手脚,一边为已经堂而皇之向京城逼近的南楚大军提供棉衣和情报。
这其中内情错综复杂,岂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凌月稍稍停顿一下,见言胥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又解释道:陆凝之小心谨慎又善于伪装,待我有所警觉时已经晚了,为了能把混乱降到最低,只能将计就计,让陆凝之以为我是个好诓骗的蠢货。
将近三十万大军,若让他们知道攻打京城无望,从而在沿途各省烧杀抢掠,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才结束的守城之战打的惨烈,但相比之下,却是最小的代价。
从长计计的确如此,以陆凝之的性子,只要他能回到南楚,南楚很快就要陷入内斗,只是……言胥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不吐不快:往后,公主切不可再以身犯险。
跟陆凝之那种人斗智斗勇,无异于与虎谋皮,若逼得他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凌月以自己为饵,是多么凶险的决定,可言胥不忍责备她,有的只是满满的心疼。
有言胥哥哥在身边,我再也不必如此了。
凌月莞尔一笑,北境那般境遇,你当时肩上的担子只会比我更重百倍,但是言胥哥哥……我从未想过你会失败。
言胥跟她一样能赢,也只能赢。
臣受先帝重托,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力保北境平安。
这样说了一句,言胥正色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先皇灵柩要于年后才能入京,但也是时候正式颁旨昭告天下。
守城半月有余,如今已是腊月二十六,京城内外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这个年注定要在沉闷的气氛中度过。
既然如此,不如就此一并痛过,年后也不至于再忙中,出乱。
国君驾崩固然应举国同哀,但于国于民,所有的悲伤都要尽可能地缩短。
对于如今的夏国来说,如何趁着南北两大强敌连遭重创的时机,以最快的速度变得更加强大,才是关于社稷兴衰的头等大事。
的确如此。
凌月非常认同言胥的想法,正想着要如何去跟皇后提及才不至于彻底摧垮她的精神,却是玉痕匆匆进来禀告道:公主,敬王殿下回来了。
二叔平安回来,定是京郊大营那边已经处置妥当,凌月心里又多了一重欢喜,连忙道:快请二叔进来。
哪里还用请,凌月话音未落,一身戎装的姬明掣已掀起毡帘跨进了门槛,还是如往常般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月儿,听说你受伤了,看二叔不把那些个龟孙子好好……话还没说完,迎面就瞧见一身水蓝色长衫的言胥站在凌月身侧,下意识地止了话头。
姬明掣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他看看凌月又看看言胥,以手掩唇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那个……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说悄悄话了?这才对嘛,那个只会动嘴皮子的陆凝之,哪里有言胥这翩翩佳公子看着顺眼,月儿能在这时候迷途知返真是太好了!……凌月满脸黑线地瞪了自家二叔一眼,您老人家看破不说破就这么难?至于言胥这边,除了凌月,待任何人都是清冷淡然的模样,只不卑不亢地朝姬明掣行礼请安。
若姬明掣知道凌月把他归到了‘老人家’的行列,只怕会当场炸毛,可惜他并不知道,只仔细端详着凌月上下打量着。
二叔,只是一点小伤而已,真的不碍事。
这样说着,凌月下意识地往姬明掣身后看了看,确定再没有旁人跟进来,不由有些紧张道:怎么就二叔一个人进宫来了,倾儿和齐寒他们怎么样了?没事没事,都活着呢。
姬明掣一边捧着玉痕奉上的热茶喝了,一边摆手道:京郊大营死伤惨重,李万林和刘念远要多盯着些才妥当,齐寒受了伤实在无法进宫,我把人接回敬王府请太医诊治了。
至于姬偌倾,不必说,自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齐寒身边照顾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悦公主齐寒在外征战了这么多日子,身上有伤是在所难免的,但凌月还是忍不住紧张道:伤在何处,要不要紧?浑身上下都是伤,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儿。
见凌月神色更加紧张,姬明掣忙继续道:那小子命大,只是失血过多,并没有伤到要害,休养些时日就好了。
即便姬明掣是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武将,在看到齐寒那身伤的时候,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也难为那小子都那样了还在坚持,当真是块硬骨头。
听到这话,凌月总算彻底松了口气,脸上渐渐恢复了几分笑意,既如此,就劳烦二叔先照应着些,待齐寒养好伤再行封赏不迟。
放心吧,用不了多少日子,准让那小子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你面前。
姬明掣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这般说了一句,人下意识地往凌月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月儿,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瞧着齐寒那小子和倾儿挺般配的,你索性下道旨意给他们赐了婚吧。
都说‘缺什么想什么’,姬明掣很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算‘头悬梁锥刺股’,每日修身养性,这辈子也跟‘风度翩翩’这四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早就想着能寻个像言胥般博学多才的世家贵公子为婿,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罢了罢了。
见姬明掣虽然是在为姬偌倾求赐婚旨意,但满脸都写了‘勉为其难’几个大字。
凌月一时忍俊不禁,轻笑调侃道:二叔您可想好了,这旨意一下,就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齐寒那宁折不弯的性子,凌月最清楚不过。
他可不会因为姬明掣这个王爷兼长辈的身份而有任何改变,只希望二叔以后被气吐血的时候,不要进宫来找他诉苦就是了。
哎,儿女都是债。
姬明掣无奈地叹了口气,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就这样吧。
看着姬明掣滑稽的表情,凌月越发想笑,只咬唇忍住,正色道:月儿下个赐婚旨意并不难,但总要问过当事人的意思再做决定。
虽然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总要两个人情投意合才能长久。
姬偌倾对齐寒的感情谁都看得出来,但齐寒是否愿意以同样的心思一辈子对姬偌倾好,她总要问清楚了,才能放心把姬偌倾交给她。
当然,对于这件事,凌月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齐寒出身太过寒微,若有了皇家郡马的身份,以后无论升迁还是委以重任,所受的阻力都会小许多。
本王都不嫌弃那小子是毫无根基的寒门出身,他难道还敢嫌弃我的倾儿?姬明掣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目光紧紧盯在言胥身上,直言道:月儿,若不是言公子从小喜欢的就是你,我绑也要把他绑成我敬王府的女婿,哪里轮得到齐寒那小子。
在姬明掣看来,这世上唯有凌月才能比得过姬偌倾,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凌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虽然事实如此,但您老人家怎么能在当事人面前,这般不管不顾地说出来?言胥的性子凌月再清楚不过,任何情绪都不会表露在脸上,更别说宣之于口。
正想着如何寻个话题不动声色地岔过去,才不至于陷入更尴尬的境地,却见言胥朝姬明掣拱了拱手,恭敬道:敬王爷错爱,臣不敢当。
别那么紧张,本王就算再蛮横,也不至于跟月儿抢人。
如果姬明掣知道凌月已经把他划归到老人家的行列,只怕立刻就要炸毛,但他并不知道,是以越发来了兴致,兴冲冲追问道:言公子,本王说的可是真的?若在之前,言胥或许还不敢彻底正视自己的内心。
但昨晚和言老太傅聊过之后,他的想法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此,在凌月复杂的目光中,言胥唇角微勾,一字一顿道:王爷睿智,臣的确如此。
既然凌月对陆凝之并无爱慕之心,他自要紧紧抓住机会,绝不能允许任何人把月儿从身边抢走!……就这么承认了?这……这还是她认识的言胥么?难不成去了一趟北境,连性子都变了?所谓一步慢步步慢,凌月尚在楞愕中没回过神来,却见姬明掣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若齐寒那小子敢说瞧不上倾儿,看本王不打的他满地找牙。
……罢了。
姬明掣跟齐寒凑到一起……这敬王府以后的日子,必定精彩的很。
两人已经错过了那么久,这一世,凌月本就不准备避讳自己对言胥的情感。
抬眸看去,恰到好处地迎上对方的目光。
虽然昨日在城门外,凌月和言胥也遥遥四目相对过。
但相比于那种久别重逢,从天边回到眼前的恍如隔世,眼前的两人神色更加从容,更多的是有对方在自己面前的心安。
而这,已经足够了。
这样的感觉,让凌月心里更多了几分踏实。
正要回眸跟姬明掣说什么,却见守门的小内监进来回禀,,说六部尚书及几位宗室长辈已经到了,正在外面候着。
听到这话,姬明掣疑惑地挑了挑眉,月儿,你这个时候让他们来做什么?眼下就要过年了,就算有什么安排,也要等到年后再做处置。
虽然父皇的灵柩年后才能到京,但丧仪之事总要提前筹备起来,省得忙中,出乱。
提到夏皇,凌月心里自是又一阵隐痛,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继续道:至于其他几人,也有他们的事要做。
说的也是。
论起对夏皇的依赖,姬明掣半点都不比凌月少,不由也红了眼眶,皇兄他……可真够狠心的,就这样把咱们全抛下了,皇后娘娘那边……皇后身子骨那么弱,谁都不知道她得知这个噩耗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实在不忍相告。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第一百四十二章 皇后昏厥母后那边,晚些时候我会好好跟她说,二叔不必忧心。
凌月捧过玉痕准备的姜丝茶喝了一口,热热的姜茶入喉,渐渐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定了定神,她的目光渐渐落到姬明掣身后的殿门上,心里思绪翻涌。
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一个国家最大的敌人不在强邻环伺,更不在蝗灾水患。
所有的症结,恰恰就在这庙堂之上,在这群穿红着紫的文武百官中。
官职能坐到这个位置的,无一例外皆是各世家大族出来的。
所以,殿门站着的这些人,是她推行新政最大的阻力。
姬明掣察觉到凌月的异样情绪,赫拉关切道:月儿,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他向来疼爱凌月,自得知夏皇崩逝后,这种护犊情绪更加强烈,唯恐凌月受了什么委屈。
凌月眉心的愁绪并没有消散,反而越发凝重,二叔应该明白,如今无论官场还是军中,皆是积弊深重的局面,只不过底子尚厚才勉强支撑,若真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这次的北境之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若非朝中武将凋零,唯一能领兵打仗的淇国公又是个冒进自大的,导致前期所派的二十万大军尽数被歼灭。
这场仗也不至于打的如此艰难。
姬明掣对朝政的事知之甚少,但这并不影响他明白凌月的意思,愣了愣道:月儿,你是想要改革?对于‘改革’这两个字,姬明掣自然不陌生。
远的且不说,齐寒就是因为在朝堂上力陈改革,以一己之力舌战一众保守派。
如此,引得众人纷纷弹劾,直言他是居心叵测企图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只差被骂成红颜祸水了。
直到夏皇把齐寒力臣改革措施的奏折留中不发,又把他贬去守了皇陵,这阵震动朝野上下的轩然大,波才算告一段落。
虽然是被贬谪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其实是夏皇对齐寒的保护。
若非如此,齐寒只怕已经被那些世家大族撕的连渣都不剩了。
凌月点点头,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透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定:是。
改革是关乎社稷之本的大事,一个不小心就会动摇根基,是一把明晃晃的双刃剑。
但无论多难,这一步都要迈出去。
这……姬明掣挑了挑眉,仿佛上次朝堂上那剑拔弩张的混乱场景还在眼前。
但凌月绝不是冒进之人,既出此言,必是反复斟酌后的决定,是以终究还是重重点头道:罢了,我不懂那些个大道理,但只要你想做的,谁都别敢使绊子。
之前的姬明掣唯夏皇之命是从,如今这个人变成了凌月。
谁要敢跟凌月过不去,那就是找死!今日只是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并不会真做什么,一会儿二叔看我眼色行事就好。
有了姬明掣的支持,凌月心下更多了几分底气,转眸向玉痕道:请各位大人进来吧。
跟玉痕说话的时候,凌月飞快跟言胥对视了一眼。
他们之间早已有了远超于常人的默契,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
是。
玉痕答应一声,待六部尚书进来时,凌月已经在上首的主位上坐了,姬明掣和言胥分坐下首两侧。
殿中的气氛稍稍有些紧张,完全看不出就在半刻钟前,还是一副说说笑笑的热闹场景。
姬明掣为超一品亲王,自是头一份的尊贵,至于言胥,也早在随夏皇出征前,就已被封为二品骠骑大将军,品级在六部尚书之上,自也不必起身。
两人很有默契地垂眸拨动着面前的茶盏。
几位大人经营朝局多年,很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心里暗暗提了口气,齐齐向凌月行礼。
各位大人都起来吧。
凌月微微抬了抬手,凝声道:今日召各位大人前来,是有要事……话音未落,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小太监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公主,皇后娘娘得知先皇驾崩的噩耗……吐血昏过去了!凌月脑袋嗡的一声。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心下思绪万千,身体却是比脑子更快,一个箭步冲出殿外,直奔凤栖宫去了。
玉痕立刻追着凌月去了。
凌月跑的太快,连轿撵都来不及传,待气喘吁吁来到凤栖宫的时候,凤栖宫里已经乱成一团。
隐隐约约有哽咽的哭声传入耳中,却是小内监小宫女站在廊下垂泪。
也不知道是在担心皇后的身体,还是为夏皇的崩逝哀痛。
这个噩耗原本也瞒不了多久,是以凌月并没有急着追究是谁在皇后面前说漏了嘴,只在气息稍稍平和些之后,急急追问道:母后怎么样了?好在她之前明里暗里多次给过母后暗示,母后就算知道真相也不至于太突兀。
这一天早晚都要来的,不是么?虽然上下都瞒着,但主子心里早有预感,这些日子就没有安稳的时候。
林嬷嬷跟皇后最亲厚,忍不住哽咽道:公主和太子殿下平安回宫后,主子心里也松快了些,难得愿意去御花园走走,还没走几步就听两个小宫女在为皇上伤心抹泪,主子当场就昏了过去……如今太医正在抢救,然而针扎进去了好几根,人却半点没有苏醒的迹象。
母后一定会没事的。
凌月默默安慰了自己一句,才迈过门槛要往内殿走,却是太医先一步出来,两人差一点撞了个满怀。
见着凌月,太医慌忙退后两步,有些诚惶诚恐地回禀道:公主,皇后娘娘悲伤过度,一时半会儿只怕难以苏醒,虽说暂无性命之忧,却也经不起太大的情绪波动。
对一个常年身体孱弱的人来说,过喜过悲都是要命的。
本公主知道了。
凌月点头应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时候没有见到弟弟了,不由挑眉道:旻儿呢?旻儿是个孝顺孩子,这个时候理应守在母亲身侧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说出实情听到凌月的话,林嬷嬷摇头道:太子殿下昨日傍晚从城门处回来就去东宫歇下了,并没有回凤栖宫来。
在东宫歇着了?虽然自姬文旻满周岁被册立为太子后,东宫就收拾了出来。
但姬文旻年龄尚小,一直住在凤栖宫偏殿,怎么会突然住到那边去了?林嬷嬷见凌月一脸茫然,有些不解道:听陈泓说太子殿下去勤政殿找过公主,公主没见过他么?没有。
凌月微微摇头,心里却越发疑惑起来。
难不成昨天夜里她跟玉痕的对话被旻儿听到了?但那个时候宫里已然宵禁,旻儿怎么可能瞒过所有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到勤政殿来?疑惑归疑惑,但眼下总归还是照看皇后最紧要。
虽然太医在内宫耽搁太久不合规矩,但事从权宜,凌月斟酌片刻向老医正道:母后尚未脱离危险,这几日老医正且暂时在偏殿住下,随时照看母后,且不可出任何差错。
是。
太医躬身答应一声,带着药童下去开药了。
皇后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如纸,眼角间残留着未干的泪痕,让凌月难受地整个人都在发抖,却偏偏哭不出来。
母后还活着,还没有如父皇般弃自己而去,她哭什么?看着凌月坚强的模样,林嬷嬷忍不住暗自垂泪。
公主明明还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却要用她稚嫩的肩膀为弱母幼弟撑起一片天,这是何等勇气?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护着公主,哪怕拼却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片刻,就在凌月渐渐缓住情绪,准备去东宫看看姬文旻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
有小宫女进来禀告,说是陈泓来了。
自上次养好伤之后,陈泓就一直在姬文旻身边照顾,这些日子姬文旻随齐忠福老将军守在城楼处,也是陈泓侍奉左右,很是得力。
凌月正满脑子疑问要问陈泓,当下道:让他进来。
话一出口,又意识到自己人在寝殿,不能打扰了母后的清静,忙抬步往外走。
凌月到正殿时,陈泓也正好进来。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不等凌月发问,已是垂眸道:公主,太子殿下早起就闷闷的,今早进寝殿时,奴才瞧见他在看着一张纸发呆,至于纸上写了什么,奴才就不知道了。
下人偷窥主子是大忌,哪怕姬文旻还是个孩子,陈泓也断不敢跨雷池一步。
一张纸?旻儿虽然天资聪颖,可也是四岁才开蒙,许多字还认不全,能在看什么?本公主知道了。
凌月抬眸看向陈泓,除此之外,太子可还有别的异常?虽然不知道弟弟到底怎么了,但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正想着让陈泓去把弟弟叫到跟前来问问,却听陈泓继续道:公主,太子殿下听说您召集了朝中重臣议事,这会儿往勤政殿去了。
显然,为了不让小孩子担心,并没有宫人把皇后昏阙的事传到东宫去。
不对……凌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人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是说,旻儿知道朝臣们在勤政殿才匆匆赶过去的?陈泓点点头:是。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急着来向凌月回禀。
……不知为何,凌月心里总有种不详的预感,想了想终是向林嬷嬷道:劳烦嬷嬷照看母后,本公主回勤政殿瞧瞧。
左右皇后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苏醒,凌月留在这里也是虚耗功夫,林嬷嬷点头道:公主放心,奴婢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主子。
好。
说话的功夫,姬文旻已经到了勤政殿。
就如凌月预料那般,姬文旻累了那么多天身体严重疲乏,昨天下午被凌月命人强行带回宫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夜里才醒。
小孩子牵挂姐姐,听说凌月病了偷偷跑来勤政殿来看望。
好巧不巧,在寝殿门口把凌月和玉痕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明明是传给大姐姐的皇位,他如何能坐得?姬文旻虽然年纪小,却极聪慧,知道这样闯进去劝凌月放弃这个想法是绝没有可能成功的。
想来想去,只有找到父皇遗诏,才能让大姐姐无话可说。
遗诏被玉痕收起来了。
这些日子宫里宫外乱糟糟的,这样重要的东西玉痕绝不会贴身带在身上,想必藏在房间某个角落。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夜色偷偷潜入玉痕房间寻找。
结果是,虽然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但那张险险烧掉一角的遗诏还是被姬文旻找到了。
玉痕忙着照顾凌月,一晚上都没有回房歇息,自是没有察觉。
勤政殿正殿中,被凌月临时撇下的各位大人还在等着。
因着尚未来得及赐座,他们只能保持着最开始的站位,不敢失了规矩随意挪动。
姬文旻迈着小短腿进了大殿,一张稚气的小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众人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姬文旻,先是一惊,之后纷纷起身行礼。
各位爱卿都起来吧。
这样说了一句,姬文旻亲自扶起姬明掣,温言道:二叔,旻儿有话要说。
姬明掣没有儿子,素日里最疼爱这个侄儿,虽不知姬文旻要说什么,却也笑问道:太子殿下,何事如此着急?国不可一日无君,自是关系到国本立嗣的大事。
额?姬文旻此言一出,殿中众人脸上皆是一愣。
先皇驾崩,太子继位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也要等过了年开印,正式拟了旨意才可昭告天下。
这个时候就来求皇位,这孩子是不是太心急了些?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众人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姬文旻知道他们都误会了自己的来意,却也不辩解,只垂眸从袖中那张夏皇遗诏,一字一顿道:父皇遗诏上写的清清楚楚,是要大姐姐来继承皇位。
姬文旻虽然只有六岁,然而皇家少年知事早,要说他对大位没有丝毫向往之心,自是骗人的。
但他相信父皇是思虑周全之人,做出这样的决定必有其道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骠骑将军绝不能因着自己的私心,影响到整个朝局的安稳。
姬文旻知道以北境当时的情况,夏皇写这份遗诏时,言胥必定是在场的。
言胥为人正直,从来不屑于说谎,是以姬文旻立刻将目光转到他身上,言公子,本太子说的可有错?姬文旻表现的再冷静,总归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说完这话,就一直紧张地用小手拽着自己的衣角。
毕竟性子归性子,在话没说出口之前,谁也不知道言胥会说出什么话来。
好在言胥并未让姬文旻失望,他没有因为对凌月的感情而说谎,起身恭敬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先帝的确传位于公主。
这就是了。
姬文旻暗暗松了口气,很有几分大人模样,让人不敢相信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即日便奉先皇遗诏,扶大姐姐继位为新帝,众爱卿意下如何?凌月匆匆回到勤政殿来,还没等跨过门槛,就先听到了这句话。
抬眸,见小家伙端坐在主位上,面色沉静不疾不徐,愣是将这君臣会面的场子震的四平八稳。
旻儿这孩子竟如此经得住事。
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凌月心里很是欣慰。
有新君如此,大夏必有更繁荣昌盛的未来。
到底是瞒着姐姐偷偷跑到勤政殿来的,见凌月满眼欣慰地看着自己,姬文旻多少生了几分胆怯。
下一刻,小家伙如弹簧般从座位上弹起来行礼,垂眸道:大姐姐。
在这之后,其他人亦起身行礼,公主。
各位大人都坐吧。
凌月平了平心绪,牵过姬文旻的手一起在上首坐了,之后才沉吟道:父死子继乃天经地义,父皇之所以要把皇位传给本公主,无非是有主少国疑的顾虑,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难事,本公主已经想好了。
额?见众人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凌月缓了口气继续道:太子登基后,本公主会从旁辅政,太子一日不能亲政,本公主就一日不嫁人。
过了年姬文旻就七岁了,到十六岁亲政不过九年光景。
凌月没有抬眸去看言胥,但她相信言胥哥哥等得起。
大姐姐,此事万万不可。
姬文旻声音虽然不大,但言语间透着深思熟虑的坚定,父皇既传位于大姐姐,这皇位就该是大姐姐的,否则父皇在九泉之下如何能放心?众臣默然。
争皇位的见得多了,这般推让的却不常见,也算是老姬家特色。
其实对这些大臣来说,谁登基都没什么区别。
就算姬文旻登基,在他成年亲政之前,这天下的真正掌权者也只有凌月一人。
女皇和摄政公主,又有什么区别?但此事又有两说。
毕竟自古以来,儿子继承皇位才是正统。
若是女子继位,无论招谁为夫婿,生下的孩子也都算夫家血脉,到时候岂不等于把这万里江山都拱手于他人了?姬家宗主就第一个不会同意。
只是凌月明摆着不想继位,由她自己推拒掉最好,自没有哪个想不开的会冒着得罪人的风险,这个时候大咧咧地出来叫板。
大姐姐这么做,便是为了让父皇安心。
既然皇后已经知道夏皇驾崩的消息,所有一切就可立即提上日程。
凌月按着之前的设想,一一吩咐礼部着手准备丧仪之事,又向姬明掣道:北境回京路程遥远,为保万全,还请二叔带一千御林军迎父皇灵柩回京。
因着有外人在场,姬明掣并未对凌月表现出过分亲近,起身恭敬道:公主放心,臣必定办好。
有劳二叔了。
平安迎回父皇灵柩是一等一的大事,将此事交代给姬明掣去做再合适不过,凌月多了一重安心,便顺势转了话题,这次京师得以保全,齐忠福老将军和齐寒乃是头功,诸位大人以为该如何赏赐?关于继位的问题,她准备私下里好好跟姬文旻说,今日最重要的是要把齐寒的封赏议定。
如此,才好旧事重提,顺理成章地把改革的事提上日程。
额?虽说凌月提到的是齐忠福和齐寒两个人,但在场的人都很清楚,齐忠福已经这个年岁。
就算再封赏也不过是给个可以世袭罔替的爵位,再多置些金银田亩,不会在朝堂上掀起任何风波。
可齐寒却截然不同,他的仕途才刚刚开始,又是那样一个不驯不服的性子。
若当真得到重用,这朝堂上的风向只怕是要大变了。
吏部为各部之首,尚书陈元正出自世家大族陈氏,是个自命清高的老顽固,素日里最瞧不上齐寒这种寒门子弟。
听到凌月的话,当即沉了脸色,只见他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拱手道:齐老将军一生为国鞠躬尽瘁,理应给予厚赏,至于齐寒……他虽有功,但毕竟资历尚浅,臣以为还需多加历练,方才能够委以重任。
资历尚浅?凌月心里冷笑,就是这样一个资历尚浅之人,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京城,救了大夏朝。
这资历尚浅之辈拼尽全力与敌人周旋搏杀的时候,你们这些老资格在做什么?如今只是稍稍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就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之后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改革,所要面临的巨大压力可想而知。
凌月早就预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倒也没生气,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心平气和道:陈大人说的是,可历练么,总要有机会才好,本公主准备封齐寒为骠骑大将军,在军中好好历练一番。
……此言一出,不止陈元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内除了言胥之外的其他人也都傻了眼。
甚至连尊卑都顾不得,齐刷刷地抬眸盯着凌月。
言胥出身世家大族,又当了好几年太傅,才华名声俱佳,颇得夏皇看重,也不过被封了个二品骠骑将军。
齐寒凭什么?公主这是疯了吧!第一百四十五章 以退为进虽然姬明掣潜意识里已经把齐寒看成了自家人,但对于凌月这么大手笔的封赏,还是着实吓了一跳。
但吃惊归吃惊,他却不能在众人面前反驳凌月的话。
否则,只会让这些人的反对声更激烈。
这会儿功夫,陈元正已在最初的楞愕中回过神来。
他是三朝元老,又掌握着决定官员升降任免的吏部,在朝臣中向来是头一份的体面。
此时他面色微微发沉,看凌月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离了家长看管,就要任性胡闹的小孩子,正色道:公主,骠骑大将军乃军中要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您这般随意给了齐寒,是不是有些儿戏了?从古到今,还没有哪个人打了一场胜仗就能一步登天的。
当年霍去病身为皇后卫子夫的亲外甥都没有这个待遇,更何况齐寒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子弟?公主,陈大人所言甚是,这封赏的确不妥。
在陈元正之后,兵部尚书谭为,刑部尚书王维明等人也先后站了出来,大有劝凌月‘迷途知返’的意思。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平日里素来愿意纳谏的凌月,这次却活像是被猪油蒙了心。
不仅丝毫没有做出让步的意思,反而越发沉了脸,似笑非笑道:本公主要做什么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指手画脚了?……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几位大人奇怪于凌月强势的态度,还想再劝。
可凌月通身的气势像极了夏皇,这会儿眼瞧着动了真怒,烧着红罗炭的大殿仿佛顿时冷了下来,让他们愣是不敢开口。
公主此言差矣,这大夏朝虽是姬姓皇族的天下,却也是天下人的天下。
然而有怕死的就有不怕死的,陈元正显然是后者,就在殿内的的气压逐渐降到冰点的时候,他竟再次上前一步,敛衣跪了下去,如今先帝尸骨未寒,老臣若眼睁睁看着公主无视朝廷规矩,引得朝局不稳人心动荡,日后有何颜面去见先帝?陈元正说的大义凛然,若让不明就里的人听了,当真以为他是忠勇无双的忠烈之辈。
但凌月却很清楚,他这么做,无非就是要维护世家大族的利益,绝不给寒门子弟任何挤进朝局核心的机会。
用他们的逻辑来讲,世家大族能够有今日的繁荣,是数代人上百年不懈积累才得到的,凭什么比不上那些穷小子十年寒窗苦读?更何况,穷苦人常年挣扎在困苦中,哪怕机缘巧合谋求到了高位,心胸见识也总归有限,能担什么重任?最终还不是祸患!陈正元这些心思,凌月如何不知?换句话来说,她之所以态度如此强硬,就是为了引对方来说这番话,是以很快做出一副更气愤的模样,以陈大人的意思,本公主百年之后要无颜去见父皇了?这帮人,可真会往道德制高点上站。
姬明掣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见陈元正大有步步紧逼之意,忍不住出言护着凌月,陈大人,你这是要拿先帝来威逼公主么?他算是看出来了,月儿扶持寒门学子在朝堂上立足是对的。
若再不给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营造点危机感,还真觉得朝廷离了他们就不转了。
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姬明掣是个直性子,往常时候无论跟谁起了争执,都有夏皇或者凌月出来打圆场。
然而这会儿凌月却没有出声,而是不动声色地向言胥使了个眼色。
言胥岂会不明白凌月的意思,只见他沉了沉眸,起身走到陈元正身侧,拱手道:公主,臣认为您对齐寒的封赏过重,的确不妥。
听到言胥的话,其他几个正准备上前附和陈元正的尚书大人都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言氏一族是大夏朝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又跟王氏一族有着姻亲关系,其中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
朝中文官至少有一半出自言氏门下。
言氏一族不同意凌月的决定,基本就等于大半个文官集团不同意。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的话比陈元正还要有分量。
更何况,他跟凌月还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更不是旁人可比的。
哦?凌月仿佛真被言胥给说动了,虽然面色依旧有些阴沉,但比之适才对陈元正的态度已是好了许多,淡淡道:那言将军认为如何封赏才算妥当?在言胥和凌月之间,仿佛有种无声的默契。
虽然两人之前从未就这个问题商谈过,但见凌月说这话时,眼睛有意无意地在兵部尚书谭为身上扫过,便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再次开口道:臣认为齐寒虽有将帅之才却也需历练,如今兵部侍郎之职尚有空缺,让他补过去就是了。
……虽然跟骠骑大将军比起来,小小的兵部侍郎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但齐寒一个草根出身的穷书生,骤然越过一众贵族子弟,连跳三级成了从二品大员,也着实让他们难以忍受。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有了之前‘骠骑大将军’这个参照物,他们就算想反对,似乎也没有什么道理了。
这边,凌月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口中却淡淡道:区区兵部侍郎,岂不是委屈了齐寒?委屈?一个寒门子弟,能去兵部任职已是天大的荣耀,难道还敢有什么不满?陈元正成功被‘套路’,似乎怕凌月改了主意,当即道:臣认为言将军所言合理,还请公主三思。
看到这一幕,凌月心里只觉得好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想要开个窗户,就告诉别人你要把房顶给掀了,趁着对方火冒三丈的机会再故作为难地退让一步,这开窗的事也就成了。
心里松了口气,又故意思索片刻,凌月方才被迫妥协般冷冷道:那就先这样吧,待齐寒再立下战功,改封骠骑大将军也罢了。
其实凌月很清楚,世家大族的确容不下齐寒,却又不仅仅容不下齐寒。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只是开始公主,镖旗大将军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无论何时都需慎之又慎。
陈元正本还想多规劝凌月什么,然而还没等话再出口,却猛然意识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脸上的神色更凝重了些:如今京外局势已定,公主应立刻把齐寒手中的兵符收回来,免得节外生枝。
让齐寒去兵部任职,已是他们所能忍受的最大限度。
左右齐寒孤掌难鸣,他们自有法子不动声色地让他成为一个毫无权利的边缘人物。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重用齐寒只是个开始。
一旦他们妥协,凌月很快就会提拔出一批如齐寒一般的寒门子弟往六部担任要职。
寒门子弟没有根基,会紧紧依附于君王,绝不会买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账。
简而言之,凌月就是要扶持寒门,来瓜分世家豪门手中的权利。
若他们连这都忍了,以后在这朝堂上下可要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在这之后,其他几位尚书亦立刻附议。
陈大人还真是后知后觉。
看着这些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凌月只觉得好笑。
她抬了抬手,玉痕会意地把一个小锦盒递了过来,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公主,兵符在此。
早在昨夜战事刚结束时,齐寒就把兵符交到了姬明掣手里。
可见他只有保家卫国之志,并未存任何贪慕权势之心。
如今的齐寒如此。
以后的齐寒亦是如此。
他用自己的一生告诉所有人,有的人不为已,不为私,也不为朝廷。
为的是天下。
天下人的天下。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玉痕话音才落,凌月就见陈元正脸上的神色骤然僵硬了下来,这……一定是齐寒早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问,这才早早交了兵符。
可见此人的心思比他想的还要深沉,更应着意提防!诚然王维明,杜得友,谭为几位尚书在朝中无论威望还是风评都很好,对本职工作也算尽职尽责,并没有什么拿不上台面的作奸犯科之事。
然而,他们都是自己家族在朝中的中流砥柱,与其说是在维护朝廷和百姓的利益,不如说是维护住自己家族在朝中的权利地位不被旁人夺去。
他们都是当下制度的直接受益者,手握重权,家族有良田千顷,金银财宝无数,明里暗里还在以各种‘合法’手段做着土地兼并之事。
越是如此,他们的阶级意识就越强烈,容不得穷人有丝毫僭越之心。
在他们看来,士大夫阶级才是国家的根本,穷人只要活着饿不死就行了。
佃户们兢兢业业干活只能勉强求个温饱,好不容易遇到收成好的年份,还要坐地起价给佃户涨租,当真是‘窃珠者诛,窃国者诸侯’。
这样的弊病由来已久,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凌月自不会挑这个时候来跟这些人翻脸,在嘱咐礼部提前将夏皇丧仪的具体流程详细归置出来后,方才有些疲倦地咳嗽几声,今日先议到这里,各位大人请回吧,至于其他人的封赏,就等年后开印之后再议吧。
除了夏皇的丧仪,便只有齐寒的封赏,可见凌月对齐寒的重视绝非旁人可比。
是。
众人齐齐应是,待退出勤政殿时,脸上的表情却比之前还要沉重。
齐寒之前闹出来的改革风波,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若让他再煽动凌月动了改革的主意,这朝堂上可又有的乱了。
才走出门廊,礼部尚书周崇文就面色焦灼地往陈元正身边凑去,陈大人您看公主这到底是……虽然都是二品尚书,但分工不同,手上的权势也有着天壤之别,周崇文心里的不满并不比陈元正少,却并不敢跟凌月硬刚。
这是什么地方岂能随意胡言,先出宫再说。
陈元正心烦意乱的很,自没心思多说什么,只想着如何寻自己人商议一番,也好早早把这事扼杀在萌芽中。
月儿,这帮老糊涂不知道又要憋什么坏主意,咱们可要小心了。
勤政殿里面,姬明掣看着这几人离开的背影,颇有些忧心忡忡,除了他们,还有那十几个公爵侯爵,必定也要铆足了劲儿反对。
当年太祖皇帝为了将落入蛮夷手中的失地收复回来,身边聚拢了一帮有才能的人一起打天下。
天下稍稍评定后,他不愿像刘邦那般刻薄寡恩,把功臣都屠戮殆尽,依着功劳都封了公侯爵位。
如今这些公侯之家虽没有太多实权,但在朝中上下也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不可小觑。
姬明掣哪怕再强势,也难免有些忧虑,倒不是怕了谁,实在是如今这个时候,再经不起大乱子了。
齐寒也罢了,毕竟立了首功谁也不能抹杀了去,至于其他人,想进实权部门自然是不容易的。
因着事先做足了心理准备,凌月倒是比姬明掣淡然了许多,只幽幽道:一步步来吧,急也急不得。
不必等到天黑,这件事就会传遍朝野上下,只怕到时候还有许多人要进宫来烦你。
姬明掣怎么都不能放心,想了想道:我还是在宫里守着吧,省得你孤立无援受他们欺负。
虽然君臣有别,但君臣之间的权势总是此消彼长,凌月年纪小,若没有人在后面撑腰,少不了要被那些个老臣拿捏。
二叔放心,月儿收拾的了他们。
凌月还有别的事要跟言胥说,便笑道:二叔且先回王府准备行装,过了年就要出京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优缺点,眼下许多事还不宜让暴脾气的姬明掣知道,免得他忍不住跟大臣们大打出手。
趁着去北境迎夏皇遗体的机会,让他避开这段时间再好不过。
姬明掣原是不放心的,然而见言胥虽然不发一言,但人坐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可见心中有丘壑。
这样的意识闪过脑海,让姬明掣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我懂我懂,你们是有悄悄话要说,我这就走……第一百四十七章 进宫求见说罢,头也不回地跑出勤政殿了。
姬明掣就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凌月也无可奈何,她把目光转到姬文旻身上,温言道:旻儿,母后病了这会儿还在昏迷中,你去凤栖宫陪着,母后醒来看到你会高兴的。
大姐姐,我知道母后是太想念父皇了。
姬文旻之前并不知道秦皇后已经受惊昏阙,这会儿小脸上尽是伤心难过,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只垂眸用低低的声音呢喃道:大姐姐,旻儿也想念父皇,父皇……他真的回不来了么?从战事初始到现在,姬文旻就表现出了超强的冷静和勇敢,什么事都不用旁人操心。
以至于有时候连凌月自己都忘了,他还是个只有六岁半,连生死都还懵懵懂懂的孩子。
凌月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仿佛胸膛里强压着的难过焦灼,在这一刻纷纷涌了上来,就要不受控制地化作一口心头血喷涌而出。
父皇并没有走远,在天上看着旻儿呢。
凌月拿出丝帕替姬文旻擦拭掉眼角的泪痕,轻笑调侃道:如今你可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要保护母后和大姐姐,对不对?对。
姬文旻用小奶音重重答应了一声,但很快他小小的眉头就再次皱了起来,小心翼翼道:大姐姐,你是担心宗室朝臣们反对,才让旻儿做皇帝的么?在姬文旻小小的意识中,大姐姐一定会是最好的皇帝,谁都比不上。
当然不是。
凌月抬手把姬文旻光洁的小眉头抚平,轻笑着调侃道:当皇帝很辛苦的,大姐姐太懒,不想受这份辛苦,只能把这副重担交给你这个小小的男子汉了,你要承担起这份重任,绝不能懈怠,明白么?姬文旻虽然还不能很准确地理解江山社稷到底是什么样的重担,但他很想让姐姐无忧无虑地活着。
是以歪着小脑袋思考一番后,重重点头道:旻儿一定会好好保护大姐姐的。
看着这一幕,玉痕只觉得感慨万千。
都说母亲是儿女们最坚实的倚靠,可公主和太子殿下都比皇后娘娘更加坚强,更加经得住事。
这都是先帝的功劳。
或许从一开始,先帝就打定主意绝不让皇后娘娘这辈子承受半点苦楚,早早就把孩子们培养起来,日后为他们的母亲撑起一片天。
可什么事都撑不起来,对皇后娘娘来说,真的是好事么?在这样复杂的思绪中,玉痕牵着姬文旻的手慢慢往凤栖宫去了。
勤政殿正殿中,待身边只剩下言胥一个人时,凌月方才表露出真正的情绪,坐回椅子上幽幽叹了口气。
言胥虽然没说几句话,但一直都在细心观察着凌月的神情举止。
见状,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温言问道:公主可是担心皇后娘娘会想不开?母后还有我和旻儿,不会轻易寻死觅活的……凌月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却并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更忧虑,只是母后向来心软,不仅不能管束好秦家人,反而还会被他们拿捏在手里。
虽然这次为着秦若明的事,她已经不留情面地敲打了秦家人一番,但秦家那些人作威作福惯了,哪是处置一两个人就能消停的。
眼瞅着秦皇后成了更有权势的太后娘娘,这以后的麻烦只会更多。
秦家那些人是个什么德行,言胥在京城待这么久自然有所耳闻,只是他的性子素来不会对别人有什么非议,只劝慰道:秦家人不可委以重任,只要看紧了不被有心之人利用,想也也翻不起大风大浪。
关于这一点,言胥早就想到了。
他既回了京城,自会派人好好盯着秦氏一族的一举一动,不让他们整出什么幺蛾子。
听到言胥的话,凌月忍不住笑了,就那几个货?似乎是在印证凌月的预料,话音刚落,就见锦瑟进殿来禀告道:公主,秦大夫人在外求见,说听闻皇后娘娘身子不适,特意前来请安侍疾。
锦瑟口中的秦大夫人是秦若明的伯母,秦家大国舅爷夫人。
左右凌月再不近人情,要秋后问斩的也不是她儿子,自然还要往宫里勤跑着些。
她们消息倒是灵通。
凌月想都没想就蹙眉道:让秦大夫人回去吧,就说等母后身子好些再来看她。
这个时候进宫来,与其说是为皇后侍疾,不如说是趁着机会游说皇后为他们秦氏一族谋求更多的利益。
还有一堆要紧事等着她去做,没工夫应付这些人。
是。
锦瑟答应一声,想了想又犹豫道:公主,秦家的若朗公子和臻臻小姐还在宫里住着,这会儿已经到凤栖宫侍疾去了,就这样把秦大夫人给打发回去,是不是不太好……额?这半个多月凌月一心都在守城上,要不是锦瑟提醒,还忘了她那表弟表妹还没被打发出宫,便改口道:如今京里已经安全,让他们出宫回家吧。
既然早就有了让皇后跟秦家人少接触的打算,就尽量不让秦家人出现在宫里,无论大人还是孩子。
秦氏一族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俨然也成了世家大族的代表。
虽然秦若明是保不住了,但其他人却没犯什么了不得的大过,为了家族利益,他们一定会比之前更紧地抱住皇后这棵大树。
凌月不怕秦家人闹幺蛾子,却不想为了他们一次次跟皇后起争执。
是。
待锦瑟转身出去后,凌月将秦若明之前在赌坊做那些丧心病狂的事简单跟言胥说了,唇角不知不觉多了几分讽刺的笑意,人一旦在高位上待的久了,就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上来的。
哪一个名门不是从寒门起?想当年的秦家,也不过是市井小民,哪怕因缘际会跨越了阶级,也被那些比他们根基更深厚的世家大族不耻了许多年。
直到秦皇后嫁给夏皇成了这天下的女主人,方才真正扬眉吐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可用之人言胥微微沉眸,语气中透着对世事的失望,人心诡谲,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是永远不会痛的。
朝堂弄权,沙场冷血。
哪一个不是为了满足人心的私欲?普通老百姓向来命如草芥,从生到死,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风气不是一朝一夕改的,世道也不是一夕一朝变的,好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凌月回给言胥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在还有你,是不是?私心里,言胥永远都不想让凌月进入到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来,却也明白眼下已是避无可避之局,只担忧地嘱咐道:公主不可过于冷待秦家,否则只会让他们越发被有心之人利用,挑起更大的矛盾。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这话,凌月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轻笑道:言胥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冲动行事的。
谁都知道,无论战败的北狄皇帝,还是已经悄无声息在往南楚去的陆凝之,都不会放弃秦家这种蠢笨的棋子。
她留在秦家,日后必然是要派上用场的。
对这一点,言胥从未怀疑过,公主肩上担负着大夏的未来,自然不会冲动。
凌月很清楚想要让大夏彻底强大起来,就必须走改革这条路。
既然如此,又如何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跟这些个根基深厚的顽固派硬刚?这一点夏皇早就有所准备,这些年明里暗里收拢了许多朝廷要员,世家大族圈钱圈地的把柄,只等在关键时候派出用场。
世家大族各有各的利益得失,想要团结一致并不容易。
但想要让他们互相怀疑,甚至互相猜忌,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所以,虽然他们各有各的错处,但处置起来的手段方式却需有所偏差,轻重缓急拿捏到位。
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几番下去,谁也摸不准对方是不是为了别的利益跟朝廷结了盟。
如此相互猜忌,势必无法联合一致来对抗朝廷。
可这般循序渐进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想要把这朝堂内外都清理干净,谈何容易!想着之后可能出现的种种棘手局面,凌月心里不仅没有任何恐惧,反而还多了几分期待。
这些念头不断从脑海中涌过,凌月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言胥哥哥,你觉得我这样做对么?对。
言胥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定:公主无论要做什么,言氏一族都会全力支持,绝无二话。
这是他的意思,也是言老太傅的意思。
然而‘攘外必先安内’,他要先把言氏一族的明争暗斗处理干净,才能无后顾之忧地陪凌月解决朝堂上的事。
言胥哥哥,有你在,我总是安心的。
凌月回给言胥一个温和的笑容,她并没有就着之前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将一本在桌上压了许久的国书递到言胥面前,西齐最是个会见风使舵的主儿,想来年后就该进京来,到时候还要好好敲打一番才行。
这齐国百年前原也是大夏国土,后来趁着大夏藩镇割据,内乱不堪的时候,在北狄的支持下独立建国。
这些年,各国内外纷争不断,分分合合之事常有,渐渐的,周边各个国家都承认了西齐的存在。
因西齐国土完全处在大夏和北狄的夹缝中,任何外来敌人都没办法越过两个大国来打他的主意。
西齐国土面积不大,人口少,资源少,能自给自足已是勉强,压根不会对谁构成什么威胁。
大夏和北狄谁都不稀罕来兼并西齐,反而以照顾西齐来彰显自己的大国气度。
有了一南一北两个‘老大哥’撑腰,西齐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所谓雁过拔毛,这些年无论谁家的货队要从西齐去到大夏和北狄,都要被收取高昂的过路费,时间久了竟也赚的盆满钵满。
无论什么人,只要手里有了钱,野心也就会渐渐膨胀起来。
这西齐新上任的国君子昶最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在大夏和北狄陷入激战的时候,并没有偏帮任何一方的意思。
只等哪国胜了,就派使团去求娶哪国的宗室贵女为皇后,以求结成姻亲后能够获得更多的庇佑。
跟西齐联姻并不算坏事。
言胥抬眸跟凌月四目相对,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转向别处,西齐以礼仪规矩见长于各国,在诸国中很有一席之地,有了这份加成,对大夏在各国中的影响是有好处的。
虽然在这种谁拳头硬谁就有话语权的乱世,没有人真正会把张口论孔孟,连平日里见面请安,都要折腾出几种动作手势的国家放在眼里。
却也同样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粗鲁莽夫,只当对‘文化人’的敬重,客客气气捧在神坛上就是了。
西齐对大夏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其他各国对大夏的态度。
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西齐国君子昶才上位不足三年,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
可惜这子昶虽然会用人,却没有用人不疑的优秀品质。
上位之初就在朝中提拔出了一个叫秦如君的能臣整顿吏治,然而没过多少日子,就在那些个旧臣的挑唆下对秦如君十分猜忌。
这不,前两个月秦文君已经被革了官职,关在府里闭门思过。
当然,在凌月看来,秦文君最大的过,就是碰上子昶这么个脑子有坑的主君!提起秦文君,言胥的神色严肃了些,公主,秦文君乃可用之人。
额?凌月微微愣了一下,待再次抬眸跟言胥对视后,却立刻明白了什么,言胥哥哥,你的意思,是要把那个秦如君请到咱们大夏来?这可能么?据她所知,这秦文君是个忠贞之人,就算自己的国君再是个菜瓜,也不可能背叛他另投他国。
言胥如何不明白凌月的疑问,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公主为何看重齐寒?第一百四十九章 万世之名当然是因为……凌月下意识地就要说出口,但触上言胥的眼神,很快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归根结底,齐寒跟秦文君是一种人。
他们勤奋博学,刚正不阿,效忠的从来都不是一家朝廷,而是为了让天下百姓过上更富足的日子。
对这样的人来说,哪里可以施展抱负,他就愿意去到哪里。
子昶对他有知遇之恩,只要大夏给他施展才能的机会,又不会派他去攻打西齐,让他改换门庭也不是不可能的。
言胥哥哥,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还非要让我猜。
凌月嗔怪地瞪了言胥一眼,正想起身给他添点茶,却突然又明白了什么,如果我没猜错,你跟秦文君是旧相识,对么?怎么自从跟言胥重逢后,她的反应能力总是要慢半拍呢?是。
言胥微微点头,不等凌月再发问就先一步解释道:秦文君少年时曾在言氏书院读过几年书,后因科举屡试不中,才在机缘巧合之下辗转去到了西齐。
大夏和西齐百年之前是一家,秦如君的外祖母一脉皆为大夏血脉,只不过父亲祖籍在西齐。
若认真算起来,他也能算半个大夏人,在大夏入朝为官并无任何不妥。
当然,秦如君当年之所以落榜三次,并不是因为他读书不好,而是他的政见主张太过新颖。
科举考试的主考官和阅卷人基本上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学究,向来对这种一心谋求突破旧制度的学子视为洪水猛兽。
两相冲撞之下,能考得上才叫见鬼。
凌月默默摇了摇头,原以为去西齐投了明主就可以施展抱负,没想到终究还是落得一样的结局。
一腔热血施展抱负,结果却被当头一盆冷水泼下,还结了厚厚的冰,换作任何人都无法接受吧?这秦如君的命运,比齐寒还要坎坷的多。
想要突破重重枷锁,就一定要有流血牺牲,商鞅如此,晁错亦是如此。
言胥抬眸看着窗棂下白瓷瓶里盛开着的梅花,语气清冷坚毅,从踏上这条路开始,秦如君就做好了舍弃性命的准备。
他们是真正的纯臣。
纯臣求的不是当世之功,而是万世之名。
言胥哥哥,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不是秦孝公,也不会是汉景帝。
当世之功跟万世之名并不冲突,哪怕有重重阻碍,她也一定能护佑自己的能臣平安。
不过说起这些,凌月脑海中的思路倒是清晰了许多,又补充道:此事不必太急,只要给子昶点危机感,让他不敢轻易处死秦如君就可以了。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一切太平的时候,秦如君这种虽然会打仗,但满脑子新奇想法的人着实没什么用处,别说关着,就算哪天不高兴拖出去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一旦有了危机感,子昶就会记起秦如君的好处,不敢随意处置。
只要这边的改革有了起色,秦如君自己就会主动找上门来,根本用不着她去邀请。
额?这下轮到言胥惊讶了。
但这样的惊讶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唇角勾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公主说的是。
虽然言胥脸上的笑意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但还是被凌月敏锐地捕捉到,诧异地瞪大眼睛:言胥哥哥,你竟然笑了?她这个招揽秦如君的主意哪里就那么好笑了?真是活久见。
这会儿,言胥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没有。
你明明就笑了。
将心里悬着的几件事都说了出来,凌月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越发想逗逗言胥,你再笑一个,否则我可生气了。
两人离的很近,凌月指尖有意无意间在言胥手背上划过,还不等凌月有何反应,言胥清隽的面庞上倒先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这是害羞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古板这么有意思呢?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言胥的影响,凌月心里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有些不知所措,却是才送姬文旻回凤栖宫的玉痕匆匆进来,急急道:公主,皇后娘娘醒了,状态……很不好。
额?凌月知道玉痕素来是个稳重性子,能让她如此焦灼,皇后的情况必定比她之前预料的要糟。
如此,凌月才舒展些的眉心再次蹙了起来,抬眸嘱咐道:言胥哥哥,我去看看母后,关于秦如君的事,就交给你去做了。
好。
言胥才回京来,也有许多公事要处理,便也起身离宫去了。
他们,来日方长。
待凌月赶到凤栖宫时,整个宫里已经乱成一团,古董瓷器的碎片零零碎碎散落在各处,宫女内监齐刷刷在正殿里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
至于皇后,则一个人蜷缩在内殿里,就连平日里最亲近的林嬷嬷也靠近不得。
见着凌月,林嬷嬷立刻上前禀告道:公主,皇后娘娘醒了之后情绪就一直很激动,一边哭一边砸屋子里的东西,亏得臻臻小姐拼命拦着,才没让皇后娘娘用瓷片划破自己的手腕。
额?听到这话,凌月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秦臻臻身上。
见凌月看向自己,秦臻臻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臻臻给公主姐姐请安。
秦臻臻虽然只比姬文旻大了一岁,个子却比他足足高了半个头,很有几分大姐姐模样。
这会儿哪怕自己的小手被碎瓷片刮出了两道血痕,还紧紧把姬文旻护在身后,唯恐他被陷入癫狂的皇后给误伤了。
凌月虽然厌恶秦家人,却也不至于一棍子把所有人都给打死,温言道:今天多亏了你,快起来吧。
多谢公主姐姐。
人在遇事时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且看旁边唯唯诺诺的秦若朗就知道了。
秦家唯一一个经得起事的人,竟是这个年纪最小的小姑娘,想想还真是讽刺。
第一百五十章 明理之人这边,秦若朗隐约察觉出凌月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抬眸看了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
进宫前父母就跟他说了,会想尽办法帮他把公主娶到手,到时候亲上加亲,他们秦氏一族就是大夏朝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男人皆好美色,凌月倾国倾城之姿,要说秦若朗对她没有觊觎之心是不可能的。
但凌月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也是实打实的,一个眼神扫过来,秦若朗心里本能地涌起一阵惧意,不敢直视。
这样的女人若真娶回家里,还不得被压制一辈子?权势富贵着实让人神往,身份低微压制带来的心惊胆战也是实打实的。
秦若朗越发陷入纠结,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当然,凌月并不知道秦若朗心里正做着当驸马的白日梦,见皇后无事,她也没再去追究别的,只向林嬷嬷嘱咐道:所有人都退出去,让太医好好把臻臻手上的伤口包扎一下。
都说七岁看老,若这秦臻臻真是个可以调,教的,自己自会许给她一个好前程,也算顾全了皇后护佑娘家的心意。
是。
林嬷嬷答应一声,不等其吩咐,殿里的宫女内监便如临大赦般地匆匆离开。
幸亏皇后无事,否则他们这些在凤栖宫伺候的人,少不得要被牵连受罚,甚至性命不保。
公主妹妹……秦若朗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竟鼓足勇气走上前来,做出一副关切模样,姑母她……要不,我陪妹妹一同进去?如今皇后是他们最大的依仗,若能在皇后面前博得更多的好感,由皇后做主将凌月嫁给自己,也更多了一重指望。
凌月并没有立刻回应秦若朗的话,只用似笑非笑的目光打量着他。
秦若朗本就心虚,很快就被鄙视地移开目光,连语气都有些颤抖,公主妹妹……我可是说错了什么?秦臻臻冷眼旁观,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连一个探究的眼神都扛不住,还妄想着能把公主娶到手,简直是痴人说梦。
无论心狠恶毒的秦若明,还是眼前这个又怂又想得美的秦若朗,秦臻臻心里都是很瞧不上的。
可就算再瞧不上,到底也是亲哥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臻臻想了想,上前几步走到凌月面前,柔声道:公主姐姐,皇后姑姑情绪有些激动,你一定要多些耐心……千万不要再刺激了她。
凌月不喜欢秦家人,但对进退得宜的秦臻臻却是厌恶不起来,便也回给对方一个淡淡的笑容:姐姐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是,臻臻晚些再来看皇后姑姑。
说罢,暗暗扯了扯秦若朗的袖子,把人给拉出去了。
秦臻臻一路拉着秦若朗出去,直走到凤栖宫后殿四下无人处才松手。
秦若朗抻了抻被秦臻臻扯皱的袖子,有些不满地看着自家妹妹,你扯我做什么?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秦臻臻看着比自己足足高一个头的秦若朗,实在不想承认这个蠢货是自己的亲哥哥。
然而兹事体大,到底还是耐着性子,蹙眉道:你可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跟女眷不同,秦若朗虽然也是皇后的娘家人,但同时也是外男。
依着宫里的规矩,外男是绝不可能在宫里过夜的,秦皇后留秦若朗在凤栖宫里住,已是极大的破例。
在这种情况下,最应该做的就是避嫌。
可秦若朗倒好,不仅不主动请旨离宫,反而还想往皇后寝殿去,若真追究起来,都可以直接以大不敬之罪拎出去杖毙了。
秦若朗自然明白秦臻臻的意思,但还犹自不服,那是对外人而言,我们可是皇后娘娘最亲的亲眷……秦若明也是皇后娘娘的亲眷,他现在人在京兆尹府大牢里候斩。
秦臻臻看着秦若朗,一字一顿道:一会儿公主姐姐出来,你就去请旨离宫,回去告诉父亲母亲别想什么幺蛾子,否则谁也护不住秦家!凌月绝不会对任何作奸犯科以及企图算计她的人手软。
……秦若朗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七岁多的丫头片子给教训了。
下意识地想要说什么,秦臻臻已经转身离开。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若秦若朗执意找死,她也没办法。
……且说这边,待所有人都离开正殿后,林嬷嬷把殿门关上,只留凌月一个人往内殿去。
这会儿皇后已经不再大哭大闹,整个人愣愣地蜷缩在床边,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凌月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还没靠近床榻,就见皇后猛得抬起头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恶狠狠眼神怒瞪着自己。
凌月从未见过皇后这般狰狞可怖的模样,不由愣了一下,母后……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皇后突然冲过来,一巴掌扇在凌月脸上。
……凌月贵为皇帝皇后唯一的嫡公主,这么多年别说挨打,就连重话都没听过一句。
脸上火辣辣的痛意直穿心底,并迅速蔓延全身。
母后竟然动手打了她……凌月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月儿……月儿……皇后显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举动来。
这会儿正愣愣地把目光从凌月脸上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上,随后狠狠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
她怎么能动手打自己的女儿?母后!见皇后高高扬起左手又要往自己脸上招呼,凌月这才回过神来,顾不得脸上的痛意忙冲上去阻拦。
凌月听说过人在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后,整个人的性子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还无法理解,现在却是彻底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月儿对不起……对不起……皇后抬手轻轻抚,摸着凌月微微发肿的脸颊,脸上的慌乱后悔自责,最终转化成对自己的愤恨,怎么会变成这样……月儿你告诉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第一百五十一章 性情大变凌月紧紧把皇后抱在怀里,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对方娇弱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着。
然而这颤抖的劲道越来越轻,仿佛身上所有力气都被抽光了。
顿觉万箭穿心,凌月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她把虚弱的皇后扶到床上坐好,自己则敛衣跪在床前的地砖上,抿唇道:都是月儿的错,没有及时把父皇驾崩的消息告知母后,请母后责罚。
如今皇后的情绪已在崩溃边缘,只要能让她心里好受些,别说再挨几巴掌,便是要动了刑罚杖责,她也绝无二话。
适才那一巴掌下去,已经让皇后追悔莫及,如何会再动手。
但不动手并不代表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正相反,她的情绪比刚刚更激动,只用力紧紧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道:月儿,你……你们都觉得我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承受不住,是么?凌月没想到皇后会问出这样一番话来,急急摇头,母后,您怎么会这么想?你们就是这么想的。
皇后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眸中尽是凄凉,皇上保护了我一辈子,直到他死,我都没能为他做任何事。
她也的确什么都做不了了。
凌月愣然。
的确,父皇在的时候,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事无巨细都会替母后处理好。
这一点,在母后冒着性命危险生下旻儿之后变得更加明显,生怕她过的有半点不舒心。
而这,不知不觉中让皇后成了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无用之人。
没有纷乱的后宫之争,便没有任何宫斗经验,更别说有足够的手腕和能力,去应对朝堂之上的人心诡谲,刀光剑影。
诚然,父皇的初衷是好的。
但听到皇后的话,凌月第一次对这种爱人的方式产生了疑问。
这样完全大包大揽的巨婴式保护,对母后来说真的好么?不,绝不可以。
母后,月儿错了。
短短一瞬,凌月已是打定了主意,只见她端端正正地朝皇后叩首行了个大礼,一字一顿道:以后月儿有什么事都会跟母后商议,许多事也会让母后做主去做,还请母后振作起精神,做月儿和旻儿的依靠。
皇后是个独立的人,她也需要成长。
只有自己成长起来,才是真正的强大。
……皇后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紧紧盯着凌月。
凌月是夏皇一手带大的,无论容貌性情还是为人处事都跟夏皇如出一辙。
换言之,她的性子跟夏皇一样坚毅,下意识地就要把所有亲人护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的女儿,真的理解了她心里的苦楚?母后,月儿说到做到。
月儿!皇后心里百感交集,几乎不受控制地大哭出声。
这一次,凌月并没有安慰皇后,只抱着她任由她发泄。
如此过了许久,皇后似乎把所有眼泪都哭干了,再抬眸时,脸上已是一片清明之色。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待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后,方才再次开口道:你父皇出征前曾跟我说过,旻儿虽然聪明机灵,但到底还小,看不出资质来,若他有什么不测,便要立你为新帝。
夏皇御驾亲征那么多次,每一次都平安回来了,皇后当时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没成想却是一语成谶。
凌月没想到夏皇之前已经跟皇后提过继位之事,兼之皇后受到刺激性情变得格外敏感,一时也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稍稍斟酌后回应道:父皇遗诏的确如母后所言,但月儿已经决定让旻儿继位,二叔三叔和几位朝中重臣也都没有异议。
不行。
皇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打断了凌月的话,语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既是皇上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从见到夏皇的第一眼直到现在,他在皇后心里的位置就如同神明一般。
皇后相信自己的丈夫就是这世上最睿智最有远见的人,只有遵从他的决定,大夏才能有更好的发展。
凌月怎么也没想到易储最大的阻力竟然来自于自己的母后,却也不能跟她硬着来,只缓了语气劝道:母后,咱们大夏几百年来,从未有女子临朝称帝的先例,那些个大臣们是不会同意的,与其到时候横生事端,不如早早……如今的皇后,算是彻底变了个人。
她冷冷打断凌月的话,强硬的语气让人没有任何辩驳的语气,有先帝遗诏在,有谁敢妄议是非?她说过,先帝的意思,任何人都不能更改。
哪怕自己最宠爱的女儿也不行。
对于自家母后的反应,凌月心里着实无奈的很,但继位之事也不在一时,用不着在这个时候起争执再刺激到她,只垂眸道:是,月儿知道了。
哪怕性情变得有些激进,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心思简单的事实,见凌月应承下来,皇后的脸色稍稍好了些,再次问道:月儿,如今京中尚未完全平静下来,有什么事需要母后去做?以前丈夫活着的时候,她可以在丈夫的羽翼下安稳度日,如今丈夫去世了,她作为母亲,就要坚强起来,好好护佑他们的子女。
若是以前的皇后,别说帮忙,能待在凤栖宫里好好将养,不让她分太多心思照顾就不错了。
可如今的皇后,却比她更像一个瞬间长大的孩子,不仅没有被悲痛击垮,反而像一个穿了铠甲的勇士。
虽然从长远角度来看,这样的转变未必就是好事,但起码现在可以支撑着皇后好好活下去。
心里有了计较,凌月自不会给皇后泼冷水,只忙不迭点头道:那可太多了,别的且不说,宫里的丧仪之事就要尽快布置起来,虽然有礼部和内务府盯着,但总归也怕有什么疏漏之处,还要劳烦母后操持一二。
说起来,这也是皇后能为亡夫所尽的最后一点心意。
凌月身为女儿,怎么能不成全?然而皇后显然并不是这个意思。
第一百五十二章 留有办法丧仪有旧例可寻,礼部和内务府都不敢怠慢。
皇后深深看凌月一眼,眸中的神色不知不觉又变得凌厉起来,好在这次她并没有再让自己情绪失控,只缓了口气继续道:月儿,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朝局之事。
她虽然没有处理朝政的经验,但到底是这大夏朝最尊贵的人,有她出面压着那些个蠢蠢欲动的老臣,总比凌月自己去应付要好得多。
母后欲替父皇扛起江山社稷的重任,月儿十分佩服。
有了这样的念想,皇后起码不会再做什么想不开的事,凌月心里稍稍踏实了些,便把自己准备多提拔些寒门子弟在朝中任职的想法说了,随后道:女儿今日之所以坚持给齐寒这么重的封赏,为的就是试探这些个老臣的态度,只一个齐寒就这般困难重重,之后的矛盾只怕更多。
勤政殿里的事很快就会传遍朝野上下,只怕明日一早就会有许多折子送到自己面前,立陈过分抬举齐寒的坏处。
这时候若有皇后出面支持,自然更加稳妥。
这样的想法你父皇在世时就有,若不是连年征战顾不过来,朝中早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皇后深爱着自己的丈夫,自然以丈夫的遗愿为己任,只见她冷笑一声,整个人仿佛都精神了起来,不急,让他们闹,等闹够了,本宫自有办法收拾他们。
……要说适才被皇后扇了一巴掌,凌月心里只是有些不敢置信,那现在就是实打实的震惊了。
自从她记事起,对自家母后的认知就是温柔善良但耳根子软。
这样的女子相夫教子是极好的,却完全指望不上她能做什么大事,因为还没等事压下来,她自己就先乱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眼下……凌月甚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母亲。
咳咳……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瞬,很快,凌月就意识到她对皇后的认知并没有错误,因为对方在咳嗽了几声后,如实回答道:你父皇曾跟我提及过,我只需要依着他说的话去做就好了,他说这件事只能由我去做,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行。
母后……父皇什么时候跟您说的?两年前去西南平叛的时候。
感觉自己重新有了用武之地,皇后渐渐从癫狂情绪中走了出来,与此同时,心底的悲伤亦渐渐涌了出来,再次哽咽着哭了起来,西南尽是凶险之地,我极力不肯让皇上御驾亲征,可皇上说他必须去,他要在有生之年把大夏各处的战乱隐患都消灭干净,将来留给孩子们一个安稳繁华的太平盛世,可他终究还是食言了…………凌月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拎着大锤重重锤了一下,闷得喘不过气来。
父皇为了大夏殚精竭虑,每一次御驾亲征都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这才将这以防万一的谋算提前嘱咐给了妻子。
可这次……他终究是回不来了……想着父皇不是在跟北狄军队的激战中战死,而是死在陆凝之手下之人的暗箭下,凌月心底奔涌的恨意再次翻腾起来。
宛如噬心的烈焰,能够一点点把自己给吞噬掉。
她不该放陆凝之走,应该把他抓拿下狱,千刀万剐了。
但为了大局着想,她不能这么做,只能硬生生把这恨意忍下,只待彻底解决掉南楚的问题,再连本带息地跟陆凝之算这笔账。
饶是凌月咬紧牙关,连嘴唇都咬破了,但强烈的恨意却怎么都压制不住,让她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真的想不管不顾地疯狂一次,可她不能。
泄私愤是最无用的办法,她如今是整个大夏的支撑,谁倒下了她都不能倒下!月儿,你怎么了?皇后晃了晃凌月的胳膊,见对方完全不为所动,脸上尽是恐惧,月儿,你别吓母后……她后悔动手打凌月,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只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孩子,这些日子身上已经担负了千斤重担,自己这个做母后的到底在干什么?母后,月儿没事。
凌月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的心迅速从悲伤中抽离出来,渐渐恢复理智后,向皇后问道:母后,父皇说的到底是什么法子?听到这话,皇后下意识地认为凌月又要自己把所有一切都扛下来,正色道:这个你不用管,到时候自有母后出面,不仅如此,其他事上有为难之处,也尽管来告诉母后,不许有任何隐瞒,知道么?是,月儿明白。
说话的时候,皇后又忍不住用力咳嗽了几声,甚至咳出了血丝。
凌月大惊,立刻把皇后扶到床上休息,又喊守在殿外的林嬷嬷找太医过来诊脉。
吃了那么多年的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皇后微微摇头,以眼神制止了凌月的动作,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浮现出几丝似有似无的苦笑,等看着你顺利登基,我的心愿也就了了,以后九泉之下见到你父皇,也能说给他听……对皇后而言,丈夫就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如今强撑着,不过是为了完成先夫的遗愿。
可是她明明还是想丈夫的庇佑,独自做一些事的,不是么?人心,真的好复杂。
起码在这一刻,皇后再次陷入茫然中,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凌月眼角酸涩的难受,但她不想在皇后面前落泪,只强忍着甚至还露出几分笑意,父皇想知道的多着呢,母后怎么也要看着旻儿娶妻生子,让父皇知道自己的小孙孙长什么模样才好。
皇后对自己的身体可没有那么大的信心,但也不想让凌月失望,只虚弱地笑笑,好。
母后可要说到做到。
凌月手上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见皇后情绪稳定,便也不能久留,只待林嬷嬷进来看顾皇后,就告辞离开凤栖宫。
才跨出宫门,就听一道清脆的童声在身后响起,公主姐姐……第一百五十三章 皇后之位凌月应声回眸,却见秦臻臻跟了出来。
适才太医已经给秦臻臻把手腕上的伤包扎好,缠着一圈细细的绷带。
凌月想到适才皇后近乎癫狂的行为,也说不准她会不会再犯,只有些愧疚地对秦臻臻道:母后伤心过度性子难免急躁,你且跟哥哥回秦府去,过些时日再来看母后。
回公主姐姐的话,哥哥和母亲已经回府去了。
皇后打那一巴掌虽然没用十足十的力道,但还是在凌月脸颊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指痕。
秦臻臻看的清楚,却很识趣地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垂眸道:公主姐姐,臻臻有话想要跟您说,不知您得不得空?额?秦臻臻才不顾安危阻了皇后自残,是有功劳的。
更何况才从内殿出来的时候,玉痕就凑到凌月耳边,将她适才在后院告诫秦若朗那番话说给凌月听了,凌月心里对这小丫头不觉更看重了几分。
但这凤栖宫外人多眼杂,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凌月微微一笑,顺势牵过秦臻臻的手,来,陪姐姐到御花园走走。
秦臻臻到底还是个孩子,还不能滴水不漏地掩饰情绪,见凌月没有拒绝自己,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笑意,很是松了口气地脆生生道:是。
虽然冬日里少有人到御花园来,但园中的亭子常年有专人负责打扫,倒也干净整洁。
小内监见凌月带着秦臻臻进来坐下,赶紧抱了个火盆来,之后才关上门。
瞧着四下再无旁人,秦臻臻敛衣在冰凉的地板上跪了下去,神色凝重道:公主姐姐,求您给臻臻一个机会,臻臻会管束秦家人的言行,不会让他们再给朝廷和皇后姑母惹出任何麻烦。
凌月隐隐猜到秦臻臻想留在皇后身边侍奉,毕竟这样拉好感的机会不多,却意外于她能说出这番话来。
这份冷静机敏,在自己七岁多的时候,也未必及得上。
凌月并没有立刻让秦臻臻起身,只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她。
上位者这般不动声色的反应,往往有着更加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样的反应维持的越久,越会让人摸不清她到底是何想法,心里也就更慌乱。
但让人意外的是,秦臻臻并未表现出任何慌乱,只一动不动跪的笔直。
不知沉默了多久,凌月终于淡淡开口道:这话是谁让你来跟本公主说的?是臻臻自己的主意,没有任何人指使。
许是怕凌月不信,秦臻臻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跟凌月对视,公主姐姐,自从我记事起,父亲母亲就告诉我,秦家如今所有的荣耀地位都是皇后姑母给的,秦家必须再培养出一个能为国,母的好女儿,才能延续秦家的荣耀。
正因如此,秦臻臻自三岁起就开蒙读书习字,这几年琴棋书画舞蹈女工样样都没有落下,但凡有一点做的不好,就会被严厉责罚。
也亏得她天资聪颖,又是个坚韧冷静的性子,才没有走歪了路。
否则,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狰狞可怖的模样了。
虽然早就知道秦家人动了把秦臻臻嫁给姬文旻为太子妃的心思,但这会儿听对方亲口说出来,凌月还是冷不住冷笑一声。
秦家子侄一辈那么多男儿,不想着让男儿好好读书习武,将来在朝廷里建功立业,只想靠着后宫女眷的恩荫活着。
也不知道秦臻臻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投身到了这样的人家。
起来说话吧。
凌月虽然厌恶秦家人,却还不至于连个七岁多的小姑娘说没说谎都看不出来,只见她亲手把秦臻臻扶了起来,挑眉反问道:你且说说,要如何管束他们?秦家那帮人能力不大,撒泼撒痴的本事却不小。
上次在京兆尹府,连凌月这个手握权利的掌政公主都敢顶撞,更何况秦臻臻一个自己家里的小女孩。
无论父母叔伯还是兄嫂,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压下来,秦臻臻已是吃不了兜着走。
见凌月有松口的意思,秦臻臻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反而给她卖了个关子:臻臻既然敢说出这话来,就会说到做到,公主姐姐且瞧着就是了。
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她若连一个不成器的秦家都料理不了,如何有资格做这大夏未来的皇后?是的,秦臻臻这些年虽然过的凄苦,但秦家人让她做皇后的心思她却是极认同的。
在她看来,若最终不能如愿坐上皇后之位,就枉费了自己这么多年吃下的苦。
你今日救了母后,理应得到一个赏赐,本公主便允了你的要求。
秦臻臻的确有野心。
但敢于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的野心,便比那些个言行不一的虚伪之人高明了许多。
这样的小姑娘只要不动什么阴狠毒辣的歪心思,日后定会是个智谋过人的贤内助。
承蒙公主姐姐疼爱,臻臻斗胆再求一个恩典……秦臻臻再次敛衣跪下,郑重朝凌月行了个大礼,咬了咬牙继续道:日后若太子殿下瞧不上臣女,是臣女才貌不如旁人,不敢有任何怨言,可若太子殿下愿以臣女为妻,还请公主姐姐不要……横加阻拦。
若真追究起来,秦臻臻这番话已经算得上是大不敬了。
但‘富贵险中求’,若今日不冒着被处罚的风险说出来,以秦家人屡屡作死的行为,她便是连候选的机会都没有了。
秦臻臻的心智,已经完全不能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了,她能说出这番话,凌月并不觉得奇怪,只淡淡笑道:看来你对这皇后之位是志在必得了?皇后为天下之母,便该为天下之表率,臻臻既敢有求,自然也敢担起这副重担。
秦臻臻抬眸跟凌月对视,脸上似是有一瞬间的纠结害怕,但很快再次鼓起勇气,一字一顿道:在其位谋其政,皇后需要有心智更需要有手腕,如姑母这般处处需要丈夫庇佑的皇后,绝非大夏之福。
第一百五十四章 给个机会凌月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低呵道:大胆!愤怒归愤怒,但凌月却很清楚,这表现出来的怒意,只是作为女儿在维护母亲的体面。
私心里,她十分认同秦臻臻的观点。
大夏朝,的确不能再出一个只有良善却没有智谋的皇后了。
臣女失言,请公主责罚。
秦臻臻既敢把这话说出来,自是做好了被责罚的打算,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丝毫改口的意思。
你倒是个有骨气的。
凌月并没有责罚秦臻臻的意思,只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带着清淡栀子花香的衣袍在秦臻臻面前缓缓扫过,你适才向本公主承诺的,要说到做到,否则一并处罚。
秦家地位特殊,留着日后是要派上大用场的,否则凌月之前也不可能只处置秦若明一人,而不深究。
如此,正好趁此机会见识一下秦臻臻的本事。
若她真能料理好秦家那些人自是更好,不能也影响不了什么,左不过维持现状罢了。
听到这话,秦臻臻就知道她今天这场冒险值得了,再次叩首道:臣女多谢公主。
这是你应得的。
见凌月推门出来,守在门口的玉痕悄悄往亭子里看了一眼,正想着秦臻臻为何没跟出来,却听凌月吩咐道:传本公主旨意,秦家大小姐秦臻臻救护皇后有功,即日晋封为泾阳县主。
……玉痕愣住了,仅有一门之隔的秦臻臻也愣住了。
外戚贵女得个县主封位本也是常事,但大多都是在及笄之后,为了赐婚的时候更体面些才得的殊荣。
对秦臻臻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突然了些,可见凌月对她的看重。
错愣过后,到底是玉痕先回过神来,快步进到亭子里,把还跪在地上的秦臻臻扶了起来,欢欢喜喜道:奴婢恭喜泾阳县主。
多谢玉痕姑娘。
秦臻臻并没有故作样子地去推脱,大大方方地取过发髻上的金镶玉含珠步摇赏赐给玉痕。
跟玉痕的错楞不同,秦臻臻的错楞在于凌月给了她这样一份殊荣的同时,也在心底计算好了她该为这份殊荣付出的更大代价。
而这也意味着,只要她能达到凌月的期望,这原本已远在天边的皇后之位,就还是会由她这个秦家人坐上。
有了这个指望,往后所做的一切都值得!见秦臻臻远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沉稳得体,凌月的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但不等她多想什么,已见勤政殿的小内监远远跑了过来,向凌月禀告道:公主,内阁刘老大人进宫求见。
小内监口中的刘老大人便是当朝首辅刘衡。
刘衡出身名门,在凌月曾祖那一辈就得到重用,当年也是个扶大厦于将倾的坚毅能臣。
然而时过境迁。
当年能以一己之力顶住朝堂腥风血雨的少年郎,最终还是变成了权欲熏心,冥顽不化的老古板。
思及此处,凌月突然想到了父皇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许多人这一生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活成了自己当初最厌恶的模样。
心绪飞转,所有感慨也不过化成一句淡淡的吩咐:回去吧。
凌月早已定了主意,无论那把龙椅最终由她还是旻儿坐上去,日后的朝局方向都是不会改变的。
既然刘衡不顾病体这个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找进宫来,那就别怪自己拿他来开这第一刀了!见凌月并不传轿撵,只慢悠悠往勤政殿走,跟在一旁的玉痕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只十分贵重的步摇,很是担忧道:公主,臻臻小姐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成熟冷静,为人处事上更是滴水不漏,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童真,哪怕是为了获取更长远的利益,终究也是不值得的。
更何况,她还极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彻底迷失了心性。
这一点,凌月显然要比玉痕更乐观些,微微摇头道:路是她自己选的,自然也要她自己来承担后果。
秦臻臻的聪慧远胜于同龄人,这一点,甚至连姬文旻都有所不及。
若只因为年龄小就一定要把她当小孩子来看待,反而不公平了。
凌月这么说,玉痕也不好再多言,只颇有些无奈地感慨道:这下,秦家人可又支棱起来了。
那家人的作妖程度,他们可都是见识过的,给两分颜色都能开染坊。
如今女儿得了封诰,还不得膨胀到想给城墙涂油漆的地步!对此,凌月亦是莞尔一笑,那就等着瞧瞧吧。
后宫很大,凌月又完全没有为了见刘衡加快脚步的意思,一行人回到勤政殿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虽然考虑到刘衡的功劳和身体状况,夏皇自去年起就准了他可以在勤政殿外坐着候旨。
但这寒冬节气,就算不累冻也冻得够呛。
待见到凌月起身行礼时,刘衡恨不得整个人都哆嗦了。
而这也正是凌月的用意,让刘衡好好在外面清醒清醒。
若能想清楚不在自己面前说什么浑话,她也可以考虑网开一面,不让对方因为儿孙债,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当然,眼下一切还没有爆发,凌月对刘衡还是如往常般客气有礼,不等他跪下去已是抬手拦住,老大人免礼,让您久等了是本公主的不是。
公主客气了。
刘衡的确端了几分老臣的架子,被拦了行礼,便连最基本的拱手礼也不记得,只抬头挺胸地跟在凌月身后进了勤政殿。
到底浸营朝局多年,刘衡虽然有备而来,却也没有立刻挑明主题,待赐座后主动开口询问道:公主,听闻皇后娘娘身子不适,现下可有好些?父皇母后鹣鲽情深,骤然得了这样的噩耗,自是心绪难平。
凌月并不准备在自己祖父辈儿的刘衡面前掩饰难过情绪,说话的功夫,眼圈已是红了起来,这大夏江山的千斤重担,岂是我们孤儿寡母能挑起来的,以后更要多多仰仗老大人了……第一百五十五章 敲打警告刘衡长得高大威武,跟姬明掣不相上下,性子心思却比姬明掣更加缜密果决,否则也不能在朝堂上叱咤这么多年。
甚至连夏皇年轻的时候都要处处受到他的掣肘,只待后来彻底将大权握到自己手里,这才好了些。
这样的人总是吃软不吃硬的,如此,凌月才打了先礼后兵的主意。
为的就是让他放松警惕,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毕竟刘衡只是想为自己和子孙后代谋利,还是想倚老卖老借着外力来彻底拿捏住自己,这其中的差距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公主言重了。
刘衡见凌月垂泪不已,完全是失了父皇依仗的无助模样,心里莫名多了两分得意,放松之下腰板都更挺直了些,有老臣在,朝堂就乱不起来,无论是谁,只要做了有碍于大局稳定的事,老臣必定第一个不饶她!刘衡这话,是对自己在朝堂上影响力的炫耀,亦是对凌月的警告。
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哪怕硬撑着做出强势的模样,又能坚持多久?挫挫她的锐气就好了!因为无论提拔寒门学子,还是推行改革,都会在眼下这一团死水的朝局中掀起轩然大,波。
刘衡希望凌月能够知难而退,不要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毕竟以他这一生的功劳,死后完全可以配享太庙,若非实在忍无可忍,也不想再拼上所有跟凌月拼个你死我活。
依着刘衡的心思,他说完这话,凌月怎么都该再恭维几句,甚至许给他一个更大的荣耀,也好牢牢拉拢住他替自己处理着朝廷上的事。
然而让刘衡失望的是,凌月显然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她并不畏惧刘衡,但也丝毫没有恼羞成怒的意思,只用丝帕轻轻拭了拭眼角似有似无的泪痕。
……随着凌月的沉默,勤政殿原本君友臣恭的气氛也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显然用的还是刚刚那招‘无声胜有声’。
只是对面的人由几岁的小丫头秦臻臻,变成了已近七十的老派权臣刘衡,这招见效的时间显然长了许多。
刘衡原本不以为意,但都是聪明人,随着时间渐渐推移,自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可话已经说了出去,凌月不肯捧场,便等于落到了地上,而这无异于在打他的脸。
这丫头片子到底什么意思!刘衡本就不是个好脾气,这些年上了岁数,在朝中更是一等一的体面尊贵,何时受过这等挫?这样想着,脸色也忍不住阴沉了下来,冷冷抬眸正想说什么,却见凌月也适时抬眸,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女儿总是像父亲多些,凌月无论相貌还是通身的气势,都跟夏皇极为神似。
那种感觉,仿佛‘未落柳絮因风起’,明明很清楚不是那个人,那坐在那里冥冥之中就觉得是他。
这样的想法,宛如一盆冷水,将刘衡心里隐隐浮起的嚣张气焰一点点压了下去。
毕竟,夏皇被他牵制多年,还肯给他这旁人无可比拟的荣耀到底是为了什么,旁人不知道,刘衡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刘衡楞愕的瞬间,沉默良久的凌月终于淡淡开口道:老大人,父皇在世时常夸赞您贯通古今,学问比着言老太傅也不逞多让,想必听说过前朝王廷筠和王吉昌两人的故事。
……刘衡神色骤变,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战,手指下意识地抓紧桌角,才不至于露怯失态。
说起来,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王廷筠和王吉昌虽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却都是自己那个时代最举足轻重的重臣,深受当时的国君倚重。
可同样都是重臣,结局却大相径庭。
王延筠虽然手握重权却居安思危,不仅对自己要求严格,还严格约束家中子侄。
甚至在府邸大门口亲自动手,将在青楼喝醉酒与人争执动手的小儿子打了个半死。
正因如此,王延筠死后得皇帝亲写悼文,并破例晋封为异姓王的殊荣,后世儿孙亦得到重用,整个家族昌盛百年,直到前朝灭国才与国同灭。
而后来者王吉昌,虽然有着跟王延筠不相上下的功劳,但他自恃清高,在权位的腐蚀下渐渐迷失了本性。
在他的变相纵容下,不仅子侄恃宠生娇,就连家中的门客和奴才都肆无忌惮地在外面作威作福,惹得民怨纷纷。
当时的皇帝年纪还小,需得仰仗着王吉昌的帮助才能坐稳皇位,对王氏一族的卑劣行为只能百般忍耐。
然而天大的权臣也会老,在王吉昌病死后,皇帝将多年积攒的怒意全部发泄在他的家人身上,以犯上作乱等几项罪名将王家男丁尽数斩首,女眷没为官妓。
自此,煊赫一时的王吉昌家族灰飞烟灭。
这会儿功夫,刘衡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跟才进门的时候有所不同,他不再敢轻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公主,只淡淡道:公主说的是,无论为官还是做人,老臣都以王延筠为榜样。
他刘氏一族子侄并未做什么太恶劣的事,起码并没有什么大的命案在手上。
对他来说这是敲打警告,却远远构不成威胁。
这时候只不卑不亢就够了,用不着过分恭敬,否则岂不是反倒让凌月给拿捏住了?人的情绪变化总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刘衡平静外表下极力掩饰的慌乱,根本逃不过凌月的眼睛。
凌月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想着这刘衡好歹还是个有怕处的。
若真跟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乱臣贼子那般,一心只想往作死的路上去,那就更棘手了。
老大人如此自律,实乃朝廷之福。
凌月抬手动了动手边的茶盏,适才进了内殿不知何时又站回到凌月身边的玉痕立刻会意,将手中几个折子递到刘衡身边,恭敬道:这是前些日子从汾阳地界呈上来的折子,公主压了下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请刘老大人过目。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利害关系汾阳?不出意外,刘衡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
汾阳是刘衡的老家,之前因着先帝和夏皇的倚重,在那里赏赐了他许多田产,数量之丰,足够让刘家几代人衣食无忧。
可惜欲壑难填,哪怕家里已经有了可堪比肩侯爵的待遇,刘衡的两个儿子却还不知满足。
在汾阳肆无忌惮地侵占民田,想方设法地让原本能够自给自足的老百姓卖出田地,沦为他们家的佃户。
如此数年下来,刘家俨然成为汾阳一霸,甚至有汾阳人只知刘阁老而不知皇帝的传言。
但传言总归是传言,这罪名可重可轻,左右不是刘衡自己出面的,若要重拿轻放,只说底下人混账,仗着主子的名义作威作福,把侵占的田地还回去就是了,若往重了说,便是纵容指使家人侵夺百姓田亩。
目无尊长,其心可诛。
不必如王吉昌那般病死,生前就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家族彻底覆灭。
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凌月既早早打了谋定而后动的主意,便不会只有手里这几本折子。
若事情闹大激起更大的民愤,便再也没有退路了。
刘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日不是他来逼着小公主把想要提携寒门对抗世家大族的心思断掉。
而是小公主早早就捏住了自己家族的七寸,只等着请君入瓮。
这样想着,刘衡忍不住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瞥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凌月。
明明只是个才及笄的小女孩,为何会有这样缜密的心思?必定是强撑出来的!刘衡历经三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被凌月震慑住时,心里更添了几分恼怒。
只见他重重把奏折往桌子上一搁,撑着自己的体面一字一句道: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讹传罢了,公主放心,老臣定会派人去汾阳把这些事查个明明白白,若真有此事,绝不姑息!现实并不允许他想那么多,无论背地里要动什么样的手脚,去抹掉徇私枉法的证据,眼下最该用的都是缓兵之计。
但刘衡知道自己不能表现的太软弱,否则就更是要被凌月拿捏。
若真如此,这眼瞅着就能到手的辅政大臣职位,就算彻底泡汤了。
老大人所言的捕风捉影,可是指这么多年都无人进京告御状?凌月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怒,甚至眸中还多了两分微不可察的笑意,老大人一定要等此事闹得天下皆知,像秦若明那样再无回旋的余地?刘衡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姻亲故旧门生食客无数,这些人虽未如手握兵权的武将那般棘手,却也绝不可小觑。
所以凌月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将刘衡收为己用,而不是把他一脚踩死。
之所以提到秦若明,是为了让刘衡知道,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表弟,她处置起来都毫不手软。
对刘家,更是不会留情。
公主误会了,老臣绝没有这个意思。
刘衡稍稍停顿片刻,继续道:老臣只是不忍公主在处理朝政之余,还要为这些琐事劳心伤神。
刘衡虽然平日里有些霸道跋扈,但却从来没有动谋逆的心思,自然没有历朝历代那些个大奸臣那般硬抗到底。
否则激怒了凌月,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见到底还没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凌月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在示意玉痕把另一道折子交到刘衡手里后,语气也渐渐冷了下来,这件事到底是捕风捉影,还是千真万确,刘大人比本公主更清楚。
眼下她把这一件件证据交到刘衡手里,足以表明自己的诚意。
这边,刘衡还在埋头看着手里的折子,凌月不等他开口,便继续道:本公主只一句话,侵夺的田亩无论多少都必须足量还回去,且要足额贴补农户们所遭受的损失,明白么?想要让刘家人把吃进嘴里的肥肉连本带利吐出来,无异于拿着刀子一下一下拉他们身上的肉。
可无论愿不愿意都要吐出来,除非他们愿意付出全族所有人的性命!刘衡自然晓得轻重,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只垂首道:老臣明白。
老大人英明一世,自是晓得轻重的。
凌月随手把自己适才翻看着的册子合了起来,亲自起身走到刘衡身边,大大方方地往桌上一搁,老大人对父皇的忠心,本公主也是看在眼里的,绝不会因为下边人的不懂事,而迁怒薄待了您。
话虽然没有彻底挑明,但其中的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
只要刘衡能够继续对自己忠心,不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再大的问题都有和解的法子。
相反,若他非要来给自己添堵,以自己手上掌握的证据,随时都能让他刘氏一族灰飞烟灭!任何时候,被人威胁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更何况还是被一个年龄比自己小几轮的弱女子威胁,刘衡心里的恼怒几乎到了控制不住的边缘。
可这一切,都在他伸手打开那本册子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忠毅侯……要知道除了跟随开国皇帝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功臣之外,几乎不可能再有人能够得到晋封侯爵的资格。
凌月给他的,可是天大的脸面。
那一瞬间,刘衡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若非经营朝局多年,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这老胳膊老腿儿只怕就要从椅子里跳起来了。
但他到底还是站了起来,微微颤抖着敛衣跪下道:老臣无才无德,实不敢承受公主如此大恩。
皇恩浩荡,却也是有条件的。
若他承了凌月的恩情,从今往后在这朝堂之上,无论是他,还是他的族人门客,都要跟凌月共同进退,绝不能有任何反对。
先晓之以弊,再诱之以利。
作对的下场是万劫不复。
配合的好处是荣耀万丈。
两者只出其一或许还要纠结些功夫,但捆绑在一起,却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谋而合老大人为国尽忠尽责,自然担得起这份殊荣。
凌月知道刘衡只是口头上做做样子推辞一番,心里早已有了决断,便继续道:本公主知道这种私下侵占田亩之事已然成风,汾阳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本公主总要选一个不长眼的杀一儆百,您说是么?……刘衡跪在地上的身子忍不住又颤抖了一下。
凌月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要把这个送人情的机会交给他。
毕竟侵占再多的田亩,也远远比不过身家性命来的重要。
趁着凌月手中有证据还压着没有发作的机会,把风声透露给自己想要透露的同僚,让对方趁着给夏皇办丧仪的功夫把事情料理干净,于对方整个家族来说,便是再造之恩。
当然,以凌月的谋算,那只儆猴的‘鸡’肯定早早就选好了,只不知是哪个倒霉蛋。
刘衡迟迟没有回应,凌月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大殿中再次进入了良久的沉默,但事实摆在眼前,就算再多的沉默也改变不了什么,最终还是刘衡主动开口道:公主的意思,老臣明白了。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再明白不过,刘衡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叩首道:老臣定会把事情办妥当。
本公主向来用人不疑,这件事就全权交给老大人了。
凌月弯腰虚扶了刘衡一把,正要吩咐人退下,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挑眉道:只顾着说别的,倒忘了问老大人这会儿进宫来所为何事?刘衡自是来向凌月施压的,但以现如今的立场,有些话自然也无法再说出口,只道:先帝驾崩的突然,只怕朝中会再起纷争,公主一切皆该以大局为重,断不可冒进。
对此,凌月只故作不知地反问道:何为冒进?凌月这么一问,倒让刘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稍稍缓了口气方才正色道:公主求治之心急切,老臣可以理解,但您这般轻易就让人猜到了您的所思所想,便是最大的不妥。
凌月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抹苦笑,老大人觉得,这样的道理我会不懂么?父皇在的时候不止一次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别人猜透自己的心思。
可惜留给凌月的时间实在太短,她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用更激进的法子,把自己的想法传扬出去,变成‘鱼饵’来‘垂钓’。
总要有人跳出来,事情才能一件件解决。
刘衡似乎想到凌月为何会说出这种话,待要再说什么却又化为深深的欲言又止,只拱手道:老臣多言了,老臣告退。
凌月轻轻一笑,玉痕,替本公主送老大人出去。
是。
玉痕好生把刘衡送到勤政殿外,再次返回殿里时,脸上的笑容已是敛了个干干净净,忧心忡忡道:公主,刘老大人适才明显还有话要说,您为何不追问?玉痕是个聪明的,很清楚凌月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收服,更断然不会置百姓的利益于不顾。
能够让她把侵占田亩这种大事重拿轻放,刘衡必定有过人之处。
这样人的话,多听几句绝不会吃亏。
他既然觉得自己猜透了本公主的心思,那就这样认为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
凌月莞尔一笑,并未就着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只吩咐道:陪本公主出宫一趟,别惊动了人。
听到这话,玉痕面上慢慢浮现出一层隐忧,公主,现在这个时候城里必定还乱着,您要见谁,把人宣进宫里来就是了。
别人也罢了,这个人我必须亲自去见。
凌月抿了一口手边已经放凉的茶水,狡黠道:快过年了,咱们去拜个年,讨点好茶喝。
……玉痕更纳闷了,普天之下,还有谁家的茶能比宫里的更好,是嫌活的太长了?疑惑归疑惑,玉痕还是依着凌月的吩咐安排了下去。
大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停在刘乾州府外。
因着守城战事导致许多百姓家中有了米粮的亏空,对此,京兆尹府已经下了严令,不许任何商铺借此机会哄抬物价。
如此严令,市场上倒是没出什么乱子,但到底亏空了太久,一度供不应求,只能紧急从国库中调取部分粮食来应急。
但经历两次战争,国库已然十分空虚。
这个时候,刘乾州就展现出了他跟其他商人截然不同的胸襟气度。
他并没有囤积居奇,而是在府门外的大街上支了帐篷,以京中平日的价格来卖米面。
买不起的也没关系,只需登记清楚,待明年春天农忙时分,去刘家京外的庄子干活抵债就可以了。
玉痕在马车里听着侍卫回禀的情况,不由笑道:公主,您说刘乾州何必折腾这一番,简直就是典型的出力不讨好了。
若要赚钱,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好时机。
显然,以刘家的财力也不缺这点银子,那倒不如支个棚子来施粥来的巧,虽然耗费一些米,却能为自家博一个好名声。
凌月缓缓放下挑起的马车窗帘,轻笑道:这才是刘乾州的高明之处。
额?玉痕茫然地看着凌月,奴婢不明白。
凌月看玉痕一眼,数千年来,无论出现多严重的灾害,朝廷都绝不允许富豪私自开仓赈灾,若有违背便是谋逆大罪,你可知为什么?额?玉痕所有的见识,都在于凌月读书的时候跟在旁边听了几句,自然不晓得这些朝局上的利害关系。
但她是善于动脑子的人,沉吟片刻后,突然恍然大悟似地抬起头来,公主,朝廷是怕他们拉拢民心,以至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是么?人的欲望总是无限的,一些家族富甲一方,本就跟当地官府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若再有了威望民心,在当地便是小朝廷一般的存在。
久而久之,就算本来没有存反叛之心,胃口也会被撑的越来越大。
第一百五十八章 格局之大凌月对玉痕的期望从不是在自己身边做个小小的掌事宫女,见她能在自己的提点之下渐渐长进,心里很是宽慰,含笑道:商人当以利益为先,若他连这最基本的利都不要了,那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呢?诚然,跟权利比起来,钱财根本不值一提,但这野心一旦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那这前程也就到头了。
难得刘乾州头脑如此清醒,不愧是公主看中的人。
玉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公主适才那个欣慰的笑容,并不全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欣慰于刘乾州的通透,公主,您真要许给刘乾州侯爵之位么?看着玉痕又心疼又担忧的小表情,凌月脸上笑意更甚,怎么,是不是觉得这体面尊贵的侯爵之位,到本公主手里竟成了萝卜白菜,都不值钱了?奴婢不……玉痕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她从不跟凌月撒谎,咬了咬舌,头最终还是决定勇敢地实话实说,刘老大人若是知道刘乾州区区一个商人,也能得到跟自己同样的殊荣,只怕适才那番安抚都要白费了。
怕什么,又不是明天就要赏爵位。
凌月从未怀疑过刘乾州赚钱的能力,经此守城之战,他的谋略和忠心亦看的明明白白。
让这样一个明白人放手去四海谋财,用不了多久,就能让捉襟见肘的国库充盈起来。
有了银钱,她之后的数项计划才能顺利展开。
有了这泼天的功劳,别说侯爵之位,便是公爵也赏得。
而这,也是她今天来见刘乾州的主要原因。
说话的功夫,刘府正门已经到了。
虽然夏皇驾崩的消息还没有正式昭告天下,但刘乾州是知情者,自不会张灯结彩地来庆祝新年,府上跟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有侍卫上前表明身份,没过多时刘乾州就迎了出来。
但刘家家眷并没有跟出来,刘乾州行过礼笑盈盈解释道:下人说公主是轻车简从来的,自是不愿张扬,就没兴师动众。
很好,本公主正是这个意思。
凌月淡然一笑,也不需刘乾州在前面引路,循着上次的记忆往主院走,边走边继续道:瞧刘大人这神色,似是早就猜到本公主会来。
公主说笑了,草民可万万不敢揣测上意。
刘乾州笑盈盈看凌月一眼,又慌忙垂下头去,知道公主喜欢品茶,草民早早就备下了。
听到这话,不等凌月说什么,玉痕已是先一步笑盈盈道:那倒是巧了,公主路上还念叨着刘先生家的好茶呢。
短短两句话看似没有关联,实则一方面把自己从‘揣度上意’的犯上之罪中摘出来,另一方面又透露出自己随时都做好了准备等待凌月过来的准备。
如此便也打消了凌月认为他领会能力不济,从而不放心委以重任的顾虑。
果然,公主选中的人各个都有过人之处,绝不可等闲视之。
能得公主尝上一口,便是这茶的福气了。
说话的功夫,主院已经到了,刘乾州恭恭敬敬引凌月进去坐了。
至于宫里跟来的侍卫和刘府的下人皆在两方主子默契的示意下,留守在了院子里。
虽说刘乾州直到现在都不清楚凌月为何这般看重自己,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已对凌月的心智谋略大为折服。
不等凌月开口,已是敛衣跪下,一字一顿道:公主拼尽全力保住京城内外数万百姓的性命,更保住了大夏上下数万万百姓的尊严,功在千秋。
只有主,权国家的百姓才配有做人的尊严,若落入贼寇之手,不过是会说话的两脚羊,任人随意羞辱践踏。
甚至成为餐桌上的肥肉罢了。
保境安民乃社稷之本,庙堂之责,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颂的。
凌月抬手示意刘乾州起身,待其在下首的位子坐下,方才继续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国库空虚,若不能有足够的银钱来充盈国库,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不可能彻底改变大夏在列国中的地位。
刘乾州是何等通透之人,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凌月的意思,起身拱手道:只要公主一声令下,草民愿尽绵薄之力。
额?凌月稍稍愣了愣,旋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刘先生这是把本公主当成打秋风的了?刘家的确有钱,却也还没到富可敌国的地步。
就算凌月动了歪心思想把刘家连根拔起,也是抵的了一时抵不了长久,又有什么大用?……刘乾州愣愣地抬眸看着凌月,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对方的意思,有些尴尬地再次跪了下去,草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公主见笑了。
起来回话,别动不动就跪。
凌月缓缓打开手边的青花茶盏,专属于大红袍的香气瞬间在鼻尖萦绕开来。
凌月自幼喝惯了好茶,只闻着香气就知道是上好的母树大红袍,这样的好茶除了上贡给皇室的贡品,几乎所剩无几。
如今竟都到了刘家,可见刘乾州的本事。
是。
刘乾州连忙站了起来,未等他再说什么,凌月已是继续道:刘先生极具经商天赋,又颇有仁义之风,当不比陶朱范蠡之流失色,难道只在大夏北狄和周围几个小国来回打转就满足了么?公主的意思是……草民的商队可以去到南境各国?但凡做生意的,谁不想自己的商号可以开遍普天之下任何一个角落。
但许多时候,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太过紧张,难免会被各种因素牵绊限制。
刘乾州这种只有银钱,却并没有太多官场背景支持的商人,就算有野心也无能为力。
不仅仅只是南境各国。
凌月忍不住白了刘乾州一眼,轻咳道:这个广博的世界上,不仅有我们这片土地,在海的那边,同样有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国家,本公主希望你能把生意做到那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达成一致刘乾州原本觉得自己的野心已经够大了,直到听到凌月这番话,才意识到自己的格局到底还是小了。
各国之间的海上贸易由来已久,早在百年前就有外族人从海上乘风破浪来到夏朝做生意。
但这些年朝局混乱,统治者们皆以天,朝上国自居,渐渐便有了闭关锁国的风气。
凌月此言,便是要重开海上贸易之路的意思了。
看刘乾州从震惊中渐渐缓和了神色,凌月知道他这次总算真正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再次沉吟道:想要出海做生意,必须要有精良的船队和具备丰富航海经验的水手,这些问题皆可由朝廷来解决,但跟生意有关的一切,则需要你来全权处理,你可担得起这重任?……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刘乾州岂能不知凌月这番话意味着什么?他知道凌月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凭着自己往北境战线运送棉衣以及守城中的功劳,必定会许他一份厚赏。
却没想到凌月对他信任到了这般程度!见刘乾州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凌月继续道:自然,朝廷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为你保驾护航,待商号建成之后,所得的利润由朝廷占五成,剩下五成归你所有,你觉得可妥当?妥当妥当,简直不能再妥当了。
这也就意味着出海行商过程中的风险,几乎全部由朝廷来承担。
背靠朝廷,朝廷为他解决掉了所有后顾之忧,他只需跟从前那般一心经商就可以了。
刘乾州兴奋地有些语无伦次,但他到底是聪明人,待渐渐冷静下来后,已是正色道:公主大恩大德,草民永世难忘,必将竭尽全力将海上贸易航线做起来,但朝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理应占多半份额,草民留两成利润即可。
刘乾州从不是贪心不足的投机主义者,从他上辈子宁可将所有财产付之一炬,也不肯投敌叛国就可以看出来。
他很清楚想要将沉寂已久的海上贸易之路重新打通,必然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
可同样的,一旦这条路走成功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想象的巨大利润。
到时候,他的两成利润已是天文数字。
凡事过犹不及,若他真贪婪地想要跟朝廷占同等份额,带来的便不是财富,而是灭顶之灾了。
凌月想要给出五成利润是真心实意的,并非试探或者虚言,但刘乾州既有此言,她也没有推辞,只微微颔首道:你既有此心胸,便允你所求,本公主绝不会亏待你就是了。
她看中的人,处事谨慎头脑清醒是好事。
听到凌月的话,刘乾州悬着的心渐渐落了下来,他深揖一礼,一字一顿道:公主知遇之恩,草民无以为报,日后定当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主政者给自己这样的信任乃是无上荣耀。
只要他能把事情做成,有朝一日便是名垂青史的人物,商人能做到这份上,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那可不成。
凌月微微摇头,轻笑调侃道:你若粉身碎骨了,本公主靠那个去征服四方?刘乾州身负重任,只觉得诚惶诚恐,不知不觉中把头埋的更低了,公主谬赞,草民愧不敢当。
本公主说的是实话。
凌月脸上的笑容如落入热茶中的雪花,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派正色:世人都以为征服人这种事只能在战场或是朝堂上才能出现,却不知商战之争比真正图穷匕见的战争还要残酷。
许多东西是无形的。
越是无形,越是有着摧毁一切的强大力量。
所以,刘乾州虽然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人,但他的重要性,并不亚于任何一个手握重权的将军。
她要将大夏朝打造成列国中最强大的经济贸易中心。
以后,这世上的金银都要与大夏朝的钱币挂钩。
而大夏朝的钱币直接与各国流通的钱币挂钩,直接影响着市场上所有流通商品的购买力!凌月承认她在筹备一盘前所未有的大棋。
棋局在这一刻,正式拉开帷幕!公主所言极是。
刘乾州不记得他今天一共惊愕了多少次,只觉得他在一次次刷新对凌月的认知。
明明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为何会有这样的远见卓识,这实在太不合理了!思及此处,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应下了,为北境战线筹集棉衣的艰难任务。
这是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以公主的心智才能,用不了多久,大夏国必定能纵横六国,成为天下霸主!而他,也将站在明主身侧,成为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商人!此事还要等年后在朝会上商议后才能明发诏书,本公主之所以提前告知你,是想让你事先筹备起来。
凌月不能在刘乾州府上久留,说起话来便格外简明扼要,从今以后,你就是大夏皇商,得到这份荣耀的同时,朝堂上下也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我不希望你落任何把柄到别人手里,更不想在弹劾的奏折里看到你的名字,明白么?无论商人政客还是普通百姓,都少不得要有几件上不得台面的事。
往事已矣,凌月并不想追究什么。
但以后能走多远,就要看刘乾州自己了。
凌月能做到既往不咎已是格外宽待,刘乾州自是明白,郑重点头应下:草民谨遵公主教诲。
本公主相信你可以做好。
凌月向来用人不疑,告诫过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只起身道:得空的时候拟个计划折子,过些日子我会让玉痕过来取。
既然要做,就要做的万无一失,容不得半点闪失。
是。
刘乾州答应一声,见凌月已抬步往外走,正想着好好把人送出去,却是玉痕先一步冲进来,神色焦灼道:公主,适才派去言府送东西的锦瑟回来禀告,说言老太傅垂危,怕是撑不过今日了,您……要去看看么?第一百六十章 最后一程言老太傅就算再有功于社稷也不过是个臣子,并不值得惊扰凌月这个做主子的。
但玉痕很清楚言老太傅在凌月心里的分量是不同的。
若是能见到最后一面,或许可以稍稍弥补几分夏皇去世时没能陪在身边的遗憾。
凌月原本就打算从刘府出来后直奔言家,这会儿更是不觉加快脚步走了出去,边走边向追出来的刘乾州道:有劳刘先生帮本公主寻匹马来。
如今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候,骑马走要比坐马车快很多。
是!刘乾州动作极快,待凌月到大门口的时候,马已经牵过来了。
凌月利落地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京城人多眼杂,见凌月一个人这样冲出去,连玉痕都没跟上去,神色忐忑道:玉痕姑娘,这……万一凌月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他首当其冲逃不了干系。
刘先生放心吧,皇家御林军不是摆着好看的。
玉痕似乎并不急着离开,只朝刘乾州淡淡一笑:您是不是纳闷,奴婢为何不紧跟着公主?刘乾州的确是这么想的。
见自己的心思被玉痕看出来,也爽快地承认下来,恭敬道:让姑娘见笑了。
公主情绪低落的时候向来不喜人靠近,所以,在保证公主安全的情况下,让她尽可能地去做自己,是做奴才的本分。
这普天之下,有谁不是皇家的奴才?知道了什么是本分,自然也就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这应该就是公主临行时特意递给自己那个眼神中,想要让自己替她提点刘乾州的话。
说完这话,玉痕也不管刘乾州有没有明白,微微欠身告了别,随后利落地上了马车,吩咐小内监往言府去了。
刘乾州只是个商人,虽然钱财丰盈,身份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能居住在东城,跟世家大族聚居的西城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
哪怕凌月快马加鞭,赶到言府也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床上的言老太傅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言老夫人和言胥陪在床边,言家二房三房以及旁支几房的子侄家眷都来了,密密麻麻站了一屋子。
至于到底是想来送言老太傅最后一面,还是存了什么其他见不得人的心思,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公主……见着凌月,言老夫人不等说话,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他们夫妻鹣鲽情深,没人比言老夫人更明白丈夫如今最牵挂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夫人就不必多礼了。
凌月扫了言胥一眼,很快把目光转到病床上行将就木的言老太傅身上。
她如寻常晚辈那般蹲在床边,强忍着心里的悲伤,用有些颤抖的嘴唇瑟瑟开口道:太傅,月儿来看您了。
说话时,凌月心里百感交集。
她可以想象到,就在不久之前,言胥定是怀着同样悲伤的心情送了父皇最后一程,并替父皇解决了事关大夏朝生死存亡的北境危局。
如今,言老太傅未完成的心愿,就由她陪着言胥,一步步走下去。
许是言老太傅冥冥之中意识到凌月会来,又或者他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就是为凌月留的。
总之,凌月话音落下没多久,原本已毫无生机的言老太傅竟艰难地睁开眼睛。
太傅!凌月欣喜若狂,完全不顾身份地再往床前凑了凑,俯身蹲在言老太傅面前。
那熟稔程度完全不似天家贵女,反而像是言老太傅嫡亲的女儿,看的言家其他人目瞪口呆。
特别是二房一家,脸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了。
然而无论凌月还是言胥,都没心思顾及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有劳公主惦念,老臣死而无憾……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这一刻,言老太傅的精神竟格外清明,他的目光转到言胥身上,温和道:胥儿,扶我起来。
是。
言胥自幼沉默寡言,从不善表达情绪,眼下他虽然强忍着没落泪,但伤心的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这个时候,言老太傅必有很重要的话跟凌月说,言夫人心领神会,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走开几步,扬声向在外间等着的言氏族人道:老爷有话跟公主说,大家都去外面候着吧。
言家人多眼杂,自有那不安分的想听听言老太傅到底想说什么。
但言夫人掌家多年威势甚重,话音才落,便有家丁进来将磨磨蹭蹭不肯出去的旁支子弟给‘请’了出去。
言氏一族世代清流,在朝堂上并没有太多权势,怕是无法为公主分忧了。
言老太傅低低叹了口气,用枯瘦如柴的手从枕下取出一张折起来的宣纸,凝声道:老臣在先帝身边多年,先帝一代雄主自是思虑长远,早在两年前就让老臣暗中挑选可塑之才以备来日,这几个人人品才能俱佳,可担大任。
朝局之势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这些人眼下虽官职大多不高,但都是夏皇留意培养的,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朝中栋梁。
凌月怎么都没想到自家父皇竟深谋远虑到这种程度,更感念言老太傅这么多年的付出,郑重接过那张宣旨,一字一顿道:月儿明白,定不负父皇和太傅所望。
公主能守住京城,便能守好这大夏天下,这一点,先帝从未怀疑过。
言老太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眸中的神采也渐渐黯淡了下来,他看言胥一眼,又艰难地把目光转到凌月身上,公主,胥儿他……老臣厚颜,请公主……老太傅放心,月儿会替您看顾好言胥哥哥,不让他过度悲伤。
凌月唯恐说的慢了让言老太傅带着遗憾离开人世,急急打断对方的话,一字一顿道:言胥哥哥会很好,月儿也会很好,我们……都会好好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凌月刻意加重了语气。
虽然有些事在尘埃落定之前不宜挑明,但她相信言老太傅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死后哀荣好……言老太傅面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言胥对凌月的深情他再清楚不过,只要两人能够携手前行,就算有再多的风雨,也可以扛过去。
他不再有遗憾了。
仅剩的生机从言老太傅体内不断抽离。
他的身体微微抽,搐,跟言夫人十指相扣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
言夫人终于绷不住,大哭起来。
不……不要……哭……言老太傅努力张开嘴,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外蹦,好……好……活着……老爷!这一次,言老太傅没有再回应夫人的话。
他已经缓缓闭上眼睛,追随夏皇去了另一个世界。
老爷!言夫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突然两眼一黑,软绵绵地昏了过去,亏得凌月眼疾手快地接住,才不至于摔到地上。
昏迷中的言夫人被贴身嬷嬷抬回了自己院子里,言老太傅床前只剩下凌月和言胥两人。
言胥呆滞地站在那里,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仿佛只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时间就会就此停滞,就能长长久久地留住父亲。
哪怕只留住最后一口气。
之前被赶到门外的言家人陆陆续续挤了进来,真真假假地呜咽哭着。
言家二老爷更是摆出了当家家主的气势,吩咐着下人进来替言老太傅换衣服。
人还没进来,就被凌月一记寒刀眼给瞪了回去。
虽说臣子家务事没有君上来干预的道理,但这个时候,她不想让任何人吵到言胥。
至于其他的,统统都不重要。
言胥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这些年来跟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诚然,他心里的难过绝不会比言夫人少,可他就是哭不出来,甚至不想听到其他人的哭声。
天色骤然阴沉下来,凌月看了看窗外不断飘起的雪花,斟酌着要不要开口去跟言胥说点什么。
可这个时候,任何语言上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她不想说,也说不出来。
在这样的犹豫中,却是言胥先一步开口,公主回宫去吧,臣没事。
言家并非皇室宗亲,凌月降贵纡尊来送言老太傅最后一程已是不合规矩,言胥绝不想让凌月受到半分非议。
见言胥肯开口说话,并没有彻底封闭自己,凌月就知道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缓过神来,便也没有劝什么,只道:言胥哥哥,你答应太傅要照顾我的。
虽然言老太傅一死,言家上下少不得要出乱子,但凌月相信言胥自己可以解决。
她不会,也不应该过多干预。
说完这话,凌月径自向床上的言老太傅行了一个晚辈之礼,转身离开。
就在凌月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言胥的声音,月儿,我没事。
这一次,言胥喊的是月儿,而不是一句恪守规矩的公主。
凌月自然能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同,但他们彼此本就心意相通,也不必表现出惊讶,只回眸跟言胥四目相对,凝声道:言胥哥哥,我们还没有完成父皇和太傅的遗愿,自然不能有事。
说完这话,凌月没有继续停留,转身离去。
路还很长,未来,朝堂上下有数不清的凶险需要他们共同面对。
这会儿,玉痕也已经追了过来,站在院子里黯然悲伤。
见凌月出来,连忙抹了眼泪迎上去。
凌月稳稳扶住玉痕的手,一字一顿向众人道:言太傅为本公主授业恩师,功在社稷,本公主会亲手撰写悼文,并亲自为太傅扶棺送葬,奉牌位配享太庙。
言老太傅一生淡泊名利,并不会在意这些身后之事。
但凌月还是会尽己所能,给足他应有的体面。
当然,这也是明明白白地给了言氏一族所有人一个警告,让他们知道只要凌月在一日,就绝不可能允许任何人威胁到言胥的地位。
谢公主恩典!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所有人齐齐跪到地上,向凌月行礼叩拜。
都起来吧。
凌月想要再多说什么,但话到嘴边愣是咽了回去,只向玉痕道:回宫。
是!言老太傅病了这么多日子,丧仪之事府上早就有了准备,一路往大门口去,府中各处已经陆续挂起了帷幔。
凌月始终面无表情,直到坐到马车里,方才忍不住落下泪来。
言老太傅能在临终前见到公主,想来此生已是无憾。
玉痕取出袖中的丝帕帮凌月擦拭面上的泪痕,颇有些犹豫道:公主,奴婢斗胆,有句话实在不吐不快。
听到这话,凌月没好气地瞥了玉痕一眼,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把你的嘴封死了?是是是,奴婢错了。
玉痕作势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见凌月的神色稍稍舒展些,方才继续道:奴婢记得公主曾说过文臣虽好,却不宜过分抬举,否则一旦成朋党之势,必会引得朝政不稳。
话说到这份儿上,凌月哪有不明白的,微微挑眉道:你觉得我给老太傅的哀荣太厚,会引得朝中武将不满?玉痕点点头,奴婢知道这一切都是老太傅应得的,但……但本公主因着破格提拔齐寒的事已经引得诸多不满,不应在这个时候再激起更多的矛盾,对么?凌月斜倚在马车壁上,幽幽道:正因如此,老太傅的身后事才应格外风光。
齐寒出身寒门,以战功受封,老太傅为世家家主,一世以书香为伴,从一开始,这两人就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两个阶级。
为着能让齐寒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凌月力排众议许下要职,难免会让世家大族心惊。
如今对言老太傅的格外厚待,便证明她对世家大族依旧看重笼络,并没有出手打压的意思。
有了这样的意识,那些个世家大族们,也能稍稍松口气了。
他相信,无论言老太傅还是言胥,都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至于结党营私?文臣有,难道武将就没有么?以后她自有大把时间来好好整肃朝纲!第一百六十二章 说错什么听着是这么个意思,玉痕无奈地摇了摇头:奴婢每次都觉得自己已经思虑周全,但跟公主比起来,却还是目光短浅的很。
她每每提醒自己要快速成长起来,好成为凌月的得力臂助,但如今看来,一切还差的太远。
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难得了。
凌月握一握玉痕的手,浅笑道:有危机意识总是好的,本公主难免有思虑不周的时候,说不定哪天你的话就能帮本公主的大忙。
真的么?玉痕有些黯淡的眼眸瞬间晶亮起来,但很快又谨慎道:奴婢万万不敢妄议朝政,除了公主,绝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说起半个字。
自该如此。
凌月知道玉痕是个有分寸的,否则也不可能独独把她带在身边,微微点头后又道:我早上着人宣陈临进宫来,这会儿想来也到了。
陈临是凌月信得过的人,继续留在御林军中是最妥当的安排,早早把后续之事安排妥当,便也少了一重心事。
提及陈临,玉痕脸上不由染了几分少女娇羞,但她并没有仗着自己跟凌月的情分提什么要求,反而斟酌道:公主,陆凝之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南楚,奴婢和陈临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玉痕的意思很清楚,陆凝之是个奸诈的,他们一直没有把敌对这层窗户纸捅破,陆家也没有受任何处置。
若他还有别的打算再回京城来,少不得还要继续利用玉痕为己所用。
这一切都有着不确定性,总要等尘埃落定之后才能安心,否则便等于断掉了一条路。
对于陆凝之,凌月自是恨之入骨。
但昨日九死一生,今日又接连处理了这么多事,根本没时间去考虑这些,被玉痕这么一提醒,倒是反应过来,冷冷道:除了叛国投敌,陆家总还有别的罪名,这……是陆氏一族过的最后一个安稳年了。
玉痕说的不无道理,只要陆凝之的叛徒身份一日不被揭破,楚皇就不会放弃这个培养多年的棋子,并不一定会让他留在南楚。
陆凝之必须留在南楚搅弄风雨,绝不能再有回京的机会。
但如今显然还不是点破陆凝之身份的好机会,寻个罪名把陆氏一族逐出京城,便是最直截了当的法子。
至于以后……就看他的本事了。
玉痕用力扯着手里的帕子,恶狠狠道:这种不忠不义的东西,早就该拉出去砍了,只逐出京城便宜他们了。
这不过是区区利息,以后总有收回本金的时候。
凌月唇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陆凝之……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就在凌月和玉痕往宫里走的时候,敬亲王府中,昏睡了足足十个时辰的齐寒终于醒了过来。
虽然太医多次说过齐寒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太过精疲力竭才一直处在昏睡中。
但姬偌倾还是不能放心,一大早匆匆用了几口早膳就过来寸步不离地守着。
见齐寒睁开眼,姬偌倾兴奋地几乎要哭出来,语气哽咽道:你总算醒了!齐寒才醒,脑子还有些木木地转不过来,下意识地循着姬偌倾说话的方向看去。
好一会儿眼睛才终于聚焦,张了张干皱起皮的嘴唇,郡主……能认出我来,看来还没睡傻。
思及城外种种惊险场景,姬偌倾越发哽咽着想哭,但她知道齐寒并不喜欢脆弱的人,硬是把眼角的泪水给憋了回去,起身倒了杯水过来,渴了吧,先喝点水再说话。
怎敢劳烦郡主做这些事,臣自己来就好了。
这样说着,齐寒就要掀被子起身下床。
然而他虽然没受什么致命伤,但身上的小伤口却足足有二十余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儿。
才动了动,就有钻心的疼痛从四面八方奇袭而来,疼的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都说了让你乖乖别动,真是不省心。
姬偌倾没好气地白了齐寒一眼,把茶杯递到他手边,快喝吧,我就不喂你了。
好吧,其实她是愿意喂的,但考虑到齐寒可能会有的强烈排斥反应,还是算了吧。
多谢郡主。
齐寒喉咙干的难受,一杯水显然解决不了问题,姬偌倾索性把茶壶提了过来,又让他喝了两杯,方才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燕窝粥是早早就备下的,一直在小炉子上煨着,这会儿喝起来正好。
这等微末小事,实在不敢劳烦郡主。
这一次,齐寒不顾姬偌倾的阻拦,硬是坚持自己下床去喝粥,然而粥还没喝上一口,就先问道:这些日子臣无暇顾及郡主,郡主可有受伤,京外如今……本郡主这种高手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姬偌倾见齐寒总算先想着关心自己,之后才过问城外的情况,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甜蜜,扬了扬嘴角道:放心吧,京城内外的防务已经由言胥将军从北境带回来的亲信接管,大军过不了几日也会返回京城,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
见一切安稳无虞,齐寒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些,想了想又道:那朝中……都好的很,你只管安心养伤就是了。
姬偌倾忍无可忍地打断齐寒的话,抬手把盛着燕窝粥的碗重重往他面前一搁,见他总算埋头开吃,这才继续道:你那么有才华,却被皇伯伯发配去守皇陵,几无出头之日,却在这个时候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去为他守护江山,值得么?姬偌倾知道自己身为皇室中的一员,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可这些话藏在心里着实不吐不快。
听到这话,齐寒正端着粥碗的手立时停在半空中,他侧眸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紧紧盯着姬偌倾。
虽然齐寒素日里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但却从未有过这般凌厉模样。
姬偌倾竟有些不敢面对,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别处,反问道:怎么,我说错了么?第一百六十三章 内心挣扎这天下从不是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个家族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齐寒眸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肃穆之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身为大夏子民,保家卫国乃应尽职责,又何来值不值得?他只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去保护更多的人,让他们免受战争的涂炭。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姬偌倾错愣片刻,神色复杂地看着齐寒,有些沮丧道:这话大姐姐曾经说过,但我一直都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如今你也这样说……跟你们比起来,我什么也不懂。
身为皇室郡主,自幼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长大,哪里会懂得这些。
齐寒并不会对姬偌倾有什么苛求,只宽慰道:保家卫国为男儿之志,本不应由弱女子来承担这些,郡主又何必对自己太过苛刻。
至于凌月公主,她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齐寒虽然敬重钦佩,却也明白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不必也不能以此为标杆来要求其他女子。
别说女子,就是男子,又有几个能及得上她?你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怎么都比不过大姐姐。
虽然从小到大并没有谁拿姬偌倾跟凌月比较过,但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大姐姐,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好在姬偌倾是个心胸开阔的小姑娘,对凌月的才能心服口服,只抿了抿唇警告齐寒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大姐姐喜欢的是言胥哥哥,你是不会有机会的。
额?见姬偌倾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齐寒心里竟莫名有些紧张,不等多想什么就脱口而出道:郡主误会了,臣从未对公主有过非分之想。
敬佩和喜爱原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他不是小孩子了,从一开始就能分得清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姬偌倾跟齐寒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么舒服的话,心里那点小小的沮丧瞬间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只忽闪着大眼睛紧紧盯着齐寒,你说的可是真的?算这家伙还有点良心,不……自知之明。
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
齐寒原本说的就是真话,自不需要掩饰什么,只继续道:臣三番两次来敬王府打扰,实在不合规矩,待用完这餐饭,烦请郡主带臣去向敬王殿下和王妃辞行。
人是骗不了自己的,这一次次相处下来,特别是在城外共患难后,齐寒对姬偌倾的感情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并非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皇族郡主,只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之后要走的是一条多么艰难的道路。
为国为民,虽九死其犹未悔。
但姬偌倾应该有更好的未来,不能也不该陪自己去面对那些本不该出现在她生命中的艰难险阻。
你身上的伤还没养好,怎么能这个时候走?姬偌倾整个人都急了,只见她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蹿了起来,一板一眼道:大姐姐特意嘱咐父王要好好照顾你,直到你伤势痊愈为止,你现在走,可是想让我们敬王府担上不尊上意的罪名?齐寒知道凌月一定会过问自己的情况,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安排,微微蹙眉道:这是公主的意思?不然呢?虽然这明明就是满足了姬偌倾的小心思,但她并不想在齐寒面前表现出来,只没好气地轻哼一声,若不是大姐姐把你当个宝贝疙瘩,再三嘱咐一定要好好养着,甚至还特意拨了个太医来,我才懒得搭理你呢!……他虽然立了大功,却也不至于享受这样超规格的待遇,这……见齐寒听了自己的话,不仅没有飘飘然自得,反而神色凝重地好似下一刻就要被拉出去治罪,姬偌倾满脸问号,你这人真够奇怪的,受重视不好么,大姐姐本想封你个大将军来着,因着朝臣们极力反对,只能先让你复任兵部侍郎,年后伤养好了就上任。
姬偌倾越说越生气,忍不住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震的碗碟叮当响。
明明齐寒立下大功,能力也出众,那些个自恃身份尊贵的老臣凭什么容不下他,简直岂有此理!听到姬偌倾的话,齐寒微微摇头道:郡主错了,公主原本要给臣的,就只是兵部侍郎之位。
这以退为进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
对于升官,齐寒并不排斥。
因为只有到了高位,才能有足够大的权利和平台来施展自己的理想抱负。
而这也是他临危受命时,凌月许下的承诺。
怎么会这样,大姐姐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姬偌倾头脑简单的性子随了姬明掣,在这些弯弯绕绕的政事上完全应付不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齐寒。
公主早知道那帮老臣们不会同意的。
齐寒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摇头道:许多时候不明白才是福气,这些事,臣希望郡主一辈子都不要明白。
如凌月公主那般聪慧善谋的奇女子,肩上总要背负太多家国责任,其中艰辛困苦绝不是外人能体会的。
私心里,齐寒只希望姬偌倾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你们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姬偌倾并不知道齐寒心里的想法,就算知道也不会领情,只板着脸耍赖:我不管,以后无论什么事,只要你明白的就必须让我也明白。
她可不想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不为别的,傻子配不上齐寒。
……你怎么不说话?姬偌倾再次催促道。
好。
齐寒自问并不是个心软解风情的人,否则也不可能二十余岁还迟迟没能说上一门亲事。
然而只要迎上姬偌倾那双晶亮的大眼睛,就奇迹般地什么原则都没有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理智告诉齐寒,他必须尽快离开敬王府,否则再这样下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第一百六十四章 生死之外这样想着,齐寒心下越发不安,可既是凌月吩咐,他也不好执意在这个时候离开敬王府,只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郡主,臣已无大碍,您回自己阁院去吧,这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礼不合。
闺阁少女的名节至关重要,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姬偌倾无端承受闲言碎语。
姬偌倾最是个古灵精怪的,见齐衡不再提离开,就知道是凌月的话起了作用,索性将计就计道:我不能走,大姐姐说了让我照顾好你,我怎能擅离职守。
反正姬偌倾心里已经认定了齐寒,别说是齐寒让他离开,就是凌月下了旨意,她也断然不肯依从。
公主当真这么说的?以齐寒对凌月的了解,觉得对方怎么也不能下这样的旨意。
可偏偏姬偌倾说的一本正经,怎么也不像说谎的样子,让他一时有些难以判断。
这是自然。
姬偌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不忘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年后朝中事务繁多,你可得赶紧把伤养好才能帮上大姐姐的忙。
不得不说,姬偌倾这话倒是歪打正着,这次无论北境战争还是守城之战,折损的士兵都不在少数。
军中各项制度管理弊端都毫无遗漏地展现了出来,若再不加以整顿,以后的路只会越走越窄。
兵部那边等着他的,将会是一场硬仗。
见齐寒神色骤然凝重起来,姬偌倾还以为是自己适才的话给了他太大的压力,忙连连摇头道:也没有那么着急的……年后总要过了上元节才能开印复朝,还要办皇伯伯的丧仪……想着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皇伯伯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姬偌倾不禁悲从中来,低下头默默抹泪。
见姬偌倾难过,齐寒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给她递帕子擦泪,却又觉得于礼不合,只硬生生收回手,放缓了语气劝道:郡主,逝者已矣,活下来的人就要承担起一切,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地守护好大夏江山,让大夏子民能挺直腰板做人,永远不再被外人欺凌。
有实力才有尊严。
想要大夏子民不被欺凌,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国家变得更加强大,这一点,齐寒从未怀疑过。
他所做的一切,不为国君,不为皇室,只为天下百姓。
你说得对!姬偌倾被齐寒身上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气质感染,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之前多了几分气势,你好好养伤,我这就进宫让大姐姐给我安排些事做!她好歹也是皇室郡主,受天下人奉养,思想觉悟总不能被齐寒给比下去!对于姬偌倾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齐寒也算有些了解,是以并没有出言阻拦,只是道:郡主既要进宫,还请您替臣给公主带句话。
姬偌倾自然愿意效劳,只问道:什么话?齐寒面无表情,只一字一顿道:臣不怕,请公主无需顾虑。
有些事现在就可以着手布置起来了,她不希望凌月的决断受任何因素左右,尤其是自己。
不怕什么?姬偌倾虽然心思单纯却也不是个傻子,只听这话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的,神色凝重道: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此次城外之役已是九死一生,她实在不敢想象齐寒还要遭遇什么样的险境。
凡救国图存之事,又有哪件是不危险的,如今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
齐寒稍稍停顿片刻,似是在跟姬偌倾说,又似是在告诉心里的自己:以前不怕的,以后也一样不会怕。
从齐寒踏进官场那一日,就坚定了改革求存之心,更无比清楚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什么。
若不是夏皇认为时机还未成熟,将其贬谪出了朝堂中心,现在人还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数。
你……姬偌倾想要告诉齐寒凡事都要以保全自身为要,但看着对方那张大义凛然面无表情的脸,也知道劝是没用的。
如此,只能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不抱什么希望地翻了个白眼,行,您齐大人高风亮节,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本郡主佩服不已行了吧!这脾气还真是跟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也不知道是怎么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的。
她还是把希望寄托到大姐姐身上吧!姬偌倾在心里狠狠吐槽了齐寒一番,一边吐槽一边反省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偏偏喜欢上这么个人。
哎!哎!哎!也不知道在马车里叹息了多少次,姬偌倾最终还是无奈地正视了自己还是喜欢齐寒的事实。
罢了罢了,谁让她眼光有问题来着,认了!宫人们速度极快,仅仅几个时辰功夫,皇宫里已经处处挂满了白幔,来往于各处的宫人身上也都换上了孝衣。
这样的场景,配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着的雪花,处处透着哀伤凄凉,姬偌倾走着走着,便再次红了眼眶。
见状,跟在姬偌倾身边的小丫鬟灵儿小声提醒道:郡主,公主隐忍了这么多日子,心里更是难受的紧,您可千万不能再勾起她的悲伤情绪了。
你说的对。
姬偌倾没忘了自己这次进宫是做什么的,哪怕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给凌月拖后腿,咬咬牙将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昂首挺胸往勤政殿走去。
这会儿凌月才从言府回宫,正是情绪低落的时候。
玉痕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见着姬偌倾过来,忙在殿外把人给拦了下来,小声哄道:好郡主,公主现在只怕不想见人,委屈您在偏殿稍等片刻,待公主情绪好些您再进去找她。
这怎么行,越是情绪不好的时候越要见人,否则一个人更要闷坏了。
姬偌倾断然否决了玉痕的提议,正色向玉痕道:放心吧,本郡主一定会想办法哄大姐姐开心,你且让御膳房多做几道清爽开胃的菜便是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特殊赏赐姬偌倾执意如此,玉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开门让她进殿,自己则准备亲自去小厨房做几道凌月喜欢吃的菜。
没成想才走下台阶,迎面就见已经换回御林军侍卫服的陈临走了进来。
虽说前些日子已经见过面,但战事紧张,两人各自悬着心也顾不得其他,如今细看之下,玉痕才发现陈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上还有几道很明显的血痕,不必说,身上也少不得要受伤。
四目相对间,陈临如何看不懂玉痕眸中的担忧,先一步浅笑道:一切都过去了,我没事。
平安就好。
这个时候讨论伤势显然是不合时宜的,玉痕稳了稳情绪,又问道:公主一大早就着人宣你进宫了,怎么这个时候才过来?听到这话,陈临的神色明显黯淡了下来,解释道:齐老将军夜以继日地守在城楼上,身子早已透支的厉害,从昨天夜里就高热不止,我实在不放心,就在驿馆帮着照应。
跟齐忠福老将军相处这些日子,陈临自觉进益良多,心里已将对方当成恩师来看待,在其生病的时候多多照顾也是理所应当。
但这样去了,少不得又要跟齐清儿有所接触。
不知为何,玉痕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仿佛早晚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然而玉痕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总不能仅凭一点所谓的预感去疑神疑鬼,只默默缓了口气,平静道:你等等,我先进去通传一声。
若是平时,姬偌倾在殿内,玉痕总要让陈临先在外面候着。
但这会儿她很清楚凌月让陈临过来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嘱咐,万万耽误不得。
凌月向来以国家大事为要,哪怕心情再低落,手上该处理的事还是一件都没有耽误。
反倒是火急火燎要进殿来安慰凌月的姬偌倾,一脸哀怨又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玉痕忍俊不禁地看了姬偌倾一眼,屈膝向凌月道:公主,陈临在外求见。
快让他进来。
凌月放下手里的折子,抬眸向姬偌倾道:倾儿,齐寒正是养身子的时候,你且去御药房取些补品,一会儿也好带回去。
凡是对齐寒有利的事,姬偌倾自是无所不应,赶着就出去了,在这之后,陈临很快进到殿来。
还没等行礼,就被凌月先一步拦下,情真意切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本公主很是感激。
虽已免礼,听到这话,陈临还是坚持跪下道:此役得胜,皆是公主运筹帷幄之功,属下不过做些跑腿的微末之事,实在担不起公主如此赞誉。
自古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陈临比谁都清楚,否则当初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接了去青州请齐忠福老将军的重任。
他太清楚,像自己这样没有什么靠山可以仰仗的人,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靠意外的机遇。
不仅如此,机遇来了,还要敢不惜一切赌上一把,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经此一事,他已经完全成为凌月的心腹,不仅如此,还得到了齐忠福老将军的喜爱。
靠这两点,他以后的前程就算稳了。
有没有功劳本公主心里很清楚,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凌月虚扶了陈临一把,跟玉痕一样,她也看到了对方脸上的伤,但却并未出言过问,只道:齐老将军可还好?回公主的话,老将军虚耗过度,昨夜便浑身高热不止,现在还没有退烧。
人总是有天生的暮强心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陈临对齐老将军是实打实的佩服,这会儿脸上的伤心自也不假,焦急道:公主,大夫说老将军年纪大了,不敢用烈性药物,能不能熬过来,只能看他自己了。
齐老将军早已位极人臣,这次哪怕以病体不适为由推辞不来京城也无人能说什么,但他还是来了。
如今仗打赢了的确是高兴事,可这功高震主的名声却也不是什么好的。
追封也罢了,若齐老将军活着得了公侯爵位的封赏,对齐氏一族来说,便是喜忧参半,反倒是他死了……这样的想法虽说悲凉了些,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陈临心里不觉更沮丧了。
原来你对本公主这么没有信心。
凌月最善察言观色,只看一眼就知道陈临在想什么,莞尔笑道:齐老将军若也如你这般想,那才真正枉费了他一世英名。
……陈临没想到凌月透察人心的本事如此厉害,更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顿时愣愣地看着对方,显然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才再次跪下道:属下短视,请公主恕罪。
本公主会派太医好好照看齐老将军,你就不必忧心了。
凌月知道玉痕不希望陈临再跟齐清儿有什么接触,自也不想让陈临跟齐家人有所关联,只转了话题道:自即日起,你就是仅次于林大统领的御林军副统领,至于以后该做什么,不必本公主多说了吧?凌月喜欢聪明人,也愿意在自己所能的范围能培养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而不是简单地把人当做棋子。
微臣愚笨,不敢随意揣测公主的心思。
陈临这次倒是没有继续跪下,只是在沉吟片刻后,拱手垂眸道:但身为臣下,理应为公主分忧,京中局势虽平却并不安稳,这御林军中必然也干净不了,微臣必竭尽所能把这其中的眼线一个个都拔除掉。
御林军是保护宫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若这些人都不能完全信任,性命随时都会受到威胁。
以陈临的心智,想到这些并不奇怪,凌月自是放心,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既已为御林军副统领,该有的体面便不能少。
公主,微臣人微力薄,实在……不等陈临推辞,凌月已从御案上把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紫檀盒子递到陈临面前,再次道:这个是本公主赏赐给你的,好好收着。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开诚布公凌月送给陈临的正是她之前跟玉痕提到的宅子。
虽然面积不大,却胜在离皇宫近,哪怕以后玉痕跟陈临成了亲,也可以时不时进宫来凌月身边当差。
可见凌月这份体面不仅仅是给陈临的,也是奖赏玉痕这么多年在自己身边尽忠尽责当差的功劳。
如此,陈临也不再推辞,只敛衣跪下双手接过锦盒,一字一顿道:微臣叩谢公主恩典。
起来吧。
凌月并没有跟陈临多说什么,只含笑看了玉痕一眼:之前因着各种缘故,你们俩总也不能好好说几句话,如今又遇上国丧,给你们赐婚的旨意少不得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发,只能委屈你们再等等了。
听到这话,尚不等陈临说什么,玉痕已是先一步跪下道:公主言重了,奴婢哪怕一辈子留在公主身边伺候,也是甘之如饴。
比着凌月失去至亲的痛苦,晚几日成亲又算的了什么?若是她的,哪怕历经千辛万苦,终究也会是她的,否则就算早早定下来,最后也要落得个一拍两散的结果。
你这丫头,难不成还想一直赖着我不成。
凌月嗔怪地瞪了玉痕一眼,打发她去小厨房挑几道御菜赐给陈临。
玉痕答应一声忙不迭去了,待其离开后,陈临主动开口道:公主把玉痕支开,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微臣说?你倒是个聪明的。
不知是不是没了玉痕在跟前的缘故,凌月的神色显然稍稍冷淡了些,只淡淡道:你可察觉到齐清儿对你有什么心思?陈临原以为凌月要跟自己说的是朝堂上的事,乍然听了这个,很有几分猝不及防的模样,当即解释道:公主,为了照顾齐老将军,微臣跟齐清儿小姐的确有过几次接触,但始终恪守礼节,并无半分越矩,请您明察。
陈临自问绝不是花心的人,既然已经认定了玉痕,就不可能再对齐清儿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因着问心无愧,自也没有任何局促不安。
陈临说完这话,见凌月迟迟没有再说什么,似是突然意识到什么,骤然抬眸问道:公主,可是玉痕跟您说了什么?女子心思细腻,难保不会格外敏感些。
但并不是他想跟齐清儿‘过从甚密’,实在是齐老将军在京城中最亲近的人只有他,他总不能不闻不问。
玉痕没有说什么,是母后身边的林嬷嬷跟本公主提了一句,说齐清儿常在母后面前夸你。
女人的直觉虽然看起来毫无道理,但许多时候却是准的可怕。
既然陈临对齐清儿并没有存什么心思,凌月这会儿把事情挑明,对谁都好。
听到这话,陈临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淡,正色道:公主放心,微臣会时时谨记本分,绝不会再跟齐小姐有任何单独接触的时候。
但齐老将军那边,陈临依旧会去照看,这对他来说已是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
本公主相信你晓得分寸,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凌月原本也只是想提点一句,如此,这个话题便自然而然地揭了过去,转而道:宫中耳目众多,你虽是本公主的心腹,但本公主并不希望落在外人眼里,你对本公主的忠诚是不可击破的,你可明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越是接近权力中枢的人,越是更容易成为各方拉拢的对象。
是人都有弱点,谁都不会例外,只有大大方方把自己的‘需求点’表现出来,才能够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取之,予之,从来都没有一定之规。
额?陈临稍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凌月的意思。
然而事关重大,为了确定自己没有领会错凌月的意思,陈临还是追问了一句,公主是想来个……请君入瓮?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法子,只要运用得宜,就可以完全掌握到对手的动态。
当然,这前提是所派出去的人要绝对信得过,否则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
的确如此。
凌月微微颔首肯定了陈临的猜测,之后又道:这其中的分寸拿捏,你要自己掌握好,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
属下明白。
陈临点头应下,随后把目光转到手里的檀木盒子上,浅笑道:公主这宅子是赐给玉痕的,而非赐给属下,属下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却比不上您身边一个小小宫女有分量,属下愤愤不平,也在情理之中不是?正是这个道理。
凌月给了陈临一个赞赏的眼神,你既明白该怎么做,本公主就不多说什么了,日后若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
是,属下领命!在将这件极重要的事吩咐完后,玉痕那边也提了食盒回来,凌月便让她好好把陈临送出去。
因着凌月适才的提点,陈临格外担心玉痕会多想,才出了勤政殿大门,便在长街上停下脚步,有些紧张地解释道:适才公主问起我跟齐清儿的事,我跟她并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不要多想。
说到最后,陈临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样提了,反而更加容易引起玉痕的不快。
但话已出口便收不回来了,一时之间竟也有些进退两难。
看着陈临这般局促不安的模样,玉痕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敏感了些,反倒让两人之间相处的有些尴尬,忍不住轻笑道:是我不好,总爱胡思乱想,以后不会了。
她应该给陈临足够的信任,就像公主任何时候都无条件信任言胥公子一样。
原本也没有什么事,如今既已说开,无论玉痕还是陈临都轻松了许多,两人并排在宫道上慢慢往前走着。
陈临想着凌月适才交代给自己的事,到底还是主动开口道:宫里不太平,这些日子我少不得还要四处忙碌,没什么时间陪你。
我跟在公主身边好的很,哪里需要你惦记。
玉痕自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如此说了一句,又骤然想起一事。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心疼凌月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人去找过齐老将军?齐忠福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又立下大功,少不得有人要打他的主意来给凌月施压。
老将军身子不好,早就吩咐了闭门谢客,就算有人想见他,也是见不到的。
齐忠福能在那个名将如云的年代稳稳占据一席之地,且在许多人都被抄家灭族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成为为数不多得善终的名将之一,必有着过人的心智。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糊涂到站到凌月的对立面去?那就好。
玉痕稍稍松了口气,有些歉疚地向陈临道:你别怪我想的太多,实在是公主肩上的担子太重,我总想尽己所能地帮她分担一些。
虽说她只是个奴婢,无论凌月的事还是朝堂上的事都轮不到她过问,但终究还是想多做点什么。
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
玉痕跟在凌月身边这么多年,若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那才奇怪,陈临宠溺地看着玉痕,轻声道:我不会拘束着你,永远都不会。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在他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玉痕。
没的说这些做什么,让人听了笑话。
玉痕含羞带怯地白了陈临一眼,只觉得对方越是坦然,越显得自己心里那点疙疙瘩瘩小气的很,只把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记得好好吃饭。
好。
依依不舍地跟陈临告别后,玉痕并没有立刻回到正殿,而是依着凌月的吩咐,让内务府按着公侯去世的标准备好东西送到言府去。
如此忙碌一番,待玉痕重新回到勤政殿时,姬偌倾也回来了,在他身后的桌子上摆着七八个红木盒子。
不必说,这是姬偌倾从御药房挑来的补品药材,若不是人手实在不够,只怕她要把整个御药房都搬去敬王府了。
这会儿,姬偌倾已经把齐寒之前那番话转述给了凌月,在这之后,便是忧心忡忡道:大姐姐,齐寒真的会有危险么,您能不能不让他去做冒险之事?朝堂之事本就步步惊心,齐寒说的并没有错。
对于齐寒改革吏治的决心,凌月几年前就十分清楚,所以并没有任何意外,只对姬偌倾道:大姐姐答应你,会竭尽所能护齐寒周全。
幼年读书时,她虽然明白汉景帝舍掉晁错是不得已之举,却打心里对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嗤之以鼻。
所以,她绝不会让齐寒成为第二个晁错。
大姐姐,我知道齐寒有自己的政治理想,我不能也不该阻拦。
姬偌倾自幼养尊处优,不懂得民间疾苦也是人之常情,但这次冒险跟随齐寒去到京外的所见所闻,让她越发明白自己身为宗室贵族的责任使命。
只见她揽着凌月的胳膊恳求道:大姐姐,您也让我去做点大事好不好,我也想为朝廷出力。
她不想成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女子,若真如此,以后跟齐寒怕是连话都说不上了。
从你帮大姐姐去皇陵给齐寒传信的时候,就已经是在为朝廷做事了,否则齐寒又如何能临危受命呢?凌月宠溺地抚了抚姬偌倾柔软的发丝,耐心解释道:每个人所擅长的东西不同,并不是只有在人前冲锋陷阵的才是为朝廷出力,言老太傅一生严谨治学,门生无数,却从不居功自傲,结党营私,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朝廷脊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姬偌倾同样如此,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而已。
言老太傅去世,大姐姐一定很伤心。
姬偌倾抿了抿唇,歉疚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来烦你。
逝者已矣,哪怕再伤心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话说如此,但凌月脑海中还是下意识地浮现出夏皇和言老太傅对坐而谈的身影,强压住眼眸中的酸涩,转了话题道:过了年,二叔就要离京,你要好好帮着二婶打理好王府中事,凡是有人员往来,都要格外留意。
所谓‘祸起萧墙’,京中不安稳,王府里想必也会混进探子,若出了什么乱子,后果不堪设想。
姬偌倾郑重应下:大姐姐放心,有齐寒帮着我,一定出不了乱子。
有齐寒在是好,但大姐姐跟你说过女子凡事都要靠自己,不可过于依赖别人。
这般嘱咐了姬偌倾一句,凌月方才继续道:去凤栖宫瞧瞧母后吧,母后看到你会高兴的。
是。
姬偌倾知道凌月还有政务要处理,乖巧起身行礼道:大姐姐,倾儿先走了。
姬偌倾前脚才出去,凌月就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扬声道:宣户部尚书祁修元进宫觐见。
是!她知道国库空虚,但到底空虚到什么程度,还需要当面跟祁修元问过才能清楚。
当然,充盈国库最好的办法就是抄几个贪官污吏的家。
凌月手上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倒不愁没人抄,只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先抄谁抄几个,则要根据情况来定。
见小内监依言出去,玉痕有些心疼道:公主,您身子还虚弱,可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
哪里是我愿意这样一刻不停歇,我还想在太液池边支个暖棚赏雪呢。
凌月伸了个懒腰,待身上的疲惫之意稍稍消减些,方才叹然道:玉痕,我不能歇着,只怕这口气松下来,就再也提不起来了。
她可以伤心绝望,可以尽情休息,但那些个蠢蠢欲动的朝臣和战败的南楚北狄可不会给她休息的机会。
那些个城内城外还在挨饿受冻的老百姓,不会给她休息的机会。
奴婢明白公主的顾虑,只是……实在心疼公主。
凌月没哭,玉痕的眼泪倒是先下来了,但她也不想表现出脆弱的模样,只胡乱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午膳备好了,奴婢这就让他们传膳。
早点用完午膳,就能赶在祁修元进宫前歇息片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棘手麻烦凌月微微点了点头,只继续闭目养神。
原本只是想小憩片刻,然而实在太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玉痕带着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把饭菜摆上桌来,斟酌再三,还是没忍心唤醒凌月,只尽可能地让她能多睡一刻是一刻。
这样想着,玉痕轻手轻脚地走出大殿,想要提醒守门的小内监走远些,这样无论谁前来求见,都能先把人拦在外面。
然而朝堂上下那么多事,又怎么会是区区宫女内监能阻挡的,玉痕的话才吩咐下来,就见有人疾步而来。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户部尚书祁修元。
玉痕微微蹙眉。
算着凌月着人出宫传旨的时辰,祁修元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勤政殿外。
如此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外面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没等凌月宣召,他就已经要进宫禀报了。
公主好不容易歇下的午觉,怕是又要泡汤了。
这样的想法才从玉痕脑海中闪过,祁修元已如一阵风般来到了眼前。
之前为了北境筹集军医之事,祁修元没少往宫里跑,自是认得玉痕,他没有半分寒暄,急急道:玉痕姑娘,公主可在殿内,麻烦您通传一声。
只看祁修元火烧眉毛的神色,玉痕就知道事情严重,也不敢多问什么,恭敬道:麻烦祁大人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说完这话,玉痕立刻转身进了勤政殿,凌月是累狠了的人,既是睡着就没那么容易醒过来。
公主?玉痕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到底还是狠下心试探着把人推醒。
凌月原是有起床气的,每日总要睡足十个时辰,但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在城楼上守着,什么样的起床气也治好了,很快醒转过来,揉了揉眼睛道:可是午膳备好了?是。
玉痕答应一声,这才道:祁修元大人在外求见,看起来该是很重要的事,要委屈公主先见过祁大人再用午膳了。
额?户部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自己立刻处理?凌月心里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凝神道:让祁大人进来。
是。
玉痕应声退下,不过片刻,祁修元就出现在凌月面前,他匆匆行了个礼,不等凌月喊免礼就径自站了起来,将手里的折子呈到凌月面前,公主,定州大火死伤无数,需要立刻拨款拨物赈灾。
大火?凌月眉心紧蹙,她并没有打开折子,只冷声追问道:你且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具体情况臣也不甚清楚,只知南楚当时久攻城池不下,派了一千多士兵去往定州山林伐木,以备攻城之需,他们知道了战败的消息本该如丧家之犬般乔装逃窜,不料却在当地烧杀抢掠……那些南楚士兵虽然不是精锐,却也是有着一定战斗力的士兵,岂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所能对付的?想象着定州城里处处横尸的惨状,祁修元神色悲戚,再也说不下去。
祁修元伤心,凌月只会比他更伤心。
定州距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原本并未被战火波及到。
却不成想在京城守卫战结束后,横遭如此大祸。
都是她思虑不周,她该想到楚令则会派人出去伐木的……再有两天就是新年了,定州城的百姓……见凌月面色哀戚,紧紧攥着的拳头连带着整个胳膊瑟瑟发抖,玉痕立刻敛衣跪了下来,神色哀戚道:公主,一切都是南楚的错,您万万不要自责,昨日您亲自出城杀敌,差点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如何能未卜先知,把所有突发,情况都预料到?公主已经够苦了,若要因此沉郁自责,气出个好歹来,玉痕实在不敢想象。
话虽如此,但凌月此时的悲愤心情岂是几句话就能开解的?好在她从来都不是脆弱之人,待稍稍平息片刻,已是缓了语气道:那些人可尽数处置了?杀了大夏朝那么多百姓,她绝不会放他们任何一个人回到南楚去!回公主的话,他们破釜沉舟一路杀红了眼,定州守城官兵赶到殊死搏斗,已将那些南楚士兵尽数绞杀,哪怕有漏网之鱼,也所剩无几。
一切都发生的太意外,连求援的机会都没有,如此解释一番,祁修元继续道:我方士兵亦伤亡惨重,所以此次赈灾的物品除了急用的生活物资,还要有药品。
而这些东西,正是户部急缺的,他就算有心也无力,否则也不能心急如焚地来找凌月商议。
这是自然。
凌月想也没想便点头道:玉痕,传本公主的话,将御药房中凡是能用到的治伤药物全部装好,另外把本公主宫里的银票以及金银财帛尽数取出,换成银钱在京城去往定州的沿途城镇买药。
至于京中药铺里治疗创伤的药物,守城这些日子里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就算还能寻到些,也要留给伤员用。
是!如此紧要关头,银钱已是身外之物,玉痕立刻点头去办,同时想着把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也拿出来,尽数去换了药材才好。
公主慈心,乃定州百姓之福。
祁修元知道凌月会想办法,却没想到他会先从自己身上下手,感佩之余,眼角眉梢间的愁绪却并未消减半分。
除了药物,户部的银钱粮食也同样短缺,甚至……不是还有储备粮么,先拿出来用,想来一时三刻也不会再有大战事了。
总要先顾着眼前,至于以后,桥到船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回禀公主,储备粮……这才是祁修元急着进宫来最重要的目的,只见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叩首道:臣有罪,请公主严惩!额?看这阵仗,凌月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她心里烦躁的很,没什么心情跟祁修元绕圈子,语气不由冷了几分,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尽数补上事情已经发生了,瞒是瞒不住的,祁修元索性心一横,直言道:公主……户部京仓里的储备粮因为储存不力,已经……已经全部发霉变质,不能用了。
……凌月脸色骤然黑如锅底,人也忍不住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冷冷道:你说什么,全部?几几万石好不容易征收上来的粮食,没有被征战在外的将士吃掉,没有被横遭灾祸的老百姓吃掉,竟是在国库里因官员保管不善,生生放坏掉!是。
凌月听到这样的消息会如何盛怒,祁修元心里已然有了准备,他不能也不敢为渎职的总督仓场户部侍郎李庆求情,只斟酌道:公主,之前北境战事和京城这十几日守城所需的粮食皆是从京仓中调拨的,如今所霉变的粮食约十万石……只能紧急从通州仓调运了……要知道京仓和京外的通州仓中储备的皆是漕粮,依着规定,朝廷每年从各省份征收来的漕粮足有三百万石。
好在大部分已经消耗掉了,这若是完全没有消耗,多半都在京仓里发了霉,别说涉事官员,就是自己这个户部尚书也逃不了被抄家发落的命运。
你倒是有备而来。
凌月怒气未消,面色阴沉道:通州仓里的漕粮可是京城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以及京城内外所有驻扎军队的主要粮食来源,前几日还被楚令则的人烧掉了许多,若拿出来赈了灾,北境将士们回来吃什么?无论打仗与否,军队中粮草的消耗量都是巨大的,绝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则敌人还没怎么样,自己人就要哗变闹起来了。
当然,这只是摆在台面上说说。
身为户部尚书,祁修元很清楚朝廷这些年虽然并不太宽裕,却也不至于连赈济几万灾民的粮食都拿不出来。
凌月这番话,重点不在于粮食,而在于对一干渎职人等的处置。
这样想着,祁修元当即道:公主,李庆等人已经跪在宫门外等候处置,臣身为户部尚书,未能及时察觉疏漏亦为渎职,请公主一并严惩!出了这么大的事,严惩已是在所难免,别的不说,祁修元觉得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算是当到头了。
凌月凌厉的目光紧紧盯在祁修元身上。
祁修元只觉得芒刺在背,好一会儿才感觉那道目光渐渐移开,紧接着是凌月淡漠疏离的声音,放心,你的渎职之罪本公主会牢牢给你记着,眼下你且说说,李庆等人该如何处置?今年冬日里下雪的次数的确不少,但跟往年比起来也着实不算多,怎么粮仓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事?而且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察觉到的?凌月不知自己是否过于疑心,但直觉告诉她,这绝不可能只是个巧合。
所以就算再愤怒,也不能直接把李庆给杀了。
额?祁修元微微一愣。
凌月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连北境筹备棉衣那么大的事都能想到法子办好,如何处置这些人,心里只怕早已有了章程。
他一时有些猜不透凌月的心思,只直言道:回禀公主,自是要严惩不贷,然而……祁修元稍稍停顿一下,见凌月并没有打断自己话的意思,方才缓了口气继续道:乾州李氏富甲一方,想来赔付十几万石粮食不算什么大事,若李庆能把京仓里损失的粮食给补上,微臣认为可从轻发落。
正如之前所言,这大夏朝廷上下几乎尽是世家大族的天下,处在户部中枢的祁修元和李庆亦不例外。
撇开上下级关系不论,祁家和李家亦沾亲带故,无论如何,能为李庆保住官职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话的确没错。
但落到凌月耳中,只觉得悲凉。
乾州李氏并不算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却可轻轻松松拿出数十万石粮食。
普通百姓辛辛苦苦一年,却只能勉强混个温饱,逢到灾年,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只能靠野菜粥充饥。
这样下去,大夏朝还能有什么指望?当然,如何解决世家大族尾大不掉的问题是后话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把赈灾粮食和药品运往灾区。
是以凌月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就依你说的做,告诉李庆,本公主只给他十天时间,否则不仅罢官免职,还另有重处!历朝历代,浪费损害粮食都是大罪,曹操就曾颁布严令,凡故意纵马践踏青苗者,一律斩首绝不姑息。
李庆之罪,哪怕现在把人在宫门外就地正法了,也没人敢有异议!要在十天之内筹集到十几万石粮食,怎么听都是强人所难,但祁修元很明白这已经是凌月格外开恩的结果,自不敢讨价还价,只叩首道:臣替李庆及户部上下多谢公主恩典!起来说话吧。
凌月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继续道:至于你的罪名,本公主且给你攒着,若这次赈灾之事再出什么乱子,一并罚处。
祁修元的确有过失,但办事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起码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户部尚书。
当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凌月自会派人去查清楚,若跟祁修元也能扯上干系,他就算再有能力,这前程也到头了。
且不说以后如何,眼下这关算是过了,祁修元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凝声道:公主宽宥,臣感激不尽!去吧。
凌月微微挑眉,急需的药物要如何筹备,不用本公主教你吧?这也是她给祁修元的考验。
若是以往,祁修元必定要将这其中的困难跟凌月说清楚,但这会儿却不敢多言,恭谨道:公主放心,臣必定办妥当。
说了这么一大会儿话,待祁修元心有余悸地从勤政殿出来时,桌子上的午膳也冷了大半。
玉痕抬眸看着凌月,公主,奴婢让人把这些饭菜撤下去,重新做了送过来。
不用了。
凌月哪里还吃得下去,摇头道:本公主不饿。
第一百七十章 国事家事奴婢知道公主心里愧疚自责,可您若饿坏了身子,这大夏朝千千万万的百姓岂不是更没了指望?玉痕轻声细语地劝了一句,但她很清楚凌月的性子,也没有再多劝,只转了话题道:为着老太傅离世,言公子已经很伤心了,您忍心让他再为您担忧么?提到言胥,凌月的心再次狠狠揪了一下。
乾州出了这么大的事,除了赈灾的药品粮食,少不得还要派个撑得起事的武将去主持局面,言胥无疑是最可靠的人选。
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以言胥的性子,必不会置之不理,凌月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厉声道:你且派人去言家盯着,不许任何人去烦言胥哥哥,否则小心他们的脑袋!待腾出手来,自会把言家那帮人一一料理了。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玉痕答应一声,却并不由着凌月的性子来,只又‘霸道’地补充了一句,公主必须好好吃饭,否则奴婢哪儿也去不了。
你这丫头越发霸道了,眼瞅着我这里就你做主了。
凌月着实没有胃口,但也不想让玉痕担忧,只能无奈道:拿下去热热罢了。
这还差不多。
想着凌月也吃不了多少,玉痕的目光在桌子上转了一圈,只把凌月最喜欢吃的两道菜端走。
然而才打开殿门出去,还没等守门的小内监把门关上,人就又折返了回来,神色忧愁道:公主,言公子在外求见。
言胥早早就有了随时进宫觐见的权利,只是不得进后宫,如今凌月住在勤政殿,人到了殿外也不奇怪。
可言老太傅去世不过一个多时辰,言胥这时候撇下家里千头万绪的事进宫来,不必说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凌月心下已有了主意,懊悔自己到底晚吩咐了一步,口中则道:快让言胥哥哥进来。
是。
虽说宫里已经布了白幔,但丧仪尚未正式开始,臣子不必披麻戴孝。
至于言老太傅的事,家丧与国丧毫无关系,断然没有让为君者看臣下穿孝衣的道理,是以言胥只穿了寻常常穿的月白色锦袍。
只过了一个多时辰,凌月却觉得言胥苍老了许多。
心里难过,更是担忧,是以还没等言胥行礼开口,凌月就先一步道:言胥哥哥你不必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言胥素日里也多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神色跟平时并没有太大区别,他并没有反驳凌月,只平静地问了一句,公主可有其他合适人选?人选自然是有的,总不能偌大的大夏朝廷,连几个得力的武将都寻不出来。
可论合适,却真没有多合适。
且不说齐忠福年迈生病,齐寒,李万林几个得力的都负了一身伤,刘念远更是重伤到朝不保夕的地步。
便是林枭陈临几人也都有一大堆事要处理,总不能为了乾州的事,让京城内外先乱了套。
所以这次,凌月想着把这个重任交给姬文景。
也好借此机会,让他能更了解民间疾苦。
听到凌月的话,言胥当即否决道:樊王世子文武兼修,确是可塑之才,但他并没有赈灾经验,若此时去往乾州,怕是没有办法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才经历了这样的无妄之灾,整个乾州城到处都是失去骨肉至亲,失去房产财物的百姓。
人在经历重大创伤的时候,情绪必定会不稳,若是再被有心之人挑拨几句,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
虽然这些都是言胥预料出来的,并不一定真的会发生,但总要有所防备,否则便是始料未及的严重后果。
三叔樊王一脉就姬文景这么一个儿子,凌月自不会拿姬文景的安危开玩笑,解释道: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在兵部和户部各抽调一位侍郎陪景儿前往乾州,身边也会安排御林军保护,绝不会出乱子。
反正凌月已经定了主意,无论言胥说什么,都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出京。
否则万一在他离开这段时间,言家那些人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要如何跟尸骨未寒的言老太师交代?凌月定了主意,但言胥既然会在这个时候匆匆进宫,自然也是定了主意,但他并没有继续跟凌月硬争,而是转了话题道:乾州之事,公主不觉得奇怪么?事反常态必有妖,凌月怎么会不怀疑?只是如今情况混乱,总要先稳定了民心,再让姬文景着人在暗中详查,只是这时候被言胥说了出来。
见凌月的神色,言胥就知道她思虑到了,不等对方开口,就继续道:臣知道公主体恤臣家中变故,然而有国才有家,若朝局都不安稳,又何以能保得言家周全,若臣父亲在天有灵,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臣无法在朝廷用人之际为朝廷效力,哪怕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
……凌月跟言胥相识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可见他时时心系天下,早已将自家事置之度外。
这样的心量气度,放在如今这般只顾及家族利益的朝堂上,显得弥足珍贵,凌月心里感慨不已,可即便如此,也下不了狠心让言胥带着热孝出行。
可若这样争执下去少不了要吵起来,也不值当的,正想着要如何缓一下话题,却见玉痕恰到好处地拎着食盒进来。
虽说是去热菜,但御膳房哪里敢让凌月吃回锅菜,好在新鲜食材都是备好了的,很快就做了新的菜式来。
玉痕何等聪慧机灵,一进殿来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伶俐道:言公子,我们公主从晨起就没怎么吃东西,奴婢实在劝不住,劳烦您陪公主多少用点吧,奴婢感激不尽。
从晨起就没怎么吃东西的哪止凌月,言胥又何尝不是如此?言胥自己不吃也罢了,却不能眼瞅着凌月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当即严肃道:公主不可任性,总该按时用膳才好。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条分缕析好好好,你们说的都对。
凌月依旧没有胃口,但她舍不得让疲惫数日的言胥再虚耗身子,便走去餐桌前坐了下来,抬眸向言胥示意道:言胥哥哥,大道理可不是讲给别人听的,你自己也要以身作则才行。
对凌月,言胥向来是没有法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饭菜凉透再折腾上一回,也依言坐了下来。
到底还得言公子出面,以后公主再不好好用膳,奴婢可有法子了。
玉痕松了口气,浅笑着站在旁边给两人布菜。
但由于朝中灾厄和言老太傅去世,这浅笑很快也敛了个干干净净,只垂眸做事。
无论宫廷还是世家大族的用餐礼仪,都在于‘食不言寝不语’几个字。
凌月和言胥各怀心事,并没有任何交流,只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由于胃口实在有限,没过多久就不约而同地撂下了筷子。
这次,玉痕倒是早有准备,只见她变戏法似地,从食盒最下层端出两碗昨儿个后半夜就开始炖的参汤来。
给面前两位主子各自灌了一碗,这才放心地传小宫女进来收拾碗筷。
以后这几日……公主怕是只能用参汤吊着精神了。
玉痕嗟叹一声,暗怨这朝中之事总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彻底安安稳稳。
一边又希望先帝的灵柩能早日归京,什么时候办完丧仪,无论公主还是太子殿下登基,都是另一番景象,跟眼前截然不同了。
玉痕怀着重重的心事出去了,殿内的凌月和言胥心情比她要沉郁更多,短暂的静默后,还是言胥先一步开口道:月儿,这次乾州之事,我一定要去。
额?书香世家最重礼仪,言胥更是其中典范,这些年纵是凌月‘抗,议’了无数次,对方依旧是那句恪守规矩的‘公主’。
凌月微微勾了勾唇角,语气中不觉含了两分撒娇意味,怎么,言胥哥哥觉得公事公办行不通,想攀私交了?月儿。
言胥本就是个一板一眼的严肃人,这会儿更是格外认真,事不宜迟,必须即刻出发。
马上就过年了,晚一刻都可能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故。
你要去也可以。
适才吃饭的时候,凌月虽然没有说话,却不代表她脑子没有在动,是以已经想到了更好的办法,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
这次轮到言胥蹙眉了。
诚然,他在进宫前就做好了应对乾州各种未知局面的准备,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凌月以身涉险。
你去得,我怎么就去不得?凌月料定言胥会是这般反应,一边放下手中漱口的茶盏,一边继续道:适才言胥哥哥进宫时,可曾见到祁修元?言胥微微点头,见到了,但不曾停下交谈。
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他在府里都得到了消息,祁修元身为户部尚书,进宫跟凌月商量赈灾事宜也是理所应当,言胥并没有多想什么。
言胥不喜热闹,素日里跟朝中诸臣并没有什么交情,这般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凌月便把京仓中粮食发霉的事简单说了,眼瞅着言胥的神色越来越难看,缓了语气道:言胥哥哥,你可是觉得我对李庆的处置太轻了?这么大的罪过,主要负责人少不了要担个渎职的罪名,直接拉下去砍了都不为过。
只让他把损失的粮食赔回来,实在是太轻了。
公主是想顺藤摸瓜?言胥如何不明白凌月的无奈和掣肘,想了想道:李氏一族虽比不上郭家财大气粗,但在朝中的根基却比郭家深厚的多,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所以,徐徐图之是最好的办法,凌月这么做绝没有错处。
再者就是……是。
凌月并没有必要对言胥隐瞒什么,只凝声道:乾州之事必定不是意外,可京仓的事却还无法有所定论,毕竟往年也有过粮食发霉的情况,我不想冤枉了李庆,却也容不下任何一个吃里扒外的人。
若跟李庆没有关系,赔偿粮食已做足了惩罚。
若真是李家人跟外人勾结故意为之,今日所言的惩罚不过区区利息,日后自有收回本金的时候。
郭家跟李家向来多有不睦,想来不会有什么勾结,但跟陆家却是有姻亲往来的。
言胥抬眸看着凌月,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决定如实把话说出来,陆凝之离开京城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是么?从一开始,言胥就很不喜欢陆凝之,如今既明白了前因后果,就证明一直以来自己的直觉都是对的。
直觉再次告诉言胥,这次乾州的事,多多少少总跟陆凝之有些关系。
是。
其实跟言胥一样,听到祁修元的回禀,凌月也第一时间想到了陆凝之,但这样的想法不过是一瞬,很快就被她否决了。
以她对陆凝之的了解,对方绝对是个识时务的人,无论他当时人在哪里,在见到言胥带大军赶到的时候,就知道楚令则必死无疑。
楚令则死了,所有失败的罪过都会理所当然地推到他身上。
哪怕陆凝之有这个能力和手段,也绝不会对这些被俘的南楚士兵施以援手。
因为这些人大多都是楚令则母族的亲信,只有彻底摧毁,才能让南楚嫡系一脉再无翻身之力。
如果凌月所料不差,陆凝之会日夜兼程地往南楚赶,将兵败的消息告诉楚皇之余,竭尽全力说服对方暂时放弃增兵‘复仇’的打算,先将南楚境内的局面稳定下来。
言胥稍稍沉吟,开口道:公主的意思,陆凝之已经察觉出自己被您误导了?在楚令则死之前,他或许还没有想明白其中关窍,但在那之后,必然是明白了的。
这句话凌月说的极为肯定。
如果现在还不明白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那陆凝之就是个十足十的蠢货了。
蠢货,没有资格做她的对手,不是么?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同出京这个道理自然也是说得通的。
言胥稍稍沉吟,眉心蹙的更深:除了陆凝之,臣一时想不到别人了。
那些派去伐木的南楚士兵以小兵居多,当兵也不过是混日子吃军饷,不能说对朝廷全然没有忠心,但这忠心绝对也没有多少。
主帅都死了,他们这些侥幸逃过一劫的,第一反应该是逃命而不是闹事。
事闹大了,大夏百姓的确死伤无数,他们这些人也再无生还之机,实在不是什么合算的‘买卖’。
凌月点点头,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所以才要亲自去看看。
凡事只要做下,就必然有迹可循,直觉告诉凌月,对方之所以做下这件事,为的就是祸水东引,让她把‘黑锅’扣在陆凝之身上。
一旦凌月认定了此事为陆凝之所为,必定会后悔之前的计划,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人除掉,不可能让他背负着这么多条人命回到南楚。
如此,就直接影响到了后面的计划。
能够猜到自己的想法,且还能提前一步,这个人必定身居高位,且就在她身边。
比陆凝之隐藏的还要深,京城保卫战这般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都没有露出半点马脚。
可见此人的心计手段远在陆凝之之上。
可惜她上辈子死的太早,若再晚些,只怕能亲眼看到陆凝之机关算计,却最终给这幕后之人做了嫁衣裳的场景。
或许,这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的另一种答案。
上辈子的事已然归于尘土,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把这个比陆凝之还要危险的敌人给揪出来。
但眼前毫无头绪急也急不得,凌月索性沉住气,只再次道:言胥哥哥,如果你坚持去,我也一定要去,没有商量余地。
……凌月是什么性子,言胥最清楚不过,知道这次想要独自出城是不可能的了,但自己不去又实在不能放心,只得开口道:如今已是年下,虽然因先帝驾崩不设大宴,王公贵族也少不得要进宫问安,公主这时候离京,只怕无人主持局面。
皇后身子本就不好,又沉浸在丧夫的痛苦中,能顾得了自己就不错了,言胥着实不指望她能做什么。
对此,凌月早就想好了说辞,母后和本公主为父皇伤心以至于抱病不起,谁也不想见。
她换了玉痕的衣服微服出宫就是了,让玉痕留在勤政殿里代替自己装病,来回左不过四五天功夫,总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就是了。
言胥虽然担心凌月的安危,却也明白凌月去自有去的道理,便也不再继续阻拦,只道:京仓的米发霉变质,只能从通州仓取米,还有御寒所用的棉被帐篷炭火,外伤药物皆是宜早不宜迟。
这些事虽然有户部祁修元那边来统筹安排,却也少不得由凌月来坐镇拍板,若在这个时候离京,万一出什么乱子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灾情虽然来的又急又险,但也不过是乾州城一处受灾,比起昔年动辄牵扯一两个省的蝗灾水患,也算不得什么。
凌月跟言胥对视一眼,淡淡轻笑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能瞧出户部的水有多深,不是么?凡事都不会是无的放矢,对方既然决定走出这步棋,就一定还会有后手。
无论是谁,只有让对方放松警惕,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如今国库空虚,既是新朝新气象,‘杀鸡儆猴’这道程序是必不可少的。
她倒想瞧瞧,这第一个被抄家的会是哪个!公主既定了主意,臣必定会护公主周全。
此事宜早不宜迟,说这话的功夫,言胥已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臣出门时,已吩咐人将府中能用的粮食物资打包装车,一个时辰后便可先行出发,户部的物资后续跟上就好。
那些南楚贼人既被尽数剿灭,就说明乾州府尚有一定的自救能力,如今最重要的并不是物资,而是要稳定住人心,防止再出现更多的乱子。
但凡世家大族,都有无数私田农庄,族中粮仓的储米粮不菲,殊不知郭氏一族私仓里的粮食,就够京城上下所有王公百姓吃上三日。
言氏一族为清流世家,财力上跟郭氏一族比自是逊色了,但所储米粮必也不在少数,能在这时候不计得失地把库存拿出来赈灾,足见其心胸。
言胥有这样的心胸气度,并不代表言家其他人也能如此,若真这样做了,岂不是又树了一重敌?再则,言氏一族除了粮食,其他世家大族也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或多或少也要送出些粮食来。
如此,言胥得罪的就不仅仅只是言家的人,而是所有世家大族了。
这样想着,凌月正色道:言胥哥哥,既是朝廷赈灾,就没有让言家私库填补的道理,我会去户部传旨,让祁修元把东西准备妥当。
依着凌月的性子,是绝不能允许言胥在这个时候出京城的。
她已经做出让步,也是最大的让步。
好在言胥并没有再坚持,听了凌月的话便点头道:是。
这个时候争论这些没有什么益处,他自会把那些粮食送到户部去,由户部统一调派。
既已商定了主意,言胥也不再逗留,赶着便告辞离开了。
凌月这边自也要准备起来,她先是着人去凤栖宫把姬文旻接来勤政殿,又再次往户部下了加紧筹备物资的旨意。
在这之后,才趁着玉痕替自己打点行装的功夫,将自己的计划简单说了。
公主……您是要奴婢代替您在勤政殿内殿里待着?玉痕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自古尊卑有别,奴婢怎敢犯这样的大不敬之罪……她如何能跟公主相提并论,若是被人察觉到异样,或是临时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岂不是要出大乱子?这是本公主的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凌月干脆利落地打断玉痕的话,凝声道:你只管在内殿待着,其他的一概无需过问。
第一百七十三章 民不可欺公主,奴婢并非不想为您分忧,只是乾州情况如此混乱,您既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们的目的就极有可能是故意引您过去,万一……玉痕一番话说的又急又快,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几声方才继续道:您这般仓促去了,难免有应对不周的时候,不是正好给那些人可乘之机?她在寝殿里舒舒服服待着,只要态度强硬些,没有谁敢硬闯进来撒野,就算有什么麻烦也有凌月来善后处理。
可凌月在外面,却有着九死一生的风险,玉痕不能不揪心。
跟其他勾心斗角的皇室不同,大夏皇室嫡系一脉人丁单薄,左不过就敬王樊王两家,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
至于其他人,已被远远排在顺位继承之后,就算如愿除掉了凌月,也没有机会登临大位。
所以玉痕思索良久,也想不出到底是谁在捣鬼。
朝堂之事若有那么简单,史书上那些个腥风血雨又是怎么来的?凌月既已决定身体力行,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淡淡道:暗卫们除了留下两人在宫里以备不时之需,其他人都会随本公主去乾州。
她已经派人去樊王府传姬文景进宫。
所以,这次名义上所指派的赈灾之人是言胥和姬文景,她不过是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跟在随行人群中罢了。
玉痕知道凌月做什么事都有其目的,索性退而求其次,公主,奴婢替您去乾州吧,奴婢定会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分毫不差地让暗卫传回来告诉您。
左右言公子已经去了,有他在,无论什么事都能处理妥当。
这样想着,玉痕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感觉,公主,您不会是为了能时时陪伴宽慰言公子,才要去乾州的吧?如果是这样,那她确实无法替代。
凌月微微摇头,老太傅去了,言胥哥哥的心从此就缺了一块,心缺一角的悲伤会永远存在,不是任何人的陪伴能减少的。
就像她永远失去了父皇一样。
可无论凌月还是言胥,都不能无休止地沉浸在这样的悲伤中,因为除了哭泣萎靡,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做。
玉痕是聪明人,又日夜陪伴在凌月身边,对凌月的习惯状态最了解不过,只要让她知道这件事非做不可,她就能做好。
凌月在御案上留下几份诏书,嘱咐玉痕在明日后日指定的时辰送出宫去给祁修元,又道:陈临才晋了御林军副统领,这几天本公主会让林大统领把他派来驻守勤政殿。
有亲近的人在身边,玉痕也能安心些。
既是非如此不可,玉痕能做的便不是拒绝,而是让凌月安心,是以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公主放心,奴婢一定能撑住,绝不会露破绽。
你我身形相似,若真遇到什么非出面不可的事,你就以身患咳疾为由覆上面纱到正殿去。
凌月对玉痕是有信心的,握一握她的手嘱咐道:凡事只记住一条,急事缓办。
如果所料不差,没人会不长眼地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若有,倒也省得她再去查证别的,年后直接革职查办就是了。
是,奴婢知道了。
玉痕重重点头,公主放心,若实在遇到什么急事,总还有皇后娘娘在。
皇后能不能经得住事且不说,身份总摆在那里,只要没到谋反的地步,谁都不会敢明目张胆地在皇后面前造次。
凌月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是小内监进来禀告道:公主,太子殿下到了。
小内监话音才落,姬文旻的小脑袋就从殿门口探了进来,欢欢喜喜喊道:大姐姐。
旻儿快过来。
凌月摆手示意小内监退下,自己则牵了姬文旻的小手进到内殿,将自己要微服出宫的事给自家弟弟说了。
在这之后,又和颜悦色地嘱咐道:旻儿,你还是个小孩子,只需每日早晚来内殿两处,做做请安的模样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你去做。
从夏皇去世那一刻,她就没了继续做小孩子的资格,但还是希望弟弟能在自己的羽翼下,尽可能地多过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姬文旻忽闪着稚气的大眼睛看着凌月,说出来的却是跟他这个年龄完全不符的话,大姐姐,旻儿既生在帝王家,就早早没有了无忧无虑的资格,就算多玩闹几年,对未来也毫无益处,不如早早做该做的事。
这样的话从一个六岁多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玉痕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不知道有这样成熟的心智,对小孩子来说是好还是不好,却很清楚这大夏朝的未来,绝对不会落没。
相比于玉痕,凌月很清楚姬文旻已有了大人的心智,微微点头道:你能早些为朝廷效力自然是好,但拔苗助长的故事你也听过,凡事过犹不及。
作为大夏未来的君王,单纯无疑是跟蠢笨划等号的,姬文旻聪慧些不是坏事。
但平心而论,凌月也不想让他变成一个工于心计,凡事只计较利益得失的人。
是,旻儿记住了。
姬文旻皱着小小的眉头向凌月问道:大姐姐,父皇曾说过人祸比天灾更可怕,可许多时候哪怕身为天子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可若没有办法处置肇事元凶,这么多百姓就白死了么?对上位者来说,跟江山稳定比起来,普通百姓的性命实在算不得什么。
姬文旻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到底是小孩子,心里难免愤愤不平。
自然不会。
凌月想都没想就坚定地摇了摇头,旻儿,我夏朝民不可欺,君不可欺,但凡犯了其中任何一条,都是百死莫赎的大罪,决不可饶。
父皇有父皇的不得已,她也有她的坚持。
当然,她会尽可能地把这些事都处置好,不让旻儿再去做这个恶人。
旻儿记住了。
姬文旻肉眼可见地欢喜起来,大姐姐,你即刻就要走么?第一百七十四章 有用无用要等景儿进宫来,他要随我一起去。
凌月宠溺地摸了摸姬文旻可爱的小脸颊,嘱咐道:母后身子不好,你要替大姐姐多在母后跟前侍奉,若母后问起我,你就……我就说大姐姐忙着呢,得空就会来看母后。
姬文旻歪着小脑袋打断凌月的话,大眼睛下意识地落到凌月脸颊上,小声试探道:大姐姐,你会生母后的气么?额?凌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姬文旻在说什么,摇头轻笑道:怎么会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别说这件事本就是大姐姐隐瞒母后有错在先,就算什么错都没有,被母后打几下也算不得什么。
能被母后打有什么不好的,起码证明母后还是个有喜怒哀乐的大活人。
就算她愿意挨父皇一百巴掌,那也终究只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听凌月这么说,姬文旻小小的眉头总算慢慢舒展开,因着姬文景还没到,姬文旻也不急着离开,只往凌月身边道:大姐姐,你喜欢秦臻臻么?凌月没想到姬文旻会突然问出这番话来,想着是不是自己跟秦臻臻在凤栖宫外那番话被姬文旻听了去,所以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旻儿呢,喜不喜欢秦臻臻?我……很喜欢她。
姬文旻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我讨厌秦家其他人,非常讨厌。
如果秦臻臻将来做了自己的妻子,他就势必甩不开秦家其他人,这无疑不是姬文旻想做的。
而且无论他以后是皇子还是亲王,妻族的助力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秦家这样只会拖后腿的皇室亲眷,他不想再要。
感情么,在跟权利比起来,总是要往后排的,甚至于……微不足道。
姬文旻还是个小孩子。
他天资聪颖,早早就像个大人一样冷静谨慎,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他的理想抱负不见得比父皇少,但比之父皇,却更多了几分为君者该有的清醒凉薄。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凌月越发确定自家弟弟以后定是位杀伐决断的好皇帝,但以他的冷漠性子,只怕是得不到什么真感情了。
你们还是小孩子,以后的一切都还不急着下定论,你只知道秦臻臻是母后的亲侄女,是你的小表姐就可以了。
凌月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弟弟好好谈谈,但眼下时间有限,若话说到一半却不能说清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想着,凌月只能暂时按捺住情绪,伸手摸摸姬文旻柔软的发丝,轻笑打趣道:小孩子不要想那么多事,会掉头发的。
才不会,旻儿头发多着呢。
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为京城朝局的事紧张,姬文旻只匆匆见了凌月几面,话根本没说上几句,这会儿索性把攒着的话都说了出来,大姐姐,你给了齐寒兵部侍郎的职位,是不是……不仅想提携寒门子弟,还想重用武将?齐寒有治世之才确是不假,但他是文人出身,此次虽以守城之功安身立命,却也完全可以安排到吏部户部这种文职部门中。
有这么多选择,凌月却偏偏把人安排到了刑部,意思不言而喻。
凌月的确就是这个意思,那些个朝中大臣回去稍稍一琢磨也能想到其中关窍,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但姬文旻一个孩子能想到这些层面,却是凌月完全没有想到的。
而这也让凌月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把姬文旻当小孩子看待了。
是。
既然有了这个意识,凌月就不会三两句话把姬文旻给哄过去,而是耐心解释道:父皇戎马一生,十分重视对武将的培养,文官多多少少受到抑制打压,直到这几年才好些,可文官多来自于江南世家大族,姻亲故旧勾结成党派,渐成犄角之势,万万不能由此发展下去。
诚然武将也有结党营私之事,但行伍者以军功立名,实力如何一目了然,且武将大多文化程度不高,于勾心斗角上自然弱了些。
可文官这边,所要面对的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那些文官自恃读了几年圣贤书,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无理都要搅上三分,若一旦占了些许道理,必然要占据道德制高点对其他同僚甚至皇帝口诛笔伐。
名义上为国为民,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及一众同党的利益。
殊不知,前朝最终就是毁灭在这些道貌岸然的文官集团手里。
眼见文官权势日渐集中,凌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大夏朝重蹈覆辙!大姐姐说的是,旻儿昨日看书看到前朝的东林党,若一味让江南文官做大,便会跟乡绅勾结,拒不缴纳赋税,不仅朝廷矛盾激化,国家南北两地的矛盾也会越来越重。
姬文旻眸中闪过一丝戾色,凡事可一不可再,但凡有这种心思的人,都不能留了。
再得力的臣子,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若奴才生出不安分的心思,前程也就到头了。
身为上位者,姬文旻有这样的心思算不得什么坏事。
可凌月不想让姬文旻小小年纪就养成阴冷的性子,因为狠戾慈悲本在一念之间,他日一旦嗜杀成性,便是另一种灾难。
这样想了想,凌月淡淡笑道:旻儿,是人皆有长处,也皆有短处,你要发掘臣下的长处加以利用,且要尽己所能地约束规避短处,若一味盯着短处而无视才能,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水至清则无鱼,朝堂之上更不可能是非黑即白的局面。
相比之下,一个有才能的贪官,比一个庸懦的清官用处更大,所以代表世家大族的文官集团要敲打惩处,却不可一棍子全部打死。
听了凌月的话,姬文旻眸中的戾气渐渐消散了些,一本正经道:大姐姐的意思旻儿明白,还要留着这些人来牵制旁人。
无论做什么,最忌讳的都是一家独大,只有相互牵制才能长久。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重提旧人你能明白就好。
姬文旻毕竟年龄还小,每日思虑这许多远超自己年龄的复杂事,万一思虑偏颇又得不到及时纠正怕是是要走歪了的。
凌月想了想,温言嘱咐道:旻儿你还小,以后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要及时来跟大姐姐说,可不许自己闷在心里,知道么?旻儿不敢欺瞒大姐姐。
姬文旻看向凌月的目光中满是浓浓的依恋,身子也下意识地朝凌月身上靠了靠,大姐姐,你待文景哥哥会跟待旻儿一样好么?自然是不一样的。
适才凌月就已经决定不再把姬文旻当小孩子看待,便也不掩饰什么,只直言道:旻儿,文景是你的堂哥,也是你的臣子,你们是至亲也是君臣,这其中的分寸你如今还不必分的太清,却也应该明白。
且不说帝王之家和各世家大族,便是多置了几亩地的乡绅财主,也都有着严苛的尊卑之分。
让旁支子侄早早认清自己的位置,总比无限制地纵容他们的贪欲,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好多了。
旻儿知道了。
姬文旻点点头,又给凌月解释了一句:父皇说过儿臣是东宫太子,自有太子的尊贵,待人宽厚是气度,让人不敢有犯上作乱的心思是本事。
的确如此。
想着自己小时候,父皇也时不时会跟自己说这些,凌月心里又是百感交集,才定了定情绪要再说什么,就见玉痕进来道:公主,适才樊王府的人进宫来回禀,说世子爷染了风寒还发着高热,实在没法进宫,请公主恕罪。
文景病了?凌月从没想过这种变故,心里一时没了别的人选,但也不至于慌乱,只向玉痕吩咐道:让太医院拨个太医去樊王府瞧瞧,年纪轻轻可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听到凌月的话,玉痕显然有些为难地提醒道:公主忘了,太医院除了老医正留下来随侍皇后娘娘,其他人都被您派出去给受伤的守城士兵包扎伤口了,就连去敬王府给齐寒大人诊治的太医,都是后来才拨出来的。
被这么一提醒,凌月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了想道:派个人去敬王府说一声,让太医先去樊王府瞧瞧景儿。
左右两个王府相隔不远,若齐寒有什么不适,再让太医回去就是了。
是,奴婢这就跟樊王府的人交代。
玉痕点点头,才要转身往外走,又听凌月再次道:着人宣璐国公进宫。
璐国公朱阙,当年也是跟随夏皇南征北战的悍将,只是此人草莽出身,性子狂妄不知收敛,自恃功劳做下许多不法事,条条依律当诛。
夏皇念及其多年出生入死的功劳,留了他一条性命,连爵位都没革,只不再发放俸禄,抄家后终生幽禁于璐国公府。
玉痕不明白,前几日京城那般危急的情况下,凌月都没有松口把朱阙放出来,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解了他的禁足?玉痕不明白,姬文旻同样不明白,蹙眉问道:大姐姐,如今朝中当真无人可用了么?朱阙已经被囚禁三年了,虽然留他性命已是夏皇格外开恩,但人都是贪心不足的,保不齐心里如何怨怼愤恨,让他出来又能做什么?凌月以眼神示意玉痕去传旨,在这之后方才把目光转回姬文旻身上,反问道:你可知道父皇为何不杀朱阙?姬文旻疑惑地看着凌月,难道不是父皇不忍……凌月打断姬文旻的话,父皇的确不是嗜杀成性的君王,但君王有君王的决断,若朱阙当真罪该万死,父皇也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朱阙不是傻子,很清楚像他这样功高震主的武将,一味小心谨慎滴水不漏,并不见得能保得身家性命。
正相反,他若是狂妄些,甚至肆无忌惮些,反而能让皇帝放心。
夏皇之所以将人囚禁起来,还留了尊荣爵位,为的就是将这特赦之恩留给子女来做,也好在危急之时,为大夏多一重胜算。
原来是这样。
姬文旻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但很快又提出下一个疑问:大姐姐为何不在守城时把他放出来?要知道昨日京城可是差一点就保不住了,若那时候把朱阙放出来,岂不是更多了几分胜算?姬文旻的疑问,也是许多人的疑问,凌月有意培养姬文旻,并没有直接给他解释,而是浅笑道:你且回去想想,待大姐姐从乾州回来,再来考你这个问题。
大姐姐总喜欢卖关子。
姬文旻抿唇做了个鬼脸撒娇以示抗,议,却也知道凌月还有许多事要做,恋恋不舍地起身道:大姐姐万事小心,旻儿先回凤栖宫照看母后了。
凌月也要想想一会儿该跟朱阙说些什么,便点头道:去吧。
姬文旻从勤政殿出来的时候,凌月宣朱阙进宫的旨意也传到了璐国公府。
朱阙在府里关了将近三年,人已经由最初的崩溃渐渐归于平静,更是做好了就这样粗茶淡饭被圈禁至死的准备。
可即便受了这么多苦,在听到夏皇驾崩的消息时,朱阙还是忍不住跪地嚎啕大哭。
如此哭了一日,整个人都有些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在看到穿着宫中服色的宣旨内监时,还以为自己悲伤过度产生了幻觉。
宣旨太监自是勤政殿出来的人,待朱阙很是客气,规规矩矩道:公主有旨,请璐国公即刻进宫觐见,国公爷梳洗更衣跟奴才走吧。
额?虽然无数次幻想着能有开禁那一天,但话在耳边,朱阙却觉得那么不真实,用力揉了揉泪水朦胧的眼睛,不敢置信道:你是说……凌月公主要见我?瞧国公爷说的,难道咱们大夏朝还有第二位公主么?宣旨内监虽然不知道凌月为何会在这时候宣朱阙,却也明白定是有很重要的大事,催促道:还请国公爷快些,别让公主等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语重心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朱阙就算被关再久,也是那直来直去的性子,抬手抹了把脸摆手道:那还梳洗什么,赶紧走吧!……殿前失仪是大罪,但朱阙已经被圈禁了,只要不被杀头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传旨内监在愣了一下后,也就随他去了。
朱阙不是傻子,知道凌月既然会在这时候宣自己进宫,就不会直接把他给砍了,自然毫无负担。
但樊王府这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思。
事实上姬文景的确感染了风寒,却还远没有到不能出门的地步,知道凌月传召他入宫,本是撑着身子也要去的,却在出门前被父亲姬溟之拦了下来。
在宫里的人离开后,不明就里的姬文景来到姬溟之身边,有些疑惑道:父亲,您这是做什么?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他这点小病小灾根本算不得什么,父亲向来以朝局为重,为何会在这个时候阻拦他进宫?难不成担心大姐姐会害了他?姬溟之身子虚弱,哪怕此时感染风寒的并不是他,人看起来也比儿子虚弱许多。
他轻咳一声,待缓了口气方才继续道:景儿,你可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
姬文景是孝顺孩子,担心把病气过给姬溟之,刻意站远了些,父亲,到底出什么事了?姬溟之身为亲王,虽然平日不怎么理事,却也有自己的耳目灵通,连言胥都得到了的消息,自也不可能瞒过他,在简单解释几句后,微微沉吟道:月儿这会儿召你,想来是要亲自去乾州看看,让你一同前往。
这帮逆贼竟如此猖狂!姬文景怎么也没想到南楚人还能闹出乱子来,因感染风寒而有些苍白的面容忍不住变得有些狰狞,咬牙道:既然如此,父王就更不该拦着儿子了,儿子这就换衣服进宫去!大姐姐一个女子都能做的事,难道他堂堂七尺男儿还要退缩么!好好站那儿。
姬溟之虽然这几年病弱,但之前也是在战场上叱咤过的将军,板起脸来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让姬文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不敢挪动一步。
见儿子总算还听自己的话,姬溟之面色稍霁,他并没有急着训斥对方,而是挑眉反问道:你且想想,本王为何不许你去?儿子不知。
姬文景想都没想就摇头道:父亲,您这几日撑着病体在城楼上不眠不休,为的就是保大夏朝周全,这才短短一日,为何就变得这般畏首畏尾了?理智告诉姬文景,他家父王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所以他更加不能明白。
姬溟之并没有直接回答姬文景的话,只沉吟道:景儿,你可听说过兰陵王高长恭?姬文景读了这么多年书,兰陵王这种颇有名气的历史人物自是耳熟能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之后才恍然道:父亲担心儿子……成为下一个兰陵王?这怎么可能!兰陵王当时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姬溟之知道自己或许想的太多了些,但他不敢赌那个万一,只能咬了咬牙继续道:景儿,你不仅是本王的儿子,也是你母亲的儿子,这其中的差别你应该明白。
樊王妃郭氏做了许多错事,虽然她及时迷途知返,并没有酿成大祸,凌月也为了顾全姬溟之的颜面没有置郭氏于死地,但这重疑心却永远都在。
除非姬文景跟郭氏彻底割裂开,否则他永远都是要被怀疑猜忌的那一个。
这并不是凌月或姬文旻心胸狭窄不能容人,而是人性如此,若他站在上位者的角度,也会有同样的顾忌。
父王说的儿子都明白。
姬文景有些黯然地垂了垂眸,然而这样的事实根本无从反驳,却并不甘心于此,抿唇道:父皇,人做了一次错事,就当真永远没有办法弥补了么?姬文景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在上次进宫时,就从凌月和姬溟之的反应中察觉出自家母妃的异样。
那日从宫里回来,父皇和母妃在主院闭门交谈了许久。
他虽然没有亲耳听到交谈内容,但从母妃这些日子一直在房中闭门不出的举动,就明白母妃就是南楚安插在京中的奸细。
通敌叛国者罪责当诛,郭氏能留一条性命已是格外开恩,姬文景并没有什么不满,却不想顶着这样的阴影过一辈子。
没有。
姬溟之微微摇头,一字一顿道:所谓覆水难收,就算能勉强收回来,那道裂痕也永远都在,绝不可能恢复如初。
姬文景还不及弱冠之年,姬溟之知道现在跟他说这些或许残忍了些。
但他的身子每况愈下,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必须要在自己精力尚可的时候,把姬文景的后路铺好。
南楚大军兵临城下之时,大夏江山存亡只在旦夕之间,身为姬姓子孙,无论他还是姬文景都必须拼尽全力去守护,九死无悔。
可眼下,一个小小的乾州叛乱根本伤不到朝廷根本,姬文景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出去。
跟凌月一起站到世家大族的对立面或许并没有那么可怕,但与此同时又要受到亲族的忌惮,无疑才是姬溟之最担心的。
他们既然只是亲贵,就好好做个平平无奇的亲贵罢了。
岂不知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平庸才是最大的保命符。
太过出色,恰恰就是原罪。
姬文景如何不明白姬溟之的意思,脸上的神色更黯淡了些,所以父王希望儿子做一个平平庸庸的亲王世子,尽可能地远离朝局纷争?可他的人生才开始,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这辈子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
是。
既然要说,自然要一次把话说清楚,姬溟之抬眸跟儿子对视,语重心长道:景儿,你是父王唯一的儿子,父王只希望你平安。
至于其他的,统统都不重要。
第一百七十七章 自己选择听到姬溟之的话,姬文景沉默良久。
就在姬溟之以为儿子理解了自己苦心的时候,垂着眼眸的姬文景突然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父王疼惜儿子的心情儿子明白,但父亲这番话,请恕儿子不能认同。
他既是姬姓子孙,就负有保家卫国之责。
若是为了防止所谓的猜忌,就早早埋葬了自己的理想抱负,做个只能混吃等死的宗亲,不仅有愧于列祖列宗,更有愧于自己的姓氏!姬溟之这么多年从未被儿子顶撞过,也明白在一个少年热血充盈的心里浇上一盆冰水是什么感觉,但他只能这么做,便更加语重心长道:景儿,你有上进之心自是好的,可你有没有为你母亲想想?郭氏这些年来利用樊王妃这般便利的身份,往外传出的情报不知凡几,对大夏朝来说,可谓罪孽深重。
哪怕姬溟之现在一剑把人砍了,都没有半分冤枉。
可感情的事,又岂是理智能说清楚的?他无法违背自己心里还深爱着郭氏的事实,既如此,就要想尽法子在自己去世前为郭氏考虑周全。
姬文景在朝中担任要职是好,可万一有一点不妥当,就会引人注意。
树大招风,万一被有心之人把之前的事翻出来,或是再动了什么旁的心思,他们母子俩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母亲她……姬文景完全理解不了自己母亲这种嫁为人妇,还要把心思放在帮外人坑婆家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子女不言父母是非,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把心里的怨怼给咽了回去,直言道:知错就要能改,儿子自会好好保护母亲,可若母亲还要一错再错,便是无可原谅。
忠孝。
为国尽忠总要排在为亲尽孝之前,毕竟有国才有家,这一点姬文景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你……姬溟之想要教训儿子,却发现根本无从反驳,因为自己最大的私心就是保妻子后半生周全。
而私心在大义面前,永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姬溟之错愣的瞬间,姬文景已是继续道:事不宜迟,儿子要进宫去见大姐姐了,父亲身子不好,早些去内室歇着吧。
以后的事他没办法预料,可此时此刻,他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为大夏朝做更多力所能及之事,也让自己一点点变得强大起来。
如此,若真有同室操戈那一日,他也有足够的实力去反抗,而不是坐以待毙。
他姬文景从来都不是个甘于平庸之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姬溟之望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沉默许久。
跟在姬溟之身侧的贴身侍卫萧丛担忧道:王爷,您真的不派人去拦世子爷么?就这样让世子爷进宫去,远的姑且不说,公主一眼就能看出世子爷的风寒之症并没有多严重。
公主那么聪明的人,稍稍一想就能明白这其中所谓何故,白白伤了叔侄之间的情分不说,还有可能引得猜忌。
到底还需要景儿自己想通,本王能拦一次,却不能处处阻挠。
姬溟之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这孩子不能明白本王的苦心,因为他的心远比本王要大得多。
这话让萧丛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王爷,此话怎讲?本王和二哥从记事起就明白,皇兄才是这大夏朝未来的皇帝,我们兄弟二人只能尽心辅佐,并期望皇兄可以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诚然他们对皇兄是存了期望的,但就算夏皇满足不了他们的期望,成为一个庸碌甚至是昏懦的君主,姬溟之和姬明掣也不会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显然是坏了规矩的事,否则之前也不会出现兄弟二人轮番推脱不想成为太子的事。
但姬文景不同。
姬溟之看的出来,姬文景更多的是臣服于凌月的聪慧睿智和眼界风骨,认为这样的人值得追随,从而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若有一天凌月变得乖张暴戾,或者对他的忌惮猜疑已经到了非要置人于死地的地步,姬文景绝不会有那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想法,必定会奋起反抗。
这样的性子对姬文景来说绝非好事,姬溟之重重叹息一声,旋即又是长久的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不要太悲观了,世子爷到底还年轻,再过几年总会明白您的苦心。
萧丛知道姬溟之是在担心自己的病症,轻笑着安慰道:王爷好好多活几年,便能多多教导世子爷,有您在还怕什么呢?以后如何自是不得而知,但从眼下来看,凌月绝非狠戾之人,只看她明知道郭氏有问题还愿意放她一马就知道了。
除非谋逆大罪,否则姬文景断然不会落到性命不保的地步。
本王何尝不想如此。
这几日连番劳心劳力,姬溟之的身体状况比之前还要差,才说几句话就咳嗽不止,抿了口茶方才觉得喉咙里舒服了些,淡淡道:生死有命,本王的身子本王自己知道。
用不了一年两载,他就会追随皇兄而去,在这之前……月儿聪慧,经过这样一番波折必然能想到自己的意思,但愿……且不说姬溟之心里的担忧怎么都挥之不去,这边,洗漱更衣后的姬文景已经来到大门口,坐上马车往皇宫去了。
这会儿功夫,去璐国公府宣旨的内监也带着朱雀进了宫。
送走姬文旻,凌月在玉痕的劝说下小憩了片刻。
说是小憩,其实并没有睡着,而是在脑海中将这次要去乾州所要面对的事统统过了一遍,直到玉痕过来说朱阙到了,方才缓缓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道:让人进来吧。
是。
玉痕答应一声,才对殿门口守着的小内监点了点头,却见外面有人先一步挑了帘子进来,回禀道:公主,樊王世子到了,急着要见公主,您看是先见世子还是先见璐国公?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大之人若换了旁人自没有这待遇,但姬文景身份特殊,总比朱阙一个罪臣要有分量的多,小内监不得不来多这一句嘴。
自然,小内监的猜测是对的,凌月想也没想就道:快让文景进来。
是。
小内监应声出去,没过片刻一身月白色锦袍的姬文景就出现在凌月面前。
凌月见自家堂弟虽然看起来有些虚弱,但气色还算不错,也算放下心来,从袖中掏出丝帕替姬文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病了就好好歇息,这样急三火四进宫,可不是更要着了风?哪就那么虚弱,不过是前几日累着了。
见凌月如此关心自己,姬文景心里越发羞愧,垂眸道:臣弟以后定当好好锻炼身体,绝不在大姐姐需要的时候掉链子。
正如姬溟之猜测那般,凌月只看姬文景的状态,就知道他并没有病到不能起身的地步,至于原因,还能有什么?父母若爱子,必为其计深远,三叔想要保护姬文景的心凌月可以理解。
只是这样的想法一旦形成,姬文景的前程也就完了,好在姬文景并没有如他父亲那般糊涂。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这话可说的好没道理。
相比于愁绪,凌月心里更多的是庆幸,却也不至于说破。
才想让姬文景先等等:待自己见了朱阙再来跟他详说,却听急性子的姬文景先一步道:大姐姐,您要赦免朱阙么?是。
凌月并不需要向姬文景隐瞒什么,只反问道:景儿觉得不妥么?大姐姐做什么事自有您的道理。
姬文景稍稍停顿一下,继续道:只是朱阙此人太过嚣张跋扈,之前皇伯伯在的时候都那般张狂,如今没了皇伯伯弹压,更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来。
但凡能力出众之人,皆是双刃剑,而朱阙更是其中之最。
姬文景并不觉得朱阙有改过自新的潜质,一旦手上重新有了权利会是何种境地,谁也无法预料。
你说的没错,的确如此。
既然姬文景能够抗住姬溟之的压力来到自己面前,自然是有着心胸抱负的,凌月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长处,也各有短处,既然要用人所长,就要接受他的短处,为尊者要有这样的信心,也要有驾驭人的能力。
身为君王必须要有疑心忌惮,但同时也要给予臣下足够的信任和宽容。
否则身边没了心腹,朝堂上的一切都要亲力亲为,早晚要把自己给累死。
大姐姐,景儿明白了。
姬文景知道凌月急着见朱阙,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躬身行了个礼,让玉痕带他去偏殿等着。
见姬文景往偏殿去了,守门的小内监很有眼力地把在殿外挨冻的朱阙引了进来。
虽然已有三年未见,但朱阙曾是夏皇身边最得力的臣子之一,跟凌月也是见惯了的。
是以并没有太生疏,只如常跪下,用他惯有的大粗嗓门道:罪臣朱阙拜见公主,公主万安。
璐国公起来吧。
凌月微微点头,目光在朱阙身上快速打量了一圈,心想这位出身草根的武将,还真是能屈能伸的人物。
被抄家囚禁了那么多日子,跟他同时期被抄家的大理寺卿成福,早在一年前就受不了囚禁之苦上吊自杀了。
眼前这位却过得风生水起,不仅丝毫没有精神崩溃的迹象,连身上的肉都多长了好几斤。
见凌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朱阙并没有担忧畏惧,而是抬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罪臣听说公主传召,一时太过激动没顾得上梳洗更衣,让公主见笑了。
这会儿放出来被凌月面无表情地盯着看,最先想到的竟是自己仪容不整,这心大的哪怕在牢房里关上几年也绝不会有事,便也轻笑道:朱伯伯英武不减当年,又何必在意那些小节。
朱阙不是傻子,见凌月很自然地改成了旧日的称呼,心下便知自己这圈禁的日子应该是到头了。
为此,之前因为夏皇去世哭的红肿的眼睛越发晶亮起来,笑盈盈道:月儿……公主,我朱阙虽然是个粗人,却也明白先帝当年之所以没把我置于死地,是想着哪一日还能让我在身边效力来着,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我宁愿死在沙场上,也不愿在府里憋屈着!没有自由的滋味,比死可难受多了,最开始被关起来那些日子,他也恨不得提刀拼杀出去死个痛快。
若不是有人悄悄带话进来,让他静待来日必能东山再起,他也早自挂东南枝了。
你倒是想的明白。
凌月只是让朱阙起身,却并没有让他坐下,只不疾不徐地反问道:朱伯伯不妨猜猜,本公主今日传你过来所为何事?以朱阙当年的罪名,死十次都不为过。
若想戴罪立功,这功劳必然小不了,甚至很有可能要搭上性命,来换取身后之名和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
公主,我是个粗人,实在不善于搞那些个弯弯绕绕的。
朱阙想也没想就连连摆手:你就直说需要我做什么,我保证做好就是了。
……这还真是够直接的。
凌月原本也没想着跟朱阙绕弯子,既然对方这么说,便也直截了当道:本公主要你在半个月之内将京城内外的局势平复下来,无论京郊大营还是巡防营御林军,外加南楚降服过来的俘虏,都不允许出半点差错,你可明白?哪怕姬文景不来,凌月也不会让朱阙随自己往乾州去,但京城必须安稳下来,她才能无后顾之忧。
如今出了乾州的乱子,京中将士百姓对南楚人更加恨之入骨,到时候必然会有许多人一腔怨愤势要把这些俘虏杀之而后快。
但这些俘虏无论如何都是杀不得的。
若没有一个在军中极有威望的人来阐明利害,让那些个义愤填膺的士兵心服口服,怕是还要惹出乱子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开诚布公当然,这件事由齐忠福出面是最合适的,可惜齐忠福病势严重,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还未可知。
斟酌之下,朱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么大的责任压下来,做的好自然是功劳,可但凡出半点差错,便是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脑袋一定保不住。
如此事关重大,换了任何一个人都要仔细斟酌,但朱阙却是想都不想就点头道:这有什么难的,公主只管交给我去做,绝没有人敢造次!人都是渴望机会的,但机会来了也要敢赌一把,朱阙当年敢不计生死追随夏皇征战沙场,如今自不会放过这个绝地重生的机会。
好!凌月并不意外于朱阙的反应,自然也不必多说什么,只一字一顿道:璐国公这几年虽在府中修身养性,但爵位一直都在,以国公之尊节制这区区十万人,是大材小用了。
罪臣不敢这么想。
朱阙虽然还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却也不会一味地不懂分寸,这会儿已是敛了神色,一字一顿道:公主,先帝已逝,罪臣受先帝大恩,定要帮先帝守护好这大夏江山,请您看在臣一片赤胆忠心的份儿上,允臣此请!暂时把人给放出来是一回事,承诺又是另一回事,他必须要得到凌月的承诺才能安心。
这是自然,本公主以后要仰仗璐国公的地方还多着,只是……凌月微微停顿一下,待朱阙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方才意味深长道:本公主年轻气盛,可没有父皇那么好的脾气,若您再如从前那般徇私枉法……后面的话凌月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其中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当然,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凌月也不会天真地指望朱阙能够脱胎换骨,只敲打一番,让他能有些分寸,别再做欺压百姓的事也罢了。
至于官员?她之所以放朱阙出来,不就是为了打压那些个不知几斤几两的文官集团么?虽然仓促之下难免势单力薄了些,但一个朱阙顶无数个资历浅薄的后生,有他来制衡着些,年后自己要推行新政就少了一重阻力。
朱阙得了这样的重用已是感恩戴德,哪里还敢再有故态复萌的想法,当即一个头重重磕到地上,公主放心,罪臣已然痛改前非,绝不敢再重蹈覆辙。
这样最好不过,本公主希望这大夏的功臣都能得到尊荣善终,而不是自毁前程。
凌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淡淡道:璐国公且到兵部去吧,谭为如今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有您为他分忧,想来他也是求之不得。
当然,话是这么说,谭为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是!朱阙憋闷了这么久,正有一身力气不知道往哪里使,几乎是连跑带跳地带着凌月的旨意,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勤政殿。
谭为算个什么东西,给他提鞋都不配,他去了兵部,哪还有那老小子插嘴的份儿!姬文景虽然在偏殿里待着,但两处距离本就不远,凌月和朱阙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
这会儿再从偏殿过来,算是彻底明白了凌月的心思,神色有些凝重道:大姐姐每日跟这些人斗智斗勇,着实辛苦。
虽然凌月是姐姐,但也不过将将比他大了几个月而已,却要应对对此复杂凶险的朝局。
若换了他自己,怕是在南楚大军进逼京城之前,就先崩溃了。
凌月适才说了许多话,这会儿正觉得口干舌燥,好好喝了口茶方才道摇头苦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不过是以毒攻毒的凶险法子,暂时支撑住局面罢了。
正如姬文景之前所言,她不是父皇,并不能让朱阙打从心底畏惧臣服,想要真正降服住这匹‘狂妄老骥’,岂是一朝一夕之功?但凌月并不怕。
言胥会以最快的速度从悲伤中走出来,齐寒年后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康复,二叔在接到父皇灵柩后也会很快回到京城。
只要京城不乱,这天下就乱不了。
姬文景心里本就为自家父亲一味逃避的软弱行为心生愧疚,听到凌月这话,越发觉得难受。
他呆愣了片刻,敛衣跪了下来,一张半是英气半是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满是愧疚,大姐姐,景儿无用。
凌月当然知道自家堂弟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但她并没有急着点破,有足够的耐心听堂弟一一把之前在藩王府里跟姬溟之的谈话说了出来。
一股脑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姬文景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沉默道:大姐姐,您别怪父王,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他想保护臣弟也想保护母亲。
又或者,自己这番话本就错了,父王是先想保全母亲,其次才轮得上自己。
三叔忠心为国,已经做的足够多了。
凌月弯腰把姬文景扶了起来,她向来喜欢有主见的人,便也开诚布公道:景儿,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父皇和三叔皆问心无愧,而属于我们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她会善待姬文景,也会善待所有为大夏朝鞠躬尽瘁的人,只要他们不动谋逆的心思,自己就绝不会把他们推到身首异处的地步去。
但话又说回来,若能够选择,他宁愿姬文景立下不世功勋,将来有了动不安分心思的能力,也不希望他就此听从了父亲的意思,庸庸碌碌了此一生。
如今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想法,日后竟一语成谶。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姐弟二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们必须立刻出发,否则天黑前进不到乾州城,少不得又是一番节外生枝的忙碌,着实没有必要。
是!姬文景答应一声,起身时无意中扫过御案上那一沓奏折,有些犹豫道:大姐姐,这些朝务是不是要耽搁了?无妨。
凌月微微摇头,向玉痕嘱咐道:记住了,就说本公主身体有恙,谁都不见。
第一百八十章 眼前所见听到这话,不等玉痕答应,姬文景已是先一步道:大姐姐是料到一会儿有人来求见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凌月就着玉痕的侍奉披好披风,淡淡道:左不过是为了乾州之事,要我把南楚那些个俘虏全部杀了来泄愤罢了。
或许那幕后主使之人,从一开始的目的就在于此。
毕竟这件事本就是两难的境地,若凌月被气昏了头意气用事,当真手起刀落把这几万俘虏都杀了,势必会给世人留下出尔反尔的印象,以后若再有战败之人,绝不会再轻易投降。
投降是死,奋起抵抗也是个死,那还不如拼力战死,还能博得个英勇不屈的好名声。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就算凌月是个沉得住气的,那些个才在战场上失去至亲的士兵百姓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他们会吵闹,会逼着凌月杀俘虏泄愤,若不遂了他们的心愿,势必要对朝廷心生怨恨。
总之,一个处理不好,就又是关乎国本的大事。
在这之前,姬文景也是想把南楚俘虏挖坑埋掉阵营中的一员,听了凌月的话,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离谱,垂眸道:大姐姐,俘虏的确杀不得,却也由不得他们过舒服日子。
民愤要平,他们百姓的命也不是能随意糟践的,无论那幕后黑手是谁。
这是自然。
凌月深深看姬文景一眼,一字一顿道:越是气愤的时候,越是要明白急事缓办的道理,别人错一步只是一步,咱们若走错一步,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既然决定要把姬文景当做左膀右臂来培养,对方也担得起这份期望,凌月自然要更耐心地教导对方。
姬文景一点就通,凝声道:正因如此,大姐姐才要亲自去乾州瞧瞧,也要随意应变?人总要身临其境,才能将百姓的苦难记在心里。
凌月本就在孝期中,头上早已不再佩戴什么昂贵的首饰,只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挽了头发,任谁也看不出来这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凝神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凌月拎起玉痕准备好的包袱,对姬文景道:走吧。
是,大姐姐。
姬文景答应一声,他知道凌月是要微服出宫,便以自己感染风寒不宜走动为由,让宫人把樊王府的马车直接赶到勤政殿来。
如此,不少人晓得樊王世子得了公主的命令,亲自前去乾州主理赈灾事宜。
却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次出行的主角并不是姬文景,而恰恰是下达命令的凌月。
马车很快驶出了皇宫,直奔城门而去。
凌月上午才出过宫,对京城里的情况并不陌生,姐弟二人在马车里相对而坐,倒是姬文景看着百姓们排队领取赈济粥的场景,忍不住唏嘘道:大姐姐,这几年人人都说大夏国已呈政通人和之象,可京城里还是有这么多百姓,家里连余粮都没有。
京城眼皮底下都是这幅光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百姓们还不知在受着什么样的苦楚。
大姐姐的决定是对的,无论如何,朝廷都该让百姓好好休养生息,不能再经历战乱之苦了。
凌月心里虽然有着一样的计较,但却不想让姬文景的思维只局限于眼前所见,便淡淡道:你这话也对,也不对。
额?姬文景满脸问号地看着凌月,等着她给自己答疑解惑。
凡事能看到的只是表象。
凌月淡淡一笑,掀着马车帘的手也放了下来,是便宜谁都愿意占,既然有粥可以领,就可以省下家里储存的米,少不得都聚过来了。
人心都是趋利的,左右冬日里也无事可做。
说起来,还是刘乾州的法子好,按世家买卖,或是按领取数量登记画押,来年有收成了之后还回新米,对稳定市场有极好的作用。
当然,百姓们才经受了十数日的惊吓苦难,现在能依仗着朝廷放松些也是好事。
所以凌月并没有让人细细甄别哪些是灾民哪些是混进来的,供应的米粥馒头比往常时候多了许多。
只是这样的平静,应该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大姐姐是说,京城里的人也会闹起来?姬文景才明白了凌月之前的话,这会儿再说起话来,自然在脑子里多转了几圈,咱们派人仔细盯着,不就可以顺藤摸瓜了?无论是谁,只要做事就一定有迹可循,野心越大,狐狸尾巴就越是藏不住的。
不错,懂得变通了。
凌月知道姬文景是个聪明的,对他越发满意,便解释道:京里的事自有人盯着,等到了发作的时机,一个也跑不了。
姬文景也笑了,大姐姐神机妙算,自该如此。
时至此刻,他越发庆幸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能够跟在大姐姐身边是他的荣幸,哪怕以后要面临无数凶险,也值了。
这样想着,姬文景的思绪不觉飘远,想着言胥何其有幸,能够得到大姐姐这样聪慧无双又美丽高贵的女子。
也不知道他以后……凌月不知道姬文景在想什么,只道:为了能快点到乾州,马车出京城之后我就要骑马赶路,你还病着,坐马车慢些走就是了。
这次带姬文景出来,一则是为了掩人耳目,二则是为了让他多多历练,前一个目的已经完成,后一个目的也不在这一时三刻。
相比之下,还是养好身子最重要。
不过是一点风寒罢了,昨晚好好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姬文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又道:大姐姐,听父王说皇伯伯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跟随皇祖父征战沙场了,我如今已经十五岁,若有一点小小的不适就哭天喊地,还能成什么事?说的时候没多想,可话一出口,姬文景却下意识地想到了身体虚弱的父亲。
他并没有冒犯父亲的意思,却也不好把话收回来平白尴尬一番,一时只能沉默不语。
第一百八十一章 被动主动身子总归是最重要的,若是在外征战没法子的时候自要坚持,可如今并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何必要折腾自己落下病根。
凌月推心置腹地跟堂弟说了一句,又道:景儿,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只要能让自己和家里人都平安自在地活着,无论怎样都是对的,你不能也不该怪三叔。
其实何止三叔,天下许多人都想不通身为皇亲贵胄,本已富贵至极,为何还要在官场上去争个职位高低,做个闲散的富家公子哥儿不好么?然而人不在其位,永远都体会不到其中的无奈苦楚,清闲富贵哪就那么容易得?若要被猜忌,哪怕把自己变成透明的,也照样摆脱不掉缠绕在身上的是非,与其如此,倒不如奋力一争,给自己和子孙后代争取到更多的主动权。
大姐姐教训的是,景儿不敢怪父亲。
姬文景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道:听说言胥将军已经在我们之前出发去乾州了,大姐姐,这个时候真的非言胥将军不可么?凌月知道姬文景指的是言老太傅新丧之事,便解释道:言胥哥哥愿意以朝廷大事为重,是朝廷之福,我也不能强硬拦着。
这样说着,凌月少不得又想起言家如今的情况。
言胥离开,言老夫人伤心过度,丧仪之事少不得要交给言家二房来打理,虽然他早早增派了人手盯着,终究也不能面面俱到。
言胥将军是心疼大姐姐。
姬文景看着马车渐渐驶出京城,方才再次把目光转回到林悦身上:大姐姐,言胥将军他……真的要跟您在一起么?身为皇室子弟,姬文景很清楚所谓‘驸马爷’不过就是个好听的名声罢了,根本没有任何实权,依着规矩也不能在朝中中枢系统任职,说白了就是个富贵闲人。
如果凌月登基为帝,情况就更糟了,这皇夫岂不是跟后宫里的皇后皇妃一样,成为不得干政的摆设。
让言胥这样胸怀大志的男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姬文景只需想想就觉得痛苦万分。
这话说的,像是你家大姐姐有多拿不出手似的。
凌月嗔怪地瞪了姬文景一眼,眼见马车已经依着她之前的吩咐在城外宽敞处停了下来,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道:晚些时候到了乾州不要擅自行动,先找到我和言胥哥哥再说。
姬文景早就决定要在凌月离开后悄悄骑马赶路,这会儿只草草答应下来,大姐姐路上仔细着些。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身着黑衣的暗卫牵了上好的汗血宝马过来,恭敬道:公主,可以出发了。
姬文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皇家暗卫。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皇伯伯耗费十数年心思精心培养出来,只效忠于君主及未来君主的。
他们的主子只有凌月一个,除此之外,其他人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都没有任何区别,只要凌月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干净利落地取了自己的性命。
好。
凌月微微颔首,又命令道:留下一个人保护世子。
她很清楚自家三叔的性子,若真铁了心不许姬文景出来,姬文景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出不去樊王府的大门。
三叔那样满腔热血的人,又怎么能让自己的血液完全凉掉?他既然做出了妥协,自己就有责任顾好姬文景的安全。
暗卫愣了愣,显然有所犹豫,公主,属下们不可离开您。
他们从一开始得到的命令就只有保护公主皇后和太子,姬文景这个樊王世子,在他们眼里压根算不得什么。
凌月面无表情地瞥了暗卫一眼,怎么,本公主的话不好用了?是。
暗卫不敢再多说什么,默默退开几步,凌月也不再看任何人,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凌月走了,其他人自也不敢耽搁,留下保护姬文景的暗卫亦在不知不觉间隐到了暗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为了不让凌月发现自己跟上去那么快,姬文景并没有立刻骑马赶路,而是重新回到马车里。
只是一直蹙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月这边一行人全力往乾州去自是不提,京城这边,正如她所预料那般,这才离开不过一个时辰,已经有小内监递了京外的奏折进来。
说是京郊大营沸反盈天,已经有几个沉不住气的百户千户去战俘营一鼓气杀了几十个战俘,几个主事的参将又都伤重不能管事,来请公主示下。
玉痕已依着凌月的吩咐在内殿里躺着,听着小内监的话,越发意识到自家公主多么有先见之明。
若不在离开之前安排璐国公朱阙去掌管京里京外的军队,这乱子闹起来绝对小不了。
这样想着,玉痕心里自然没有丝毫慌乱,只隔着门帘淡淡道:公主这些日子操劳过度,人已经病倒了,你传话出去,就说晚些时候自有璐国公出面做主,且让他们先等一等就是了。
虽然杀俘虏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行为,但一切皆因南楚皇室贪婪成性而起,这些日子死掉的大夏士兵和百姓何辜?相比于那些个俘虏,这些人才是他们的至亲,杀掉几个看不顺眼的泄泄愤,总出不来大乱子就是了。
是。
玉痕是凌月身边最有脸面的大丫鬟,她的话就是凌月的意思,小内监纵然不知道内殿里是何情形,,也乖觉地下去传话了。
听着大殿的门再次关上,玉痕暂时放下心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才只是个开始。
未来几天只怕还有数不尽的麻烦事,她可要一一撑住了,不能让公主出了宫不得安宁。
这样想着,玉痕似是更多了几分底气,连腰背都挺直了起来,扬声道:来人。
她跟在公主身边久了,知道凡事不能太过被动,要适时主动出击才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再干等着谁找上门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先下手了外面的人以为凌月有什么吩咐,如往常般匆匆来到寝殿外,隔着帘子问道:姑娘,公主有何吩咐?去凤栖宫把太医院院正宣来,就说公主不舒服。
这样说了一句,玉痕又嘱咐道:不必让皇后娘娘知道,只跟皇后娘娘身边的林嬷嬷说一声,再请太子殿下晚些时候过来看望公主就是了。
是。
小内监答应一声才要退下,又听玉痕继续道:陈副统领过来了么?过来了。
听到这话,玉痕才想继续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这会儿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人闯进来,自己并不需要躺在内殿里替公主装病,只大大方方出来传达旨意就行了。
毕竟替凌月传达旨意对玉痕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并不会有人怀疑她假传旨意。
这样想着,人已经走了出来,淡淡道:传陈副统领进来。
还是公主考虑的周到,这个时候她有了陈临,就更多了一重心安。
是。
小内监话音落下不久,陈临就匆匆走了进来,他尚不知凌月微服出宫的消息,见大殿里只有玉痕一个人在,顿时有些茫然。
看着陈临眸中尽是疲惫之色,玉痕少不了又是一阵心疼。
京中防务半刻也松懈不得,昔日林枭肩上的重担,自然也分了许多在陈临身上,而接下来这些日子,这勤政殿内外的防务更是重中之重,半点也马虎不得。
玉痕,公主……陈临这话还没问完,就见玉痕抬手比了个嘘声的动作,之后才走到他身边,小声将公主临行前交代的话跟陈临说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勤政殿还会如往常一般向外传达命令,但从这一刻开始,不能有任何人可以面见公主。
乾州局面何等凶险,公主这时候过去岂不是……经过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陈临对凌月已是心服口服,关切的话下意识说出口却也明白眼下再说这些已没有任何意义。
如此,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道:勤政殿内外这么多双眼睛,一日两日尚可,时间长了必然会引起外面的怀疑。
宫里到处都是眼线,能在勤政殿伺候的人虽然是经过了千挑万选的,但谁也不敢保证没有疏漏。
这一点凌月未必没有想到,玉痕更是做好了准备,所以并没有慌乱,只淡淡道:怀疑归怀疑,只要没有确切证据,就没有人敢硬闯勤政殿,难道要犯上谋逆不成?其实比着犯上谋逆,她更担心那些人得了凌月不在宫里的消息,会派人沿路刺杀。
毕竟若没了凌月,能继承皇位的就只有姬文旻,想要拿捏这孤儿寡母,可是容易多了。
你是说……陈临跟玉痕对视一眼,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两人也是有了常人无法的默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默默点了点头。
谁也不知道这两人说了什么,陈临很快从勤政殿出来,有意无意地把凌月似乎不在殿内的消息传了出去。
去凤栖宫传信的小内监很快带着太医回来,同行的还有姬文旻。
虽然之前跟凌月的交谈中,他原本打算先不把这事跟皇后说,但想着之前一直隐瞒父皇驾崩的消息,对母后心理造成的伤害,在反复斟酌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同样的,在这之后,他用了不少时间来安抚皇后的担忧情绪。
事实证明母后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脆弱,待从最初的担忧下慢慢平静下来,便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让姬文旻注意着朝堂上下的动静,有什么问题及时向她回禀。
听了姬文旻的话,玉痕心底的佩服油然而生,不由深深向其行了个大礼,太子殿下,您真了不起。
公主说的对,再不能把太子殿下当小孩子看待,从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比凌月还要有远见。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想着把任何人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而是给他们足够的空间去成长。
玉痕姐姐快起来。
姬文旻虽然年纪小,却很有几分做主子的架势,气派十足地虚扶了玉痕一把,微微蹙眉道:玉痕姐姐,大姐姐真让璐国公全权整顿京城内外各处兵力?姬文旻虽然小,但他从三岁开蒙读书,如今也明白了许多圣贤道理,并不喜欢朱阙这种嚣张跋扈又胸无点墨的粗鲁武夫。
在他看来,哪怕武将也是要有文化的,就如历史上的名将辛弃疾那般。
虽然玉痕是个下人,却是凌月身边最有体面的下人,宫里规矩虽严,却也有长辈身边的心腹要得小辈儿尊重的规矩。
是以玉痕并没有诚惶诚恐地拒绝姬文旻的称呼,只点头道:太子殿下放心,公主这么做自是思虑周全,出不来什么乱子。
我不是担心军队里出什么乱子。
姬文旻摇了摇小小的脑袋,抿着唇道:大姐姐突然重用朱阙的目的,那些个世家大族和朝廷官员自然也清楚的很,只怕后面少不得会出乱子。
朱阙这种人能力和毛病一样多,虽然凌月已经明里暗里敲打了他一番,可被人众星捧月地拉拢几次后,还能记得几句就说不好了。
当然,那些个世家大族对他的想法是拉拢还是直接干掉,眼下还不好推断。
毕竟无论哪个世家大族手里都暗中培植了不少杀手,想要杀掉个朱阙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相比之下,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玉痕自然是信凌月的,但如今凌月不在京城,少不得要他们几人共同进退来承担一切,是以稍稍想了想便耐心询问道:太子殿下可是有什么法子,奴婢虽然不才,却能派人把您的想法落实下去。
这也是凌月之前给她留下两个暗卫的用处所在。
如此甚好。
姬文旻既能把这话说出口,脑子里自然是有了想法,只见他附在玉痕耳边轻语了几句,眨了眨眼问道:玉痕姐姐,你觉得本太子这个想法怎么样?第一百八十三章 扬眉吐气玉痕惊讶地看着姬文旻,仿佛不敢相信这样的主意是一个孩子说出来的,愣了愣方才连连点头道:太子殿下的主意极好,如此一来,就再也不必担心朱阙那边出什么变故了。
是啊,先下手为强,只要他们先一步派了暗卫去刺杀朱阙,包括朱阙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想当然地以为是那些个昔日跟朱阙有仇的世家大族所为。
其中又以王氏一族首当其冲。
至于陆氏一族,无论陆凝之是以什么名义消失在京城的,对他们整个家族来说,都是极危险的事,他们现在只能静观其变,暂时不会主动做什么。
可无论怎么说,哪家都有个疑影儿,如此一番,哪怕那些世家大族再想拉拢朱阙,朱阙也绝不会也不敢再接受。
反之,如果他们再想把人除之而后快,朱阙也有了准备,绝不可能轻易会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得逞。
姬文旻冷静的完全不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似乎很清楚大姐姐留下了可供驱使的人,完全没有再过问其他,只淡淡道:那就去办吧。
说罢缓缓走向御案,将凌月留下的几道折子一一拿来看过。
奏折上的字并不复杂,姬文旻都能看得懂,也明白凌月这么做的意思,是以并未急着再吩咐什么,只道:玉痕姐姐,让他们做的逼真些,哪怕稍稍伤朱阙两分也无妨,别留下任何痕迹就好。
往常若做这种事,总要特意留下些蛛丝马迹让人察觉到该察觉的东西,但朱阙胆大心细,一旦弄巧成拙,必然会适得其反。
是,奴婢明白。
暗卫就隐在勤政殿暗处,自是将姬文旻和玉痕的话听的真切,不必再等玉痕吩咐一遍就悄无声息执行任务去了。
姬文旻和玉痕说话的时候,却见勤政殿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个时节的雨寒意彻骨,落到地上就是冷硬的冰。
冰冷的雨滴落在地砖上,也落在玉痕心里,因为这意味着公主去往乾州的路会更加难走……虽然玉痕万般不希望这样的担忧真发生在凌月身上,然而事实却正如她所料,且京外的冻雨下得比京内还要大,凌月骑马速度太快,马蹄狠狠滑了一下,一时不妨被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纵然暗卫反应再及时,凌月还是摔到了地上。
公主!紧紧跟在凌月身后的暗影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过来扶起凌月,愧疚难当道:属下保护公主不利,请公主降罪。
凌月骑术甚佳,原是自己心里火烧火燎不知不觉越骑越快,哪里能怪的了别人,摇头道:你们虽然武功超群,却也没有三头六臂,哪儿能事事周全。
说话的时候,把凌月摔到地上的枣红大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打了个响鼻往前凑了凑,俯下,身歪着脖子想要让凌月扶着自己起来。
虽然手上胳膊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但凌月从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她没让暗影扶着,待痛劲儿稍稍缓和了些,就自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待轻轻捋了捋马儿的脑袋安慰一番,便吩咐道:继续赶路吧,雨天难行,都仔细着些。
暗影看看凌月,公主,您的衣服脏了,不如先换下来。
整个人跌到泥地里,不用暗影提醒凌月也知道自己身上有多狼狈,但她并没有多在意,摇了摇头翻身上马,这天气换了新的也要脏,谁知道一会儿还会不会跌跤,走吧!她一个人摔跤不要紧,只盼着后续为乾州运送物资的车队能够平安到达,否则这后续的乱子又要加上一重。
凌月是沉着冷静的人,自然不会出什么乱子,但朱阙这边可就是截然不同的光景了,三年的圈禁生涯不仅没有磨平她身上的棱角,反而让他的脾气更加暴躁。
兵部尚书谭为正忙的焦头烂额,他本就到了快要荣休的年纪,只想着安安稳稳站完这‘最后一班岗’也罢了。
但他不能不为家族考虑,这兵部的大权总要落到自己人手里,才能保证世代无忧,是以在谭氏一族或是亲近的王氏洛氏几家择选出能顶替自己的人之前,还是得咬紧牙关撑着。
这样的危急感,在凌月明明白白钦点了齐寒为兵部侍郎后,变得更加迫在眉睫,因为一旦让齐寒在兵部掌了权,又有凌月在背后撑腰,这兵部只怕就再也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还不等齐寒过来,朱阙这个比齐寒更大的麻烦就先找上门来了。
公主还真是蓄谋已久,每一步都算到了。
谭为虽然比朱阙年长几岁,但从一开始,就不把这种没有什么卓越战功的人看在眼里,来了也不顾谭为的脸色,只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冷冷道:公主的旨意,从今天开始这兵部的事就由本国公来帮谭尚书分忧,谭尚书也算有功夫好好歇歇了。
朱阙就是明摆着不把谭为当回事。
更何况‘一山不容二虎’,凌月既然要在这个时候把他送到兵部来,若是愿意让他跟朱阙亲近和睦,反倒是见鬼了。
哪怕圈禁的日子里,朱阙的身份依旧是一品国公爷,如今被放了出来便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不把谭为这个二品兵部尚书看在眼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谭为心里虽然有些恼恨,但面上到底还是能沉住气,恭恭敬敬地拱手给朱阙行了礼,下官恭贺璐国公开禁之喜。
这样的恭喜,自然是没有什么真心实意的,朱阙也不去在意,只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这兵部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你们一个个拿着朝廷的俸禄,关键时刻却让公主冲锋陷阵去杀敌,也不知道要你们有什么用。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朱阙心里也是有疑惑的,疑惑凌月为何不在守城的时候就把他放出来迎战,而要等到现在。
第一百八十四章 登门拜访这话旁人说起来或许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但出自朱阙之口,却是谁都无法反驳什么。
毕竟人家几十年战绩在那里摆着呢,别说自己人不敢造次,就是当时城下的南楚人见了,只怕也要本能地抖三抖。
毕竟朱阙自从提刀上战场那天开始,就从未有过败绩,可以说他狂妄无礼,可以说他心狠手辣,却没有人敢质疑他带兵打仗的能力。
所以朱阙的疑惑也是谭为的疑惑。
既然公主认为朱阙罪不至死,为何偏偏要等到现在才放出来,要知道昨日一个不小心,京城就要被攻陷了。
把朱阙这种人留下来,只会后患无穷。
当然,如今这样的假设都已不再重要,要先把京郊大营逐渐鼎沸的情势给控制住。
听到有人在京郊大营杀了战俘,朱阙却半点没有制止的意思,反而阴狠地冷笑一声:杀了百八十个人而已,也至于慌里慌张地闹到公主面前去,对外只说那些个俘虏不安分要反抗着往外冲,不杀了难道还眼瞅着他们冲出去?俘虏的命本来就是草芥,只要不挖个坑全都给埋了,用合理的由头杀上几个人,根本就不值得大惊小怪。
听到这话,朱阙面无表情道:璐国公,公主是让您来稳定士兵情绪,不是让您来煽动仇恨的。
虽然鉴于朱阙的资历,谭为下意识地对他有几分畏惧,但这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他才是手掌实权的兵部尚书。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国公煽动情绪了?朱阙冷冷瞥了谭为一眼,完全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谭大人既没有好法子,就好好在兵部衙门坐着就是,不必再操心外面的事了。
这辈子除了先帝爷,他就没再给任何人做过副手,怎么可能会屈居在谭为之下,自然要处处占上风。
朱阙太过嚣张跋扈,谭为气的脸都青了。
然而还不等他再说什么,朱阙已是起身道:来人,随本国公去京郊大营转转,看看那些个混小子还想翻了天不成!京郊大营原本就是由朱阙来节制的,虽然三年来难免有人员调动,但无论参将百户千户还是小兵,都是朱阙麾下的旧部。
当年朱阙犯事被罚,那些个旧部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会受到牵连,好在除了几个罪大恶极的被一并处决,其他人都被保了下来。
只是降职分散到了各处,这些人又着意低调,渐渐也就没有人再盯着了。
……对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谭为再清楚不过,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年没有用些手段把朱阙那些个旧部给彻底踩下去。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朱阙奉了凌月的旨意而来,谭为根本就没有权利拦着他,只能面色阴冷地看着朱阙离开的背影,紧紧攥着的手已然瑟瑟发抖。
谭为气愤,他身边的人更是气愤不已,兵部侍郎姚德义忍不住在地上唾了一口,咬牙道:大人,这璐国公也太嚣张了,昨天还是个半死不活的罪臣,今天就摇身一变重新成了宠臣,也不知道公主发的哪门子疯。
当然,姚德义之所以有这样过激的言语,并不仅仅是为了给谭为鸣不平,而是心里早就对凌月有所不满。
在他看来,齐寒那般卑贱身份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跟自己平起平坐,更别说以后有一天还会凌驾到自己之上。
背后议论公主,不要命了么?谭为冷冷瞥了姚德义一眼,待沉默片刻后,凝声道:去请成国公过来。
成国公王祁亦是夏皇多年心腹,只是年岁太大已经不在刑部兼任任何职务,只守着国公爵位安享荣华。
王祁跟朱阙是多年的死对头,但为人向来谨慎圆滑,在张狂的朱阙衬托下显得格外顺眼,当年朱阙的案子是王祁一手审理的,各种违法乱纪证据一一罗列出来,完全是置朱阙于死地的节奏。
这会儿朱阙被放了出来,谭为只是权势地位受到威胁,但对王祁来说却是极为棘手的麻烦。
谁都知道朱阙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么大的仇,只要他缓过神来,必定要找王祁报仇。
而这或许也是凌月把朱阙放出来的其中一个原因。
这样的道理谭为想得到,姚德义自然也想的到,当即应下,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大门,却听谭为再次道:备轿,本官亲自去拜见成国公。
朱阙一心想着出风头,无论是好是坏,他一个人扛着就是了。
说是备轿,但京城正下着冬雨,为着安全考虑,谭为最终还是乘马车去了成国公府。
王祁虽然是王氏一族中最受朝廷恩重的人,但他并非王家正嫡一脉,不能继承家主之位,是以并不住在王氏大宅,而是住在朝廷御赐的国公府中。
低调起见,谭为并没有乘坐带有兵部标识的马车,只以寻常马车来到成国公府大门口,才让小厮过去敲门,却见守门的管事早有准备,恭敬道:国公爷适才已经吩咐过,谭大人来了直接请进去就是了。
……谭为愣了愣,越发明白王祁看似荣休在家,实际上依旧耳目众多,这京城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自己来找他商议是对的。
这样想着,谭为已经进了成国公府,他平日里跟王祁并没有太多往来,这么多年,进到成国公府也不过三四回。
走在路上,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周围瞥了瞥,却见这成国公府布局简单,亭台楼阁错落有序,在冬日里皑皑白雪的覆盖下越发显得古朴雅致,好无半分纸醉金迷的气息。
可见这宅子的主人精于世故,处处收敛锋芒,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难对付。
或许这也是王祁早早就从王氏大宅搬出来另立门户的主要原因,毕竟王氏一族虽然强大,却也同样是树大招风的存在。
万一到了树倒猢狲散那一天,也不至于受到那一大家子人的牵连。
第一百八十五章 是老狐狸思绪飞转间,谭飞已经跟着引路的小厮进了主院。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样冷的天,主院正厅大门却完全大敞着,才一进院,就见王祁捧着个手炉站在屋檐下,面带笑意地欣赏着外面的雨景。
见状,谭为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上前拱手行礼道:下官拜见国公爷。
王祁虽然年过六旬,身子却很是硬朗,笔直的腰板儿配着花白的头发胡须,傲然于风雪中,颇有几分傲雪凌霜之感。
谭为不由感叹,到底是数百年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贵公子,别说凡俗之人,就算寻常世家公子也无法与之比拟。
见谭为有些痴罔地看着自己,王祁随手把手炉递到对方面前,似笑非笑道:私下相见,谭大人何必如此客气?谭为当然不会去接手炉,稍稍退后一步无声婉拒了,面上则浅笑道:国公爷礼贤下士,但礼数不可废,下官不敢僭越。
罢了。
王祁并没有勉强谭为,只以眼神示意侍奉在身边的丫鬟小厮退下,之后才缓缓道:谭大人若不觉得太冷,可愿在这里陪本国公赏赏雪景?上位者已经开口了,谭为自没有拒绝的理由,索性也更自在地站到王祁身边,一边看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雨点,一边开门见山道:国公爷耳聪目明,应该已经知道璐国公被放出来的消息,下官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公主这么大阵仗,为的不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么?王祁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伸出手掌,看着一个个豆大的雨点不断砸在自己温热的手掌上,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事情都让朱阙做了,谭大人回家清清静静过个年,不是很好么?额?谭为愣了愣,他当然听得懂王祁的意思,他已经快到荣休的年纪,能够清清静静地全身而退自然是好。
可若真如这般,从今往后不仅兵部的权柄与他谭氏一族再无关联,还会严重影响他在朝堂上下的威势,若再被得了势的朱阙打压一番,便是再也翻不了身的境地。
他可以不计较自己荣休后的身份地位,却不能不为子孙后代如何在朝堂上立足着想,若当真后继无人,谭氏一族也就离没落不远了。
然而这样的思绪只是一瞬,很快就被谭为否决掉了。
因为王祁不可能任由朱阙肆无忌惮地来打压自己,否则一旦他在兵部掌了权,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王祁。
既定了主意,谭为便也轻笑点头道:国公爷说的是,最近大事小事不断,下官的头发都熬白了不少,若能就此落得个清闲,倒是该好好备一份大礼去璐国公府表示感谢。
谭大人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
王祁似笑非笑地看了谭为一眼,转而再次把目光落到自己掌心那一摊雪水上,无论大雪还是冰雹,哪怕落下来的时候再坚硬,在温热的掌心里待的久了,最终也不过是一滩水而已,不是么?……谭为心里重重震了一下,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朱阙这般横冲直撞,就像一颗颗冰雹直直砸了下来,看似强大,其实却没必要去跟他硬碰硬。
只需等他的‘使命’完成了,让他悄无声息化成一滩平平无奇的‘水’也罢了。
到时候人都没了,公主又能如何追究?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谭为适才被朱阙奚落顶撞的怒气也渐渐消散了几分,进而道:国公爷,您应该也知道公主提拔了那个齐寒为兵部侍郎,想来年后养好伤就该来上任,那可是个又臭又硬的主儿,国公爷认为要如何安排?谭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齐寒在兵部掌权,可齐寒背靠着凌月,又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
若兵部整个是铁板一块,把他架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兵部上下人情关系复杂,若想从里到外拧成一股绳也不是容易的。
谭为来跟王祁求助,也是无奈中的选择。
王祁虽然人在家里,但对朝局的掌控却从未放松过,兵部自然少不了有他的人,见谭为主动前来请教,也不绕什么弯子,慢悠悠道:谭大人这般坦诚,可见是把本国公当成自己人了,既然如此,本国公也就不瞒你了,这齐寒必须要在兵部待下去,而且要好好待下去,否则即便不是你的过错也成了你的。
……谭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什么鬼话?按说王祁这种出身顶级世家的官场‘老油条’,最容不得齐寒这种外来入侵者,可人家偏偏就忍了,且还说出这么一番‘宽容’的话来。
这让谭为不得不怀疑王祁事先收了凌月公主什么好处,已经把人拉到跟自己统一的战线上去了。
王祁把谭为的神情反应看在眼里,慢慢笑了,怎么,谭大人认为本国公会派几个刺客去把齐寒解决了?诚然,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但没有了齐寒,还会有张寒李寒林寒,天下寒门学子千千万,凌月大手一挥就能找出更多的人来用,难不成他能一个个都杀尽了?谭为的确是这么想的,毕竟适才谈到朱阙时,对方就已经流露出这个意思,但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宣之于口,只垂首道:国公爷您说笑了,下官怎敢有这种草菅人命的想法。
本国公只是跟谭大人开个玩笑而已,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似乎是在院外站累了,王祁整了整袖子,看向谭为道:怠慢谭大人了,进屋来喝杯热茶吧。
谭为自然无有不应,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厅,见状,站在不远处待命的小厮很有眼色地又从旁处搬了个新的炭盆来,以供两人驱寒取暖,又招呼人进来上了热茶。
一通忙碌,直到热茶下肚,谭为才觉得身上渐渐泛起几分暖意,斟酌着开口道:国公爷可是还有别的吩咐,下官愿洗耳恭听。
第一百八十六章 明里暗里见谭为这般直截了当,王祁就知道对方早已在心里权衡过了利弊。
更何况两人虽然交集不多,却从一开始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是以也没必要再绕什么弯子,只淡淡道:年后齐寒来了兵部,谭大人不仅不能打压他,还要变着法儿地对他委以重任,到底是公主钦点的爱将,总不能连这点体面都没有,你说是不是?说话的时候,王祁着意加重了‘体面’二字,谭为不是傻子,一下就明白了。
捧杀。
不做事就不会做错事,到头来伤不着齐寒什么,反倒让他落得个不能容人的名声。
他只有放开手让齐寒去做,多做多错,哪怕不必谭为说什么,齐寒那性子也会自己把自己变成靶子。
若真到朝廷上下物议沸然的地步,别说齐寒保不住身家性命,就连凌月也没有办法一味强硬弹压。
要知道这可是当年夏皇都不得不让步的局面,她一个丫头片子,难不成还能比她老子更有魄力?至于朱阙,待这次京内京外的混乱平定下来,他就可以变成一个死人了。
左右他狂妄了这么多年,想找他报仇的人多了去,这一切总归跟他们没有关系就是了。
多谢国公爷教诲,下官茅塞顿开。
谭为心里的愤懑瞬间泄了个七七八八,只觉得前来向王祁求助这个举动实在是最正确不过。
这老狐狸半个字都没有去凌月面前抗,议,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好了全部应对之策,比那些个只会死磕的‘硬骨头’,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谭为很清楚王祁不会无缘无故指点自己,见对方笑盈盈看着自己却迟迟不说话,拱手道:下官但求国公爷提携,原为国公爷效犬马之劳。
谭氏一族虽为世家大族,但在根基深厚的王氏一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想要让他在外放任职的儿子顺利回到京城,如此看来,也只能依靠王氏了。
王祁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中的茶盏,慢悠悠道:本国公和谭大人做的都是朝廷的官,需要感谢的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未来的皇帝。
所谓‘听话听音儿’,王祁这话虽然说的简单,却透露出一个隐晦信息,那就是将来谁做皇帝还不一定,一切自然还需静观其变。
或许,这也是他这些日子一直保持沉寂的原因。
若是南楚人真把这京城给打了下来,估计……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谭为想着前些日子郭氏一族因着被北境战场供应劣质棉衣,被抄家灭族之事,心下更是重重震了一下。
要知道当时为北境供应棉衣的可不止郭氏一族,王氏一族也赫然在列,只是没有查出来问题罢了。
然而是真没问题,还是王家比郭家更敏锐聪慧,躲在郭氏那些个蠢笨的出头鸟身后全身而退,就是另一回事了。
越是这样想,谭为对眼前这位国公爷就越发忌惮,暗暗下决心,哪怕投靠对方为其驱遣,也不能留下什么把柄。
否则这‘贼船’上的容易,想要下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谭为心下已有了计较,这边,王祁见他迟迟没有回应自己的话,便再次幽幽道:谭大人似是很为难的样子,难道认为本国公说的不对?国公爷目光如炬,自是不会看错的,下官只是觉得……谭为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把实话说出来的,只在脑海中飞快地寻了个合理的由头来搪塞道:先帝只有太子殿下和凌月公主两个孩子,只要不是两人都薨逝了,皇位自然是二选其一,太子殿下还是个孩子,朝政总归是要握在公主手里的。
这一点天下人尽皆知,起码在姬文旻大婚亲政之前的十年里,不会有什么变数。
总不能指望着从不理事的皇后娘娘来垂帘听政吧?不错,是要二择其一。
对此,王祁的想法却跟谭为截然不同,他甚至有些讽刺地轻嗤一声,太子殿下和凌月公主的确是亲姐弟,却也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如今两人地位相等自然姐弟情深,可只要有一人登上大位,这亲情就要排在君臣之后了。
姐弟情深?这从古到今的皇权厮杀,哪一个又不是至亲,人在没有尝到至高无上的权利滋味时,自然一切都好。
可一旦身处其中,就再也不会有所谓的亲情,剩下的统统都是棋子。
哪个人又能让棋子左右了自己的想法?谭为依旧站在王祁面前,垂眸道:国公爷所言极是,下官明白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谭为如果还不能明白王祁的意思,那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了。
无论齐寒还是朱阙都没有那么重要,因为这些都只是皇权手中的棋子罢了。
这世上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只要让凌月和姬文旻姐弟之间产生矛盾,再慢慢加重其中的矛盾,眼下所有棘手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王祁笑盈盈抬手示意谭为坐下,之后才慢悠悠继续道:谭大人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做,本国公也不过白说几句罢了,毕竟……能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福气。
但凡世家大族都会悄无声息地往宫里安插自己家族的人手,以便探听消息,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没有人说破罢了。
然而宫里的奴才成千上万,能真正成功蛰伏到各位主子身边的人并不多,就算有,也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暴露出来,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谭家的探子,却成功在宫里留存了下来,且恰恰就留在姬文旻身边。
谭为原以为这事极为隐秘,可眼下只瞧王祁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这‘秘密’已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暴露了。
至于到底哪里出了错,连谭为自己都想不明白。
当然,现在也没功夫细想这些,谭为只觉得后背冒起了冷汗,下意识道:国公爷……第一百八十七章 请罪之人跟谭为的急躁相比,王祁却是出奇的淡然,有些事彼此心中有数就好,若说的太清楚就没意思了,谭大人说呢?这话听着格外刺耳,谭为不由讷讷:国公爷说的是。
虽然无论从哪种角度考虑,王祁一时半会儿都不能有出卖自己的心思,但谭为还是暗下决心,定要瞅准时机,悄无声息地把安排在姬文旻身边那个小内监解决掉。
有用是一回事,风险又是另一回事,他有这么大的把柄落在王祁手里,却对王祁的私隐一无所知,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谭为按捺下心里忐忑不安的情绪,又跟王祁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之后才恭敬地告辞离开。
且说凌月这边,在冒着冻雨继续骑马赶路后,因着格外小心谨慎,倒也没再出什么意外,可即便如此,还是三个多时辰后才到达乾州城外。
城中一片混乱,为着不再节外生枝,城楼上值守的士兵是往日的数倍,还不得凌月一行人靠近城楼,已惊动了城楼上的士兵。
什么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城上的士兵全身都警惕起来,好在事先得了吩咐不能随意伤人,否则这会儿就不是喊话,而是乱箭齐发了。
凌月并不想在这个时候随意暴露身份,只是从袖中把令牌掏了出来,还不待举过头顶,就听城楼上一阵忙乱。
紧接着,面前的城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定睛一看,却是林函迎了出来,跪地行礼道:末将林函拜见公主。
话说言胥出宫后半刻也没耽误,赶着就往乾州来了,这会儿人已经进到城内,考虑到凌月会在入夜前赶到,特意安排林函在城楼处守着。
起来吧。
凌月当然认得林函,说话的时候自己也翻身下马,询问道:言胥将军如今身在何处?公子在灾民营那边……查看情况。
林函一直跟在言胥身边,早些时候已经看到了城中的惨相,哪怕身经百战,才从北境那种死人堆里爬出来,神色也忍不住有些扭曲,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公主,乾州城……真的很惨。
林函说话时,凌月很明显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烈的恨意。
虽然同样都是死人,但战场上的士兵为的是保家卫国,这是他们出发时就坚定的使命,就算战死也是荣耀而伟大的。
但眼前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遭此无妄之灾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如何能不让人痛彻心扉?本公主知道。
凌月虽未亲眼见到,但只需稍稍一想就能知道如今城内是个什么场景,她深深吸了口气,凝神道:带本公主去见言胥哥哥。
公主……虽然天色已经黑透了,但借着火把的光亮,林函还是看到了凌月身上的狼狈,犹豫了一下道:属下还是先带公主去住处安顿下来吧,灾民营那边,公子自会照应周全。
凌月心急如焚,听到这话下意识就要拒绝,但转念一想,若言胥见了她这般狼狈的模样,少不得要担心,便也点头道:走吧。
公主请。
见凌月答应下来,林函显然也松了口气,恭敬地引凌月进城去了。
这会儿冻雨已经停了,但整个乾州城里依旧弥漫着烧灼后的刺鼻气味,可以想到不久之前,这里那场火烧的有多厉害。
言胥既知凌月要来,自然事先做好了安排,两人皆在乾州知府的府邸里暂住。
微臣乾州知府宋哲远拜见公主!凌月进到府衙时,恰逢知府在外忙碌而归,待从后院客房换了干净的衣服再到正厅来时,就见宋哲远已经回来了,正在正厅候着,凌月才一进门对方就敛衣跪了下来,此次大祸,全因微臣不能洞察危机才让那些贼人有机可乘,请公主治微臣渎职之罪!宋哲远这个名字对凌月来说并不陌生,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跟齐寒是同一类人,都是出身平凡却有着远大抱负的寒门子弟。
但不同的是,宋哲远为人比齐寒更随和柔软,能够更好地处理跟上下级官员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不会受到排挤,仕途上也算顺风顺水。
若不出这个意外,凌月本想着年后寻个机会把人给调回京城去,如今这样,怕是也难了。
你的确有失察之罪,但现在还不是治罪的时候,先起来回话吧。
凌月微微抬手示意宋哲远起来,在这之后方才凝声道:现下城里城外情况怎么样了?宋哲远虽然满心愧疚,却也不至于乱了分寸,他并没有站起来,依旧跪的笔直,回公主的话,南楚贼人已尽数剿灭,在往京城递折子的时候,微臣已命人开了州府的粮仓取粮赈灾,亦从军中支取了帐篷和棉被,只是药品甚少,无论伤兵和受伤的百姓,都没有办法得到很好的救治。
万幸这会儿是寒冬腊月,若是六七月份,只怕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伤口感染,不治身亡了。
凌月走得急,户部筹备出来的药品怎么也要明日一早才能到达,至于言胥仓促从言家带来的物资,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得要另想办法才行。
这样想着,凌月下意识地抬眸看向林函,林函会意,立刻拱手道:公主,公子已经命人拿了您的手谕,沿途派人去邻近的城池调配药物,想来明日一早就能有药物送来。
虽然近来纷争不断,但偌大的朝廷总不至于连供两三万人治疗外伤的药物都拿不出来。
甚好。
凌月微微颔首,说话的功夫人已经站起身来,宋知府这几日辛苦了且先休息吧,林函带本公主出去转转。
她还有许多事要跟言胥商议,片刻都耽误不得。
见凌月面上尽是疲惫之态,林函下意识地想要拦着,但触上凌月坚定的眼神也知道劝不得,只恭敬地到前面引路去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察觉猫腻乾州城并不算大,兼之此次灾祸从城外绵延而来,连杀带烧根本没给老百姓任何喘,息之机,最先在街上遭遇敌人的老百姓几乎没有生还者。
是以如今在灾民营里待着的,基本都是被大火烧伤的百姓,至于受伤的士兵,则被另行安置在原本的军营里,由军医优先诊治。
许是担心凌月会对这种区别对待有所不悦,林函边走边解释道:公主,这是在公子到来之前,宋知府就安排妥当了的,毕竟这乾州只有三千余兵力,此次死伤几乎近半,防止再出什么变故,自然要最大限度地保持军队的战斗力。
这样的安排言胥也是赞同的。
毕竟就算有再多的不忍,军中将士的性命比百姓来的更贵重,都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说到这里,林函不由长长舒了口气,幸好公主前些日子有决断,顶着那么大的压力硬是没有调用周边各个州府的守军去镇守京城。
否则这会儿整个乾州城,都要化成一片火海了。
宋哲远是个明白人。
凌月微微颔首,从府衙一路往北去,街道两旁处处都是断壁残垣,烧焦的刺鼻气味一阵接一阵地往鼻孔里钻,闻的久了,嗅觉渐渐麻木,竟也闻不出什么了。
冻雨虽然停了,但落在地上却是一层又一层的冰,稍不留情就会脚下打滑,如此仔细走了小半个时辰,凌月才看到不远处传来的火把光亮。
烧伤何其惨烈,还没等再往前走几步,耳边就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凌月下意识地就要加快脚步往前走,却被林函坚决拦在面前,公主,伤者惨不忍睹,就算公主已在京城见到了尸山血海,但这种血淋淋的场面还是少见些为好。
林函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很清楚因着战争场面太过残忍,很多士兵从战场上回来后都会患上或轻或重的创伤综合征,连连被噩梦惊醒。
公主纵是内心再强大,也不过是强撑着的表象,万一以后日日被梦魇困扰,自己岂不是罪孽深重?听了林函的话,一直跟在凌月身后的暗影也忍不住劝了一句,凌月并非固执己见之人,自然明白他们的好意,便也重重叹了口气,挑眉道:言胥哥哥人在哪里?想来是去四处查看伤者情况了。
早在他们从府衙出来时,林函就已经安排身边的亲信去向言胥禀告了,如今这么久还没过来,定是被什么事给牵制住了。
似乎是担心凌月不高兴,林函想了想又解释道:公主,公子在军营里向来也是如此,总要亲自出去转一转才能安心。
身为主帅自该如此。
凌月虽然从未跟随夏皇去过战场,却也清楚夏皇一旦带兵亲征,路上便是跟将士们同饮同食,如此才有了大夏朝军队越来越强大的凝聚力。
言胥是夏皇带着身边一手提拔起来的,几年耳濡目染下来,自是明白无论对将士还是百姓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样想着,凌月才准备进去寻寻言胥,却见不远处的帐篷外传来一阵阵骚乱声。
林函眉心微微蹙起,才要出言呵止,却被凌月先一步拦了下来,口中道:别急,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骤然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百姓心里有怨气完全在情理之中,他们总不能把百姓的嘴巴都捂起来,不给人任何诉苦发泄的机会。
若都在心里埋着,那才是要命的隐患。
凌月都这么吩咐了,林函自没有再多言,恭敬应了一句,才往前走了两步,却见不远处一些人竟围拢了过来。
为着凌月的安全,林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紧紧护在凌月身边,凝神斥道:你们不好好在帐篷里待着,吵吵嚷嚷什么!面对林函的呵斥,为首一个胳膊上绑着绷带的大汉毫不畏惧,反而越发梗了脖子道:我们一整天就喝了几口粥,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身上的伤口又疼又痒也没有药可以用,帐篷里面连个炭火都没有,要如何待的下去!就是!后面的人立刻随声附和,甚至比带头人的嗓门还要大,你们一个个说是朝廷派来的,却什么用处都没有,只能在这里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反倒浪费粮食!就是!就是!……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在这几个大汉身后迅速聚拢了几十个人。
就着微弱的烛光,凌月很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个男人虽然穿着跟寻常百姓一般无二的衣服,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年。
且这些男人身上虽然都包着绷带,却也不过是些许皮肉伤,丝毫没有伤筋动骨,在这一众受伤的百姓中根本不算什么,怎么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闹事。
除非……凌月蹙眉思索的功夫,那几个男人又往前来了几步。
林函虽然气愤,但他跟在言胥身边这么久,很清楚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以对百姓动手,只能挡在凌月面前,试图呵退那些人。
然而那几个男人却毫无畏惧,越发铆足了劲儿往前冲。
‘说时迟,那时快’,再往前冲的功夫,那几个人手里竟然多了几把锄头,趁着混乱的功夫,重重一下砸在林函胳膊上。
凌月的目光一直盯在那个领头的男人身上,很敏锐地察觉到那个男人打人的动作干净利落,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平日里以种地或做生意为生的人该有的身手。
而这也正好印证了她适才的猜测,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受伤的老百姓,而是趁乱混在百姓里的南楚士兵!这样的想法闪过脑海,凌月不再有任何犹豫,当即冷声道:把这些人统统拿下,要活的,别让他们死了!是!有了凌月的吩咐,林函也不再束手束脚,然而他并没有凌月那般敏锐的意识,本想着三五下就能把为首的男人给擒住,结果两人过了十余招,竟是僵持不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安抚人心到这个时候,哪怕林函再不伶俐也意识到这些人并非寻常百姓,而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自也不再手下留情。
突然发生这样的乱子,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偏偏还有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几乎是扯着嗓子吼道:朝廷要杀人灭口了!朝廷要杀人灭口了!人心都是容易被煽动的,尤其是在遭受此等无妄之灾后,受灾的老百姓情绪已经渐渐到了崩溃的边缘,很快,就有人从四面八方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眼见人越来越多,若让这些人混进人群中,必定要投鼠忌器,若真不小心伤到了真正的老百姓,事情就要变得复杂了。
这样想着,凌月当机立断道:速战速决!是!除了暗影,凌月身边还带了其他暗卫,他们做惯了杀人的事,动作比林函这些人更加利落。
暗卫们手中有数,然而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这几个人压根就没有想要活命,见杀凌月无望,拼杀过后都冷不防地自尽而亡。
后面那几个人就更糟了,他们很快如凌月所料那般,并不是为了隐藏自己,而是下手杀害周围的百姓。
朝廷要杀人灭口了!这样别有用心的狠戾话语,落在如惊弓之鸟般的百姓们耳中如惊雷般炸开,随着不断有人挣扎着涌出来,场面渐渐变得更加失控。
营帐周围场地有限,哪怕凌月亮明公主的身份强令让百姓散开,但这些百姓都是受了伤的,根本没办法抛开,索性当机立断道:暗影速战速决,杀无赦!任何百姓都是这大夏国的子民,比之百姓们的性命,她能不能暂时解释清楚扣在朝廷头上的黑锅,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是!暗卫们都训练有素,敌人也不过几十个,毫无顾忌地下手去杀并没有任何难度,然而并未等暗卫们冲进人群中,就见一袭白衣的言胥,仿佛从天而降般从出现在百姓后。
他跃身而起,如炬的目光紧紧锁定住人群中那一处黑暗,利落地搭弓上弦,紧接着一根利箭准确无误地射进了那乱党的喉间。
啊!!!人群中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百姓们眼睁睁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在他们身边,是一个个被杀掉的百姓,乍然看去触目惊心。
他不是朝廷的人,而是浑水摸鱼的南楚乱军。
言胥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跟平时并无二致,但语气中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坚定,若朝廷真要杀人灭口,只要置之不理就够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言氏一族数百年来致力于办学选拔民间贫民学子,在民间的威信比朝廷还要高,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而且从下午到达乾州后,言胥就一直在被安顿灾民来回奔波,不少百姓都看在眼里,听了他的话,很快有百姓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小声呢喃道:言公子,您如何知道这些人……是南楚士兵?诚然言胥说的有道理,但百姓们已经如惊弓之鸟,只怕离开言胥身边就会性命不保。
听到这话,不等言胥回应,凌月已是越众走上前来,扬声道:林函,把这人的上衣解开。
额?之前场面一度很混乱,除了那几个‘守株待兔’的失败刺杀者,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凌月的存在。
是以骤然听到凌月的话,无论林函还是围观百姓都愣了愣,紧接着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防着再有人伤害凌月,在射杀了几个南楚贼人之后,言胥就下意识地往凌月身边走去,恭敬行礼道:臣防备疏忽,让公主受惊了。
公主?这是……公主?在场的皆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若无机缘巧合,几辈子都不可能见到宫里的贵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连窃窃私语都忘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凌月不能跟言胥多说什么,只回给对方一个淡淡的笑容,言将军言重了,请将军派人把适才闹事那些死伤之人聚拢过来,请大家看看清楚。
是。
言胥跟凌月之间的默契,只需一眼就能明白,并不需要他吩咐什么,已有人去做。
这边,林函亦依着凌月的吩咐,把那被射杀之人的衣服剥了开来,在火把的映照下,围在前排的百姓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人身上有着几道醒目的伤疤。
那些伤疤只需一眼,就可看出是刀伤剑伤,那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之人才能留下的痕迹。
尸体是不会说谎的,这些伤痕足以说明一切。
总不至于公主都亲自来前线赈灾了,还要同时派些士兵来剿灭受伤的百姓。
若她真不想给百姓们活路,只需一句话就行了,又何必于多此一举?这样想着,百姓们慢慢反应过来,陆陆续续有受伤不那么重的百姓跪下向凌月叩首请安。
都起来吧。
好在那些个贼人太过急功近利,只想在杀死自己的同事引起更多的混乱,是以并没有能计划周全,凌月稍稍缓了口气,一字一顿道:乾州百姓骤然受灾,本公主不亲自来看一眼实在难以安心,你们放心,朝廷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受伤的百姓,不止眼前,来年春日因伤重不能耕种田地或从事其他劳作的百姓,也会由朝廷登记在册,发放生活补贴直到康复为止。
虽然这样做要付出巨大的财力,让原本就不充盈的国库雪上加霜,但凌月必须这么做,也一定会落到实处。
……凌月这番托底的话,无疑让百姓们心底最深的忧虑也打消掉了,楞愕之余纷纷再次跪地行礼,草民多谢公主大恩!民心是很快安抚住了,但既然要澄清,就要完全彻底地消除嫌疑,免得以后再被其他别有用心之人煽动舆论。
这样想着,凌月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只凝神道:大家且等一等,总要彻底看清伤害你们的人到底是谁。
第一百九十章 不是一拨公主说的是。
在最开始的搏斗中,林函因为投鼠忌器胳膊上受了伤,这会儿已是疼痛难忍,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
除了后来被杀死的二十几具尸体,最开始那个人反复挣扎下依旧没留了活口,半死不活地被拖了过来。
因着暗卫的身份不适宜出现在人前,在执行完任务后,几人已经下意识地闪到了暗处,只留下林函几人来做善后工作。
在凌月的眼神示意下,林函干脆利落地命人把其他几个死人的衣服都给剥了,正如料想中那般,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大小不一,新旧不一的刀伤剑伤。
细看之下,那些个疤痕已经渐渐变淡的陈年旧伤,又跟普通的剑伤有所不同,根据伤口形状不难判断是弯钩所致。
弯钩是南楚那边独有的武器,南楚人口少,几乎到了全民男子皆要服兵役的地步,而这些就是他们才参军时打斗训练时留下的伤疤。
这些并不算什么秘密,林函稍稍一解释,百姓们就能明白其中关窍,纷纷认同其说法,之后又忙不迭跪下跟凌月请罪。
幸亏凌月当机立断地解决了这些人,又心细如发地一一指出疑点来为朝廷自证清白,这会儿只怕已经引起动,乱,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更不可收拾的局面了。
不知者不罪,你们已经深受其苦,本公主如何会怪罪你们?凌月温和地说了一句,亲自躬身把跪在最前排的一个老人家扶了起来,又继续安抚其他人道:夜深霜重,大家都早些回营帐里休息吧,且先辛苦些,待明日补给的药材和粮食到了,咱们的情况就会好许多。
对百姓来说,凌月这样尊贵的身份能冒着冻雨亲自到乾州来看望他们,心里已是感激不尽,又得了这样的承诺,纷纷感激涕零,齐齐叩首再次感激凌月。
经过这场波折,心里安稳许多的百姓陆陆续续返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歇息,人群散去,林函正准备带人把这些尸体都挪走,凌月就先一步道:你胳膊受了伤,且先去找大夫瞧瞧,不要留下什么病根才好。
任何时候身子都是最重要的,林函常年跟在言胥身边,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公主,属下没事……林函话音未落,言胥就打断道:去吧。
是。
自家公子都发了话,林函也不好再推辞,拱手行礼后转身退了下去。
人群散去,四周骤然寂静下来,凌月身边就只有言胥一人。
公主可还好?言胥上上下下打量了凌月一圈,确定对方没有受伤也的确没有受到惊吓,微微蹙着的眉心才渐渐松了几分,正想再说什么,却见凌月抬眸看了看天上高悬的明月,莞尔道:言胥哥哥,月色这么好,我们慢慢走回府衙可好?好。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适才那惊险的一幕言胥至今想来还觉得脊背发凉,整个人下意识地警惕起来,只怕再出什么意外。
言胥哥哥,你不用这么紧张。
跟言胥比起来,凌月的精神状态显然更轻松些,莞尔笑道:不是都说公主是金枝玉叶,有天神护佑么,那自然没什么邪祟能伤的了我。
都这个时候了,公主还开玩笑。
言胥知道凌月是在宽慰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地勾了勾唇,公主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些人并非全是南楚士兵。
言胥心思极为细致,适才查看尸体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但这样的话若当着百姓的面说出来,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才暂时按捺下来。
我看出来了。
凌月自然不需要在言胥面前掩饰什么,直截了当地冷哼一声:原以为他们能折腾出什么厉害的花样来,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从一开始凌月就知道,这次的事绝不仅仅只是那些个被遗忘掉的南楚士兵所为,必然是跟京城某些人有关联。
眼下所见,更是印证了这个推断的正确性。
听到这话,言胥微微沉吟道:那个留下的活口,林函会带去刑房连夜审问,想来能撬出些有用的消息。
虽然言胥素日里留给世人的皆是温文尔雅的形象,但凌月是他的软肋,但凡敢对凌月不利的人,他都会毫无犹豫地将其连根拔起。
这是自然。
凌月含笑跟言胥对视一眼,审吧,无论审出什么都第一时间把消息放出去。
有些人,大概已经……迫不及待了吧?好。
对于凌月的打算,言胥自然能想的明白,沉吟片刻后终究还是继续道:这里的情形臣能控制住,公主明日就返程回京吧。
消息仅凭这两百多里路是挡不住的,只怕不必等到明日天亮,凌月人在乾州的消息就会传到京城去,到时候不知道还要出现什么危险。
我走了,岂不是没有他们施展的机会了?凌月既然敢出京城,就是做好了应对各种棘手情况的准备,自然不会只露个面就离开,只淡淡道:言胥哥哥,不如我们打个赌,看看谁的人会先动手?凌月虽然没把话说的太直白,但其中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很显然言家的人也不会放过这个能够除掉言胥的机会。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言胥的态度变得越发坚决,一字一顿道:明日一早,臣就对外宣称公主已经离开乾州,公主绝不可以再在公众场合出现了。
他能不能护得凌月周全是一回事,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凌月置于危险之中,这是言胥多年来一直不曾撼动的底线。
这其中的考量凌月也明白,便也不再跟言胥坚持,爽快答应道:是,我一定把自己藏好,不给你添麻烦。
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话说到一半,言胥也意识到没必要去解释这个,便也转了话题道:公主,乾州的情况远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
第一百九十一章 哭诉申冤额?凌月微微愣了愣,在她看来,乾州的情况虽然凄惨,却远没到不可控的地步,不知言胥如何会突然说出这话来。
凌月虽然聪慧伶俐,但到底也有一时想不通的时候,言胥只觉得心疼不已,语气下意识地比之前更温和了些:在这场意外之前,乾州的吏治已经一团糟了,如今便是雪上加霜。
吏治?凌月不是没考虑过这个。
但自从宋哲远上任以来,乾州的情况已经日渐好转,之前欠朝廷的赋税也渐渐填补了回来,凌月认为应该再多给他一些时间。
这样的考量也在情理之中,言胥微微沉吟片刻,继续道:宋哲远的确是个实干派,但再能干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哪怕再强硬,也无法跟所有人抗衡。
许多时候,并不是明面上的反对才是抵制,这些人完全可以在不知不觉间结成同盟,将宋哲远这个知府彻底架空。
这种架空完全可以做的毫无痕迹,无论宋哲远有所察觉还是无所察觉,都改变不了什么。
而宋哲远一力在乾州推行改革,所推行的青苗法的确行之有效,但从长远看,在执行过程中却是漏洞百出。
真正落到实处时,老百姓能得到多少实惠,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吏治改革刻不容缓。
似乎是为了让凌月更切实地了解乾州的实际情况,这样的想法才闪过脑海,就见不远处有个人影渐渐朝自己靠近。
就在暗卫察觉到异样,要上前把那可疑人拿下时,对方似是鼓足了勇气,扯了嗓子大喊道:公主!求公主替民妇做主!额?几乎就在这妇人话音落下的同时,暗影已是干脆利落地把人挟制住。
在那妇人身后,紧跟着跑来一个胳膊腿上都缠着绷带的男人,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石板路上,一边磕头一边瑟瑟发抖道:公主饶命,言将军饶命,贱内无状惊扰到您了,草民这就把她带走!这男人身上受着伤还如此情状,可见恐惧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
然而女人的反应却跟自家丈夫截然不同,她虽然人被暗影禁锢着不能动弹,语气却比适才更坚定了几分,一字一顿道:公主,民妇并非无缘无故来惊动您,实在有天大的冤屈无处可诉,还请公主允许民妇说清楚,哪怕说完之后要治民妇惊驾的死罪,民妇也无怨无悔!凌月的目光从男人身上扫过,最终定定落在女人身上,淡淡吩咐道:暗影,把这位大嫂好好放开。
身为平民百姓,在权贵面前有着近乎于本能的畏惧,男人会有这样的表现虽说懦弱了些,却也是人之常情。
但对眼前这个女人而言,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怎么可能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大半夜冲到自己面前来?民妇卑贱之躯,实不敢当公主如此称呼。
那民妇也不过二十余岁年纪,许是常年劳作的缘故,虽然脸色黝黑苍老了些,但身子骨却极其结实,在不被暗影束缚后,竟是蹭蹭几下膝行到凌月面前,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方才不卑不亢地继续道:公主适才说不仅现在,因灾情导致的后续问题也会由朝廷负责到底,民妇就知道您是个好人,请您为民妇做主!你都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公主要如何为你做主呢?凌月语气温和,在吩咐这夫妻俩起身后,跟言胥对视一眼,方才继续道:这么冷的天,总没有在大街上说话的道理,你们夫妻俩随本公主和言将军到知府衙门说话。
凌月这样安排还有另一重意思,就是要让这夫妻俩把话当着宋哲远的面说,这乾州可是他的主政地,老百姓有了冤屈,难道不闻不问么?那男人很显然并不愿意惹事,听到凌月的话几乎下意识地连连摇头道:公主,草民……草民们没有什么冤屈,只是被大火烧了房子……这样的理由着实太过牵强了些。
毕竟凌月适才已经保证,灾情后续重建事宜都由朝廷来出银两,绝不可能是为此而来。
凌月向来最厌恶懦弱没有担当的男人,哪怕知道对方或许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退缩面前,也是失去了耐心,忍不住微微蹙眉道:你是个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难道要连家里的妻子都不如,你可知道她是拼却了性命才走到本公主面前的?适才有了那样惊心动魄的动,乱,若是暗影误以为又有人来刺杀凌月,二话不说地‘先下手为强’,这女人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有这企图刺杀公主的罪名,她就算冤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心疼,只不过白白牺牲了一条性命而已。
那大汉连连点头,草民知道……草民……他正是为了保全全家人的性命,才要拼命阻止的啊!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就算公主是个凡事都为百姓着想的好人,可下面的官员却不是。
公主能在乾州待几天?到时候公主一走,那些个被他们告了状,得罪死了的官员以及他们的同党,还不得把他们一家子置于死地?凌月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人,能明白这男人的顾虑。
但明白归明白,却也并不影响她打心里无法认同这样的行为,只将目光转到那妇人身上。
那妇人神色坚定,虽然眸中亦有一闪而过的畏惧,但很快又是坚毅的模样,一字一顿道:公主,民妇今日一定要把实话全部说出来,哪怕就此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也无怨无悔!好!凌月示意那妇人跟自己往知府衙门去,再没有理会那男人。
好在那男人也并非毫无血性,见拦住女人无望,也并没有驻足在原地,垂眸怯怯地跟在所有人后面往前走了。
如此又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宋哲远带着一群衙役匆匆而来,远远见着凌月,显然松了口气。
第一百九十二章 道明原委下一刻,宋哲远已疾步上前,紧张道:臣救驾来迟,公主可还好?说这话时,宋哲远已是脊背发寒,幸亏凌月没事,否则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无妨。
凌月淡淡说了一句,并未在路上停留,径自往前去了。
宋哲远看着凌月,又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到言胥身上,显然更不能指望这位惜字如金的少年将军给自己解释什么,只能默默跟在后面,眼瞧着凌月把那鸣冤妇人和她的丈夫带进了府衙。
一路进了正厅,已有值夜的家丁多掌了几盏灯,凌月在上首落座,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新换的衣袍在适才的打斗中被豁开了两道大口子。
若不是暗影这几个暗卫的战斗力个个以一挡百,她今天少不得是要被抬回来。
看来是时候把前几年随父皇习武的功底慢慢拾起来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听听这妇人到底要说什么,因为她所代表的,很可能是许多乾州百姓的心声。
这样想着,凌月以眼神示意言胥在自己下首的位子上坐了,但宋哲远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只能恭敬地站在一旁。
很快,就听凌月对一进门来就主动在大厅中央跪了的夫妻二人道:这里不是公堂,有什么话起来说,本公主就一个要求,不可有半句虚言,明白么?民妇多谢公主大恩!那妇人也是个爽直干练的性子,这般回了一句后,便腿脚麻利地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公主,朝廷在乾州推行新政,本意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可最后却让我们身上的负担越来越重,这是什么道理?这次新政试点是宋哲远千方百计才从夏皇手里争取来的,这其中的过程多艰辛只有宋哲远最清楚,听到妇人的话忍不住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官故意想方设法坑害你们?宋哲远是个好官,最起码是个能做实事的,这一点凌月从未怀疑,可惜任何时候都不是好心就能办好事,是以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宋大人何须着急,听她把话说完不就明白了?宋哲远并不是个急躁的人,只是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意外砸下来,整个人已经完全处于超负荷状态,情绪难免有些失控。
被凌月这么一说,宋哲远暗暗深吸一口气,垂眸退后两步不再言语。
见宋哲远总算还不至于糊涂,凌月也不必当着普通百姓的面去驳他的面子,只继续把目光落到那妇人身上:你不必有任何顾虑,放心大胆继续说就是了。
是。
那妇人显然也没有被宋哲远那一两句话给呵斥住,面上尽是不卑不亢的神情,回公主的话,自去年春天宋大人任乾州知府开始,便在整个乾州施行了青苗法和募役法,同时也鼓励农民去开拓荒地,开出来的荒地前三年可免费耕种,看起来似乎是解决了土地和种子问题,然而实施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妇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紧紧抿着唇缓了口气,见凌月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便继续道:官府名义上说种子粮食的利息只有两成,只要帮荒地开出来,只要收益好第一年就够交还本息,之后两年都是利润,然而实际上官员却将这利息收至三成甚至四成。
三四成?这岂不是比高利贷还要狠?凌月熟读史书,很清楚历朝历代的改革最终几乎都败在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上,当这一幕直白白展现在自己面前时,心里虽然愤懑不已却也不至于彻底失去理智,只抬眸跟言胥交换了一个了然于心的眼色。
自适才被凌月训斥后,宋哲远已经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了,但听到这一句句完全在他预料之外的话,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既然有这种欺上瞒下的事发生,你为何不来府衙申诉?这些事他并非没有想到,在执行任何新政之前,都会亲自制定规范,如有违反严惩不贷,自己也数次去到田间地头查看。
他怎么都不明白,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怎么落到这妇人口中,就成了如此不堪的模样?宋大人说的轻巧,民妇身后无人撑腰,如何能靠近这您这知府衙门?凌月坐在上位,把那妇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发现她对宋哲远并没有任何怨恨之意,有的反而是无奈和怜惜,想了想终究还是咬牙把实话说了出来,您在乾州无依无靠,虽然身为知府,但处境却并没比民妇好到哪里去,否则您又如何能被蒙蔽至此?一个毫无根基的知府,根本斗不过这些个根深蒂固的当地官员乡绅。
连自己都保不住的知府,就算她拼却性命敲响了伸冤鼓,结果也不过是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而已。
……宋哲远虽然万般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却也明白这民妇说的是实情,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敛衣跪下道:公主,臣有罪,请您允许臣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给朝廷给百姓一个交代。
无论此事到底是谁做下的,既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就不会有任何推诿的想法。
哪怕凌月要将他革职治罪,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在这之前,他必须要把事情一件件查清楚!凌月不是急躁之人,自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宋哲远,却也没有刻意维持他的体面,只对那妇人道:你想说的只怕不止这些,继续说下去。
多谢公主。
那妇人有些复杂的目光,迅速在宋哲远身上扫了一眼,方才继续道:公主,民妇们自己辛苦开采来的荒地虽然可以免费耕种三年,却要加收两成收益为管理费,遇上丰年尚且可以勉强有个两成收益,若遇上收成不好的年份,便是颗粒无收甚至入不敷出,白白没日没夜劳累一年,连个糊口的粮食都落不下来,您说这不是天大的冤屈么!第一百九十三章 入京谋生最开始的承诺没能实现,反而成了额外的负担和枷锁,自然是天大的冤屈。
凌月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再次问道:你们原本田地的收成,可够糊口所用?世世代代以来,中原的老百姓都不似北狄南楚甚至东瀛那般野性难驯,但凡能有一口吃的,哪怕只是一口粥,只要饿不死就绝不会大着胆子闹起来。
毕竟无论何时何地,反抗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所谓的逆袭成功,万中无一。
原是够的,再不济大人们少吃几口给孩子们省着,冬天挨一挨也就过去了。
那民妇也是个实诚的,如此一五一十地说了一句,目光再次落到跪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宋哲远身上,自宋大人推出那什么募役法,美其名曰可以不用再服劳役,却是要交钱才能免除,这对乡绅富户来说自是好事,落在寻常百姓头上却是另一重大山,费用层层加码便是把口粮全都卖了也不够!照理来说,交不够免役的银钱也没什么,大不了家里的壮劳力跟从前一样冬日里服徭役也罢了。
可坏就坏在开荒地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谁又能想到这般为百姓谋福祉的改革新政,在执行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变了样子,越发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原本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以为第二年的境遇会好些,等来的却是越发层层加码的权贵游戏,百姓们只有被反复践踏的份儿。
如此折腾两年,这夫妇二人家里的米缸早已见底,还不到两岁的小儿子因为感染了风寒没有钱抓药治病死了。
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冒着性命危险冬日里进山林里打猎,把打来的猎物拿到城里来卖,好不容易换了点钱,却因误了出城的时辰赶上这场动,乱,差点被乱军杀掉,留在灾民营中。
这才阴错阳差地见到凌月,鼓足勇气一路追赶了过来。
因为她很清楚,如今的躲灾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明年的情况绝不会比今年好,与其早晚都要冻饿而死,不如豁出去博上一搏。
那妇人说完这番话,似乎是用掉了所有的勇气,整个人的神色都黯淡了下来,大有种任凭凌月处置的模样。
而那个陪在她身边,却始终不敢发一言的男人,竟是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这其中的心酸苦楚,除了当事人自己,再没有谁可以感同身受。
至于宋哲远,则羞愧难当地把头埋的更低,恨不得长跪不起。
犹记得当年他提出要将这样的改革之法往全国大力推广时,夏皇很明确告诉他这样的想法固然是好,但实行起来却有千难万难,只能给他一州之地,待看到结果方才能有后话。
当时他不明白只要严令下去,还能有什么样的阻碍?直到今时今日才彻底意识到,任何吏治上的弊端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彻底清除掉,因为他们都有庞大的既得利益团体,这些人必会誓死捍卫自己的利益。
若不是自己太蠢,一直被他们糊弄的死死的,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个未知数。
凌月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改革’历朝历代皆有,并不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才开天辟地头一遭,夏皇把宋哲远派到乾州就是为了辟路的。
只是这两年来边境上一直战乱不断,并没有太多精力来顾及这边的情况,知道一定会出现问题,却不成想问题比预想中更加严重。
想来之前言胥要说的也是这个。
事情不是一天到这个地步的,自然也没有办法立刻解决,凌月默默缓了口气,对宋哲远道:宋大人,安排个干净房间给这夫妇二人住下,这几日他们就留在知府衙门里了。
正如言胥所言,这乾州城到处都是眼线,这两夫妇跟着自己进府衙的事必定会传到有心之人耳中,若这个时候把他们放回灾民营去,不必等到明日一早,人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解决这些事的契机在此,这妇人就是大夏国的功臣,她有义务保证他们的安全。
是。
宋哲远答应一声,起身到大门外唤了管家过来,男人这会儿倒是想说什么,但妇人却是个很懂规矩的,暗暗拉了丈夫一把,又向凌月磕头道:民妇一家多谢公主大恩大德!有了凌月的庇护,他们起码暂时安全,至于以后,暂时还想不了那么多。
去吧。
自始至终,凌月都对这妇人的言行举止十分满意,想了想突然又问道:除了你们两个,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额?那妇人显然也没想到凌月会如此关心自己,有些诚惶诚恐地抬眸看着凌月,待反应过来后,忙跪下道:回禀公主,民妇夫妻俩有一个儿子,家中还有一个年迈的婆母,娘家还有父母哥哥嫂子一大家子。
言胥微微蹙眉。
有这一家子十余人的身家性命牵绊着,如不是彻底没了活路,又如何敢冲到他们面前说这些话?真应了父亲那句话:有些人只要活着,就用尽了全力。
忆及尸骨未寒的父亲,言胥只觉得心如刀割,但这样真真实实的心痛,却让他的心更加明朗。
只见她不等凌月开口便抢先一步道:此事过后,你们全家随本公子进京,本公子可以在京中为你们谋一份差事。
诚然这样的小事对凌月来说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根本用不着言胥多说什么,但凌月身份贵重,若是为此开了先例,实在太过于抢眼,并不是什么好事。
凌月微微愣了愣,唇角微微勾起两分笑容。
果然,言胥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心意的人,根本不用多说半个字。
幸福来得太突然,那男人妇人还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凌月莞尔笑道:还不快谢谢言胥将军。
是是是!那妇人激动地语无伦次,连连道:草民多谢言胥将军!多谢言胥将军!第一百九十四章 有用之人言氏一族在大夏地位极其特殊,就算这妇人没有读过书也是听说过的。
她知道言家向来主张‘有教无类’,有了这样的机缘巧合,以后若能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在言家书院读书,以后考取个功名,那便是祖坟上都要冒青烟的美事了。
不必多礼。
言胥淡淡回应了一句,那妇人见他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便也乖觉起身,夫妻二人一同退出门去。
如此,诺大的正厅里就只剩下凌月,言胥和宋哲远三人。
之前那妇人说话时,凌月就始终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确定宋哲远之前的确毫不知情,这会儿见他面上尽是焦灼愧疚之色,似是又有长跪不起的意思,便轻咳道:若你把这石板跪出个坑来,就能把乾州如今的问题全部解决掉,本公主绝不会拦你。
既然无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公主教训的是,是下官识人不明,没能及时明察秋毫,有愧于乾州百姓,更有愧于先帝的信任。
孤勇固然可贵,但在朝中做事,绝不是仅凭着一腔孤勇就能成事的,幸好来的是你,若是齐寒,怕是坟头草已经几米高了。
凌月抬手示意宋哲远在言胥对面的椅子上坐了,方才继续道:你可知道,今日这个农妇拼死跑到本公主面前来说这些话,不仅仅是救了她自己,更是救了你?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乾州百姓被新政欺压太久,早晚有彻底爆发那一刻,到时候所有的罪过自然都是宋哲远的。
为了平息民愤民怨,无论宋哲远是不是被冤枉的,都一定要被罢官免职,轻则发配充军重则人头落地。
如此,百姓们解了心头之恨,同时又对新政恨之入骨,这改革的苗头也就彻底扼杀在萌芽中了。
而宋哲远,无疑就是那个固有阶级维护自己利益的牺牲者,就算死,也死的如蝼蚁般无声无息。
下官知道。
宋哲远又不是傻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齐寒那种油盐不进之人要伶俐会变通的多,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凌月的意思,不由苦笑道:臣听了先帝的话,这近两年来已是处处谨慎,自认为有耳目灵通,实际上却依旧如在鼓中,在百姓心中更是半分威信也没有,实在愚钝。
虽然还没有完全明朗,却也不难想象如今宋哲远在百姓心里的形象大致分为两种,一是故作好人,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变着法子搜刮民脂民膏的恶官。
其二,就是如适才那民妇一般,看透了他从头至尾都是个被人架空了的傀儡。
无论哪种,都堪称蠢不可言,这官是做不下去了。
知道自己愚钝,就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凌月似乎有意要再给宋哲远一个机会,并没有训斥她的意思,只淡淡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该明白这觉是睡不成了,晚上回去好好想想解决办法,明日一早来向本公主回禀。
改革是宋哲远主张的,篓子也是宋哲远捅出来的。
他可以失了先机,但必须要有应对之法,否则谁也保不住他。
是。
这个时候实在不需要说太多,宋哲远答应一声,恭敬行礼后转身退出大厅。
此时此刻,他心里就一个信念,无论如何都要继续留在乾州,要把改革一步一步彻底推行下去。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宋哲远离开之后,大厅里就只剩下凌月和言胥两人,凌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才要说什么,就听言胥先一步道:夜已深,公主先回去歇息吧。
连续操劳了那么多天,连半点喘,息之机都没有,他一个大男人都有些撑不住,更何况凌月一个小女子。
回去也睡不着,与其辗转反侧,不如等等林函那边的消息。
凌月轻轻摇了摇头,开门吩咐守在外面的家丁去准备夜宵,并没有急着把大门关上,而是站在屋檐下抬眸看着夜空。
下过冻雨的天空格外晴朗,凌月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突然道:言胥哥哥,你说父皇和老太傅,会不会已经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相遇了?他们这辈子是志同道合挚友,死后应该也会希望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对方身边吧?凌月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这时候提起这些,岂不是让言胥更伤心?原以为言胥会沉默,但身后很快传来了对方平静的声音,一定会的。
言胥如何能不伤心?但比着沉浸在悲伤之中,他相信父亲更希望自己能把精力放在为朝廷百姓分忧的事情上去。
凌月回眸跟言胥对视一眼,只一眼,就懂得了对方的意思,很自然地跳过之前的问题,转而道:言胥哥哥,你觉得宋哲远……能应对到哪一步?凌月虽然不会弃宋哲远于不顾,却也不会从一开始就出手相帮,否则他以后又如何能独当一面?听到这话,言胥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公主认为呢?是我先问你的,又不是让你来考我。
凌月嗔怪地白了言胥一眼,又自顾自地冷冷道:咱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乾州的官员和乡绅绝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身后必定有京城的人撑腰。
京城中有能力做这些的无外乎就那么几个人,为了朝局稳定,哪怕证据都砸在面前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一起处置了。
且看谁第一个冒出来,她就先拿谁开刀好了。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去做。
任谁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言胥向来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更不想让凌月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语气温和道:乾州大大小小的官员足有上百人,明日我会让宋哲远以赈灾的名义把人全都聚到知府衙门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人人都想自保的时候,便是纷争的开始,何愁套问不到有用的消息来?第一百九十五章 亲自审问好。
凌月微微点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但还不等她再说什么,言胥已是继续道:夜已深,公主在外多有不便,先回房间歇息吧。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大半夜仍在一处,虽然并无任何越矩之事,却也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凌月明白言胥的顾虑,可转念一想又道:你是想亲自去刑房瞧瞧?言胥温和地给凌月解释了一句,眸中闪过几道素日里少有的肃杀之气,林函并不缺审犯人的手段,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消息传来,必定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烦。
他素日里虽是文雅清隽的贵公子,也并不赞同无所不用其极的酷刑逼供,但凌月是他的底线,任何胆敢对凌月不利的人,他都绝不会放过!依着凌月的性子,自是想跟言胥一同前去刑房,但她了解言胥的性子,必不想让她看到太不堪的东西,是以只温言道:好,我等你消息。
如此,两人一同离开大厅,分别由不同的家丁引着往客房和刑房去了,凌月沉吟一路,在回到房间后,一边卸妆一边对暗影道:明日一早去问问那妇人的家人孩子都在何处,派咱们的人去把人接过来。
这妇人冲到自己面前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势必会被那些个既得利益的官员乡绅恨之入骨,少不得要报复。
早点把那几个人给接出来保护起来,也就少了几分危险。
是,属下知道了。
暗影答应一声,她虽然是暗卫,但平日里也偶尔陪在凌月身边,对这位小主子并不如其他人那般生疏畏惧,想了想抿唇道:公主,您既然料到有人会下黑手,何不把人留在远处守株待兔,如此也能通过抓到的贼人来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
不过是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农民而已,那些人如何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动手,更何况谁知道他们到底动不动手,何时动手?几个无辜之人,凌月并不想利用他们去做什么,只是多一重心安罢了。
是。
暗影并没有再说什么,默默退出房间,传达命令去了。
这些日子,凌月的身体已经累到了极限,不过是仗着年轻,昨夜饱饱睡了一觉这才强撑到现在,哪怕脑海中的思绪始终不曾停歇,躺到床上不久后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凌月还能有片刻安歇,言胥这边却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刑房。
见到自家公子,林函连忙迎上前来,拱手行礼后有些惭愧道:公子,原本留了三个活口,在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咬破牙齿里的毒囊死了,剩下两个一个伤势过重出气多进气少,剩下这最后一个,什么都不肯说。
言胥抬眸看着刑房里血肉模糊的男人,显然林函这一个时辰什么酷刑都用过了,却完全没能撬开他的嘴。
倒是个有骨气的。
言胥眸中晦暗不明,他并没有回应林函的话,只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最终在距离男人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
林函一时没明白言胥是什么意思,有些疑惑道:公子,您……言胥的目光定定落在眼前的犯人身上,淡漠地对林函道:你出去吧,我亲自来审。
听到这话,林函还没说什么,就见那原本垂着头的男人猛然抬起头来,瞪着猩红的眼睛不屑地看了言胥一眼,竟是唾出了一口血水来,不屑道:朝廷的走狗,趁早死了这条心!他是运气不好落在敌人手里,但谁都休想从他这里套出一个字!虽然那人已经被严刑拷打的不成模样,但身上的气势却颇为骇人,林函几乎下意识地挡在言胥身前,公子,这人……林函很紧张,然而他家公子的情绪却异常平静,只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出去,把门带上。
林函虽然有所迟疑,但对上言胥毫无商量余地的目光,终究也不敢把人给惹怒,默默躬身退了出去。
他并不敢走远,就留在门口,想着万一有什么情况,能立刻冲进去保护言胥。
然而林函的想法实在多余,因为他才在门口站定,刑房里就响起了惨绝人寰般的嘶吼声。
没有言胥的命令,林函不敢贸然入内,只能在门口听着这嘶吼声变得越来越凌厉,又很快变得越来越弱,最终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半个时辰后,刑房里的声音渐渐变得低不可闻。
就在林函再也忍不住,想要敲门进去查看状况时,却见房门从里面打开。
下一刻,几乎浑身是血的言胥出现在他面前。
……言胥从来都是纤尘不染的模样,哪怕在战场上厮杀那么久,也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是以林函怎么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离奇的一幕,整个人都惊呆了。
好在依着多次在战场上拼杀的本能,林函很快就判断出这些鲜血并不是言胥自己的,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神色紧张道:公子,您……没事吧?跟随公子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公子亲自去审犯人,还审成……这般惨烈的模样。
果然凌月公主就是自家公子的逆鳞,任何人胆敢动伤害公主的心思,等待他的便是比死更可怖的下场!言胥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连睫毛都没有多动一下,他并没有回答林函的问题,只吩咐道:别让人死了。
是,属下明白。
林函答应一声,正想问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言胥已是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公子……林函下意识地就要追上去,但想着还有善后事宜没有处理,只能硬生生停了脚步,转身回到刑房里去了。
……才进刑房,林函就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他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不知不觉中瞪大了眼睛,尽管已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了,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扶着墙呕吐了出来……难怪公子身上会被溅出那么多的血,原来……第一百九十六章 儿子孙子林函不知道那人到底对言胥交代了什么,只看到整张人皮都被剥了下来。
被剥了皮的男人并没有死去,像个血肉模糊的蛆在地上艰难地蠕动着,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显然舌,头也没了。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林函虽然没有见识过这般狠戾的刑罚,但想到如今乾州城的惨局,以及无数惨死的百姓,就觉得仅仅剥皮也难解心头之恨,只差不能继续把人给凌迟了。
这样想着,林函已从最开始的不适中渐渐缓和过来,对着门外喊道:来人!林将军……很快有两人来到近前,才拱手对林函行了礼,抬眸就见着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肉,后半句话愣是生生给咽了回去。
把人看好,不要让他轻轻松松死了。
这样交代了一句,林函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刑房。
公子要做的事还有许多,他总要弄清楚这男人到底交代了什么,才能知道下一步到底要如何应对。
林函匆匆去找言胥暂且不提,京城这边,凌月出现在乾州城的消息,也由飞鸽传书送到了京城。
最先得到消息的不是旁人,正是王祁。
见王祁神色有些凝重,负责送信过来的王祁长子,也是如今的国公世子王兴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父亲,这可是那小丫头片子自己不知死活过去的,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派人把她给做掉得了,左右乾州有的是老百姓对她恨之入骨,出那么几个穷凶极恶的暴民,根本算不得什么。
因着恩荫赏识,王兴如今也得了个户部行走的职位,虽然官职不高却油水丰厚,在官场待了这么多年,他父亲的手腕才华没能学到几分,心狠手辣的性子却是学了个十足十。
在他看来,无论人或物,只要不能为己所用,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凌月眼下明摆着是要改革,若没了她,再加上乾州这些改革弊病的加成,姬文旻一个小孩子绝不敢再动这样的心思。
再过个几年,待他两岁的小孙女长大,他就扶持小孙女做皇后,待皇后生下嫡子,他王氏一脉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了。
想到这里,王兴油腻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怨恨。
想当年夏皇选皇后的时候,他就用了许多心思手段把自己正当妙龄,容貌姣好的妹妹引到夏皇面前,奈何夏皇偏偏看不入眼,只对温婉贤淑的秦氏一见倾心。
若非如此,如今的皇子公主就是自家人,又如何会落到这般艰难的地步!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想杀了姬凌月?王祁一个冷眼瞥到自己儿子身上,唇角那抹浅浅的笑意怎么看怎么像是讽刺,若真那么容易除掉堂堂皇室公主,她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杀人在任何时候都是下策,凡事不动脑子,只知道打打杀杀,还能有什么指望?那父亲的意思……是等着别人动手?这么多年来,王兴对父亲有着一种近乎于本能的畏惧,见对方身上的气场明显沉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声音也压低了下来,谁又知道他们动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之前的许多事虽然都是王氏本家在做,但自家多多少少都有参与其中,这一点王兴心里最清楚不过。
虽然眼下有郭家做炮灰出去顶了罪,可难保没有东窗事发那一天,所以,早早让凌月没了,虽然风险大些,却是最好的法子。
王兴每多说一句话,王祁脸上的神色就多冷一分,似笑非笑道:没有别人动手,我们就要去做那个出头鸟?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还偏偏是自己的亲儿子?若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其他几个庶子年龄都还小,王祁实在不想把未来国公爷的位置交给他来坐。
当然,王祁勉强给长子留些颜面,为的并不仅仅是儿子,而是因为对嫡孙的格外看重。
是以不等王兴再说什么,王祁已经不耐烦地摆手道:你且回去歇着吧,把琛儿给为父叫来。
这个聪慧的嫡孙才是他这王氏一脉未来的指望,以后这儿子能不用则不用,只要他不自作主张在外面惹什么乱子也罢了。
王兴被自家父亲嫌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否则也不能为了表现自己,眼巴巴这个时候跑过来递消息。
这会儿见父亲下了‘逐客令’,有些不满地咬了咬唇,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点头道:是。
左右父亲看重的是自己的儿子,而不是那几个身份卑贱的庶出弟弟,否则他一定把那几个贱胚子都给除掉,一个都不留!心里这样想着,王兴郁闷地转身,正准备回去唤儿子来,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先一步从门口传来,孙儿给祖父请安,给父亲请安。
王祁抬眸,就见温文尔雅的嫡孙缓步走来,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含笑解释道:祖父这个时候还没睡,是要伤了身子的,孙儿让人去小厨房做了碗燕窝粥来,这个时候吃起来正好。
还是琛儿有心。
王祁眸中不由也多了几分笑意,见不成器的儿子总算还有点眼力见儿,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这才一边抬手搅拌着燕窝粥,一边淡淡反问道:过来多久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祖父的眼睛。
常言道‘隔辈亲’,是以王琛对王祁并不如王兴那般畏惧,只含笑道:祖父说的极是,一动不如一静,让那不知死活的去当炮灰就是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凌月如今正不知道要拿谁来开刀立威,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迫不及待等着人去搞乱子。
这个时候谁能沉得住气一动不动,谁就没有危险,起码暂时没有危险。
至于以后的事,自然还有大把时间去做,不是么?我乖孙子说的是。
见孙子总算一如既往是个机灵的,王祁心里自是欣慰不少,便挑眉道:那接下来呢?第一百九十七章 兄弟二人王琛在自家祖父身边的位子上坐了,很是亲昵地笑了笑,左右事情都是陆凝之做下的,跟咱们可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那几个闹事的人,也是以陆凝之的名义指使去的,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家人都掐在自己手里,没有一个敢连累家人,最终敌不过严刑拷打时,供出来的只有陆凝之。
可不是么?王祁深以为然地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啊,这场好不容易架起来的火,刚烧起来就灭了。
如果每一步都在他预料之中的话,这会儿南楚大军已经攻陷了京城,而他也可以利用手里的把柄跟陆凝之合作,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楚令则。
随后,再把陆凝之推出去顶了杀害楚令则的罪名,进而趁着南楚大军刚进城根基不稳的机会把持住朝政,以夏国忠臣的名义号令天下兵马讨伐南楚!从一开始,王祁的野心就从不在位极人臣的路子上,他要做的是彻底改朝换代,成为这天下的主人!王琛是由王祁一手带大的,自然比谁都明白这位看似闲云野鹤的祖父,实际上有着多么强大的野心,虽然也觉得无比遗憾,但还是温言安慰道:祖父,孙儿认为这把火并没有熄灭,正相反,这把火才刚刚开始。
诚然他们的确失去了最得天独厚的机会,却并非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如今国公府上下无论在官场还是百姓中的风评都很好,背后又有根基深厚的大夏第一世族王氏一族撑腰,如果没有真真切切的证据,凌月也不敢随意对他们动手。
朝堂上那些个老臣原本就对新政有着很强烈的抵触,他们只需要在背后稍稍煽风点火,乾州新政失败就能闹得沸反盈天。
到时候凌月想保住宋哲远就必须做出让步,否则不仅宋哲远保不住,连带着才许给齐寒的位子都会成为空口白话。
到时候朝政混乱,王祁这位能够稳住局面的朝廷元老,就会再次成为焦点,成为新政权的核心人物。
王祁适才那番感叹只是针对于陆凝之的,如何不明白这后续的纷扰不会停止,但见孙子能有这般见识,还是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这般沉得住气就好,若你父亲能有你这般资质,这些年来我也不至于这般辛苦。
身为王氏一族嫡支后人,只因不是嫡长一脉,就处处矮嫡长兄一头,自己越是出色就越是被排挤忌惮,甚至几次三番差点丢了性命。
王祁心里恨极了这样的不公,却也清楚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改变这一切,这才冒着性命危险弃文从武,一路走到如今这般位极人臣的位子。
所以,哪怕再辛苦,哪怕已经到了花甲之龄,他心里的信念不仅没有崩塌,反而越发坚定。
他一定要成为王氏一族的主宰,成为这天下的主宰,让所有人匍匐在自己脚下!虽然王琛也觉得自家老爹就是个不成器的废物,但子女不言父母是非,他总不能跟着王祁一起数落王兴,只一边给王祁捏着肩膀一边笑着哄道:如今孙儿长大了,祖父有什么事都可以让孙儿去做,您就只管享清福就是了。
到底是上了岁数的老人,王祁熬到深夜明显已经困倦,打了个哈欠摇头道:还早着呢。
这边,王家祖孙二人自是温馨幸福,然而言家这边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了,重重帷幔下,言老太傅的遗体正停放在正厅中,在寒冷的冬夜,显得格外凄凉萧瑟。
一天之内,言夫人数次哭昏过去,这会儿被贴身的丫头默默扶在偏殿由太医施针救治,言胥又不在京中,大厅之中除了下人,就只有言家二老爷的两个儿子跪在堂前为伯父守灵。
许是跪的久了,许是原本就没有太多的感情,跪在左侧的言中亭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烦躁,抓了一把纸钱重重扔到火盆中,不屑轻嗤道:瞧没瞧见,人家才叫聪明呢,才在北境立了大功,这会儿又马不停蹄地到乾州赈灾去了,连才断了气的爹都能撂下。
人在气愤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个宣泄口的,这宣泄口一开就再也停不下来。
这不,还不等跪在右侧的言中谕接话,言中亭缓了口气又继续道:去就去吧,还把家里所有治伤的药材都给带了过去,一个人出了风头,要整个家族来给他善后,真够高风亮节的。
言中谕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但他的心思并不似言中亭这般直接,在快速往四周瞥了一眼后,方才淡淡道:大哥,你且小声些,若让别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
虽然都是言氏家学出身的贵公子,但一种米养百种人,言中亭和言中谕小时候也经常跟在言老太傅身边受教,但言老太傅太忙,渐渐顾不上他们,便由着他们自己去学堂受教。
‘上梁不正下梁歪’,跟在父亲身边久了,自然就对家主之位起了觊觎之心。
兼之言胥虽然年岁比这两位堂哥都小,却自幼有着过人的天赋,时时处处都能把这两人给彻底比下去,心里的嫉妒一点点转变成了恨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这里只有你和我俩个人,难不成你要转头告状去么?言中亭没好气地白了言中谕一眼,颇有些不屑地冷笑道:别跟我说你没惦记着家主之位,想着算计我可不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把那位给拉下去,只要能让我出了这口恶气,就算你做家主我也认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言中亭厌恶极了言胥,这日积月累的恨意早已让他的心理扭曲,只要有人能杀了言胥,别说心甘情愿让出家主之位,就算让他跪地磕几个头他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至于之后还要如何争斗,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明争暗斗言中谕虽比言中亭小了两岁,却比这位兄长更看得清形势,不由轻笑摇头道:大哥也太看得起我了,谁瞧不出来公主对言胥格外另眼相看,眼瞅着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哪里比得上人家一根脚指头?言中谕倒是有几分温润贵公子气质,素日里在京中这些贵公子圈儿里的风评也算不错,并没有什么招猫逗狗的恶习。
只是这样的才貌和天资都太过中规中矩,若没有对比还好,偏偏身边有一个样样都是顶尖资质的言胥,像太阳一般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他显得越发黯淡。
但跟言中亭的破罐破摔不同,言中谕并未因为自己处处不及言胥就放弃努力,在言家一众小辈中也算得出类拔萃,自然不会如言中亭那般把尖酸刻薄表现在明处。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言中亭冷笑一声,驸马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得意几天。
强烈的嫉恨之意,让言中亭原本就有些尖酸刻薄的脸变得越发狰狞可怖,他紧紧攥着拳头,手中握着的纸元宝被揉烂成一团,仿佛被自己揉拦的是言胥。
他在意的是言胥到底会不会跟凌月在一起。
驸马是不能有任何实权的,但一个不能在朝中有影响力的人不足以担负起言氏一族的兴衰,这其中还会有什么变数,一时也未可知。
更何况那批药材已经被他派人在暗中动了手脚,等事情闹起来,就算言胥全身都长满嘴,也断然逃不了干系!言中谕多少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看着言中亭愤怒过后的脸上闪现出几丝显而易见的得意,心下不由多了几分警惕,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虽然言中亭所做的事跟他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一笔写不出两个‘言’,到底都是二房一脉的嫡子,若真惹出什么乱子,势必会牵连整个二房。
见言中谕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言中亭不屑地瞥了瞥眼角,瞧你那畏畏缩缩的样子,既然不敢知道还胡乱打听什么,以后躲在屋子里绣花就是了。
言胥哪哪都比自己强又如何,他跟那凌月公主混在一起,已经是许多人的眼中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过慧易夭。
他可是得了高人指点的,哪怕不能一蹴而成,也能一步步把言胥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大哥这是什么话,我看你是糊涂了。
言中谕似是不悦地垂下眼眸,借机抹去眸中那抹复杂神色,进而起身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冷静冷静吧,我去看看父亲。
言中亭并未察觉出言中谕的异样,用自认为很有威慑力的眼神瞪了对方一眼,你最好别去父亲那里胡乱说什么,否则我可不饶你。
在言中亭眼里,言胥是威胁,言中谕这个弟弟又何尝不是?只是凡事都有个主次,在解决言胥的路上,少不得还要‘打虎亲兄弟’,待这之后再收拾自己人也不迟!言中谕显然并没有被震慑到,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言中亭一眼,大哥自己把脑子放清楚些比什么都重要,又何必在这里威胁我。
说罢,也不去看言中亭越发难看的脸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
虽说是要晚辈在灵堂里守孝,但言胥这个亲儿子都不在,言中谕这个侄子大半夜累了想出去透透气,自然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言中谕带着自己守在门外的小厮出了主院,但他并没有如之前所言去见父亲,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
言中谕虽然在年初就定了亲事,但尚未迎娶新娘子过门,如今房里便由两个通房丫鬟伺候着。
见言中谕回来,守在耳房的通房丫鬟云烟迷迷糊糊醒来,忙捧了早已准备着的参茶上前,软言细语道:公子累了一天,喝口参茶补补元气吧。
云烟并不知道言中谕这会儿会回来,却还能备好参茶,可见是个细心的,言中谕就着对方的手抿了口茶,淡淡道:只是回来换件衣服罢了,还要赶着回去,否则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非议。
谁知道自己不在,言中亭那蠢货会做出什么事来,眼下这人还有用,总要多多顾及。
想到这里,言中谕唇角不由勾起一丝苦笑,明明是亲兄弟,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双方已经成了明争暗斗的敌人,甚至是自己手里的棋子。
言中亭自然也是这样的心思,只是他那样又愚蠢又自以为是的主儿,终究只能做个棋子,不配成为运筹帷幄的那一个。
见言中谕神色突然有些奇怪,云烟体贴道:公子可是有什么难处?言中谕晃了晃手里的参茶一饮而尽,微微摇头道:没有。
最大的难题,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抛给言中亭了。
没错,言中亭所谓的有高人指点,那背后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言中谕暗中安排的。
这么多年,言中谕自然把言中亭对言胥的恨意看在眼里,早已萌生了‘借刀杀人’的想法。
但言中谕也很明白这样的事只能一击即中,如若不成,以言胥的聪慧必然很难再有第二次下手的机会。
终于,趁着言老太傅去世,言家陷入短暂混乱的时机,言中谕通过安插在外面的‘神秘人’旁敲侧击地提醒言中亭在言胥要带走的药材上动手脚。
这个招数并没有多少风险,趁混乱做起来更是神不知鬼不觉,言中亭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愤恨,自然就照做了。
所以,适才言中谕在主院里跟言中亭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试探,同时也给对方造成一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假象。
因为言中谕很清楚这次的事虽然严重,却也只是让言胥折损了在百姓心里的口碑,远不至于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到时候,无论言胥还是凌月,都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这一切都会牢牢扣在言中亭身上,跟自己扯不上半分关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博得好感自然,这种小心谨慎的性子还要继续维持下去,就如他之前所言那般,无论言胥之后成了驸马还是皇夫,为着避嫌,都不可能再在朝中担任要职。
无论这次能不能让言胥彻底陷入混沌,只要他能够成为言氏一族仅次于言胥的小辈,必然会有在朝中担任要职的机会。
公子没事就好。
云烟似是松了口气,起身从衣柜中取出一套干净衣服帮言中谕换上,之后才悄悄在其耳边道:先生已经很久没来消息了,会不会……后面的话,云烟并没有说下去,只警惕地往四周扫视了一番,确定没有被人盯着。
不必理会。
眼前的一切完全都在言中谕预料之中,是以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淡漠道: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提及,你晓得轻重。
云烟微微福了一福,一字一顿道:公子放心,奴婢知道了。
言中谕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身趁着夜色又回主院去了。
待言中谕回到主院的时候,发现言中亭人已不在正厅中,却是言夫人撑着身子跪坐在言老太傅的棺材前,默默垂泪不已。
见状,言中谕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在言夫人身边蹲了下来,关切道:大伯母,您身子不好,且去偏殿休息吧,大伯父这里有侄子守着就好。
言老太傅病了这么久,言夫人心里已经做足了准备,虽然悲伤却也没到歇斯底里的地步,微微摇头道:无妨,我守在这里才安心。
言夫人对言中谕这个侄子的印象还算不错,温言道:我让中亭去歇息了,你也回去吧。
侄儿在这里陪着大伯母。
言中谕并没有离开,而是从旁边取过两个坐垫给言夫人靠着,自己也在言夫人身旁坐了,宽慰道:大伯母跟大伯父鹣鲽情深,大伯母好好保重自己,大伯父在九泉之下才能心安,除了胥儿,侄儿跟大哥也会好好孝敬大伯母的。
言中谕体贴的话语落在言夫人耳中极为熨帖,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心,大伯母年纪大了,以后言家要靠你们兄弟几个了。
谕儿身为言家子孙,振兴言氏一族乃分内之事。
言中谕朝言夫人微微一笑,之后有些迟疑地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样的神情落在言夫人眼中,自是有些奇怪的,很自然地反问道:谕儿,你有什么话想跟大伯母说,尽管直说。
是。
言中谕知道言夫人会追问,自不会再掩饰什么,有些心疼地叹息一声,大伯母,大伯父辞世,胥儿便是咱们言氏一族新一任家主,如今京中世家大族大多同气连枝,胥儿性子沉静跟世家大族少有往来,一心一意跟公主共同进退,长此以往……是不是有些不妥?世家大族之间本应同气连枝,哪怕没有那么紧密的联系,也总要维持着面上的和谐,否则一旦被孤立,绝不是什么好事。
言夫人本身就是王氏嫡女出身,自然明白言中谕言语中的利害关系,这些年因着言老太傅的嘱咐,她除了逢年过节,几乎不跟族中亲人来往,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失落。
然而言胥跟言老太傅的性子如出一辙,根本不会愿意跟其他世家有过多往来,言夫人稍稍斟酌一番,开口道:老爷新丧,今日有不少人闻讯前来悼念,管家已经一一着册登记,待丧事毕,咱们筹备一个答谢宴以表谢意,这个宴会就由你来筹备,以后跟其他家族之间礼节上的往来也由你做主,只捡重要的来让我知道就好。
铺垫了这么多,言中谕等的就是这句话,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反而有些迟疑道:大伯母,这些并没有什么难的,谕儿自然愿意出力,但此事也不急于一时,还是等胥儿回来之后再商议决定吧。
尊卑有别,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如今的言家都是以言胥为尊,他若做的太惹眼,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那个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哪里指望得上。
言夫人既然说出这话来,就不会再给言中谕推辞的机会,拍板道:就这么定了,无论谁问起,只说是我的意思。
且不说这些事以言胥的性子愿不愿意去做,就算愿意,也不一定做得来,言中谕斯文稳重,交给他来做正好。
想到这些,言夫人心里不由又是一阵叹息。
若是她争气些,能给丈夫多生几个儿子,这会儿儿子们也能互相扶持,哪怕有个庶子也是好的,总不至于还要去依仗二房的人。
可转念一想,就算最好的兄弟也会为了权势地位而反目成仇,甚至互相残杀。
若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走到那一步,该多么心如刀绞?如此,言夫人心里那点遗憾也慢慢释然了,无论怎样,言中谕都比张扬跋扈的言中亭更合适。
话已至此,言中谕再也没有什么担忧,态度谦卑地应了下来,之后又关切道:乾州如今一片混乱,胥儿这般急匆匆过去,侄儿实在不能放心,大伯母还是早些派人把他找回来吧。
言中谕这话自是没什么真心的,他巴不得言胥直接死在乾州,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好。
但却正好戳中言夫人的心事,言夫人神色更黯淡了些,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随他去吧,他要为国尽忠,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担忧归担忧,但言夫人最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当年没有阻拦言胥以一介文弱书生的身份披战袍上战场,如今自然也不会阻止他去平息内乱。
是。
言中谕也不指望言夫人能因此闹起来,只是想给对方留一个体贴懂事的印象。
左右言夫人只有言胥一个儿子,许多事总要交给其他人去做,他给言夫人留下的印象越好,对以后就会越有利。
第二百章 秦氏九九言中谕虽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凡事过犹不及,硬是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只安静地陪着言夫人给言老太傅守灵。
再有两天就是新年了,若他所料不差,明日就会有人察觉到那批药物的异样,紧接着引发轩然大,波。
过了今晚,大概未来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有这般平静的日子了。
京城这边,无论王氏还是言氏,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警惕样子,但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的西境齐王府却是天高皇帝远的模样。
同样寒意彻骨的冬夜,齐王府后院的帷帐内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
秦九九衣衫碎裂,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被镇西王萧暮景压下,身下。
萧暮景猩红的目光中没有浓情蜜意,有的只是轻蔑的讽刺,费尽心思把本王引来,又何必做出这种做作模样?王爷……秦九九被萧暮景狰狞的模样吓到,瑟瑟发抖地想要说什么,却被萧暮景一把扔下床去。
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意,秦九九整个人被甩到床边的小几上,小几上的瓷瓶摆件被震落到地上,碎片四溅。
秦九九,你以为给本王下药,本王就会宠幸你?我没有!她没有给他下药。
为什么他不肯信她!你没有,难道是本王算计自己?萧暮景紧紧捏着秦九九的下巴,眸中满是讽刺,秦九九,早早死了这条心,就算全天下女人都死光了,本王也不会碰你!我没有!秦九九吼的歇斯底里。
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毒女人。
一年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她对他的一腔真心,换来的永远都是羞辱和践踏!见秦九九这般痛彻心扉的模样,萧暮景眸中的厌恶更甚。
他仿佛碰了这世上最脏污不堪的东西,用丝帕用力擦了擦捏过秦九九下巴的手,方才开始整理衣服,秦九九,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本王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秦家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成器的东西,送了个女儿进宫做了皇后,从此尝到了甜头,就想着把女儿往各处王公贵族府里做主母,顺便还能替皇帝监视自己。
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这样想着,萧暮景对秦九九越发厌恶,再不看她一眼。
……看着萧暮景离开的身影,秦九九潸然泪下。
成亲一年,萧暮景来她阁院的日子屈指可数。
每一次来,都是来为他柔弱不能自理的心上人苏如仙讨公道。
萧暮景一心都在苏如仙身上,为了得到他的爱,她不惜放下尊严处处模仿苏如仙,想着做一个影子来取悦他。
萧暮景的确被她‘吸引’来了,然而才一进屋,就察觉到屋里点了催情香。
以药物蛊惑男人为皇室大忌,萧暮景盛怒之下,不顾秦九九喊冤,直接把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拖下去杖毙!萧暮景,你到底有没有心?秦九九后背疼的直不起腰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牙道:来人……这一年来,她的陪嫁丫鬟陆续‘犯事’被处置,仅剩的如蓝如红也被打死。
院子里只剩下一个苏如仙派来的老嬷嬷。
奴大欺主,老嬷嬷见萧暮景走远,进来狠狠朝秦九九唾了一口,没脸没皮的东西,我要是你,干脆一头撞死算了!这么多年的痴心,只换来一句恶心,可不是没脸没皮?秦九九默默擦掉眼角的泪,挣扎着去够不远处的桌角,然而力气有限,将将只够到了桌布。
下一刻,桌布连带着桌子上的杯盏烛台,一起被扯落到地上。
被烛火引燃的桌布很快着了起来,秦九九挣扎着大喊,救命……救命啊……回应她的,只有越烧越大的火。
果然,她蠢的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秦九九绝望地大笑几声,低低呢喃道:萧暮景,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如果有来世,她六岁那年一定不要进宫,不要因那人帮她从水里捞起丢失的玉佩,就一见倾心了……火越烧越大,老嬷嬷偷偷吃酒回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转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啊啊啊……快来人啊,王妃自,焚了!秦九是被热醒的。
还没回过神,嗓子眼就呛进了一大口浓烟。
咳咳咳……她不是已经烧死了么,为什么还会这么呛?哐!一根横梁砸落在秦九面前,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她还没有死透。
秦九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先跑出去再说!来不及再想其他,秦九九就地打了个滚,将身上星星点点的火苗扑灭,紧接着把茶壶里仅剩的半壶水倒在毯子上,准备蒙着毯子往外跑。
嘶……后背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根本就跑不了。
哐!又一条横梁砸了下来,落在秦九九面前。
秦九挣扎着蜷缩在墙角,用毯子捂着口鼻,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席卷而来的大火吞噬。
这次应该是死透了……这样想着,秦九九很快再次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中,秦九九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不顾一切穿过火海,抱着她冲了出去……水……秦九浑身酸胀,嗓子烟熏火燎地疼。
她的需求很快得到了回应,在嘴里被灌了一大杯水后,秦九才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小丫鬟。
王妃醒了!小丫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朝门外大喊道:快去禀告王爷,王妃醒了!秦九九懵懵的,嘴比脑子快,我没死?还没等秦九发问,小丫鬟已是不满道:王妃,您干什么不好非要大晚上自,焚,要不是王爷不顾一切冲进火场救您,您现在已经烧成灰了!这王妃干啥啥不行,作妖第一名,难怪不得王爷宠爱!该!自,焚?秦九猛然回忆起梦境中那一幕,原来不是梦,真的是萧暮景救了她。
第二百零一章 讽刺恶心在萧暮景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娇柔柔的绝美女子,赫然就是跟她斗了一年多的镇西王府侧妃苏如仙。
苏如仙是萧暮景父亲老镇西王忠心副将的女儿,当年,镇西王的副将为了救主命丧沙场,只留下苏如仙一个孤女。
为了告慰爱将在天之灵,老王爷就把五岁的苏如仙带入王府抚养,跟萧暮景可谓青梅竹马。
可惜苏如仙身份太低,哪怕跟萧暮景再情投意合,也只能做个侧妃,老镇西王便向夏皇请旨为儿子赐婚。
秦九九自九岁那年在宫里远远瞧了萧暮景一眼,就对萧暮景一见倾心,听到萧暮景要娶妻的消息,赶着进宫去求皇后。
最终由夏皇做主,赐了秦九九为镇西王世子妃。
大半年前镇西王去世,萧暮景承袭镇西王爵位,秦九九也成了镇西王妃。
秦九九面无表情地瞥萧暮景一眼,似笑非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让王爷失望了。
萧暮景从火场里把自己救出来又如何?若不是他的冷漠无情,心狠手辣,自己根本就不会受伤,更不会葬身火海。
萧暮景害了她一次,又救了他一次,算是扯平了。
听到秦九九的话,还没等萧暮景说什么,苏如仙已是先一步委屈道:姐姐,王爷不顾性命冲进火海救你,身上几处都受了伤,你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让王爷寒心!受伤?是啊,你只是丢了性命而已,我家哥哥可是受了伤啊!之前苏如仙也没少闹幺蛾子,但秦九九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她跟萧暮景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可如今,许是经历了生死的缘故,秦九九看着眼前这对渣男贱女,只觉得恶心的快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既然如此郎情妾意,萧暮景一开始就该扛住老镇西王的压力,给苏如仙正妻的名分,又何必要向皇帝求赐正妃?由着她去!萧暮景大袖一挥,转身疾步而去,秦九九才要说出口的和离,愣是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苏如仙狠狠瞪秦九九一眼,姐姐恨妾身占了王爷的宠爱,对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毫无怨言,但您怎么也不该让王爷难堪……的确难堪。
幸亏她没死,否则亲王逼死发妻这种事传出去,萧暮景的名声就全毁了。
哪里还有争夺大位的资格!若不是想到这一层,萧暮景那渣男如何会救自己?真是讽刺。
萧暮景愿意让她在王府里做个活死人,秦九九却懒得跟他耗着,当即向丫鬟吩咐道:替本王妃更衣。
王妃您身上还有伤,要好好……小丫鬟话音未落,秦九九就一记寒刀眼甩了过去,按我说的做。
她身上的伤只是当时疼的起不了,眼下已无大碍。
这小丫鬟是个善良的,虽然被秦九九前所未有的凌厉神色吓到,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道:王妃,您是堂堂秦氏嫡女,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何必作践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额?被丫鬟这么一提醒,秦九九才想起来自己自从来了这镇西王府就跟京中断了联系,不由蹙眉道:这些日子家里可有书信送来?别的不说,只要姑姑一日还是皇后,萧暮景就不敢废了自己或者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但她秦九九,不想再跟这两个人纠缠下去了。
奴婢不知道。
这丫鬟并不是秦九九的贴身丫鬟,怎么可能知道她的事,只道:就算有,也在火场里烧了,王妃若想娘家人,就现在写封信寄回去吧。
不必了。
秦九九从来都不是个拖沓的人,这回如获新生,便也当机立断道:让管家准备马车,本王妃要回京城省亲。
苏如仙典型的白莲花,看起来软软弱弱,实际上杀人于无形。
秦九九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暮景对她越来越厌恶。
当然,秦九九不知道的是,萧暮景之所以娶她,并不是皇命难违,而是为了和皇后以及凌月姬文旻扯上关系。
想借着她的身份捞好处,又要弄个相亲相爱的侧妃来恶心她,无耻!去他么的爱情!她要和离!立刻马上!秦九九这个想法是好的,身子却很诚实,才掀了被子站起来,就腿脚发软,一阵天旋地转。
也对,想想自己自从进了这镇西王府,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早就营养不良,就算没有这场火,也熬不了多少时日。
堂堂皇后侄女竟落到这个地步,真是……要不是小丫鬟在这里看着,她都要忍不住扇自己几个耳光。
小丫鬟察觉到秦九九跟之前不一样了,却不曾想有这么大的转变,惊愕道:王妃,没有王爷的允许,您不能离开镇西王府。
秦九九不以为然道:他会同意的。
半个时辰后,秦九九终于出现在主院。
一路进了主院,来来回,回忙碌干活的丫鬟小厮,看到秦九九走过来,都露出厌恶不屑的神色。
上行下效,萧暮景对她厌恶至极,还有谁会看得起她一个舔狗?左右就要离开了,秦九九也懒得理会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直奔书房而去。
守在书房门口的,是萧暮景的近身侍卫司宁。
司宁对萧暮景有多忠心,对秦九九就有多厌恶,毫不掩饰地冷冷道:王妃,王爷有公务在身,没空见你。
若不是这个女人死缠烂打,王爷跟仙儿小姐不知道有多恩爱和谐,哪里会多这么多麻烦。
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都不会再打扰他了。
秦九九冷冷甩下一句话,径自往里走。
再怎么被萧暮景厌恶,秦九九终究还是王妃的身份,司宁不敢动手拦她,只能眼睁睁看走了进去。
书房里,萧暮景像死了爹一样板着脸坐在椅子上,苏如仙在旁边柔声细语地劝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秦九九只觉得无比讽刺。
再爱的女人,终究也比不过权势地位重要,既然两头都放不下,又何必做出这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来?第二百零二章 和离被拒真是恶心至极!萧暮言一抬头,就看到秦九九厌恶又讽刺地看着自己,脸上的冷意更重了一层:你来做什么?虽然冷着脸,但秦九九不得不承认萧暮景发怒的时候都这么帅,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看皮囊。
长得好看又如何,还不照样是棵不自爱的烂白菜?她秦九九不是垃圾桶,对这种徒有其表的货色不感兴趣。
这样想着,秦九九面上的讽刺之意更甚,开门见山道:萧暮景,和离吧。
待她回了京城,有皇后和秦家庇佑,日子还能过得差了?……司宁不敢置信地看着秦九九。
这女人当初为了能嫁给王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啥招数都用尽了,怎么可能同意和离?这是换了招数,玩起欲擒故纵了?秦九九并不在意旁人的神色,只淡淡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我和王爷互相嫌弃,不如一拍两散,对彼此都好。
互相嫌弃?什么时候轮到她提和离了?和离之后,王爷也好早早把你这小心肝苏侧妃扶正。
秦九九瞥了苏如仙一眼,眸中尽是玩味,难不成王爷表达爱的方式,就是让人做妾?这爱还真是情真意切,让人感动呢。
和离?这女人哪里来的底气?明明是不屑的,可不知怎的,萧暮景脑海中莫名闪现出昨晚秦九九歇斯底里吼出‘我没有’时的模样。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隐隐作痛。
难道,他真的错怪了她?怎么可能!萧暮景把杂七杂八的思绪赶出脑海,冷冷盯着秦九九,本王这里没有和离,只有休妻。
秦九九是夏皇指婚的镇西王妃,既然成了亲,那就是皇命大过天,绝不能和离。
更不会允许他休妻。
当然,青海距离京城太过遥远,眼下夏皇驾崩的消息还没能传过来。
萧暮景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料定秦九九只是故意胡搅蛮缠,不敢真离开罢了。
我只接受和离。
王公贵族间,休妻是对女子最大的羞辱。
秦九九可以不在乎这样的恶劣名声,却不能让同样身为秦氏女的皇后受到牵连。
她只不过是眼盲心瞎,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而已,凭什么担此污名?萧暮景越发火气上涌,冷冷道:本王不答应,你又能怎么样?那可多了去了。
秦九九跟萧暮景四目相对,玩味道:比如……我还可以红杏出墙。
唯一的困难就是这奸夫不太好找,毕竟天底下有胆子给王爷戴绿帽子的男人不多。
得回去好好想想。
萧暮景怒气翻涌,指节咯咯作响,想也没想就直直掐住了秦九九的脖子,秦九九,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掐死你?秦九九被掐的喘不过气来,但她并没有坐以待毙,干净利落地拔下一只发簪,作势就要往萧暮景手臂上扎。
那只熟悉的簪子,配上秦九九此刻决绝的神情,狠狠刺激了萧暮景的眼,让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那样的狠戾果决,萧暮景相信,只要他不躲,那簪子一定会刺到他手上。
她就那么恨他?……苏如仙目瞪口呆。
这女人竟敢伤害王爷,不想活了!苏如仙哭的梨花带雨,一边作势护住萧暮景,一边委屈巴巴地质问秦九九,姐姐,你有什么气朝妾身出就是,怎可行刺王爷!王爷要杀了我,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秦九九不屑地看了苏如仙一眼,似笑非笑道:再说了,我这可是在帮你争取正妃之位,你怎么就不知道感激呢?若不是才穿越过来,多少要收敛些,她扎的就不是渣男的手,而是脖子了。
萧暮景瞪着秦九九,确定那双原本一见了自己就含情脉脉的眼眸中,如今全是讽刺和恨意。
这女人,到底哪里变了?苏如仙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甘,很快神色如常:王爷,妾身能陪在您身边已是莫大的福气,从未觊觎过正妃之位,姐姐如何能这般胡搅蛮缠……苏如仙不过是个参将之女。
她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做王爷正妃,与其让萧暮景娶其他聪慧的权臣贵女,倒不如主动帮无脑的秦九九一把。
反正秦九九恋爱脑好拿捏,如此,既收获了秦九九的感激,又让萧暮景觉得委屈了自己,加倍对自己好。
苏侧妃这演戏的功夫还真是一流,从哪个勾栏瓦肆逃出来的?秦九九唇角微勾,随手将染着萧暮景血的玉簪往地上一扔,赏你的戏钱!渣男送的脏玩意儿,脏了她的手!……司宁和苏如仙再次惊呆了。
大渔向来有男人给妻子送发钗的风俗,这也是萧暮景送给秦九九唯一的东西,秦九九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现在却像扔垃圾一样扔到苏如仙面前,摔成了两半。
苏如仙哭的更厉害了,仿佛秦九九摔断的不是簪子,而是她的脊梁骨,王爷,姐姐只是一时糊涂,妾身会把这支簪子修好的。
不必了。
萧暮景面如锅底,冷冷吐出一句话,她既然不想要,那就别要了!还请王爷早早写和离书。
秦九九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脚步一顿,却并未如其他人预料那般说软话,只是慢悠悠道:无论你怎么想,一年前给你下药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王爷若真是个有本事的,就去搞清楚到底是谁在害你,对无辜的人撒气……是懦夫行为。
秦九九从来就没有对萧暮景下过药,不是没想过,是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玷,污’萧暮景。
这个锅,她不背。
想要和离,可以。
萧暮景冷冷的声音从秦九九身后传来,把你纵火自,焚造成的损失还上。
……什么意思?见秦九九蹙眉盯着自己,萧暮景一字一顿道:清逸院并无旁人蓄意纵火的痕迹,如今整个院子加上后面两座院落都烧的一干二净,这笔银钱损失,理应由你来赔。
第二百零三章 一同进京……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萧暮景完全无视秦九九无声的谩骂,继续道:具体损失多少银钱,本王会让管家做好账单拿给你,只要把钱还清,本王立刻写和离书。
好!萧暮景,算你狠。
清逸院被烧的渣都不剩,秦九九只能暂住在锦绣阁,才一回来,身后就跟来了一堆侍卫。
领头的司宁面无表情地传达着萧暮景的命令,王爷说了,在王妃没还清债务之前,不许踏出阁院半步!这是要软禁她?果然是不要脸的狗男人!当然,秦九九不能出去,不代表别人不能进来。
半个时辰后,管家就带了厚厚两沓账本过来,恭敬道:王妃,这是三个烧毁院落的折损及修缮费用,共计十八万八千二百一十二两六钱,请您过目。
……二十万两银子,能盖半个王府了!秦九九紧紧捏着手里的账单,恨不得吃萧暮景的肉!果然是个黑心肝的渣男!管家并不把秦九九放在眼里,只继续传达萧暮景的话,王爷说了,王妃自己的债务要自己还,伸手跟娘家要钱是……懦夫行为。
……把她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萧暮景,算你狠!管家得意洋洋地走了,在他走后,秦九九躺回床上,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是秦氏嫡女,嫁来镇西王府时自是带了丰厚的嫁妆,就算再建十个院子也不难。
可这一年来,苏如仙打着为萧暮景办事的名义,把原主手里能搜刮的钱财几乎都搜刮干净了,剩下的也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总而言之,秦九九现在就是妥妥的大冤种穷光蛋一个。
二十万两,她就算全身长满了熊掌也卖不出来!造孽啊!要不,不离了?这个想法才闪过脑海就被秦九九否决了。
这镇西王府她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必须想办法回京城!就在秦九九一筹莫展的时候,小丫鬟清儿神色沉重地走了进来。
秦九九以为清儿是为着要跟自己困在这院子里不满,正犹豫着是安慰几句还是索性把人遣出去算了,却听清儿先一步道:王妃,京传来消息,皇上……皇上驾崩了!虽然清儿从未见过夏皇,但这么多年来夏皇殚精竭虑为夏国所做的一切,足以让天下子民都承认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皇帝,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潸然泪下。
你说什么……秦九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下一刻人已是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可听清楚了?皇帝驾崩乃是国丧,依着规矩,萧暮景身为镇西王,应该即刻启程进京悼丧。
这样想着,秦九九沉声向清儿道:你去主院告诉王爷,本王妃要随他进京悼念皇上。
听到这话,清儿默默抹了抹眼泪,答应道:是。
夏皇不仅是一国之君,也是秦九九的姑丈,秦九九身为亲侄女,想要回京去安慰伤心欲绝的皇后完全在情理之中,萧暮景没有理由拒绝。
在清儿离开后,秦九九默默坐回椅子上,再次陷入沉思。
她虽然并不知道秦若明前些日子惹出那么大的乱子,但却很明白以秦家这些个‘闲人’的本事,根本没有能力护皇后母子几人周全。
这京城,怕是要不太平了。
细细想来,跟秦家有关联,能够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人,也就只有萧暮景这个手握重兵的镇西王了。
她如果这个时候和离……为了大局着想,秦九九决定暂时放弃和离的想法,只待这次风波过去再做打算。
想到京城,秦九九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凌月,那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小表妹,如今正在苦苦支撑着暗潮汹涌的局面。
身体里同样都流着秦氏的血,她却……从今往后,她绝不会再沉浸在虚妄的情情爱,爱里,而是要身体力行地担负起秦氏一族的荣耀!主院这边,萧暮景得到夏皇驾崩的消息,立刻吩咐人给自己取来孝服换上。
因着府里年初才办过老王爷的丧事,一应丧服都是准备好的,布置起来格外麻利,待清儿去到主院时,主院已经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苏如仙已经被送回自己阁院,只余萧暮景一人坐在主位上,凝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不苟言笑的萧暮景让清儿更加害怕,下意识地深吸两口气,才敢往前走几步,跪着转达了秦九九的话。
原以为以萧暮景对秦九九的厌恶,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成想对方稍稍沉吟片刻,竟点头道:替王妃收拾东西,午后出发。
对秦九九来说,萧暮景就是个十足十的渣男,但他却是个合格的镇西王。
虽然这几年西境还算平静,并没有任何动刀戈的迹象,但往返京城一趟怎么也要月余,他必须在出发前把西境军务都交代清楚,以防有患。
至于秦九九……萧暮景并不觉得自己需要靠女人去为自己搏什么,但一想到适才对方跟自己提和离时淡漠讽刺的神色,心里就闷闷的难受。
这次京城之行,就让这女人好好瞧清楚,不是他要依靠秦氏女巩固地位,而是秦氏需要他这个镇西王的支持!这边,秦九九并不关心萧暮景是怎么想的,只在清儿准备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嘱咐道:带几件换洗衣服就可以了,不必太麻烦,另外让管家多换些小面额的银票带着。
不出意料,萧暮景是会骑马赶路,而不是跟她一起坐马车,她总要自己做好打算。
是,奴婢这就去。
清儿答应一声,又问道:王妃,您……要不要去主院等王爷?这可是王爷和王妃难得的独处机会,若能入了王爷的眼,以后的日子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直清儿跟王府其他下人一样,都觉得秦九九提出和离是欲擒故纵,想要吸引萧暮景的注意,有这样的嘱咐也不奇怪了。
第二百零四章 强行拔高不用了,我们在马车上等王爷就行。
这般吩咐了一句,秦九九又向清儿道:你若不想随本王妃出门,留在王府里就是了。
秦九九的陪嫁被残害殆尽,她必须培养新的心腹,但绝不会勉强。
清儿跟在秦九九身边不过两个时辰,却敏锐地意识到王妃绝非外界传言那般不堪,稍稍斟酌后敛衣跪了下来,一字一顿道:奴婢愿意跟随王妃,从此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清儿不是傻子,很清楚秦九九身为正室王妃,在身份上跟苏如仙有着天壤之别,之所以一直被对方稳压一头,完全是性子太懦弱的缘故,如今强势起来,很快就能扭转局面。
跟在她身边不会吃亏的。
好。
秦九九欣然接受了清儿的认主礼,摸了摸发髻想要拔根簪子赏赐给对方,突然想起那根簪子已经扔给萧暮景了,索性摘下手上仅剩的翡翠镯子递了过去,收着吧,本王妃绝不会亏待你。
奴婢多谢王妃。
清儿双手接过手镯收好,再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算是认主。
秦九九的院子都被烧了,哪里还有什么换洗衣服,清儿只能去绣房寻两套新衣。
然而绣房管事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这都快要过年了,竟一套新衣都没给秦九九这个正妃做,反而阴阳怪气道:王妃娘娘眼光挑剔,咱们的手艺根本入不了眼,哪里配给王妃做衣服。
衣服做不好本就是你们的过错,还敢在这里指责王妃?清儿本就是个火辣性子,否则适才也没那个胆子板着脸劝秦九九别作践自己,这会儿有秦九九撑腰,更是有了底气,随手往案子上一指,把这几套衣服包起来,若王妃大人大量罢了,否则一个个把你们逐出府去!清儿指那几套衣服,是绣房几个绣娘绣了好几个月才绣出来的,只等明日给苏如仙送去。
他连秦九九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瞧得上区区一个清儿,当即阴沉了脸,这可是王爷特意吩咐给苏侧妃做的,王妃有什么不满,去找王爷罢了。
谁都知道秦九九在萧暮景面前不得脸,若真要闹起来,只能让萧暮景更加厌恶。
就在清儿不知该不该据理力争的时候,门外传来秦九九冰冷的声音,清儿,把衣服带上。
如今她急着回京,没有空跟这些奴才计较什么,可她既然暂时不打算和离,待从京城回来后,定要好好把规矩立起来!王妃娘娘,您……你只管去跟王爷告状。
秦九九冷冷瞥了绣房管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并没有回小院,直接往王府大门去了,马车已经等在大门口,清儿侍奉秦九九上了马车,原以为还要等萧暮景片刻,不成想对方已经坐到了马车里。
可能是昨晚那场大火彻底让秦九九的心死了,以前只要见到萧暮景就会脸红心跳的人,如今心里却没有半分波澜,只淡淡道:妾身不知王爷也要坐马车,这就让他们再准备一辆马车。
这一路怎么也要一个多月,为了不至于相看两厌,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若是往常,萧暮景自是求之不得,因为秦九九每次都要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吵的他烦闷不已。
如今对方一改常态,却让他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淡淡道:不必了。
虽然娶秦九九并非他本意,但两人一起在外面却也代表着镇西王府的颜面,总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
额?这是又舍不得她了?果然人都是犯贱的。
多谢王爷了。
秦九九脸上带着两分显而易见的讽刺,却也没有拒绝,只在距离萧暮景最远的马车门口坐了,闭上眼开始假寐。
见秦九九一副完全抗拒交流的模样,萧暮景已到唇边的话愣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又实在不吐不快,便冷冷道:怎么,这会儿就想着进京告本王的状了?虽然下定决定不再做恋爱脑,但想着这一年来受的种种羞辱,秦九九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用力咬了咬唇道:当初是妾身自己上赶着要嫁给王爷的,无论受什么委屈都是自己活该,有什么好告状的?……萧暮景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秦九九,竟然三番五次夹枪带棒地跟自己说话,不由更冷了脸色,秦九九,谁允许你这么跟本王说话的?秦九九抬眸跟萧暮景对视一眼,唇角不由勾起一丝苦笑,妾身只是实话实说,若王爷不喜欢听,就给妾身换辆马车吧。
他跟她,或许真的从一开始就不合适吧,任何强求来的东西,终究都要失去,只不过或早或晚罢了。
见惯了秦九九不守规矩的模样,如今这一口一个‘妾身’落在萧暮景耳中,只觉得格外不悦,然而秦九九却完全不放在眼里,只转了话题道:公主表妹在京城一力支撑局面想必甚是艰难,不知表妹有没有在诏书中给王爷交代什么?比着朝廷局面的稳固,她跟萧暮景这所谓的感情简直一文不值。
额?比着之前的冷漠决绝,秦九九如今这话更让萧暮景惊愕,只见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似笑非笑道:想不到你竟然也会关心朝廷大事。
不然呢?为了一个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把自己困死在内宅里?是啊,自己原本就是这么个废物。
这样想着,秦九九脑海中又忍不住浮现出昨夜火场中的场景。
如果她真在那个时候被烧死了,这一生,便是半分价值都没有,留下的只能是笑柄。
悲从中来,秦九九只觉得眼角一阵酸涩,她不想在萧暮景面前落泪,只硬生生咬牙忍了回去,待心情平复些方才继续道:王爷,公主有没有交代我们做什么?她跟萧暮景之间已没什么好说的,要聊的也只能是家国天下了。
第二百零五章 闹到府衙只要西境不出什么乱子,京城就翻不出大乱子来。
萧暮景竟然很有耐心地给秦九九解释了一句,随后又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就这点胆子,还想跟本王和离?……好吧,她现在的确不能和离。
秦九九不想承认自己最终还是要在萧暮景面前妥协,只再次沉默下来,继续闭目养神。
且不说秦九九和萧暮景这对别扭夫妻在路上会经历什么,乾州这边,凌月虽然困倦到了极点,但心里有事悬着,天才蒙蒙亮就醒了过来。
察觉到凌月醒了,暗影进屋来侍奉凌月简单洗漱更衣,就听凌月一边对镜往头发上插簪子,一边问道:言胥哥哥昨晚什么时候从刑房回去的?昨夜得了凌月的嘱咐,暗影始终关注着言胥那边的动静,立刻道:回禀公主,言将军并没有在刑房逗留太长时间,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只是……言将军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额?不等暗影把话说完,凌月已是紧张道:言胥哥哥受伤了?没有……暗影没想到凌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忙解释道:属下问过林函参将,言胥将军把那犯人剥皮抽筋了。
身为暗卫,自幼在打打杀杀的环境中长大,对这种酷刑自是见怪不怪,让她意外的是言胥这样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竟也会有如此狠辣绝情的一面。
……凌月也是有些意外的,但很快平静下来,起身往外走去。
费了那么多功夫,凌月相信言胥已经审到了该知道的东西,这会儿正好能去问问清楚,不曾想才一出门,就见有小丫鬟慌慌张张地从院外冲过来,见了凌月忙道:公主,不好了,有许多灾民围了知府衙门闹了起来,宋大人被人扔石头砸破了额头,让奴婢来通知公主千万不能出去!难怪宋哲远紧张,他自己被砸也罢了,若是凌月出去被人砸到,他就算死也难赎罪过了!灾民的情绪昨晚明明已经平复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闹事?凌月直觉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蹙眉问道:可知道为了什么?说话的功夫,人已经往外走去,因为无论什么缘故,她都不可能缩在院子里当什么都不知道。
小丫鬟是奉宋哲远的命令来的,见凌月往外去,噗通一声跪在大门处拦着,嘴里甚至带了哭腔,公主,您不能出去,百姓们都说朝廷发下来的药物有毒,今儿个一早灾民营里有不少人病情加重,许多已经奄奄一息了。
什么!凌月神色大震。
她很清楚御药房中每一粒药物都是经过层层检验的,根本不可能有问题,昨日从京城带过来的药物,除了御药房的,就是言胥从言家带来的。
若不出意外,他们早早算计在内,趁乱在药里动了手脚,为的就是给言胥扣上个虚伪狠毒的罪名,让他从此陷入泥淖,彻底失尽人心!好狠毒的算计!也怪她一心只想着早日平息乾州之事,没有在这些事上留意,以至于闯出这么大的祸来。
起来。
凌月没好气地呵斥了拦路的小丫鬟一句,人已经跨出了门槛,问道:言胥将军可有受伤?出了这么大的事,以言胥的性子,绝不可能让宋哲远一力承担,必然也早早去衙门外了。
小丫鬟摇摇头,奴婢过来的时候还没有。
听了这话,凌月稍稍安心些。
人和人,终究还是不同的。
言氏一族这么多年积攒的好口碑,哪怕要败落也不会在一瞬间就败的干干净净。
相反,这两年因着新政的缘故,许多人心里都憋了一股恶气,只恨没有机会发泄出来,宋哲远撞到这样的枪口上,自是首当其冲受害。
但无论是谁,眼下都不能让事态进一步失控,凌月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往大门口去,还没等走到近前,就感觉空气中透着压抑紧张的气氛。
不必说,定是这些百姓在言胥的气场威慑下,不敢太过放肆,这才稍稍稳住了局面。
但这仅仅只是暂时的,无论治水还是治国,讲究的都是疏为上塞为下,若不能很好地把百姓心里的怨怼疏通好,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形成更深的怨恨。
这般想着,凌月人已经到了大门口,言胥见状,下意识地挡在凌月面前,面露愧色语气却分毫不让,公主,臣办事不力理应受重罚,待处理好一应后续事宜,自会领罚。
言家内部出了乱子,他绝不能让凌月善后。
有错当罚,自是少不了的。
外人面前,凌月并未对言胥表现出任何亲昵,只不动声色地跟对方对视一眼,本公主总要先弄清楚来龙去脉,再来决定如何处罚。
就在从小院往外走的时候,凌月已经吩咐两个暗卫到大门口盯着,发现人群中有可疑之人立刻拿下。
言家人不是傻子,就算想算计言胥也不会真下什么取人性命的烈性毒药,要知道这可是欺君罔上诛九族的大罪,抄家灭族的时候谁也逃不了干系。
那么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以并非烈性毒药的名义哄骗言家那个蠢货来做手脚,实际上悄然换成致命毒药。
如此,必然要有人盯着,否则又怎么煽动舆论,以及往京城传递消息?暗卫得了凌月的嘱咐不能轻举妄动,这时还未有什么动作,倒是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在看到凌月出来后,渐渐又躁动起来。
公主,一晚上几十人丢了性命,还有几十人奄奄一息,连郎中都亲口说了这些药有问题,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言胥,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是他弄了那么多毒药来,把那么多活生生的人都害死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难道他们世家公子的命是命,我们普通百姓的命就是草芥么!第二百零六章 转移矛盾这妇人若真是痛失至亲,这样激烈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可凌月向来观人与微,只一眼就敏锐地察觉到她眼神中的心虚忐忑。
凌月相信对方已经极力‘付出’真情实感了,只是那种从未见过皇族公主的忐忑,让她本能地产生了怯意。
很显然,言胥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他已在旋涡中心,又最是个为人正直的,必定固执地认为无论是言家哪个人做出来的恶事,身为家主都有着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怎么都是不肯为自己辩驳的。
哎。
凌月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却也明白无法让言胥改变什么,只以眼神示意对方这件事交给自己来处理,便再次将目光转到那妇人身上,淡淡问道:这位夫人说的言之凿凿,不知家中亡故的是哪位亲眷,还有……灾民营里所用的药物既有朝廷接济的,也有本地府衙供给的,如今并没有仵作验尸,你又如何能断定人是吃了言家的药被害死的?人总是多做多错的。
若言胥不曾心系黎明社稷,这会儿还好好在府里为言老太傅守灵,又何至于在此,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地步?至于言氏族内之事,她原本是不想插手的,但如今既已威胁到国本,便绝不能再姑息!相信言胥也是这么想的。
回公主的话,死的人是民妇的丈夫。
那妇人显然有备而来,并未被凌月问住,只胡乱擦了擦眼泪,继续哽咽道:民妇家的商铺被烧,当家的为了保护孩子,整个脊背烧伤了大半,原本敷了药已经好多了,却在今早换药后发烧抽,搐昏迷,我们都是公主的子民,公主怎么会害我们,自然是言家的药有问题!哦?这是主动把她给摘出去了?看来这幕后之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所有矛盾都集中在言胥身上。
毕竟想要成就一个家族需要世世代代积累,少一步都是不成的,但想要毁灭一个家族却极其简单,有这一次恶劣事件就足够了!言氏在读书人中有独一无二的尊崇地位,多年来接济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若有了言氏一族的支持,凌月推行朝局改革就有了极大的助力,这显然不是固有利益世家大族所乐见的。
连消带打,便能拖住凌月的脚步,让她不得不做出让步。
也就是说你丈夫还没死?凌月再次看向那妇人时,语气中更多了几分凌厉之意,这可奇了,本公主还从未见过丈夫还没断气就开始哭丧的妻子,你这是巴不得他赶紧死了?……那妇人显然愣了一下,怯怯地垂下眼睑,但她反应也不慢,很快就再次哽咽道: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还能有什么指望,难道一定要死透了,才能向凶手讨公道么?这话乍然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凌月却想都没想就反问道:换做寻常人,丈夫命悬一线都会想着求本公主来救人,而不是先歇斯底里地哭嚎泄愤。
见那妇人被自己堵了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凌月也不再给她斟酌的机会,只继续道:本公主会查清此事来龙去脉,凡有不法者一律重处绝不姑息,但在这之前,要先把人给救了。
说话时,凌月的目光扫到宋哲远身上。
宋哲远额头上受的只是擦伤,这会儿已经缠好了纱布,见凌月看着自己,立刻垂首道:回禀公主,下官已经。
把所有大夫都派过去了,正在全力抢救中毒的百姓。
幕后之人即是下了黑手,就不可能留什么余地,凌月很清楚人哪怕没死多半也是救不回来的,但还是凝神道:把这位夫人的丈夫抬过来,孩子也一并带过来。
既然这妇人有问题,她丈夫的伤势怕是也有蹊跷,毕竟其他伤势更轻的人都死了,他一个伤重的人却还能有一口气在,这本身就很有问题。
只要顺藤摸瓜,必然能查出线索。
是。
宋哲远也不是个娇气的,并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忙带着人去了。
凌月说话时,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那妇人的神情,见她显然更紧张了,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有凌月来镇场,那些个被煽动情绪闹起来的老百姓情绪稍稍稳定了些,见状,凌月并没有离开,而是凝神继续道:昨夜有人冒死来到本公主面前诉冤,本公主知道自新政以来,许多人都受了极大的委屈,本公主绝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药物有问题固然让人气愤,但由于发现的及时,所波及到的也不过百余人,但新政所牵连到的受害者却是成千上万。
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抛出一个更大的矛盾来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如此才能彻底避免药物掺毒的舆论甚嚣尘上。
这法子的确是极好的,乍然听了这话,许多百姓眸中骤然迸发出异样的光芒,有的人跃跃欲试想要冲到前面来,却被身边的人拉住,生怕惹祸上身。
想着昨夜那民妇丈夫的反应,凌月对百姓们心里的忐忑顾忌也有准备,只道:你们连言胥将军这般朝廷一品大员都敢当众责骂,又有什么不敢把欺压你们多年的恶霸说出来?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理解的,言胥人品端正,从不屑于仗势欺人,在整个大夏国是人尽皆知之事,这才敢肆无忌惮地闹起来。
看来无论是什么人,欺软怕硬都是本性。
……这些百姓大多数都是被煽动而来的,这会儿听了凌月的话,总有那实在忍不住屈辱的一嗓子吼了出来,有什么不敢的,公主想知道咱们老百姓是怎么没有活路的,咱们就说给您听听!凡事开头难,可但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很快就会起到一呼百应的效果。
在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应声,有些人再次跪了下来,求凌月为他们做主。
第二百零七章 一针见血在一片糟乱声中,那最先开口的中年男人已是走到台阶前跪下,大声道:公主,朝廷新政本有明旨,我们开拓出来的荒地可免费耕种三年,但地是可以种,却衍生出各种比收成还要高的苛捐杂税,不得已只能把收成抵给乡绅地主抵税,我们依旧只能是仰人鼻息的奴才!此言一出,渐渐有人点头认同,细问之下,跟昨日那妇人说的情况基本一致,想来情况大致如此。
凌月突然想到之前父皇对她说过的话。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无论世家贵族还是官员乡绅,为了巩固自己的利益不被分割,一遍又一遍地给老百姓灌输吃苦耐劳的想法。
仿佛不能经受苦难折磨的人,就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如此不为别的,为的就是将所有的剩余价值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更悲哀的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洗脑中,许多百姓渐渐把这样的压迫视为寻常,只要人饿不死,就不会有人敢于反抗。
若不是这次毁城的意外,让原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百姓更加崩溃,也不一定会有这般‘破釜沉舟’的决心。
姬文景昨夜到达乾州,因着城门下钥的缘故,今日一早才进到城里来,才进城就听说灾民营出了乱子,便直奔灾民营而去,直到这会儿才来到府衙前,恭恭敬敬给凌月请安行礼。
起来吧。
见姬文景精神甚好,并无疲惫急躁之色,凌月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只吩咐他站在一旁待命。
如今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凌月要做的就是趁热打铁,以迅雷不及掩耳把这乾州官场肃清一遍,待消息传到京城后,那些人哪怕想补救什么也来不及了。
静静听了片刻,凌月看姬文景一眼,给你两个时辰,将上述提到这些人全部缉拿来府衙。
兵贵神速,左右以乾州的状况,哪怕把百姓口中这些个贪官污吏不审直接砍了,也不会有一个是无辜的。
臣弟遵命!姬文景恭敬答应一声,吩咐手下的御林军去各处拿人,自己则走上台阶来,压低了声音道:大姐姐,你还是早些回京去吧。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还是早早就因为各种利益在一起,报团取暖的地头蛇。
一旦有人狗急跳墙,凌月时时刻刻都会处在危险中。
岂非首当其冲?凌月淡淡一笑,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她不仅没打算离开乾州,甚至没打算回府衙,只就着暗影搬来的椅子坐下来,等着宋哲远把那妇人的丈夫抬过来。
灾民营距离府衙并不算远,但想着那边的状况也是一片混乱,凌月并没有着急,只继续听着下面的人陆陆续续前来诉冤,并让府衙的师爷一一记录下来。
凌月身份何等尊贵,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身体力行地来做这种小事,本因官官相护对朝廷失望至极的百姓渐渐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怒气也渐渐消散了些。
至于其他几个跟这妇人一样可疑的,也被暗卫一个个拎了出来,只等调查出幕后主使再行发落。
如此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不远处渐渐人头攒动,只见简易担架上抬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在其身边还跟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这两人不是旁的,正是之前凌月从宫里派去给言老太傅诊治的太医。
言老太傅离世,两位太医便没了留在言家的必要,言胥想着乾州这边缺医少药的局面,这才把人给带来了过来。
两位太医显然在灾民营里忙碌了一夜,眼里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见着凌月快步上前行礼。
还没等人跪下,就被凌月抬手阻止,开门见山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回公主的话,这位伤者误服了掺杂烈性毒药的清热药物,虽然及时催吐出来,但寻常情况下也难有生机,微臣仔细诊脉后发现……许是干系重大的缘故,说到此处,那太医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见凌月并没有打断他的意思,方才继续道:这位伤者体内本就中了毒,毒素沉积已快到肺腑,是他体内的毒素克制了草药的毒性,这才暂时死里逃生。
果然是有蹊跷!听到这话,不等凌月说话,那妇人就激动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官人身体好好的,怎么可能早就中了毒!若说适才她还假装镇定,这会儿已是忍不住的慌乱,毕竟除了太医还有其他大夫,只要有些医术,都能诊出问题。
她怎么都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事情完全朝着与自己预料中相反的方向去了?这话不是应该问你自己么?确定了心里的猜测,凌月凌厉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妇人身上,王林氏,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招供,是想让本公主对你用大刑么?那妇人心里慌乱得很,但她很清楚如果这次失败,自己面临的必然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只能咬牙硬撑着,公主是想屈打成招么?屈打成招?凌月似是玩味地淡淡一笑,倒也不用这么麻烦。
乾州城说小不小,说大却也着实不大,派人去调查一下这妇人平日里的人际关系背景并没有多难。
凌月看暗影一眼,暗影会意,立刻去把从灾民营里带来的两个孩子送到近前来。
两个孩子大约七八岁的模样,相貌跟母亲有两三分相似,但怎么看都跟担架上的大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这原也不会引起别人过多的怀疑,毕竟孩子相貌不似父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眼下在场的人绝不会这么想。
因为在这两个孩子身边,还站着一个跟他们有着五六分相似的成年男子,只要是个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这两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那男人混在闹事的老百姓当中,目光时不时停驻在那妇人身上,‘抓来’完全不耗费多少心思,这会儿乍然站在此处,额头上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来。
第二百零八章 审出结果大家这么多双眼睛都瞧的清清楚楚,还需要本公主再说什么?凌月再次给暗影使了个眼色,让对方留意着别让这两人死了,之后又向太医吩咐道:用银针把这人扎醒,老天爷既然给了他这个因祸得福的机会,就不要再做个糊涂鬼了。
是。
正如凌月所言,拖之前体内那些慢性毒药的福,这男人此时性命并没有大碍,只是暂时昏迷罢了,太医手法利落地两针下去,人就渐渐清醒过来。
那大汉并没有见过凌月,更没想到醒来便是如此混乱的场景,愣愣的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妇人和两个孩子,眼神才渐渐多了几分光芒,有些虚弱地蹙眉道:翠芬,我这是在哪里?被唤做翠芬的妇人显然已经完全乱了阵脚,但此时的大汉,已经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哭嚎着冲到自家丈夫面前,大山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但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给你下毒,真的没有啊!下毒,下什么毒?那被唤做大山的汉子显然对妻子很信任,不仅从来没怀疑过孩子不是自己的,更没想到对方已经一心一意要置自己于死地。
此言一出,不等妇人回答什么,宋哲远已是淡淡提醒道:公主和言胥将军在上,且先行礼问安。
若不是言胥细心,凌月敏慧,这大山必定活不过日落,就算侥幸剩下一口气,也是被慢性毒药毒死的结局。
公主?大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上首望去。
那少女不过十余岁,并未盛装华服,只从容淡然地端坐在知府衙门的匾额之前,却有着天山白雪般的清冷尊贵,让人不敢直视。
大山只是个农民,很快就被凌月周身强大的气场震慑住,挣扎着要从担架上起来,口中道:草民王大山拜见公主,愿公主福寿安康!他虽然想起来,然而碍于后背烧伤面积太大,暂时只能趴着,根本站不起来。
也亏得他是个身体健壮的,否则如今已经高热不退了。
好好躺着吧。
凌月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示意暗影把站在两个孩子旁边那男人扭到近前,淡淡问道:你可认得这个人?从被绑来那刻起,那男人就心虚地垂下了头,待暗影身后的御林军侍卫毫不客气地按着他的头抬起来,大山才彻底楞住了。
……他不知道这男人姓甚名谁,对这张脸却熟悉的很,因为实在跟两个儿子太像了!到这时候,哪怕是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大山脸上瞬间浮现出迸裂的恨意,猩红的眼眸中似要喷出火来,冷冷盯着自己的妻子,翠芬,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无论什么样的男人,被戴绿帽子都是最不能容忍的事,说这话的时候,他几乎不受控制地扬起胳膊往妻子脸上扇去。
大山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奈何他身上受着重伤,如此用力过猛,虽然的确打到了妇人身上,却也让他背上的伤口受到拉扯,从担架上掉了下去。
凌月并没有时间和兴趣去替谁清理家务事,这般铺垫之下,只是为了让围观的百姓相信这一切都是有蹊跷的,是以立刻把注意力转到那妇人身上,说,你是指使你们的!煽动百姓情绪,里外都能拿到不少银子,带着一双儿子跟奸夫双宿双,飞,这世上也着实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他们以为淡淡荣华富贵,最终不过是被杀人灭口的下场。
我……我……那妇人很清楚事情败露只有死路一条,寒冬腊月的天气已是汗如雨下,瑟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完全没有了适才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
不说是么?在自己地界上出了这么多糟心事,又被这这个人的刻意引战所伤,宋哲远本就怒火中烧,这会儿不等凌月说什么,已是冷冷命令道:来人行刑,打到死为止!宋哲远身为一方知府,本就有说一不二的权利,属下的衙役听了这话,悄悄看了凌月一眼,见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立刻取了凳子和木板来,在府衙面前把人按着打。
打板子原是有讲究的,但衙役都是男人,不知不觉间就对这种给人戴绿帽子的事感同身受,下手格外重,不过五六下就让那人从鬼哭狼嚎到奄奄一息。
然而刑罚并没有因此停止,很快人就被冰冷钻心的井水泼醒。
事实证明,能跟有夫之妇勾,搭,成,奸的男人,也不是什么硬骨头,这陈四很快就招供出来,说是受了由州知县的命令丛延的命令,让他趁人不备在药物中下了毒药,再把事情闹大。
如此,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大山,还能立下大功,回头得数十亩良田。
而这陈四本来就是专门剥削百姓的保长,有了这样的好处,自然不遗余力。
凌月摆摆手,让衙役把这两人带下去,分别关押起来。
至于这两个孩子,且先安顿在府衙中,且等陈四或王林氏的家里人来领。
这边行刑的功夫,王大山也在太医的解释下知道了自己身中慢性毒药的事,他不顾身上的伤痛,挣扎着上前给凌月跪下,语气哽咽道:草民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多谢言将军救命之恩!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既福大命大,便要好好活着。
凌月抬手示意王大山起来,温言道:你既是受害者,太医必会好好把你的伤治好,以后再娶一房妻子,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总比一辈子给别人的孩子当爹,到头来落个被毒死的下场要好的多。
这世上受苦的人太多了,凌月虽然不能顾及到每一个人,但既然碰到了,就绝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草民多谢公主!王大山并未站起身来,只继续道:公主,草民还有一事要回禀。
第二百零九章 刘氏员外凌月从未想过这王大山还能知道什么,有些意外道:但说无妨。
是。
说话的时候,王大山已经被两个侍卫从地上扶了起来,扯动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咬牙道:回公主的话,林翠芬原是刘员外家的洗脚丫鬟,因跟刘员外传出那种肮脏事,刘员外夫人一怒之下要把人卖到下等窑子里去,草民见着可怜,才卖了几亩地把人买了回来。
王大山虽然是个实诚汉子,却也不傻,适才听了这么多,已明白这两人到底做了什么。
然而任谁也知道,只凭这俩货色,就算再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犯这种诛九族的大罪。
陈四固然可疑,但他们背后的刘员外更加可疑。
想到这里,王大山就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早就该明白,能跟主子勾搭成奸的林翠芬不会是什么好人,偏偏听信了她那番‘受害者’的鬼话,以至于差点被害死。
刘员外?凌月自然不认得这些人,抬眸看向宋哲远,宋哲远连忙解释道:公主,这人是由州县里最大的财主,手里握着上万亩良田,跟知县丛延的关系极为密切。
密切?说白了就是官绅勾结,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古往今来,这并非个例。
如此发展下去,官员乡绅越来越‘肥’,百姓们却要世世代代,一代比一代更狠地受这些人的剥削压迫,除非揭竿而起,否则永无出头之日。
何止密切,根本就是为虎作伥!围观中尚未散去的百姓恶狠狠地唾了一句,咬牙上前道:公主怕是不知道,这刘家几乎占据了半个乾州的良田,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今天在刘家吃个窝窝头,哪怕吃完就拔腿往外跑,肚子里的屎最终也还是要拉在刘家的地里面!就是,凭什么好处都让他们一家占全了,我们这些人连个茅草屋都住不踏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是他们刘家的天下!这些年来,百姓们心里已经积攒了太多的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
如今,左右他们这些人因为对新政的不满,已经把刘家得罪死了,那就彻底没了忌惮,哪怕真就赔上性命,也要把刘家那一家子恶霸拉下水!虽然说的粗糙了些,却是话糙理不糙。
刘家世代居于乾州,根基庞大,族里族亲足足有百余人。
朝廷向来有捐官制度,他们用着剥削百姓得到的钱财为族中资质尚可的子侄辈儿买官。
长此以来,除了几个不可控制的主要职位,乾州上上下下都布满了刘家的人,以及刘家培养出来的心腹狗腿子。
这般根基强大的地头蛇,对上面拍下来的知县知府,皆先以拉拢为主,若拉拢不成就如宋哲远这般被彻底架空,更有甚者就会直接出‘意外’。
若不是凌月来的时机恰好,宋哲远少不得也是个‘失足落水’的结局。
哦?凌月神色平静地听着百姓们义愤填膺的控诉,直到声音渐渐压了下去,方才饶有兴趣地继续道:本公主还从未见过如此豪横的乡绅,不去开开眼界岂不是很遗憾?公主是要去刘家?宋哲远立刻明白了凌月的意思,但脸上却有着显而易见的顾虑之色,不如……下官宣刘员外来府衙拜见公主。
虽然刘家还不至于有胆子做出谋逆犯上的举动,然而所谓‘狗急跳墙’,如果到时候真发生什么冲突,就真不是三言两语能控制住局面的了。
既然是要长见识,当然要亲自去。
凌月并不打算做出任何让步,只见她幽幽站起身来,对王大山道:你也是个苦命的,且先在府衙里养着,待伤害之后再回家,至于当初买林翠芬的田地,只当是你识人不清的代价了。
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王大山能够阴错阳差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虽然凌月贵为公主,赏他几亩薄田不过一句话的事,然而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天底下那么多苦命人,她总不能一一给予特殊照顾。
公主睿言,草民谨记于心。
王大山想要抬头跟凌月对视,但终究还是不敢,只继续把头埋的更低了。
那就好,你身子健硕无论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若有投军报国的意向,亦是再好不过。
凌月再次点了王大山一句,转身往府衙里去了,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为本公主准备车马,半个时辰后启程去刘家庄。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大乡绅,这般明目张胆地踩在朝廷头上吸血!王大山的确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听了凌月的话,只觉得整个眼眸都晶亮了起来。
是了,他应该投军报国,待把伤养好就去!当然,若能得了凌月的青睐就更好了。
且不说王大山这边已下定决心一辈子效忠凌月,府衙内,凌月回到正厅后有些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了,宋哲远忙让人送了早膳进来,很是惭愧道:属下无能,事事都要公主亲力亲为,实在无用。
你对自己的评价倒是很中肯。
凌月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只见她瞥宋哲远一眼,随意在餐桌前坐了,又招呼言胥坐下来,这才慢悠悠继续道:对那位刘员外的事,你还知道多少?宋哲远已经来乾州快两年了,凌月尚能忍受他耳目不明,被人完全蒙在鼓里,却不能忍受他对对方的底细完全一无所知。
这就不是失职,而是愚蠢了。
大夏朝不需要愚蠢的父母官,哪怕他再有精忠报国之心。
宋哲远似乎早就料到凌月会有此一问,立刻恭敬道:回公主的话,但凡乡绅,除了有在当地富甲一方的实力,京里自然也是要有人的。
官场就是无声的战场,若没有‘上下疏通’的能力,这么一大块‘肥肉’早就被有权有势之人分而食之了,哪里还有命风生水起地活到今天?第二百一十章 利用矛盾京城这么大,本公主知道你说的是谁?凌月夹一口爽脆的萝卜咸菜吃了,想了想又道:罢了,回头再说,你且先下去吧。
宋哲远飞快看了凌月一眼,很清楚她有话要跟言胥说,乖觉拱手道:微臣告退,半个时候后来请公主起驾。
嗯。
待宋哲远退下后,沉默许久的言胥先一步开口道:公主,是臣对言家人一再宽纵,这才酿下如此大祸,言家会给朝廷一个交代,也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人心诡谲阴狠,老太傅和你都是正直善良之人,怎么能想到这些阴毒心思。
凌月知道在言胥内心深处,总有一些东西是不愿去触及的,她也不想看着这样一个谪仙般的正人君子完全被世俗所侵染,只一字一顿道:引起民心动荡是天大的事,我会让刑部去拿人调查,王维明虽然是个老顽固,但审这种案子还不至于出差错。
人都是多面的,一个人的性子好坏跟办事能力并无多大关联,凌月秉承着夏皇的教导,并不唯人品论能力。
世家大族中,家事,国事,天下事,从来都是一体的。
言胥显然明白凌月有意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免得让他背上六亲不认的名声,却并没有接受这份好意的打算,只坚持道:我会查清此事由来,将卷宗整理提交刑部。
之后刑部要如何审理,那就跟言氏一族没有关系了。
好。
凌月示意言胥边吃边说,然而对方自幼接受的就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导,正厅中陷入短暂的寂静。
如此,直到一餐饭吃完,言胥才继续道:言中亭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投放剧毒,林函仔细去瞧过,有一部分人的症状看起来严重到只剩下一口气,实际上但凡有个水平尚可的大夫给诊治,就不会送命。
至于那些个死的又快又惨的,尸体他也着人收到一处,让凌月带来的仵作辛有财仔细检查,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传来。
而这也是言胥适才在府衙前,迟迟没有出言平息民愤的原因。
关键证据总要找出来,人群里的不法分子也要给他们充分的时间发挥,才能取得更重要的证据,这些都在言胥掌控之中。
结果还是惊动了凌月亲自动手处置了这些人,还下意识地把自己给护在身后。
言胥从没想到在夏皇和父亲去世后,自己还能被人给保护着,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是以并未多嘴干涉,只由着凌月自己去处置,自己只站在她身后,默默保护着她。
所谓的互为项背,大概就是如此。
药不是一个人下的,事儿却一定是一个人做下的,否则又怎么能如此环环相扣,半点喘,息之机都不留下呢?凌月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言胥哥哥一定猜到是谁了,这后面的事我就偷个懒,由你来全权去查了。
她出了一个金牌仵作也算大贡献了,不是么?臣自当办好。
凌月给了言胥独一无二的信任,言胥自然也给了凌月旁人给不了的踏实,在这之后又继续道:昨晚那人招了,是成国公王祁主使。
虽然王祁这个老狐狸早早就想好了退路,保证就算被审,最后供出来的也只能是陆凝之,但言胥自有他的手段,并不是谁都能随意糊弄的。
王祁?京城虽大,有实力能兴风作浪的也就那么几个,凌月虽然的确没料到王祁那么大年龄还如此首当其冲地不安分,却也不至于有多意外,只似笑非笑道:行吧,那就他了。
正犹豫着要拿哪个人开刀,他就自己一头撞进来,那还客气什么?听到这话,言胥并没有阻拦,只温言询问道:公主准备何时对王氏一族动手?刘员外只是乾州城里一介区区乡绅,都如此盘根错节,不可轻易撼动,更何况根基深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王氏一族。
但凡出手,必须计划周密一击而中,否则必然后患无穷。
见言胥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凌月笑盈盈解释道:言胥哥哥你误会了,我是要对王祁下手,而不是王氏一族。
王祁身为王氏一族嫡系旁支出身,却混成了朝廷中屈指可数的正一品成国公,风光远在嫡系本家之上。
人性大多都是经不起推敲的,这些年来王氏一族虽然依仗着王祁这个国公的风光做了不少事,但在自恃尊贵的本家家主心里,如何能愿意处处在一个出身不如自己的人面前卑躬屈膝?凌月笃定,只要在这其中稍稍用些手段,王氏一族不仅不会出来保王祁,反而会成为王祁身上最后一道催命符。
就如同言中亭言中谕兄弟俩,恨不得置言胥于死地一样。
言胥只是没往这方面去想,如今被凌月一提醒,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微微点头算是认同:公主说的是,此事待回京城之后再好好斟酌。
凌月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如今高坐在家中,以为一切无虞的王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筹划的一切在凌月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般的存在。
他当皇帝的远大梦想注定不会实现,正相反,等待他和他的儿孙的,只有死路一条。
说话的功夫,凌月碗里的粥也喝完了,只见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淡淡道:言胥哥哥,灾民营那边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这一时半会儿只怕是回不来。
公主务必万事当心。
言胥自然想陪在凌月身边,但如今各处千头万绪,从城外采买回来的各类药品也会依次运进城来,若不仔细盯着,只怕又要节外生枝。
凌月看看言胥,眸中闪过几分狡黠,你就放心吧,我是去做客,又不是去砸场子的,还不至于有危险。
城不是一天建成的,自然也没道理一下子就推翻,这一趟不过是探探虚实,还远不至于到直接抄家问斩的地步。
第二百一十一章 姐弟交谈明白了凌月的意图,言胥自然也不需要再嘱咐什么,便准备再去城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两人正准备各司其职,却是姬文景赶着回来了。
凌月跟言胥对视一眼,适才他们都在场,那名单中的官员乡绅足足有三五十人,御林军人手有限,这么快就全部缉拿回来了?倒也不必疑惑多久,因为姬文景已经赶着进来了,他显然是急奔进来的,那张,英挺的小脸上潮红一片,缓了口气方才开口道:大姐姐,我要陪你一起去那刘员外家。
虽然有暗卫和御林军,但总比不过自家人放心。
见姬文景赶回来是这么回事,凌月眸中满是无奈和宠溺,玩笑似地向言胥道:言胥哥哥可瞧见了,这么多年弟弟可不是白疼的,关键时间真往上冲。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然而才说出口凌月就有些后悔了,毕竟言家才出了那么个狼心狗肺的兄弟,两相比较之下,岂不是更让言胥寒心?凌月心思细腻,然而言胥显然并不会想那么多,反而微微勾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世子少年英武,不仅能保护好公主,以后也会是朝廷栋梁。
姬文景虽然已经比凌月高出了许多,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听了言胥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旋即又是一副大人模样,一本正经地拱手道:言胥哥哥说的是,你可是皇伯伯带在身边教导了许多年的,必定得了皇伯伯真传,以后还请言胥哥哥多多教导景儿。
身为亲王世子的姬文景,原是不必对言胥这么客气的,但因着夏皇看重的缘故,便更多了一分尊敬,这是旁人断然比不了的。
骤然听姬文景提到夏皇,凌月心里还是忍不住隐隐痛了一下,但为了不让姬文景为自己说错了话难过,只能强行忍住,面上不肯露出分毫。
然而就算如此,姬文景还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妥,好在言胥适时接话道:世子客气了,世子资质聪慧,必然学有所成。
如此自然而然地把话岔了过去,谁都不会再去多想,凌月也没有辜负姬文景的好意,收拾妥当后,让对方跟自己一起坐上了往城外去的马车。
至于抓人?原本让姬文景去,更多的也只是为了锻炼他,总不至于还有人敢违抗御林军的命令,交给他们去做,天黑之前把人尽数关进牢里就是了。
是,无论过错大小,凌月都要让他们去牢里待上这一日,如此一番震慑后再分别审问,必然能审出跟平时不一样的东西。
这个法子她屡试不爽,毕竟任何时候都是攻心为上。
只要心里慌了,那就什么事都藏不住了。
上了马车,姬文景的情绪显然要比凌月还兴奋许多,他掀开车窗看着乾州城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场景,手里的拳头不禁攥的更紧了些,口中恨恨道:大姐姐,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背后主犯必须要诛灭九族才能出这口恶气!何止九族?凌月抬眸看着姬文景,淡淡道:想当年太祖皇帝立国之际,为了以最短的时间内稳定朝局,将那些个跟前朝外族狼狈为奸的逆臣全部诛灭十族,连门生故旧都算在其中,当时听父皇提起时,我还觉得太过残忍了些,但现在想来,却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或许太祖皇帝心是狠了些,可若那个时候不以刮骨疗毒的决心来将这些个逆臣在朝堂上下的所有根基都清理干净,以后所埋下的隐患只会更多。
与其到时候朝堂不稳,边境大乱,人心浮动,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深挖干净。
旁的不说,就眼下这个即将要见到的刘员外,难道在除掉京城那些个‘大树’的时候,还要给他留一条活路么?自己给他留活路,谁又给天下那些个渐渐无立足之地的百姓们留活路?太祖皇帝诛十族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姬文景自然也听说过,用力点了点头以示赞同,在这之后又问道:大姐姐,陆凝之……是不是有问题?凌月没想到姬文景会问出这么一番话来,倒也没有急着回答,只把问题又抛了回去:为什么这么问?姬文景也不掩饰什么,直白道:因为实在很可疑。
虽然从未有人跟姬文景说过这些话,但他的心智比寻常小孩子要成熟许多,从一些蛛丝马迹上不难判断出大概。
另外,凌月对言胥跟之前有所不同的态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凌月绝不是三心二意之人,之前之后的矛盾态度,已经足够让姬文景察觉出不对劲了。
你这小子越来越有长进,以后倒是不好骗了呢。
凌月很欣慰于姬文景的聪慧敏锐,唇角微微含笑道:陆凝之是南楚皇帝的私生子,也是他安插在京城里的探子,这次若不是我及时警惕,咱们的京城已经不知道落在谁手里了。
这件事虽然是机密,但姬文景身为皇族世子,早些知道并没有什么不好。
把这些问题一件件抛出去,让姬文景去历练成长,便是最好的教育方式,想来三叔也不会反对。
额?听话听音儿,姬文景敏锐地察觉到凌月话里的重点,微微蹙眉道:大姐姐,陆凝之是南楚的探子,攻城的士兵也是南楚人,京城沦陷自然是落在南楚人手里,大姐姐怎么会说不知道呢?难不成在这阴谋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不错,又一次抓到了重点。
凌月给了姬文景一个赞赏肯定的眼神,随后解释道:就算京城沦陷,全国各地还驻扎着不少军队,你觉得他们会乖乖向外族人俯首称臣?被外族人入侵,喧宾夺主的事,有前朝那么一个永远的屈辱就够了,实在不会也不可能再多一个。
倒不是这些人人人都有多么硬的骨气,而是之前外族人入侵时是如何屠城的那一幕幕人间惨剧,才过去了百余年,还不足以让所有人都忘记。
投降是九死一生,奋起抵抗也是九死一生,那为何不选个体面的死法儿?被凌月这么一说,姬文景立刻摇头道:别人臣弟不知道,但镇西王萧暮景是绝对不会的。
萧暮景小时候在京城里住过几年,之后每隔两年也会跟随老镇西王进京来觐见皇帝。
小孩子总是喜欢跟在大孩子身后玩的,萧暮景虽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但比着过于冷漠的言胥来说,却也好了许多。
姬文景总跟在萧暮景身后玩,两人关系很是要好,时不时也有书信往来,对他必然比对旁人更了解些,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在情理之中。
被姬文景这么一提醒,凌月也难得地想起萧暮景来。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为守护京城殚精竭虑,镇西王虽然是一方诸侯,但距离京城太远,根本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自然也就不做打算了。
既然想了起来,两人的对话自然而然地移到了萧暮景身上,凌月不禁坦然道: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九九表姐嫁去西境已经一年有余,可我闭上眼,总还能想起她当时在凤栖宫里哭闹着求母后赐婚的场景。
对于这个表姐,凌月是不喜的。
身为天之娇女,凌月从小便有自己的尊贵和骄傲,认为女子绝不能上赶着去当一个男人的‘舔狗’,哪怕这个男人再优秀也不例外。
可秦九九却为了能嫁给萧暮景,把自己闹得体面尽失,哪怕最终得偿所愿又能如何,在那镇西王府里,估计也只有做冷板凳的份儿。
这种不体面的事,整个京城也只有秦九九能做得出来,暮景娶了这样的妻子,简直就是家门不幸。
姬文景身为男子,根本无法对一个女子的痴恋行为感同身受,自然更多的是对秦九九的厌恶,以至于当着凌月的面也不想掩饰什么,愤愤不平地继续道:大姐姐,皇伯伯驾崩,暮景兄长自然也是要来京城悼念的,若他跟秦九九实在不合,您能不能让他重新再娶一个王妃?姬文景并非不知道苏如仙的存在,但在他看来,苏如仙也是万万配不上萧暮景的,必须要有家世样貌性情都出挑的世家女子才可以。
胡闹,父皇赐下的婚事岂能说改就改?虽然凌月完全难以认同秦九九那种‘舔狗’行为,但她到底是自己的亲表姐,又没有如秦若明那般做出丧心病狂之事,能护着的,自然要好好护着。
哪怕萧暮景再是守土重臣,他若不以正妃之礼善待秦九九,凌月也会重重责罚他。
姬文景极会看眼色,见凌月面色不欲,就知道此事绝没有商议的余地,很识趣地放弃了继续替萧暮景讨公道的想法。
正想着如何转个话题,却是凌月脸上的肃色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的笑容,景儿小小年纪,就把夫妻之道看的如此清楚,想来以后是不需要大姐姐替你操心了。
姬文景哪里听不出凌月是在开自己的玩笑,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大姐姐,好好说暮景兄的事,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下有对策这不是闲来无聊么?姬文景的反应,让凌月越发起了玩心,倚在马车壁上一边喝茶一边继续调侃道:还是你已经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只等着大姐姐替你去提亲呢?夏朝并不崇尚早婚,虽然女子大多都在及笄之前订婚,但因着父母宠爱,不舍得让孩子早早嫁进婆家立规矩的父母也不在少数。
男子跟女子又有不同,基本要行弱冠礼之前才会议定婚事,姬文景这个年纪着实早了些,但要真有合意的,早点定下来也并非不可。
大姐姐!姬文景羞的脸色涨红,故意甩过脸不再去看凌月。
好了,大姐姐不问就是。
凌月虽然爱玩闹了些,但还是有分寸的,很快便恢复常态,笑盈盈道:景儿,大姐姐答应你,以后必然会让你亲自择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世子妃,不必受任何其他因素左右。
娶妻娶贤,只要是个安分知礼的,哪怕家世门第稍低一些也无妨,毕竟无论多高的身份,嫁进皇族都是高攀,也就不必在意这些了。
而这也是大夏皇族有别于其他皇族的地方,远的不说,夏皇和姬明掣姬溟之兄弟三人,皆是选的自己喜爱的女子为妻,恩爱和美。
这样和谐的一幕,自然要继续发扬下去。
姬文景虽然没想到凌月会对自己说这番话,但他从小到大,除了昨日父王想要让他装病,来推掉来乾州赈灾的差事之外,所有一切都是有着自己意愿来做的,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这样想着,姬文景看向凌月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感激,景儿多谢大姐姐。
然而感激归感激,私心里姬文景并不希望像夏皇那般娶到毫无谋略又性子软弱的皇后。
也不希望如父亲那般,娶到一个这么多年心思都放在别的男人身上的女人,甚至差点害死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会儿马车已经出了城,虽然城外的空气中同样弥漫着血腥和焦灼,但到底也淡了许多,姬文景想了想,凝声道:大姐姐小憩片刻,我出去跟御林军一同骑马。
虽然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但谁也不知道在这风平浪静的背后到底有没有危险,总要时刻提高警惕才好。
姬文景有这份心,凌月也没有必要阻拦,微微颔首道:好。
凌月和姬文景这边自是姐友弟恭,但五十里外的刘家庄却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家中所有的男丁都被唤到正厅议事,乌泱泱坐了一大屋子。
刘家财力雄厚,自有他们的耳目灵通,早在凌月的马车才出城外的时候,已经有人把公主要驾临刘家庄的消息传了过来。
刘员外虽然背后是有人撑腰的,但那位身居高位的大人一年不过跟他传递一次消息,且都是让府里的管家拿了孝敬的银票走,根本来面都不露。
更别说金枝玉叶的公主,这是刘员外做梦都不敢想的。
这要是寻常时候,刘员外只怕要觉得祖坟上冒了青烟才会有如此殊荣,但今天,哪怕没有脑子他都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一个应对不得宜,怕是所有的身家性命都要交代出去了。
刘员外刘振能稳坐刘家家主多年,成为一方豪绅,自有其过人之处。
只见他走进大厅来,见这些子侄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发福到有些变形的脸上顿时布满了阴霾,冷冷向坐在下首的青年男子道:子同,谁让你把所有人都闹过来的?被唤做子同的男人是刘员外的庶长子,因着嫡长子读书出息,考取功名后被外放了颇有油水可捞的实缺官职盐运使,并不在家里居住,家里里里外外的庶务就交给庶长子打理。
这庶长子平日里也算是个机灵的,却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不顶用。
外人还没来,自己人倒是先慌乱起来了。
刘子同对父亲极为畏惧,被训斥了连话也不敢多说半句,倒是坐在他身旁那位跟刘员外辈分相当的中年男人开口道: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训斥子同,如今该想想要如何把这位公主给应付出去啊!同为宗亲,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数,若这次的坎儿过不了,所有人都要一起结伴进坟墓了。
人在拿好处的时候总是会忘记潜在的风险,这会儿却是一股脑地全想到了他们做的那些个亏心事,那边话音刚落,就见另外一个中年男人随声附和道:就是啊,当初我就说做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不要再去收拢那些个荒地,可你们就是不听,这下可好,踢到铁板了吧!当然,这些人所知道的有限,便也只能抱怨抱怨侵占田亩的事,并不知道那些个被毒死的灾民,也有他们的‘功劳’。
二哥,你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刘员外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见那位不争气的兄弟还没等别人挑拨审问,就要把罪责全部往自己身上扣,胖的眯成一条细缝的小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冷冽的光芒,去年收荒地的时候,你可是做的比谁都绝,少收一分一厘都不肯,要不要我把账本拿过来,大家一页一页地对质?刘振心思最是缜密,怎么可能让其他人抓着自己的把柄,只慢悠悠走到主位上坐下,把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所有人都管紧自己的嘴,若再让我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你们一家子的性命就别要了。
这些年来,刘振的手腕所有人也都是见识到的,被对方这般疾言厉色地训诫一番,不由面面相觑,但到底没有人敢来挑战他的权威,不约而同地纷纷垂下眼眸。
见自己总算还有些威慑畩澕獨傢力,刘振阴沉的脸色稍稍好了些,沉吟道:子同和瑞德瑞文留下,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回自己院子里待着,等公主来了,也都远远磕个头就是了,不要节外生枝,都听明白了么?都这个时候了,整个刘家还指望刘振撑着,谁还敢多说什么,只诺诺地齐声答应道:是。
如此,原本坐了一屋子的人陆续散去,很快,就只剩下刘振指名的三个人。
待周遭彻底安静下来,刘振一字一顿道:子同,去把门关上。
是,父亲。
刘子同暗暗怪自己不够机灵,连这么小的事都要父亲提醒,把大门关上后,快速折返回来,敛衣跪到了坚硬的大理石上,父亲,都怪儿子办事不周,请您责罚。
责罚你有什么用,能让公主今日不过来么?刘振心里也很慌乱,毕竟这么多年做过什么,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但已经到了这一步,绝不是害怕就能解决的,只淡淡道:证据都毁掉了么,那陈四不会供出谁吧?父亲放心,儿子并没有露面跟陈四联络,他断然牵扯不到咱们家。
那就可以了。
刘振左思右想,心里也渐渐多了几分底气,沉吟片刻后淡淡嘱咐道:想来很快就会有衙役来禀告公主驾到的消息,咱们只管诚惶诚恐地按规矩好生招待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杀人无形一概不知就可以么?刘子同显然没有其父亲那样的心机谋略,有些担忧道:如今新政失败的缘故都明明白白被揭露在了明处,儿子听说那些个被百姓点出名字的官员,公主问都没问,直接就让御林军上门拿人,若是……若是凌月也如那般完全不等询问什么,就直接抄家处置,那就任凭他们再巧舌如簧也无济于事了。
毕竟此事完全没有征兆,家里的钱财虽然隐瞒了些在暗处,但要掘地三尺也是啥都逃不了。
她不会的。
刘振缓了口气,方才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一字一顿道:她不敢。
这位凌月公主是何许人也,刘振当然有所耳闻,在他看来,这位公主无论性情还是治国理念,都是承袭自其父亲的。
唯一不同的是,她比她的父亲头脑更加灵活,信念也更加坚定。
如今人还没登基呢,就能一股脑把他们刘家给连锅端了,所有良田分给百姓?若真如此,这乾州城的百姓是感恩戴德了,但乾州之外所有地方都要不安稳了?毕竟有这样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那些个有实力钱财的豪绅都要人人自危。
人人自危的结果,轻则转移财产,重则叛国投敌。
凌月不会把他一个小小的刘振放在眼里,却承担不起这副激进棋局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听刘振这么一说,刘子同仿佛明白了些,但依旧有些忐忑道:可是……依父亲的意思,公主特意走这一趟,到底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刘振唇角微微一勾,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要他把这两年吃进去的贫农开荒之地,一点不少地全部吐出来!这样的事实对唯利是图的刘振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毕竟这些剥削来的东西他并没有自己一个人独吞,起码有三成孝敬给了上头的贵人,以便为自己嫡子将来的仕途铺路。
但他很清楚这已是最好的结局,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肯舍财,那舍出去的就一定是性命了。
父亲说的是,只是……刘子同当然也不敢拦着,只有些犹豫道:咱们手里的东西也罢了,但那些个叔叔伯伯们暗地里背着咱们也搞了不少小动作,他们那边……他们肯不是是一回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让刘子同没有想到的是,听到他这番话,刘振不仅没有任何畏惧,反而冷笑道:事情已出,就必须要有人来平。
他何时说过要保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了?那些个洗不掉的黑锅,总要有人去背,他不会去指定谁,且看哪个蠢货自己冒出来罢了。
……刘子同瞬间明白,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但与之同时,却也有着掩饰不住的‘唇亡齿寒’,毕竟在父亲眼里,他区区一个庶子也不是最得看重的,如果到了那一天,父亲也一定会为了保全自己和嫡出的弟弟,而毫不犹豫地把他给舍出去。
终究……刘振是什么人,只看庶长子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根本毫不在意,只把目光落到其他两个平日里最得看重的兄弟身上,你们两人可听明白了?明白明白,我们什么都听大哥的。
两兄弟争先恐后地表态,生怕反应慢了自己就要成为被舍弃掉那一个。
那就好。
刘振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似有些疲惫道:都出去吧,安排人好好洒扫,但不要太过露痕迹,一切只等衙役的通报到了再做准备。
是。
三人齐齐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刘振一个人在上首坐了许久,方才缓缓起身,抬眸看着正厅上高悬的光宗耀祖匾额。
那是他们刘氏一族的荣耀,也是他要传承给子孙的荣耀,他绝不会允许就这样功亏一篑!想到这些,刘振又觉得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一个人身上,否则如今就连半点余地都没有了!刘振的心情自是又忐忑又复杂,但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却比他还要焦灼不安。
不是别人,正是做了恶事的言子亭。
言子亭此时的心情或许不该称为焦灼不安,而是左右忐忑,他既希望那批药早点出问题,让言胥陷入无尽的麻烦中,又害怕事情败露会有人查到自己身上。
如此来来回,回,哪怕不需要他来给言老太傅守灵,这一晚上也注定无眠。
好在乾州的消息并没有那么快传过来,言子亭还能继续逍遥几个时辰。
而这也是他人生中,仅剩下的好日子。
当然,对于言家二房来说,言子亭依旧有着很高的地位,但对整个言氏一族而言,却根本不值得一提。
为着昨日言子谕在灵堂陪伴了言夫人一夜,言夫人将许多人情往来之事都交给言子谕来处理,是以人一大早就去到前厅招待那些个前来悼念的亲朋故旧,忙的脚不沾地。
对此,言子亭恨得牙痒痒,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其父亲的训斥下,继续在言老太傅棺椁前枯燥地守灵。
言子亭太过气愤,以至于连自己身后始终有一道目光盯着都没能察觉到,当然,就更察觉不到给他送饭的人,已经悄然变成了一个生面孔。
那小厮似乎本来还准备了一套说辞,见言子亭压根不在意,暗暗松了口气。
只见他恭敬地把手里的托盘递上前来,一一在桌子上摆好,方才垂眸道:公子,用午膳了。
为着守灵的缘故,所有的饭菜都没有半分荤腥,这对于每天习惯了鱼肉荤腥的言子亭来说,无疑又是一重折磨,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没好气道:放那里吧。
是。
小厮乖觉地放下饭菜,见言子亭并没有过来吃的意思,眸光一闪,又小声解释道:少爷,这些饭菜是二夫人特意嘱咐厨房做的,虽然看不出荤腥,却是用高汤熬制出来的,比着寻常素菜好吃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言子亭一听这话,原本不耐烦的脸上立刻有了光芒,抬眸看了一眼,果然见这几道素菜比着平日里鲜亮不少,轻哼一声道:算母亲还记着有我这么个儿子。
若真要按着规矩,三七二十一天不能碰荤腥也不能碰女人,那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那小厮虽然微微垂眸,却始终在悄悄关注着言子亭的一举一动,见对方拿起筷子开吃,这才松了口气,恭维道:少爷是二夫人的心头肉,二夫人不心疼少爷心疼谁呢。
算你是个有眼力的。
言子亭心情好了,听着这恭维话自然格外熨帖,随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给那小厮作为打赏,之后摆摆手道:退下吧,晚膳就照这样子给本少爷送来。
是,奴才告退。
小厮应声从偏厅退下,加快脚步出了主院,像一个幽灵般消失在走廊尽头。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正如同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小厮是走了,但他带来的饭菜却被言中亭大口大口吃进了肚子里。
言中亭的尸体,是在两个时辰后被人在恭房里发现的。
原本在偏厅用了午膳,就该继续出来守灵,奈何言中亭从来都不是个守时的,早一些晚一些下人们也以为寻常,并没有人格外留意。
直有心腹小厮知道言中亭用过午膳后有些困倦,回了自己院子里休息,之后又因为闹肚子连续去了几次恭房。
却不成想是把性命给交代了……第二百一十四章 装模作样言家本来就办着丧事,这下可是悲上加悲了。
二房夫妇眼瞅着两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儿子,就这么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哭的泣不成声,几度昏厥过去。
至于言中谕,虽然并不喜这个兄长,也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棋子来利用,但骤然见了这般场景,也忍不住变了神色。
他是个聪明人,一看这情况就明白把言中亭当棋子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如今对方的计划有变,或是为了自保,只能杀人灭口。
可惜言中亭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些想法从言中谕脑海中闪过,也不过是一瞬间,如今身为家中唯一的儿子,他既要宽慰父母双亲,又要调派人手去打理言中亭的葬礼,很快就忙碌地找不到人了。
至于言夫人,对于这样的意外虽然很伤心,但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又没有什么好印象,只继续操持着言老太傅这边的丧仪事宜,只是多派了几个人照顾二房罢了。
无论言中亭品性如何,亡故的终究是言家嫡系一支的公子,整个家族很快蒙上了一层更沉重的哀痛。
然而另一点也可以肯定,那就是言中亭的死,让某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彻底安了心。
京中的波谲云诡还在继续,甚至完全是才拉开帷幕的架势,乾州这边,已然暴露行程的凌月,待在路上奔波了一个半时辰后,也终于到了刘员外府外。
正如百姓们所言,以刘振为代表的刘氏家族所占的田亩数量,足足有整个乾州的三四分之一。
自半个时辰前,马车就驶进了刘家的田地范围,直到这会儿才在大宅正门前停了下来。
因着刘家有十余个子侄在朝为官,府邸建的远远大于寻常乡绅,凌月冷眼瞧着,若细细算去,只怕是有京城皇族王府的大小了。
当然,论起规制,乡野宅院是绝不敢公然造次的,只是极尽奢华罢了。
刘振已经带着刘家的子侄女眷,家丁丫鬟等一大帮人站在门口迎接,见凌月下了马车,忙迎到马车前跪下,整个人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草民刘振偕全家拜见公主,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公主一面,实乃草民全家上下上辈子积攒来的福气,公主福寿安康!刘振跪在这里,显然是想用自己的身子给凌月当下马凳的意思了,但凌月自幼就没有这般使唤奴才的规矩,只向才下马的姬文景使了个眼色。
姬文景会意,扶着凌月稳稳下了马车,目光在四周扫视一圈,方才笑盈盈道:刘员外这府邸真是气派的很,若不是不能时时出宫,本公主都想搬到这里住了。
……凌月才下马车就来了这么句话,偏偏语气很是平静,连半分不悦的痕迹都察觉不到,刘振一时也不知道这位主子到底是什么想法,只把头埋的更低,诺诺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奴才全家承蒙先帝太后和公主恩德,才有了今日的平静日子,一切都要感谢公主。
刘员外倒是个会说话的。
凌月并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淡淡道:起来吧。
是。
刘振从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娇俏少女,会有这如何强大的气场,一时之间连自己都被震慑住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弓着腰道:公主里面请,奴才已经命人准备好了茶水,请公主品尝。
这般说着,见扶凌月下马车的姬文景器宇不凡,对其自然也是格外尊敬,让刘子同跟在身侧小心照应着。
至于刘家其他人,本来就是做贼心虚被吓破了胆,凌月又没有指出想见哪个,就都默默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进了府邸大门,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出点声音惹得凌月的注意。
刘家极大,从大门口到主院还有着很长一段距离,刘振不敢让凌月辛苦步行,早早就备好了软轿。
然而凌月兴致好得很,直接拒绝了软轿,只似笑非笑道:今日天气极好,又难得闻不到血腥和烧焦味儿,正好多走走透透气,省得辜负了这么美的梅花。
说起梅花,就不得不提刘振这处院子。
因为这处院子显然是受高人指点过的,布局极佳,既奢华又完全不会觉得艳俗,可谓一步一景,连凌月这个并不懂得风水的人,都觉得格外舒心惬意。
当然,这舒心惬意背后,是搜刮了多少个无立锥之地的老百姓毕生的心血,就不得而知了。
……听了这样的话,刘振更是不知该如何应答,但他能顺风顺水地混这么多年,自有一套处事之法,想了想,只不卑不亢道:公主愿意多在这院子里走走,是这院子的福气,也是奴才全家老小的福气。
虽然只有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却足以让刘振对凌月生出很深的忌惮,同时也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无论以后如何,总之现在能尽力保住身家性命。
见刘振在不知不觉中已把自称由‘草民’变成了‘奴才’,凌月也没有去纠正,只在院子里继续闲逛着。
她不能让刘振看出自己的急切,更不能让她看出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如此,自己越是在这个院子里闲逛,对方心里就越是发毛,而这样的情绪越多,对于即将到来的对峙局面,就更加有利。
当然,依着凌月的性子,这样无恶不作的人,早该一刀砍了了事。
但她偏偏不能这么做,起码暂时不能。
如此过了足足半个时辰,凌月终于走到了正厅,才在主位上坐下,刘振就带着全家老小再次恭恭敬敬向凌月行了大礼。
都免礼吧,不必如此拘束。
凌月很好脾气地让所有人都起来,随后一边拨弄着茶盏,一边慢悠悠地品着旁边的点心。
姬文景跟在凌月身边久了,多少还是有些默契,见状,扬声道:见也见过了,都退下吧,若公主想见谁,自然会派人去宣。
是!众人巴不得早早离开,听了这话皆是如临大赦般地松了口气,一个个垂头离开。
在这之后,姬文景也退到了门边守着,整个大厅里就只有凌月和刘振两个人。
凌月并没有让刘振起来,只继续慢悠悠吃着点心喝着茶,浑然不怕有人会在茶点里下毒药。
凌月吃着是舒服,但跪在硬邦邦地面上的刘振就没那么舒服了,更何况他人本来就胖,这会儿只觉得双腿下被针扎了一般,钻心的痛意直直往脑门子里钻。
没过一会儿,豆大的汗珠就不停地往外冒,一点点滴落在面前的青石板上。
就在这样无声的沉默中,凌月渐渐吃完了手里的东西,也是这个时候,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刘振还跪着,有些愧疚道:哎呀,刘员外在自己家里怎么还跪着呢,这样本公主岂不是喧宾夺主了,快快起来吧!刘振原本是想起来,但把凌月的话听完,却又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又咬牙忍着痛意跪了回去,口中忙不迭道:公主说笑了,奴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恩赐,理应长跪向公主请安,旁人就是想跪,还没有奴才这个福气呢。
……果然是人精中的人精,谎话随口就来,还说的无比真诚,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凌月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装作听不明白刘振话里的意思,只十分真诚地看着对方,刘员外对本公主的忠心,还真是日月可鉴,既然如此,本公主也不能拒绝你这番忠心,你且继续跪着吧。
不是愿意装模作样么,她倒要看看这老匹夫能装多久!第二百一十五章 意外秘密……刘振只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既然已经砸了,无论如何都要咬紧牙关忍下去。
毕竟比着身家性命,膝盖受这点苦楚,实在也算不得什么了。
如此,凌月继续小口小口抿着茶,刘振继续在冰凉的地板上跪着。
许是刘家的茶太好喝,凌月一品就忘了时辰,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时辰。
就在刘振的膝盖已经完全麻木,马上就要倒地不起的时候,头顶上方才传来凌月慢悠悠的声音,怎么样,刘员外跪够了么?这一次,刘振再也不敢说任何违心的谦辞,勉强咬牙道:回公主的话,奴才跪够了。
那就好,起来吧。
凌月淡淡下了命令,然而刘振两条膝盖已经麻木,根本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当然,指着凌月降贵纡尊地来搀扶他起来,显然更是不可能的。
没办法,刘振只能不顾形象,狼狈地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凌月把刘振的表现看在眼里,知道时候已经差不多了,便也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不疾不徐道:刘员外该知道有多大能力做多少事,口是心非……可是要吃苦头的。
刘振知道凌月是在敲打自己,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连连点头道:公主教训的是,奴才日后定当谨记公主教诲,片刻也不敢忘。
不敢忘?凌月还不至于把刘振的鬼话听到心里去,只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本公主想说的话说了,刘员外可有什么话想跟本公主说?‘坦白从宽’,这四个字在任何时候都是适用的,只是能宽容到什么程度,就要因人而异了。
有,奴才有话要跟公主说。
虽然适才被凌月罚跪了这么长时间,刘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掏空了,但与此同时,他悬着的心却是越发安稳下来。
因为罚的越久,越是说明凌月还愿意给自己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否则又何必劳心费神地弄这么一番周章来?正如刘振所想,凌月的确是这个意思,但她并没有再开口,只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刘振。
刘振抬眸正触上凌月晦暗不明的目光,吓的赶紧再次低下头来,只小声道:回公主的话,奴才罪该万死,万万不该纵容自己的贪念,想尽法子将朝廷新政中百姓们所开辟出来的荒地据为己有,奴才愿意悬崖勒马,退回所有良田,并出银子来重建乾州城,请公主给奴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这话时,刘振原想再次跪下,奈何适才跪的太久,挣扎了几次也没能让膝盖再次着地,只能整个人匍匐到地上。
看来刘员外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百姓们也都没有冤枉你。
凌月骤然变了脸色,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一心只想剥削百姓,非要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才肯忏悔,本公主怎么觉得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没有……奴才没有!刘振连连摇头,整个人爬在地上挣扎的模样,活像只胖蛆虫成了精,凌月只觉得多看他一眼都辣眼睛,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别处,继续出言道:还要说什么一次性说完,本公主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是漏掉了什么,便只能按那条罪名来处置你了!侵占田亩之事昭然若揭,事情虽然是刘氏一族做下的,但好处却绝非他一人独有,但凡用心去查都能查出来个大概,还用得着刘振自己招供?刘振这些年做下的肮脏事多如牛毛,自然不会傻到竹筒倒豆子似地把一切都招供出来,否则不死也得死了。
但他事先已经有所准备,是以只挑了最重要的一点。
虽然早已决定要说,但戏还是要做足,只见刘振胖胖的脸颊一抽一抽,小山似的身体也在跟着抖动着,好一会儿才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公主,您可知道……西南一带……又不太平了?凌月微微一愣。
她是知道的,但却没想到刘振一个州府豪绅会知道这么多,毕竟这件事还没有彻底传扬出去。
西南山多林密,向来都是悍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虽然之前夏皇耗费了十余年精力,将势力最强的两个悍匪集团彻底铲除,但这只是一时的。
如今三年多过去,那些个没有彻底摧毁的势力,又再次死灰复燃。
之前一个扎进深山老林,侥幸逃得性命的悍匪头子陈自城在韬光养晦三年后,再次拉起一支实力不俗的队伍,并比照着朝廷给萧暮景西北王的封号,自立为西南王。
倒也是个有原则的,别人用过了的封号一概不用。
当然,并不是凌月不想处理这个陈自城,而是这是她重生之前知道的事,重生之后一直马不停蹄地忙碌着,根本没有顾及得上。
刘振是个聪明人,见凌月这般神情,就知道自己提供的这个情报并没有什么新鲜的。
但见凌月很有耐心,并没有打断自己话的意思,更明白对方已经猜到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完,稍稍沉吟后继续道:凡事都是有样学样,在陈自城之后,东海的陈临渊也自封为东南王,听说这两人准备通过姻亲来巩固关系,以图壮大势力跟朝廷一决高下。
额?这帮人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她不以朝廷的名义加封一个北方游牧民族首领为东北王,这事算是过不去了。
刘振一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凌月的神情,见她听到南境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神色中更多的不是慌乱,而是几分说不出的无奈,一时竟更加摸不透凌月的情绪。
在搞不清楚上位者的意思时,沉默不语是最稳妥的法子,刘振乖觉地选择了闭嘴,以防那句话惹恼了凌月。
好在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凌月很快回过神来,再次抬眸盯着刘振,刘员外着实让本公主刮目相看。
她今天没有因为愤怒,立刻把刘振查办果然是对的,否则这些个消息岂不是要错过了?第二百一十六章 东南西北奴才只是得到一点小道消息而已,实在不敢在公主面前卖弄。
说这话时,刘振已经知道凌月绝不会再有把他除掉的想法,兼之膝盖上的疼痛感减轻了些,便强撑着庞大的身体站了起来,垂眸道:上个月,西南王陈自城和东南王陈临渊先后找到奴才,要奴才为他们提供银钱上的支持,奴才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有书信为证。
这样说着,刘振从袖中掏出两封信,小心谨慎地呈到凌月面前。
大姐姐。
姬文景虽然一直站在门口,但同处一个屋檐下,也将两人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见状,走上前来取过刘振手中的信,上前几步递给凌月。
凌月将这两封信一一打开,信上的内容的确如刘振所言,以两家联姻,永结‘秦晋之好’为名,让刘振出银子恭贺。
秦晋之好?凌月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哪里来的底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好的敛财方式,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收到这份请柬的不仅仅有刘振,还有许许多多的乡间豪绅。
想来定是有不少人选择了这样左右逢源的交易,就像郭氏一族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给南楚帝国做棉衣一样。
凌月沉吟片刻,把信折叠好放回信封中,抬眸看向刘振,你对陈自成和陈临渊的事知道多少?公主明察,草民虽然贪财,却万万不敢谋逆,跟他们绝无来往。
为了表示自己并不心虚,刘振鼓足勇气跟凌月对视,一字一顿道:但奴才听说陈自城收养了许多干女儿,然后用这些女孩子四处跟人结亲。
凌月心下了然。
男人哪有不爱美色的,用美色拉拢人是最直观有效的法子,这陈自城也算是个聪明的。
也不知道他那些个倒霉干女儿心里是怎么想的。
咳咳……正如凌月所想,做陈自城的干女儿都挺倒霉的。
年方二八的楚凝韫,就是这群倒霉干女儿中的一个。
她是冒牌郡主。
裂土自封的陈自城也是冒牌的,这样论起来,楚凝韵就更是冒牌中的冒牌。
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毕竟在这个死人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乱世,多养几个女儿傍身总是好的。
拉拢下属,送一个。
孝敬上司,送一个。
想要远交近攻,跟同样是冒牌货的东南王陈临渊来个强强联合,也要送一个。
这次,楚凝韫就是被送出去那个。
不是因为她格外漂亮,而是她的命格外硬。
这不,人还没嫁过去,听说陈临渊已经染了时疾,一病不起了。
楚凝韫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在马车上晃悠了十几天。
犹记得离开西都前,陈自城把楚凝韫叫到王府主院,声色并茂地开始了他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表演。
我可怜的女儿啊,但凡父王还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把你一个弱女子送到那虎狼之地去。
陈自城语气哽咽,甚至还抬手抹了把眼泪,女儿你放心,只要你好好替父王盯着东南王那个混账,待父王兼并了东南,立刻把你接回来跟你娘团聚。
是,女儿知道了。
楚凝韫一边配合着西南王的表演落下几滴泪来,一边在心里默默感慨:会打仗很重要,会忽悠也很重要。
西南王能够几年如一日稳抓这两大技能,且两手抓两手都能硬,得到如今的权势地位,也算是实至名归。
可惜,这样一个老狐狸,竟没有发现她娘也是个冒牌的。
百密一疏啊。
就这样,无牵无挂的楚凝韫以西南郡主之尊,风风光光地嫁到东南去了。
上马车前,她回眸看了一眼辉煌宏阔的西南王府。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到达东南王府,已经是楚凝韫在路上颠簸了十七八天后的事了。
不出意外,东南王陈临渊并没有亲自出来迎亲,只让喜娘接自己进王府,由管家抱着一只公鸡跟她拜堂成亲。
郡主,这……听着贴身丫鬟不满的声音,楚凝韫只微微摇了摇头,无妨。
东南王做人做腻了,要把自己比作公鸡,她生什么气?她只想早点结束这没有任何意义的仪式,躺到床上好好睡上三天三夜。
累啊。
然而,好不容易挨到入洞房,却发现自己祈盼已久的床榻被别人占了去。
抬眸的瞬间,袖箭已是射了出去。
在这样的对视中,楚凝韫眸中的冷意一点一点消了下去。
不是怕了他,而是察觉到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面容沉静,五官立体,眸若寒星。
没多好看,倒也不讨厌。
从楚凝韫进王府起,东南王陆临渊就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成想这女人的反应每一步都在她意料之外。
譬如这一刻,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畏惧,没有恼怒,没有欢喜,却偏偏有些无奈。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陆临渊尚不足而立之年就能跟不惑有余的西南王一样拥兵称王,自是眼力了得之辈。
楚凝韫的确很无奈,她奔波了这么多天,就想好好睡一觉而已,怎么就这么难?还是早早把人打发了吧!这样想着,楚凝韫上前几步行了个礼,用她在西南王那里学到的精湛演技,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妾身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
西南东南两王虽然互相防备,但总要等一起干掉如今的正统姬姓皇室之后才能撕破脸,所谓‘一张一弛’,刚刚在婚堂上不出现,这会儿再来安抚一番,合情合理。
但总不会留夜的。
混到这一步的男人都很惜命,怎么敢跟竞争对手送过来的女人同床共枕。
毕竟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要在睡梦中被人一刀抹了脖子,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岂不付之东流?陆临渊撑了撑身子,斜倚在铺着大红床单的婚床上,轻轻勾了勾唇,来之前,西南王可有让你给本王带什么话?有。
楚凝韫点点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笑着,他说等我帮他除了你这个混账,就把我接回去享福。
……这么直白么?陆临渊被自己的口水呛的轻轻咳嗽了一声,饶有兴趣道:你觉得你能做到么?能。
楚凝韫在妆台前坐下,一边卸发髻上的钗环,一边淡淡道:可我不会做。
耳边再次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为何?楚凝韫不以为意,路太远了,懒得折腾回去。
既然嫁来了西南,她就是陆临渊的人,把他扳倒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别说自己只是个冒牌的,就算是西南王的亲女儿,她也不会这么做。
这话要让西南王知道,足够你死一百次了。
我帮着他对付你,不也一样要死?楚凝韫更加不以为意,你要没想着今天杀了我,就赶紧出去,我要休息了。
被卷入男人争权夺利游戏中的女人,连只蝼蚁尚且不如,若再三心二意,那就真是嫌命长了。
她娘当年就是这么死的,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新婚之夜,陆临渊被赶了出来。
他在主院廊下站着,望着高悬的月亮看了许久。
月光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同时让人更看不清那张波谲云诡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竟然信了她的话,真是活见鬼。
然而楚凝韫并没有实现她睡三天三夜的愿望,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嬷嬷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在其位,谋其事’,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也要有点敬业精神,毕竟只有讨好了东南王,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探子。
若是天天坐冷板凳,那就只能成为一个没用的弃子了。
楚凝韫起床气很大,当即把那个急赤白脸教训自己的两个嬷嬷发落去扫厕所,自己则蒙着被子继续睡。
想要博得东南王的信任,首先就要把她从西南带来的人从身边剔干净,让自己成为一个没有耳目的‘聋子’‘瞎子’。
这是她出发前跟西南王合计好的,当时西南王赞她聪慧无双,这步以退为进的棋堪称绝妙,却不知道自己才是不知不觉间被推上棋盘的棋子。
楚凝韫做的大张旗鼓,陆临渊想不知道都难,但也只是淡淡一笑,命管家往楚凝韫这边送了两个新的嬷嬷来。
楚凝韫照单全收,板着脸立规矩,本王妃是主子,想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谁要聒噪,同样发落出去,明白么?第二百一十七章 相信与否两个嬷嬷一看就是老成人,不卑不亢地答应道:是,奴婢明白。
那就好。
楚凝韫依着规矩给两人赏赐了银子,又慢悠悠道:都下去吧,本王妃要休息了。
陈临渊不过草莽出身,哪怕自立为王也没有那么多严苛的规矩,楚凝韫这个主子生活随行自在些也没什么,然而如今已经日上三竿了……王妃……其中一个嬷嬷忍不住想出言阻止,然而话还没出口就被楚凝韫一记寒刀眼瞪了回去。
都下去吧,不要让本王妃说第三遍。
是。
这次没有再出任何意外,楚凝韫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但她却没有重新躺回床上,而是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虽然所有人口口声声唤自己为王妃,但楚凝韫很清楚自己如今就是个逆犯,朝廷正渐渐走向鼎盛之势,待北境和京城局势稳定后,就一定会调转矛头来剿除叛乱。
到时候,为了不让两股势力彻底成合围之势,必定会捧一踩一,却不知道陈自城和陈临渊,谁会成为朝廷拉拢的对象。
毕竟谁都知道那位杀伐决断的凌月公主,绝非易与之辈。
直觉告诉楚凝韫,这一刻不会太远了,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她必须要弄清楚陈临渊到底有何打算。
楚凝韫的想法自是没错,但在这之前,她必须要先彻底博取陈临渊的信任,否则不必朝廷兵临城下,她就先被陈临渊给处置了。
且不说楚凝韫要如何去跟陈临渊培养信任,乾州这边,凌月跟刘振的谈话还未结束,在短暂的沉默后,凌月似笑非笑道:刘员外给本公主看这些,不会只是想告诉本公主,你没有做背弃皇恩之事吧,这可不足以保命。
身为大夏子民,维护朝廷统治本就是应尽之责,若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要去跟逆贼同流合污,只有抄家灭族一个下场。
奴才不敢。
刘振抬头跟凌月对视一眼,因着事关重大,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一字一顿道:公主,以奴才愚见,陈临渊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若您信得过奴才,奴才愿说服他归顺朝廷,以陈临渊的才能,若能忠心耿耿地为朝廷镇守东境,东瀛夷寇绝无再从海上侵袭边境的可能。
……虽然从刘振拿出这两封书信开始,凌月就隐隐猜测到他想要说什么,但这会儿听对方亲口说出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惊讶。
凌月对陈临渊并非一无所知,自然明白他绝非寻常的粗鄙莽夫,否则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在东南一带有如今的威势地位,但她是皇家公主,本来就应关心着这天下的一举一动。
可刘振一个捐官的员外乡绅,却能了解一个逆贼的性子。
别说凌月,换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怀疑。
刘振又不是傻子,既然敢说出来,自是早早就料想到了这一层,却并不见太多慌乱之色,也没有解释,只再次道:公主,奴才有八,九成把握,请您允奴才一试。
凌月并没有立刻回应刘振的话,正厅中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就在刘振的心一寸一寸凉下去的时候,耳边再次传来凌月的声音,好,本公主等你的好消息。
……竟然这么痛快?这次轮到刘振惊愕了。
本公主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凌月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心里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只继续道:你且放心大胆去做,你应该明白,这是唯一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
至于刘振要如何去做,凌月完全没有过问,也不打算过问,她要的只是结果。
当然,她绝不会把筹码全部压在刘振身上,若陈临渊是个执迷不悟的,她自会让他付出代价!是。
至此,刘振才算彻底放下心来,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给凌月磕了个头,奴才必不辜负公主所托。
记住你今天说的所有的话。
说这话时,凌月特意加重了‘所有’二字,显然,刘振所变相侵占的百姓良田,必须半分不差地全部还回去,承诺要捐出来重建乾州城的影子,也必须说到做到。
至于这其中被别人分走的份额,刘振只能自认倒霉,这便是贪得无厌的代价。
想着流水般的银钱就要这样一点点吐出去,刘振就觉得心如刀绞,但相比于其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凝声道:公主放心,奴才明白。
刘员外是个聪明人,本公主就不多说什么了。
凌月缓缓站起身来,径自往外走去,刘振摸不准这位主子是什么意思,只能赶紧强撑着刺痛的膝盖上前道:已是午膳时分,奴婢让小厨房为公主准备了几道清淡的小菜,还请公主赏光。
不必了,本公主还有许多事要做。
凌月并未再看刘振,只淡淡反问道:刘员外家大业大,应该也存了不少药材吧?这话说的很直白,刘振想要听不到都不行,自然不敢有任何反驳,当即道:公主有所不知,奴才昨日已经命人备出不少药材,只碍着朝廷素日里不许乡绅赈济灾民的规矩,才没能送到乾州城去,如今公主肯给奴才这么大的福祉体面,奴才自然责无旁贷!刘振虽然连贡献一文银子的打算都没有,但说起乡绅不许赈灾的朝廷规矩,却是实打实没错的。
不为其他,只为不许乡绅拉拢民心,否则稍有不慎,就是下一个陈临渊或陈自城,直接威胁到朝局安稳。
刘员外高风亮节,本公主若不对你格外看重些,岂非识人不明?凌月回眸看刘振一眼,慢慢笑了,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月走出正厅,姬文景自是立刻跟了上去,趁着刘振腿脚不便,旁人也不敢凑太近的机会,小声道:大姐姐,你真的要相信这个刘振么?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会告知听到姬文景的话,凌月淡淡含笑道:为什么不信呢?刘振稳坐一方多年,任凭地方官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始终屹立不倒,心思手段绝非常人可及,他既然开了口,必定是有几分把握。
哪怕不成,先让他去‘打打草,惊惊蛇’也是好的。
可是这人明明就不是个……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凌月打断姬文景的话,温言道:用人当用长,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不一定有为朝廷办事的能力,同理,一个品行不端的人,也不一定办不好差事。
夏皇虽然看重臣子们的人品,但任用官员却从不唯人品论。
除了对能力才干的考量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心隔肚皮,根本不是短短几天几个月就能看出来的。
正如白居易诗中所言: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但相比于人品,办事能力如何却是一目了然,不会有任何掺假的成分。
……对一个尚未真正进入朝堂,正义感爆棚却又未经世事的热血少年来说,这样的解释虽然听得明白,却依然无法从内心里真正认同。
但这次姬文景并更没有反驳凌月,沉默片刻后点头道:多谢大姐姐教诲,景儿以后会明白的。
凌月淡淡一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在院子里任何一处景色前驻足,一路快步走出了刘家大院。
土地是用脚来丈量的,她必须亲自走一走,才能让自己彻底记住,什么叫富人阡陌纵横,穷人无立足之地。
只有深深把这种感觉记在心里,才能明白这条改革之路要如何走下去。
刘家人虽然早早就被凌月打发退下了,但事关身家性命,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注意着主院那边的动静。
见凌月不到半个时辰就从院里出来,直接上马车离开,所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但在这之后,却又是深深的疑惑。
公主除了刘振,其他人一个也没见,刘振也的确受了惩罚,两个膝盖完全不能动,勉强撑着送走公主后,就被家丁用软轿抬回主院,请郎中敷药了。
难道公主大张旗鼓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让自家老爷罚跪解气?这惩罚也着实算不得什么。
刀子不割在谁身上,谁就体会不到痛,若刘振知道那些人是这么想的,只怕立刻就要让他们在院子里跪上一排。
轻点!再轻点!躺在床上的刘振瞪了给他膝盖敷药的郎中一眼,待疼痛稍微缓和了些,方才板着脸把目光转到站在一旁的刘自同身上,不耐烦道:去药房招呼一声,让他们把所有药材都装车送到乾州城里去,多派些人手过去帮忙,天黑之前务必送到。
听到这话,刘子同愣了愣,全部药材,父亲,咱们……乾州城里伤者众多,刘振会主动提出送些药材过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但药房里药材数量众多,且不乏许多价格昂贵的贵重药材,这一下子都送出去,哪怕刘家家大业大,也觉得肉痛。
左右公主又不知道他们家到底有多少药材,送出去一些表表忠心也就是了。
刘振当然知道儿子在想什么,身上不舒服的人脾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见他瞳仁一缩,面色阴沉地瞪了刘子同一眼,怎么,你觉得全天下只有你最聪明?在外人看来,凌月这次过来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影响,只有刘振清楚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得这样一个保住身家性命的机会。
天下绝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若因为这点小事前功尽弃,便是真的自寻死路了!刘子同向来畏惧刘振,见对方以这种前所未有的凌厉眼神盯着自己,身子竟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垂眸道:父亲息怒,儿子这就去办。
对于这个庶长子,刘振向来不客气,再次冷冷道:谨慎着些,若出了什么差错,仔细你的皮。
是,儿子亲自去药房盯着。
刘子同答应一声,似是生怕再遭到父亲训斥,转身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在刘子同离开时,郎中已经替刘振包扎好了伤处,恭敬道:老爷的膝盖只是皮肉伤,因着厅里烧着地龙,并没有寒气侵体的症状,不必担心伤身。
刘振最是个惜命的,听了这话自是宽心不少,懒懒地摆手道:知道了,且去管家那里领赏银吧。
虽然刘振对佃户和穷困潦倒的自耕农极为苛刻,但对近身侍奉自己的丫鬟小厮亦或者厨子郎中却是极好的,不仅大多和颜悦色,且赏赐颇为丰厚。
不为别的,只因这些个人都是平日里最容易接近自己的,若是心生怨恨,防不胜防。
多谢老爷。
郎中整理好药箱,高兴地出去了,只留下原配妻子刘徐氏守在刘振床边。
这位刘徐氏便是刘振嫡长子的生母,也是她,当年一怒之下要将王林氏卖到窑,子里去,最终被王大山救下。
刘徐氏虽然也是年逾四十之人,但生的极为美貌又懂得保养,看上去如三十许人,跟肥头大耳的刘振坐在一起,说是夫妻倒更像父女。
她并不是个急性子,也从不质疑丈夫在大事上的决断,只有些担忧道:老爷,家里的事,要不要写封信告诉桓儿?儿子刘子桓是他们夫妻的指望,也是整个刘氏家族最大的指望,绝不能受到连累。
不必了。
刘振同样看重嫡子,这样的问题自是早早就想到了,摇头道: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去‘劝降’陈临渊,无异于刀尖舔血,有几分胜算,相应之下就多几分危险,在尘埃落定之前,他并不想让刘子桓知道。
是,妾身听老爷的。
刘徐氏并没有反驳什么,只再次道:那小蹄子被抓了,难保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真实身份刘徐氏口中的小蹄子自是王林氏。
王林氏一直都是个不安分的,当年虽然混上了刘振这个主子的床,却也很清楚以刘徐氏的性子怕是很难容许自己被抬为姨娘,索性做了‘两手准备’,又在暗中勾搭上了陈四。
这陈四就是个投机倒把的小人,只要有银钱可拿什么都敢干,更何况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碍眼的王大山。
如今这一切显然都败露了,虽然跟他们没有直接关系,但一层层顺藤摸瓜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以为公主什么都不知道么?刘振的心思远见绝不是成日浸淫在内宅争斗中的刘徐氏可比的,只见他懒懒地靠在软枕上,神色漠然道:你且瞧着吧,今日被御林军抓拿去的官员,只要查有实证的,无论罪责大小,都免不了斩首示众的下场。
听到这话,刘徐氏愣愣地看着丈夫,怎么会……依着朝廷法度,的确应该重处,但也不过是首犯从重,从犯罢官流放或是蹲上几年大狱也罢了,怎么可能一下子把整个乾州官场连锅端了?怎么不会?刘振脸上的冷漠比适才更甚,淡淡道:新政势在必行,若不用严苛之法处置这些欺上瞒下之人,全国各处都争相效仿,这新政如何还能推行下去?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只有让所有人都看到忤逆上意的下场,才能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刘振这番话并不难理解,让刘徐氏疑惑的是另一点,可是……公主连那些个朝廷官员都不放过,如何会对咱们……网开一面?他们虽然是地主豪绅,但论身份地位,却是连个九品芝麻官都不如,这样截然不同的态度,着实不太合理。
因为我比他们有利用价值。
刘振对自己的认知始终很清醒,他从不觉得能被人利用是件可耻的事,正相反,人若什么用处都没有,便离死不远了。
适才刘振让刘子同去准备药材时,徐氏就在一旁,自然明白这个所谓的用处,是要付出巨大的银钱代价,但这些比着身家性命和儿子的前途,都算不得什么,只是顾虑道:老爷,您说公主会不会过河拆桥?除非我把事办砸了,否则绝不会。
这话刘振说的极为肯定,以他的识人之力,经过适才那番接触,很清楚凌月是个用人不疑的性子。
这样的人,不屑于过河拆桥。
既如此,妾身就放心了。
徐氏捧着瓷盏让丈夫喝了口茶,知道丈夫一时半会儿没有用午膳的心情,也不催促,只命丫鬟把饭菜备好,什么时候吃端上来就是了。
这些日子着人盯着各房各处的动静,别再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来。
对于妻子管理内宅的能力,刘振从没有怀疑过,如今这个时候,更是除了她谁都不放心。
老爷放心,妾身晓得轻重。
徐氏心里已然有了计较,也很识趣地没有再多问什么,起身离开主院。
徐氏离开主院往药房去的时候,凌月和姬文景的马车也在回城路上缓缓行驶着,眼瞅着已经走出了半个时辰,人还在刘家的地盘上,姬文景就气不打一处来,蹙眉道:大姐姐,你说普天之下,到底有多少刘振这样的狗奴才?也难怪之前那么多年各处叛乱不止,若都是这副模样,不反还能有什么活路?能够观一隅而思全局,景儿的确大有长进了。
凌月察觉到姬文景面上的失望之色,但并没有宽慰他的意思,只语重心长道:这片土地经历了数百年的动,乱,积弊早已深入骨髓,不经历一番彻底的刮骨疗毒,是不可能彻底焕发生机的,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刮骨疗毒,便是伤筋动骨,一个不小心就会筋骨寸断而死。
这样的道理姬文景很容易懂得,只是心里很难接受罢了,是以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道:大姐姐,那个陈临渊到底是何身份?之前东境屡屡有东瀛夷寇做乱,搅扰的人心惶惶,的确有一些自立山头的组织来对抗敌人,久而久之势力壮大后,野心也膨胀起来,明日暗里跟朝廷叫板。
但这些人大多是些不成气候的,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去向各地富户征讨银钱。
凌月并没有立刻回答姬文景的问题,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你猜猜看?额?姬文景原本并不明白,但看到凌月此时此刻的眼神,却突然后知后觉地什么都明白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在前朝蛮夷统治末年,中原地区分裂出多个藩镇割据势力。
这些个藩镇各自为政,犹如各处的小朝廷,将好好的国家撕扯的四分五裂,直到夏皇登基后,才逐一招安或是剿灭。
当年的东南王陈秀全抵御贼寇有功,又是个识时务的,夏皇原想着好生笼络让其归顺朝廷,陈秀全原也有意归顺,但在这之后不知为何又倒向东瀛人,企图联合东瀛人谋反,最终被夏皇派人剿灭。
自此,陈秀全的势力全部土崩瓦解,妻妾儿女们也都不知所踪,算着年龄,这个所谓‘出身草莽’的陈临渊,极有可能就是陈秀全的儿子。
见姬文景微微蹙眉,凌月就知道他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含笑道:这只是我的揣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凌月之前听夏皇提过几次陈秀全的事,总觉得这所谓的投敌叛国之后,还有什么内情。
若真如此,陈临渊这边,只怕还要更多下几分功夫才是。
姬文景知道凌月并非随意乱言之人,既说出口便是八,九不离十,想了想再次问道:大姐姐让刘振去接触陈临渊,可是觉得他们二人一早就有勾结?刘振向来左右逢源,自有他的耳目灵通,想来也知晓了陈临渊的身份。
凌月掀开车帘透了口气,意味深长道:此事并不急于一时,且先顾着眼前要紧。
第二百二十章 京中变故姬文景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只点头道:是。
如此一路无言,凌月太过困倦,不知不觉间就倚着马车壁睡了过去,直到马车在知府衙门前停下,才缓缓睁开眼。
这会儿功夫,奉命去各处抓人的御林军已经尽数回来,依着凌月的吩咐全部把人打入了大牢。
宋哲远亲自一个个审问,已是颇有进展,听说凌月回来,匆匆从大牢赶回前院。
来回奔波一趟,凌月和姬文景都饿得很了,宋哲远来的时候,姐弟二人正坐在桌前用膳。
待宋哲远请了安,凌月把手中的筷子一放,问道:可是都审明白了?是。
宋哲远久久没能察觉到这些不法之事,已是失了先机,若是连审都审不明白,这头上的乌纱帽也就到头了,只见他把手里记录的本子呈了上来,垂眸道:这些皆是查有实证的,请公主过目。
凌月接过本子随意翻动了几页,见宋哲远所记内容条理清晰,桩桩件件都记得明明白白,不由冷嗤道:还真是一个无辜的都没有。
确如公主所言。
宋哲远抬眸跟凌月对视一眼,一字一顿道:上述罪名皆查有实证,也有他们本人的签字画押,一些尚有疑窦,但他们本人未承认的,微臣都没有写在其中。
这些已经足够了。
凌月合上手里的册子,冷声道:写个告示贴出去,这些个官员欺上瞒下,贪赃枉法,为十恶不赦,三日后于前街斩首示众。
……此言一出,姬文景和宋哲远都愣住了。
他们想到这些人会受到重处,却没想到凌月处置的如此干脆利落。
这般看来,只见过一面的刘振,倒是能算得上凌月半个知己了。
姬文景是个聪明孩子,但凡有疑问都是私下向凌月请教,绝不会在人前多言,是以片刻后,只有宋哲远忧心忡忡道:公主,下官仔细核查过,此次乾州大小官员被牵连者过半,若都处以极刑,怕是要更加动荡难安。
他身为父母官,长时间受人蒙蔽,不能及时察觉百姓疾苦,亦是无能的体现,事后少不了也要被贬官罚处。
到时候,这诺大的乾州官场要如何清理积务,迅速恢复常态?这天底下多得是有能力学识,却没有机会施展的读书人,自有人来填补这些空缺官职,你且做好分内之事就好。
凌月并非不知宋哲远责无旁贷,但在仔细斟酌之下,并不打算就此将人贬谪到旁处去,只淡淡道:本公主给你半年时间,若不能还乾州城一个朗朗乾坤,便自己卷着铺盖去刑部大牢住着吧。
这是她能给宋哲远的唯一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若还状况百出,只能说明他空有才学抱负,却毫无能力。
这样的人,也无法为朝廷所用。
宋哲远意外于凌月对自己的信任,心里有多感念,就有多愧疚难安,跪在地上郑重叩首道:微臣必不负公主所托!你该知道,本公主对你的指望绝不止于眼前。
凌月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执念,一边喝着碗里的鱼汤一边幽幽道:早早把告示贴出去念给百姓听,顺便告诉大家,明日所有人都可以前来观刑。
只有切切实实看到那些个压迫奴役他们的官员被处以极刑,百姓们对朝廷的一腔热血才不至于凉透。
如此一方安宁,则天下安宁,她再腾出手去做别的,也就能安心了。
是。
这次,宋哲远并不再有任何顾虑,当即答应下来,正当凌月准备询问言胥为何迟迟未归时,对方却似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到凌月面前,公主,言胥将军回京了,吩咐微臣把这封信呈给您。
回京?能让言胥连个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匆匆回京的,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凌月拆开信快速扫了几眼,神色果然越来越凝重,下一刻人已经站了起来,景儿,备马回京。
是!姬文景答应一声,先一步出去准备了,只留暗影上前替凌月披上披风,凌月看宋哲远一眼,今日日落前,刘振就会送银钱和药材过来,乾州一应事宜全部交由你来打理,若实在有棘手之事,可写秘折直接上报本公主。
当然,在这一片乌糟的地方,只靠智谋手段也是不够的,还需要有武力震慑,是以凌月决定留下五百御林军。
这些御林军虽然人数不多,却尽是精锐,但凡不是蓄谋已久公然谋逆,就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是。
用人不疑,凌月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姬文景虽然疑惑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要这般着急,但凌月出了府衙后便翻身上马,一路疾驰而去,他只能快速骑马跟上。
且不说京城到底出了什么乱子,陆凝之那边,在楚令则兵败被杀后,就果断放弃在京城附近逗留的打算,带着陆寒等几个心腹一路向南,不必说,自是想早日到达南楚。
原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沿路必会遭到朝廷的通缉追杀,然而三天过去,却不见任何风声,甚至连通缉南楚逃兵的告示都没有。
仿佛京城跟京外是两个完全不相关联的个体,根本没有任何联系。
这不,在赶了一天路之后,几人在黄昏时分在一家小客栈落脚,在简单用过晚膳后,陆寒忍不住道:公子,您说公主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从一开始,她就打着让您回南楚的主意?虽然他们逃亡在外,并不了解京城的情况,却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脑子,回过头来,只需好好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思量一遍,就足够明白其中关窍。
毕竟只从凌月对言胥的态度上,就能确定她之前对陆凝之的一切态度都是虚与委蛇,并没有任何真心。
提到凌月,陆凝之阴沉的眼眸中满是怒意,掌心骤然用力,竟是连手中的茶杯都捏碎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来回欺骗陆凝之虽然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也绝不是什么内力深厚的武功高手,竟能生生把瓷盏捏碎,可见气愤到何等程度。
茶盏迸裂出的瓷片扎进陆凝之手里,很快便有殷红色的鲜血流了出来。
公子……陆寒紧张地去包裹里翻找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将里面的金创药仔细敷在陆凝之的伤口上。
陆凝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陆寒为自己上药,直到伤口被一层白纱布包好,方才淡漠道:京城那边可有消息传来?没有。
陆寒摇摇头,眸中更多了几分愤然,那些人见咱们失了势,生怕受到牵连,不仅再没有人给咱们传递消息,还有人故意把消息放出去,说您是南楚派来的探子,陆家跟郭家一样都是叛国之人。
虽然别人说的并没有错,陆凝之的确就是乱臣贼子,但这个时候被落井下石,陆家该是彻底完了。
而他们也彻底失去了京城里最后的退路。
他们想撇清就撇清了?陆凝之冷嗤一声,再传封信给王祁那老狐狸,告诉他本公子的耐心是有限的。
是。
陆寒向来唯自家主子之命是从,答应一声又道:王祁把乾州那么大的黑锅扣到公子身上,着实该死,但属下怎么都不明白,他是如何让楚令则的士兵对他唯命是从的?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告诉他们这是楚令则的命令就可以了。
陆凝之冷冷道:那些个被派去伐木的士兵并不知道楚令则已经兵败身死,兼之这番烧伤抢掠下来,每个人都能抢到价值不菲的金银财宝,哪里会想更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在征伐战争中,总是少不了让手底下的士兵屠城。
这样残忍的行为,实际上是对自己士兵的一种奖励,让他们可以肆意发泄因为战争而积压着的烦闷情绪,再则,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地抢掠财物。
毕竟上阵杀敌风险太高,若只靠着那点军饷哪会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朝廷卖命,只有让他们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有在战场上持续拼杀的动力。
听了陆凝之的话,陆寒顿时豁然开朗,面上更多了几分不屑,那些士兵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帅已经死了,而他们这些个丧家之犬,哪怕抢到太多银子,也注定没有活命的可能。
那些人死不死对陆凝之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他气愤的是自己彻底没了退路。
若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经营彻底化为乌有,自己回到南楚后的局面,只怕要更加不利。
楚皇可不是什么顾念亲情的人,若是没了利用价值,只有死路一条。
陆寒明白陆凝之的顾虑,宽慰道:公子,左右楚令则跟他身边的副将护卫都已经死透了,这出师不利的罪名,自是要他来担着。
再者,除了楚令则这个嫡子,楚皇其他几个儿子也不过是没经历过风浪的‘温室花朵’,就算楚皇再看不起陆凝之,在培养不出得力臂助之前,哪怕再厌恶陆凝之,也不得不留着他做事。
只要有足够的喘,息之机,以陆凝之的手段,必然能在南楚站稳脚跟。
那是自然。
陆凝之从未把外强中干的楚令则放在眼里,但京城那边的事却是刻不容缓,想了想再次道:咱们在京里的暗桩还剩下多少?他不是傻子,既然凌月早早就察觉到了不妥,他身边那些个有所往来的人自是早早被人盯着,如今还能派上用场的,只有那些个从一开始就潜伏未用的了。
公子远见,还有二十余人,只是……陆寒语气一顿,待看了陆凝之一眼后,方才继续道:为着避嫌,这些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络过了,少不得有心志不坚犹豫不决的,若是不仅不能为咱们所用,反倒坏了事……陆寒的担忧原也在陆凝之的考量之中,听到这话,想也没想就出言道:如今还用不到那么多人,你且挑着乖觉的用,至于其他的……本公子自有办法一一料理。
能被他调,教成棋子的,自是有软肋握在他手里,哪怕如今情况有变,也只不过多耗费些心思罢了。
他陆凝之哪怕虎落平阳,也绝不会落到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的境遇。
是。
陆寒答应一声,见陆凝之的神色并没有缓和半分,担忧道:公子,您可是……又想到公主了?一直以来,陆凝之都信誓旦旦地认为他对凌月只是虚与委蛇的利用,并没有半点情分,然而旁观者清,陆寒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陆凝之已在不知不觉中对凌月有了感情,否则那日看着凌月跟言胥遥遥对视的模样,也不会是这般恨之入骨的模样了。
正如陆寒心中所想,这几日无论赶路还是休息,他眼前都忍不住浮现出凌月那张熟悉的脸。
这么多年吞着委屈一路厮杀着长大,陆凝之自认为自己的演技毫无破绽,所以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才让对方起了疑心警惕起来。
也不怪陆凝之寝食难安,一个靠心机手段步步为营存活下来的人,若不知道自己曾经的‘演技’哪里出了破绽,又怎能吸取教训,在以后的日子里扬长避短?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小看了这个自幼被夏皇带在身边教导的女子,简直就是大错特错!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一直都没发现,凌月竟对言胥有着这么深的感情,而且还一直自以为是地以为凌月是厌恶言胥的!姬凌月,你骗的我好苦!有些人总是无耻到没有下限的,陆凝之从一开始就对凌月存了欺骗之心,将凌月跟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害死了,若不是凌月侥幸重活一世,整个大夏如今已经沦陷了。
但如今事情败露,陆凝之首先怨恨的是凌月的欺骗,而对自己更长时间的欺骗绝口不提!第二百二十二章 其他可能这些思绪闪过脑海,让陆凝之心绪更加难以平静,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刚刚包扎好的伤口骤然受了外力,再次殷出血来。
陆寒将陆凝之复杂的神色看在眼里,宽慰道:公子切不可再动气了,等咱们在南楚站稳脚跟,自有卷土重来那一日。
陆凝之没有回应陆寒的话,神色晦暗地盯着手心里那抹刺眼的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且不说陆凝之什么时候能到达南楚,京城这边,经过几个时辰快马加鞭的赶路,凌月和姬文景最终在城门下钥前进到京城。
一路无言,直到进了城门,凌月才勒紧缰绳停下来,回眸向姬文景道:景儿,你先回王府去吧,不必随我进宫了。
姬文景忍了一路,这会儿终于有机会问出心里的疑问:大姐姐,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没什么了不得的。
凌月并没有跟姬文景解释什么,只嘱咐道: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进宫来,大姐姐自会把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你。
话已至此,姬文景也不便再多问,只道:臣弟要护送大姐姐到宫门口才能放心,还请大姐姐允准。
姬文景这般坚持,凌月自不会驳他的好意,只微微点头,继续纵马往皇宫去了。
待凌月回到皇宫时,宫门已然下锁,少不得经过层层通报才进了宫,如此一番波折,人终于回到勤政殿。
姬文旻和陈临一直在勤政殿陪着玉痕,好在这两日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人来找麻烦,反而让他们顺利下套把潜伏在勤政殿里的内奸给抓了出来。
几人都没想到凌月会在这个时候匆匆回宫,惊讶之余也长长松了口气,特别是玉痕,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哽咽着上前行礼。
傻丫头,本公主这不是好好的么?凌月就着玉痕的手把自己已经沾了许多泥土的披风解下来,又招手让姬文旻到近前来,挑眉含笑道:这两日可有什么异动?没有。
姬文旻抬着小小的脑袋看着凌月,小小的脸颊上满是骄傲,大姐姐,我们发现一个探子,但没有打草惊蛇,只让人悄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一点倒是凌月没有想到的,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之后呢,可有发现什么?当然有。
姬文旻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献宝似地拉着凌月的手道:这个人出了皇城,一路往谭为府上去了,但不知是何原因,进入谭为府上后就没有再出来。
说到这里,姬文旻眼眸中的笑意稍稍黯淡了些,若大姐姐明日回来,或许就能人赃并获了,可惜现在还没有尘埃落定。
还能是什么原因,十之八,九是被谭为察觉到,及时杀人灭口了。
如果她没有猜错,谭氏一族在宫里安插眼线的事已经被别人知晓,且要让他去做些危险的事。
这些事做好了没有功劳,万一中途出半点差错,必然是谭氏一族的罪过,谭为是个聪明人,知道想要彻底断了这个潜在的危险,就必须让这个眼线彻底消失。
不等凌月回答姬文旻的问题,玉痕已是先一步关切道:公主这时候回宫来,必然还没用晚膳,您想用些什么,奴婢这就去准备。
凌月并不在意这些,随意道:准备点清淡的小菜就好了。
是,奴婢这就去。
玉痕屈膝退下,凌月则牵着姬文旻的手在御案前坐下,将适才脑海中这番考量细细跟姬文旻说了。
姬文旻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听到凌月的话,愧然道:大姐姐,是我思虑不周,如果我不想着放长线钓大鱼,直接把人扣在宫里,就不会这般前功尽弃了。
就算他是当朝太子,也没有办法仅凭口舌之据去搜查朝廷大员的府邸,而且就算搜查,以谭为谨慎的性子,只怕也早就把尸体给处理了。
所以,此事注定无疾而终。
他什么都没做,就算你扣下也审不出什么,反而落了苛待下人的口实,有损皇家声誉。
凌月轻轻摸了摸姬文旻光洁的小额头,安抚道:旻儿小小年纪,能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动,已经十分了不起了,过几日,大姐姐有个十分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大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办妥。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自己还有‘用武之地’,姬文旻顿时精神起来,扯着凌月的衣袖道:大姐姐,你快说说是什么事?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的。
凌月并没有直接给姬文旻解释什么,而是小小地卖了个关子,在这之后又道:这两天你也累着了,好好去偏殿休息,明日一早陪大姐姐去给母后请安。
见凌月面带疲色,姬文旻没有再追问下去,乖巧行礼道:大姐姐,旻儿告退了。
玉痕动作极快,在姬文旻退下后不久,就端了两道爽口的清淡小菜,以及一碗热气腾腾的银丝面来,掀开银盖子,顿时香气四溢。
凌月快马加鞭赶了一下午的路,早已饥肠辘辘,二话不说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玉痕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凌月把一餐饭吃了大半,方才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公主,您漏夜回宫,想必用不着明日一早,许多人就得到消息了。
凌月出京的事并不为旁人所知晓,若不是有什么急事,断不会这个时候自报行程。
凌月料到玉痕会有此一问,只见她端起茶盏漱了漱口,方才抬眸含笑看着玉痕,有没有一种可能,本公主特意挑这个时候回来,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玉痕的确没想过这种可能,愣愣地看了看凌月,几乎下意识地摇头道:奴婢不明白。
既然如此,公主昨日为何要微服出宫,而不是大张旗鼓出去呢?很快就会明白了。
凌月用完晚膳,来不及休息片刻,就往御案旁坐下,把这两日的奏折拿过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可以死是。
玉痕依言把罗列整齐的奏折呈上来,向凌月解释道:这两日奏折并不多,奴婢陪着太子殿下看了一遍,太子殿下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奏折上的字不仅全都认得清楚,而且还能明白其中意思。
这对于一个六岁多的孩子来说,着实难得。
过了新年,旻儿就要登基为帝,他能够勤勉举一反三,是天下之福。
凌月并没有仔细看面前的奏折,而是一本一本快速翻阅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直到一沓厚厚的奏折快要见了底,方才眼眸一亮,将其中一本折子拿在手里。
既是看过,玉痕对这折子自是不陌生,有些疑惑道:公主,谭为大人的折子不过是说璐国公朱阙太过狂妄,让公主不可对其听之任之,可还有什么不妥么?昨日是凌月亲自下的旨意,让朱阙去平息京郊大营里的纷乱。
有了凌月的旨意,以朱阙一贯的性子必然会处处跟谭为为难,谭为气不过上折子‘抱怨’一番,也在情理之中。
谭为从不是性子冲动之人,怎么偏偏这次这么沉不住气,甚至连宫里的眼线都折损出去了?说这话时,凌月抬眸看着玉痕,显然在等她的回答。
玉痕想了想,抿唇道:公主的意思是,谭为想要跟别人联手除掉朱阙,却反被那人抓住了把柄想加以利用,为了不至于受人牵制,只能以力破巧,来个简单粗暴的。
确是如此,但……也不止如此。
凌月幽幽叹了口气,言胥哥哥收到消息,言家二房长子言中亭被人毒死了。
言中亭中午才被人毒死,不出两个时辰远在乾州的言胥就收到了消息。
很显然,这个消息并不是言家人传出来的,而是那人在准备置言中亭于死地的时候,就已经往外传了消息。
如此环环相扣,完全没有想过可能会出现的失手情况,可见此人手段之高,把所有人都算计在内了。
还是那句话,言中亭哪怕再恨言胥,也不过是制造些麻烦让其深陷囫囵,如何敢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下毫无回天之力的烈性毒药?所以,原本只要顺藤摸瓜审到他身上,便能说的清楚。
可眼下人毫无征兆地被毒死,且又找不到凶手,正好落定了畏罪自杀的罪名,无论再怎么解释,这口黑锅也注定是要扣在言家身上。
玉痕静静听了这话,脸上忍不住多了几分愤慨之色,他们这样算计言家,就是想彻底毁了言将军的声誉,让公主再不能得到言家的支持!如今所有世家大族,几乎都站在了新政的对立面,只有言氏一族尚能为公主所用,他们自然要公主势单力孤,无法与他们抗衡!他们想做的,可不止于此。
凌月提笔蘸墨想要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些什么,然而却迟迟没能动笔,而是盯着不断滴着墨汁的笔尖微微蹙眉,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
玉痕知道凌月思考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虽然疑惑却也默默陪在一旁没有出声。
如此又过了片刻,才见凌月缓缓放下毛笔,又将被墨汁染污的宣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公主,您可是有为难之处?想要让言胥从这场舆论风波中全身而退,又不能太着痕迹落人口实,这其中的纠结斟酌,的确不是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处理好的。
言家家里的纷乱,言胥哥哥可以处理好,用不着本公主插手。
凌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钻进这个圈套里去,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本公主担心的是陆凝之没有命活着回到南楚去。
陆凝之就算马不停蹄,这两日功夫也不过走上一千多里,距离南楚还有万里之遥,他知道太多秘密,对那些个被他牵制的朝廷官员来说,必定想要除之而后快。
所以,这漫漫长路,哪一处都会成为他的鬼门关。
那无耻小人早就该碎尸万段了,难不成公主还要记挂着他!想着京城这场灾难完全就是陆凝之搞出来的,玉痕心里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之后又猛得意识到什么,慌忙敛衣跪了下来,垂眸道:奴婢失言,请公主恕罪。
公主之所以隐忍着心里彻骨的恨意,放陆凝之那个小人离开京城,就是要他去南楚搅动风雨,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平安到达南楚!公主为长远计百般隐忍筹谋,她却说出如此戳心的话,实在罪该万死!凌月对陆凝之的情分原本就没有多深,只是被许多精心谋划的刻意行为蒙蔽住了,如今更是只剩下了恨意,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是以只淡淡道: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
是。
玉痕不想给凌月添堵,应声站起身来,但神色依旧凝重,忧心忡忡道:公主,陆凝之虽然走了,但他在京城埋下的眼线该远不止这些,咱们可要想法子把这些人找出来才好。
其实玉痕还有一点不明白,凌月这般急冲冲回宫,当是有要紧事才对,可从回来到现在,却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紧迫感。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凌月眸中有精光闪烁,只示意玉痕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凝声道:可明白什么意思?奴婢明白!玉痕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一扫适才的愤慨萎靡之态,一字一顿道:公主当真足智多谋,这些人想要在您眼皮底下翻花样,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事情还没有定论呢,少拍我马屁。
凌月伸了个懒腰,有些疲惫道:明日一早传大理寺卿卢应真来见本公主。
是。
玉痕尚处在适才的兴奋中,答应一声后又道:奴婢去给公主准备洗澡水来,您沐浴后也好早些歇息。
凌月正有此意,微微点头让玉痕下去安排,自己则再次把目光转到那道奏折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 要事相商趁着玉痕出去准备东西的间隙,凌月把暗影唤了出来,问道:之前安排人假意刺杀朱阙的事,可办好了?暗影身为暗卫头目,回京之后立刻就去了解了其他暗卫的行动情况,这会儿听了凌月的话,立刻回禀道:已经去了,璐国公虽然上过战场,但在府邸禁足了这几年,身体反应能力已经大不如前,暗卫本没想着伤人,但还是不小心在缠斗中伤了他的左胳膊。
没有性命之忧就好。
凌月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毕竟越是实实在在地受了伤,这出戏就演的更逼真,只继续道:朱阙那边可有什么反应?自是气愤不已,派人闹腾着到处抓刺客。
暗影看凌月一眼,抿唇道:璐国公最是个吃不得暗亏的,想来明日就该进宫来让公主替他做主了。
这是自然,只是京城之大,找个刺客无异于大海捞针,本公主就算有心也无能为力。
凌月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似乎透过暗影的话,看到朱阙那张气急败坏的脸,这几日暗卫且先歇着,过些时候本公主还有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
是,属下明白。
暗影答应一声,见凌月没有别的事吩咐,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在这之后,凌月也没有再处理什么政务,由玉痕侍奉着沐浴更衣后,很快进寝殿就寝。
凌月在许多人明里暗里的注目下,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个朝中重臣府上。
原以为会有什么大动静,却不成想‘雷声大雨点小’,‘竖着耳朵’等了大半夜,竟是连半分动静也没有,甚至连勤政殿熄灯的时辰都没比平时晚半分。
如此,越发让所有人都摸不清凌月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宫这边自是风平浪静,但与此同时,言府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言夫人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早回来,心里总算有了主心骨。
原想着要跟言胥商议言中亭的丧仪要如何办理,但怎么都没想到,言中亭竟然狗胆包天,在运往乾州的药材上动了手脚,惹来这般滔天大祸!言夫人这两天沉浸在丈夫离世的伤痛中,已是几乎耗干了心神,骤然听得这般几乎要让家族倾覆的消息,整个人气的瑟瑟发抖,只觉得面前一黑,差点没有昏过去。
言胥本不想让言夫人知道乌糟事,但想要在府中彻查此事,根本不可能瞒得过言夫人,是以只得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安慰道:母亲不必忧心,儿子已经有了打算,必会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
这是自然,本夫人倒要看看谁还有这胆子造次!言夫人身为世家嫡女,又执掌中馈这么多年,自不是软弱之人,这会儿功夫已是缓过神来,沉着脸一字一顿道:来人,把本家所有人,无论长幼,男女都给本夫人叫到主院来!守在门外的嬷嬷丫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言夫人这般疾言厉色,也不敢提醒眼下正是晚膳时分,忙不迭招呼着人到各处通传去了。
原本二房的人都在主院为言老太傅守灵,但在言中亭死后,皆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院子。
二老爷二夫人骤然失了嫡长子,哪怕这个嫡长子并不是个十分成器的,亦是伤心地不能自已。
特别是二夫人,把嗓子都哭哑了,整个人奄奄一息地匍匐在软垫上,看起来进气多出气少。
言家二老爷夫妇暂时不知儿子是怎么死的,但言中谕却是再清楚不过,是以脊背一阵发寒,不知不觉中竟冒起了冷汗。
因为言中亭被灭口,就说明他的所作所为已然暴露,这条路是他明里暗里诱导着言中亭去做的。
言中亭死不足惜,但他暴露了,自己这个幕后之人有没有暴露?这样的不安,在得知言胥快马加鞭从乾州赶回来时,显得格外明显,好在他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尚且稳得住情绪,所以并没有主动往主院靠,而是理所当然地留在言中亭灵前,照应宽慰着父母。
母亲,逝者已矣,如今咱们要做的就是早日找到凶手,替大哥讨回公道,否则大哥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言中谕这会儿已是稳住了心神,左右他没有留下任何把柄,毒死言中亭的人能做的如此不知不觉,更加不会有任何痕迹可寻。
这至全族人于不仁不义的罪名,必须由言中亭一个人担着!是谁,到底是谁要害我儿!言二夫人原本已是万念俱灰,听到言中谕的话,晦暗死气沉沉的目光中顿时迸发出几抹凌厉的恨意。
只见她死死抓住言中谕的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谕儿,你一向是个聪明的,你说,是谁要这么狠毒地置亭儿于死地,是谁!言二夫人虽然只是个女流,但在急怒之下力气却也不小。
言中谕手腕被抓的生疼,头脑竟也因着这痛意更清醒了几分,但他的心里话是怎么都不能跟母亲说的,只敷衍道:大哥平日里脾气不怎么好,有意无意间得罪了人也未可知,儿子不敢胡乱揣测。
面和心不和的人多了,若不是触到了什么至关紧要的大事,如何会下这样的狠手!二夫人面色更加狰狞,下意识地往丈夫身边冲去,然而还未等抓住丈夫的胳膊,就见主院的家丁进来禀告道:奴婢给二老爷二夫人二公子请安,传夫人口谕,让您几位即刻去主院叙话。
大嫂怎么这个时候要我们过去?人情绪不好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二夫人自也不例外,有些不耐烦地蹙眉道:你且跟大嫂说,本夫人要替亭儿守灵,就不过去了。
那家丁似乎料到言二夫人会有此言语,不卑不亢道:回二夫人的话,奴婢来之前夫人特意交代过,不止您几位,但凡言氏一族的族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要前往主院,有要事相商。
第二百二十五章 齐聚一堂言夫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把本家的人都召集到一处,言中谕心里跟明镜似的。
而且他也很清楚,越是在这个时候生事,整个二房就越是会让言夫人和言胥厌恶,是以小声劝道:母亲,大伯母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咱们快些过去吧,别让旁人久等了。
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天大的事。
言中亭是个不争气的,言二老爷同样也是个不争气的。
父母都喜欢跟自己相似的孩子,是以言中亭同样也是二老爷最疼爱的孩子,很不耐烦地蹙了蹙眉,但到底还是站起身来,走吧,早去早回。
说话的功夫,言二老爷已是先一步迈出了门槛,言中谕扶着言二夫人紧随其后。
二院距离主院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待二老爷一家来到灵堂时,除了几个在主院守灵的本家子侄,其他人还未到达。
只见言胥扶着言夫人静静地坐在主位上,其他几人亦分坐在属于自己的位次上。
虽然整个大厅一片寂静,但言二老爷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紧张氛围,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心下多了几分紧张,言二老爷沉吟道:大嫂,这么晚把大家都唤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虽然罪魁祸首言中亭已经死了,但言夫人也无法断定这其中有没有言二老爷的手笔,对他自也没什么好态度,只淡淡道:人还没到齐,二叔坐下等着就是了。
言夫人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家小叔子一眼,只觉得丈夫这些年对二房的宽容实在是大错特错,若能早早把这些人都拿捏住了,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二夫人不明就里,还想着再打一番亲情牌,哽咽着道:大嫂,您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亭儿还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弟媳实在放心不下。
提起言中亭,言夫人只觉得全身的怒气都齐齐往头上涌,哪怕再端着世家主母的教养,面上也忍不住狰狞了些,冷冷道:让你等着就等着,哪里那么多话。
……二夫人宋氏嫁进言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位端庄持重的大嫂动怒,一时之间竟给震慑住了,咬了咬唇不敢再说什么。
至于言胥,他原本就不屑于跟二房这几个心术不正之人有什么接触,如今惹出这么大的事,更没打算给他们留任何余地。
言夫人作为如今言氏家族身份最尊贵的人,命令传达下去自是无有不应,没过多久,就陆陆续续有人来到主院。
言氏家族庞大,只是有身份地位的叔伯子侄就足有百余,言家正厅虽大,却也难以一下子容纳这么多人就坐。
随着人越来越多,只能将前排的椅子撤掉,除了上了年纪身体多少有些不适的长者,其他人都只能站着。
大家都不是傻子,察觉到气氛有异于平时,脚步都比平时轻了许多,后面再有人进来,也默默找个角落站下,静静等着言夫人开口。
如此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人陆陆续续来的差不多,言夫人方才轻咳一声,冷冷开口道:林函,把人都带上来。
是!林函早就守在门边,待言夫人一声令下,立刻朝身后摆了摆手,很快,两个绑的严严实实的男人,被侍卫像拎小鸡一样拎进屋里,重重按在地板上。
虽然两人都低着头,看不清楚究竟是谁,然而凭着身上的衣服不难猜测出是言府的管事。
言二老爷更是觉得这两人的身段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嗲凑上近前抬起对方的脸,更是彻底证实了这个猜测,蹙眉道:洪二,你怎么在这里?被严二老爷称为‘洪二’的男人,并不是名字叫洪二,而是言府的二管家。
虽然整个言府并没有分家,但言夫人并不是执着于将权势完全握在自己手里的人,平日里各府各院都有自己的管家来打理庶务,只要银钱上没有大的出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洪二,就是二院挑选出来打理庶务的,因着是嫡系一脉,平日里也颇为得脸,深受言中亭器重。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保得性命,而不是直接被言中亭杀人灭口。
为了防着洪二咬舌自尽,林函早早就往他嘴里塞了布条,这会儿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一脸惊恐地看着二老爷,倒是林函实在气不过,冷冷道:这个问题,二老爷怕是要问问亭公子才能清楚了!洪二是二院的心腹,这些年明里暗里做的见不得人的事不知道有多少。
二老爷听了林函这话,自然明白今日之事该是没有那么善了,神色越发凝重起来,他冷冷瞪了林函一眼,却嫌跟他对呛失了身份,只抬眸把目光落到言胥身上:胥儿,你到底想做什么?二叔坐着就是了。
言胥面无表情,连眼角余光都没给二老爷一瞥,只再次看向林函,林函会意,迅速转身出门,未过多时就见几个侍卫用担架抬了四具尸体进来。
主院正厅,除了言氏家族家主的遗体,再没有任何人的遗体有资格进入,更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宗室族人的面,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言胥这是做的哪一出。
不过他们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林函在朝言夫人和言胥揖了一礼后,扬声道:正如公子所料,这几个在药房当差的小厮,已于昨日被灭口,偷偷扔去了乱葬岗,好在如今正是冷的时候,泥土冻的太结实,并没有人埋尸体,只是胡乱扔过去了事,轻而易举就找到了。
额?林函这番中气十足的话,掷地有声地落在正厅每个人耳中。
众人心上更是疑惑,有那沉不住气的已是窃窃私语道:药房的人为何要被杀人灭口?是啊,药房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地方,为何有人要被灭口?言夫人冷哼一声,一字一顿道:林函,把洪二嘴里的布条取下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堂前对质是,夫人。
林函答应一声,才朝那跪着瑟瑟发抖的人伸过手去,还没等触到布条,却是外面的小厮先一步进来回禀道:夫人,大公子,京兆府尹萧既大人在外请见。
小厮口中的大公子自是言胥,虽然他的年岁比言中亭言中谕两兄弟要小,但却是唯一的嫡系长子,自是超然于寻常齿序之外。
言中谕微微垂下的眼眸中闪过几分异样,只不知是因为听了这刺心的称呼心里不爽,还是意外于萧既的到来。
言中谕这个知情者疑惑,其他那些个完全不明就里的言家子侄就更疑惑了。
这些个小厮都是府里签了死契的奴才,说白了就是会走路的玩意儿。
别说死了三五个,就是三五十个也是言家的私事,怎么还用得着惊动京兆府尹这般严重?言胥显然没有现在就给这些个叔伯兄弟解惑的意思,只淡淡道:请萧大人进来。
虽然言中亭是在言家的药材上动的手脚,但这些药材既是给灾民所用,便属于朝廷之物。
既是朝廷大事,就没有私堂私审的道理,必然要在萧既这里过了明路,报案让他派人前来彻查,待给众人一个交代后,再让他把一应犯人或是犯人尸体,带回京兆尹府秉公处置。
这样的章程是言胥在回京路上就定下来的,自然处理的井然有序,正想着,一身官服的萧既已是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拱手向言胥行礼道:下官拜见言将军。
萧大人不必多礼。
虽然言胥的官位远在萧既之上,但因着是自家事劳烦萧既走这一趟,便也拱手回了半礼。
见状,已有那原本坐着的言氏族人很有眼色地站了起来,言胥顺势抬了抬手,示意萧既坐下。
多谢言将军。
萧既也不推辞,只就着椅子坐了,在这之后,林函这才把洪二以及他身边那个药房管事口中的布条都取了下来,恭敬道:萧大人,属下已经奉您的命令把主要人犯拿下,请您亲审。
这两个管事虽然同样是言家的家生奴才,然而所谓‘近朱者赤’,言家以书香传世,天长日久,家里的奴才也有那存了上进心的,一心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入学堂开蒙学习。
言氏家学世代承袭的是‘有教无类’的育人理念,并不会因着下人之子身份微贱就不许他们入学堂,然而朝廷早有规矩,奴籍之子不得入朝为官,只要有这层奴籍在,哪怕学贯古今也无用武之地。
长此以往,世家大族府中那些个有头有脸的管事,都会求得主人开恩为自己除了贱籍,以寻常雇佣关系签了活契继续在主家效力。
因着这个缘故,无论洪二还是药房管事赵全都已是寻常平民,犯事由京兆尹府来审理再正常不过。
其实早在言家去京兆尹府报了言中亭被人毒死的案子后,萧既就敏锐地意识到事情并不似表面那般简单,当即亲自带了衙役和仵作前来言府查看情况,奈何线索着实有限,暂时也没有查到什么。
所以,当萧既从林函口中得知言府里的药材里被人动了手脚时,几乎本能地意识到这两件事必然有所关联,想都没想就让林函将整个药房围了起来,再之后的事不过就是顺腾摸瓜了。
你们适才跟本官说了什么,当着言将军和言家众人的面再说一遍,若敢有半句虚言,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这两人既然能为了儿孙的前程耗尽心思脱离奴籍,自是把这一切看的比任何都重要。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处处受到威胁掣肘,落在言中亭手中如此,落在萧既手中亦是如此。
萧既能这般淡然地问出这话,自是胸有成竹,洪二哪里敢咬舌自尽,更不敢抬头去看二老爷一家,只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回萧大人……奴才是奉了……亭公子的命令,趁着大公子派人来药房搬药的时机,把一些药粉掺杂了进去……听到这话,不等萧既继续发问,言二夫人已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炸裂开来,下一刻已是情绪激动地冲上前来,狠狠一脚踢在洪二身上:该死的狗奴才,亭儿尸骨未寒,你竟然往他身上泼这样的脏水!兹事体大,若真坐实了这样的罪名,就算言中亭人已经死了,也会牵连到整个二房,他们所有人都完了!言二夫人虽然只是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但在盛怒之下的一脚也有不小的力道,洪二被他踢的狠狠晃了一下,又立刻撑着身子跪的笔直。
但他并没有被震慑到,只咬紧牙关再次道:萧大人,夫人,大公子,奴才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纵观历朝历代,京兆府尹这个职位上的官员极少有善终的。
不为别的,只因京城达官显贵众多,明里暗里分成不少帮派,京兆府尹统管整个京城大小事务,想要在尔虞我诈的争斗中‘片叶不沾身’是不可能的。
最终无论谁赢了,都逃不过被清算报复的结局。
在这般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萧既还能稳坐京兆府尹多年,且无论在夏皇还是凌月面前都能占有一席之地,心智手段可见一斑。
这样的萧既,自不会去理会恼羞成怒的言二夫人,只道:你说这话可有什么证据?萧既不是傻子,很清楚这种事绝不可能是言胥做的,但这种话空口白舌说出来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必须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罪名实实在在落在言中亭身上。
如此,才算是为凌月分忧,彻底了了这桩差事。
这几年来,洪二为言中亭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没有点为自己留后路的手段,这会儿早就被灭口了。
是以听到萧既的话,立刻道:回禀萧大人,奴才并不知道那些药粉到底是做什么的,掺杂到药物里之后着实忐忑难安,就趁人不注意悄悄藏了一点在袖子里。
第二百二十七章 彻底定罪这能代表什么?整个言氏家族中大多数人,都对傲慢张狂的言中亭没什么好印象,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根本算不得什么证据。
然而无论言胥还是萧既都没有催促,萧既只道:继续说。
是。
洪二颤抖着身子点了点头,方才继续道:完事之后,奴才悄悄去二院向亭公子禀报,亭公子上台阶的时候险些摔倒,奴才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亭公子无意中扯到了奴才的衣袖,若奴才没猜错的话……亭公子的指甲中该有药粉残留。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或是天意如此,好巧不巧就让言中亭自己沾染了这些东西,否则在如今死无对证的局面下,根本不可能将言中亭这个罪魁祸首牵扯进来。
当然,这也是洪二适才听仵作提及此药残留性较强,而世家大族又向来崇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死后只会擦拭身子却并不会彻底清洗沐浴,如此,那指甲中的残留物想必还在,只要让仵作去仔细检查一番,是真是假就可真相大白。
……听到这话,言二老爷夫妇俩皆是脊背发寒,然而还容不得他们想出什么‘死者为大’之类拒绝的话来,萧既已是冷冷拍板道:张捕头,立刻带仵作前去检查言中亭的尸体,另外请言二老爷和几位言家公子一同前去,也好做个见证。
身为京城的父母官,最重要的就是要公平公正,哪怕萧既心里认定言胥绝不会做这种事,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
是,大人。
张捕头拱手答应一声,面无表情地带着几个人出去了,这边,正厅的紧张气氛却是半分也没能松懈下来,但见一位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紧紧蹙眉,有些紧张道:胥儿,那批用于乾州灾区的药材出了问题,那岂不是……岂不是整个言家都要受到牵连?此事的利害关系并不难懂,这大厅里的人但凡不是傻子也都足够明白了,看向言二夫人和言中谕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爱屋及乌。
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不同,这些人虽然也是言氏子孙,却已是家族旁支,就算言胥死了,也轮不到他们来继承家主之位。
既没有那么强烈的利益冲突,自然也就少了几分虎视眈眈,对他们来说,谁当家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言氏一族要继续兴旺下去。
如此,他们及他们的后人才能长久地受到庇佑,所以相比于外强中干的言中亭,族人们自然更倾向于言胥来做这个家主。
但这些时日以来,凌月要施行新政的消息也渐渐在京中各大世家之间传扬开来,族人们顾虑言胥过于跟凌月同气连枝,到时候只怕会彻底跟各大世家站到了对立面,便也想瞧瞧言中亭有没有实力跟言胥争个高下。
当然,这是言中胥活着的时候,如今他人已经死了,他们已别无选择。
别说这罪过本就是言中亭的,就算不是,也必然要把事坐实到言中亭身上,以保全言胥。
这可是欺君谋逆的大罪,亭哥儿做这些,可是想陷咱们整个言氏一族于不仁不义!人群中不知是谁冷冷斥了一句。
听到这话,另一位本家兄弟亦义愤填膺地站起来附和道:就是,咱们言氏一族世代清白谨慎,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知死活的逆子!可不是么!……人总是有从众心理的,如今案子尚未有定论,但所有人都似看到了真相那般,也不顾言二夫人和言中谕还在在场,将所有的怒气一股脑都发泄在言中亭身上。
生怕自己表态晚了,就要被牵连治罪。
言胥虽然恨极了害人害己的言中亭,却也不想让萧既看到这百年世家大族内里混乱不堪的模样,冷冷道:不可喧哗,安静等人回来就是。
言胥虽然年纪不大,但因着在家族和朝廷中的双重超然地位,言语间带着一种超然的威慑力。
话音刚落,原本越来越嘈杂的正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言胥身上。
然而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声凄厉的哭嚎骤然响起,却是言二夫人完全不顾贵族妇人的体面,当着所有人的面软软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口中哽咽道:大哥,您才故去尸骨未寒,这言家的人就这般六亲不认,让亭儿死都不得安宁,弟媳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不如就此追随您和亭儿去了吧!这言二夫人倒也是个狠角色,话音才落,就拔下发间的簪子直直要往脖子上扎。
从言二夫人开始说话,言胥就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即道:拦住她!林函眼疾手快地要冲过去拦,然而到底距离太远了些,眼瞅着就要来不及,却是言中谕眼疾手快地把母亲手里的簪子夺下来,远远扔了出去。
听着簪子落地的清脆声音,言中谕脸上尽是痛苦之色,悲戚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言胥神色淡漠地看了言二夫人一眼,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二婶无需这般激动,扰了父亲的清静。
言二夫人不知道实情也罢了,若是跟她有所关联,这一死是早晚的事,用不着在这个时候故作姿态,若是跟她没有关系,更用不着为儿子的错去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听到言胥的话,言二夫人呆愣了片刻,随后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次不等旁人再说什么,被派去二院的张捕头已是带着仵作匆匆回来,躬身向萧既回禀道:大人,属下已经按洪二的供述,仔细检查了言中亭的手指甲,的确在指缝中发现了药物残留。
若说之前只是洪二的一面之词,如今张捕头这番话说下来,便是彻底定了言中亭的罪。
言二夫人更是吓的连哭都不会了,只恨自己为何没有给儿子沐浴更衣,才留下这般致命的把柄。
第二百二十八章 趁机敲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萧既自然没有任何震惊,只反问道:可查出来是什么药?属下只是仵作,并不懂太多药理,只知并不是烈性毒药。
辛有财抬眸看了萧既一眼,见对方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方才继续道:此毒跟亭公子服下的致命毒药成分极为相似,但成分早已被稀释,亭公子的死该跟此药没有关系。
言中亭手指缝里沾了毒药,却并不是他自己致死的原因,再有洪二之前的指控,那批药物到底是谁动的手脚不言而喻。
而这也从侧面印证了言胥的猜测,言中亭下了手却并没下死手,那些个药物是在到达乾州后,再一次被人趁乱而入。
这般顺藤摸瓜,之前的一切疑惑都算解开了,萧既不动声色地跟言胥对视一眼,起身道:言将军,此事既已有了眉目,下官需将所有可疑人带回京兆尹府审问,待有结果后呈报公主,还请将军允准。
此事言中亭自是逃不开关系,但到底是他一人所为还是背后有人指使却还无法断定,最起码言二老爷夫妇和言中谕都逃不了干系。
对此,言胥只淡淡道:萧大人秉公处理就是。
既然别人着意算计着把事情闹大,言胥自也不会拦着,这会儿正是顺水推舟的好机会。
这边,言二夫人却是傻了眼,见自己丈夫迟迟没能出现,几个衙役又在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地挣扎着往后退去:本夫人又没有犯事,为何要到京兆尹府去,我不去!人总是做贼心虚的,这次在药物中动手脚的事虽然与言二夫人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些年来她所做的上不得台面的事也不少,洪二能供出言中亭,就能供出自己。
这京兆尹府,怕是进的容易出去的难!只是依例问话,还请二夫人配合。
萧既并不理会慌乱忐忑的言二夫人,只起身向言胥拱手行礼道:下官告辞。
言胥,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外人欺辱到自己的婶母身上!言二夫人到底还不是犯人,京兆尹府的衙役也不敢太过用强,还没等上手就被人挣扎开,一双眼睛狠狠瞪着言胥,你不就是想让我们一家背了这个办事不力的黑锅,好让你全身而退么!药物是经言胥的手送取乾州的,怎么都会有个疑影儿,他们不好过,也绝不会让言胥好过!言胥看也没看言二夫人,只淡淡道:我的过错我自会承担。
他们的过错,也必须自己承担,这是从一开始就要付出的代价。
相比于恼羞成怒的言二夫人,言中谕更了解言胥的性子,知道这个时候越是面目狰狞,就越是会引得对方的厌恶。
是以只是神色平静地紧紧将母亲扣在怀里,小声安慰道:母亲别怕,儿子会一直陪着您的。
左右他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把柄,只要言胥还顾及着言氏一族的体面,不让京兆府尹的人用大刑逼供,就绝不会危及自身。
至于他的父母会不会获罪受罚,对他来说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正如言中谕所想那般,有着言中亭的比较,言胥对温和有礼的言中谕并没有多少厌恶,见他这般沉静,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淡淡目送萧既带着几人离去。
萧既和京兆尹府的衙役仵作离开后,整个正厅里就只剩下言氏一族的人。
这些人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气,更担心自己受到牵连,这会儿已是不约而同地开口道:胥儿,如今可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样心思狠毒的人,根本不配为言氏子孙!言中亭无论有什么下场都是自作自受,就算把二房一家逐出言氏族谱,也不能让自己受到牵连。
言夫人极有分寸,适才有外人在场,只将话语权交给言胥,这会儿面对言氏族人方才缓缓开口道:今日请诸位叔伯兄弟过来,为的就是商议此事,诸位该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谁都知道言中亭是言家子孙,若因为人犯了事就把人逐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议论我言氏一族狠心薄情?言老太傅去世,二房自然是最觊觎家主之位的,这才铤而走险做出这些阴毒之事。
人心都是经不起探究的,二房有这样的心思不足为怪,其他人虽然在身份上差了些,却也未必没有这样的心思,必须要在这个时候将所有人狠狠敲打一番,才能保言胥毫无后顾之忧地坐稳家主之位。
大嫂说的是。
言夫人话音才落,就立刻有人应和道:大哥离世,胥儿就是言氏一族新一任家主,咱们皆以胥儿马首是瞻,胥儿只说要如何做就是了。
就是!这般说着,众人皆躬身拱手向言胥行拜见家主的大礼。
任谁都知道虽然言胥处在风波之中,但凌月绝不会允许他受到牵连,只有保全言胥,才能保全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
诸位叔伯请起。
既是要做家主,就要有家主的样子,言胥依旧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只见他在正座上坐了,淡淡道:言氏一族之所以能世代昌茂,靠的既是对朝廷的忠心,亦是对百姓的慈悲,无论任何人,只要犯了这两条,就算我能饶恕你,列祖列宗也断然不会饶你。
言中亭是棘手的麻烦,也是深刻的警告,这样的事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父亲晚年精力不济,自己又忙着朝廷的战事,难免忽略了家中庶务,这府邸也该好好清一清了。
言胥素日里清冷寡言,少有一次说这么多话的时候,众人诺诺地听着,无论心里有没有不服气,面上皆是连连称是。
言胥是带过兵的,很明白下面的人是否忠心并不在这一时三刻,只要能震慑住他们不在这个时候添乱就可以了,便继续道:父亲生前交代过丧仪一切从简,无论是谁,都不可借着父亲丧仪的名义跟外人过从甚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道出真相越是混乱的时候,就越是要处处谨慎,言氏一族不能再授人以柄。
虽然言胥是新一任家主,但他是个什么性子谁都清楚,少不得有人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去。
毕竟言胥就算再强,也不可能一个人掌管家族所有事务,必要分权给旁人,早早打点了关系,以后说话做事都方便。
出于这样的考量,言中亭言中谕两兄弟自是最佳人选,但旁人也未必没有,毕竟言氏书院那边每年能向朝廷举荐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正厅中陷入长久的寂静,似乎每个人都把头埋低了,又似乎一切都是幻觉。
正如言胥所想,其实用不着言老太傅咽气,家里家外各处的人际关系就变得微妙复杂起来,任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往日也罢了,如今有言中亭这个前车之鉴,生怕言胥会一查到底,好在言胥并没有这个意思,只轻描淡写地敲打了几句,就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着实让那些已经紧张到心脏狂跳的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但无论如何都算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便也不再考虑那么多,纷纷告辞离开。
如此一番波折,诺大的正厅只剩下言夫人和言胥母子二人守在言老太傅棺椁前。
儿子鲁莽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让母亲忧心了。
言胥端了盏茶奉到言夫人面前,自己也在母亲身边的软垫上坐了,平静道:母亲让言中谕替您接待王家人了么?言夫人身为王氏女,跟娘家有所往来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她听出言胥的言外之意,微微挑眉道:胥儿,你是觉得王家人存了拉拢咱们的心思?其实王夫人有她自己的考量,自古人心难测,许多事成败只在一念之间,若一味拉帮结派,自然会遭来皇帝的忌惮。
可若不管不顾只一门心思做个孤臣,便是将所有身家性命都系在了皇帝一人身上。
言老太傅显然选择了做孤臣,但对王氏而言,她并不希望言胥把这条已然很窄的路,走的越来越窄。
因为这般下去,万一遇到什么棘手的危局,就要面临朝廷上下无一人声援的境地,死的无声无息。
当年的卫子夫母子,不正因如此,才落得个凄惨而亡的下场么?母亲了解儿子,儿子又何尝不了解母亲,言胥轻蹙了眉尖,微微沉吟后开口道:母亲,在您看来,王氏一族眼下境遇如何?言夫人并没想到儿子会有此一问,毕竟这么多年来,王氏一族始终处于各大世家之首,哪怕如今实力已远不及鼎盛时期,也有着极为深厚的根基,不是寻常氏族能比的。
片刻的沉默后,言夫人抬眸看着言胥,见儿子神色认真地等着自己的回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得拉起言胥的手:胥儿,你跟母亲说句实话,公主她……是不是准备对王氏一族下手了?说话的时候,言夫人语气中带着很明显的颤抖,甚至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着,只不知道是在担心凌月,还是在担心王氏。
不是月儿要对王氏一族下手,而是王氏一族谋逆在先。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言胥自然不需要再对母亲隐瞒什么,只凝声道:前些日子郭氏一族在为北境将士缝制的棉衣中掺杂了大量芦絮,冻死士兵足有上千人,这其中也有王氏的手笔,只是还不到发作的时候,只能暂时隐忍。
无论夏皇还是凌月,最恨的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上位者,谁要触了这个逆鳞,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你说什么……言夫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言胥。
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厚实的棉衣很大程度上比粮草还要重要,他们在运往北境的棉衣上动手脚,无异于是要这些人有去无回,大军都有去无回,言胥这个将领又岂能独善其身……要知道言胥身上也流着王氏一族的血,他们竟然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目的,连言胥都要害死!儿子绝无半句虚言。
言胥握了握母亲有些颤抖的手,陪伴着她渐渐平静下来,直到对方脸上稍稍恢复了几分血色,方才继续道:母亲,父亲这些年来不许您跟王家有太多往来是对的,如今儿子也是这个意思。
虽然处于种种缘故,凌月会先除掉野心更大且更可恶的王祁,之后才会对王氏本家动手,但王氏的覆灭已是定局。
当然,哪怕不为大局考量,言胥也断然不会与那种心术不正之人为伍。
言夫人知道这是朝廷要务,若不是担心自己一念之差做出什么错事来,言胥也不会冒着泄密的风险将这一切告知自己,当下重重叹息到:我知道了,以后尽量不会再见他们,更不会为他们去做什么。
其实言夫人虽为王氏嫡系女儿,但生母前几年就过世了,如今的继母比她大不了几岁,那些个兄弟姐妹无论庶出还是继母所出,跟她都没有太多感情。
所余下的,不过一个父亲罢了。
让言夫人为了一个素来对自己都是利用在先的父亲,来舍掉儿子和夫家家族的长远利益,她断然不会去做。
母亲说的是。
言夫人不是个糊涂人,言胥提醒到了就不会有太多担忧,只转了话题道:明日一早,萧既那边就能有结果,儿子要进宫请罪,府中之事还要劳烦母亲多多操持,儿子会赶在父亲灵柩下葬前回府。
明日就是除夕了,依着祖宗规矩,若今年不能下葬,遗体就要再停灵一月,待出了正月才能另寻吉日安葬。
所谓夜长梦多,这一个月耗下来还不知要有什么变故,索性若言老太师遗言那般一切从简。
左右言老太傅病了那么久,丧仪所用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只要好好把棺椁抬去京外的祖坟安葬就是了。
至于牌位进奉先殿供奉,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第二百三十章 古怪之处府里的事你尽管放心,只是……言中亭的所作所为本就与你无关,你千万不要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言夫人心里对言中亭的厌恶更甚,若不是对方心生邪念惹出这样的乱子来,儿子何苦这般劳心费神。
听到这话,言胥微微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
旁的不说,为了月儿能有个得力臂助,他也必须好好撑住,绝不让旁人算计了去!为着明日还要打起精神处理各项事宜,言夫人听了言胥的劝说,母子俩各自去偏殿休息。
无论众人有着什么样的情绪,这一夜终究还是过去了,第二天,凌月一大早就起身,待梳妆整齐后带着姬文旻往凤栖宫去给皇后请安。
皇后虽然看起来身子还很虚弱,但比着前两日近乎于疯狂的状态已是好了许多。
但不知为何,凌月总觉得皇后的情绪似乎怪怪的,就连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有着下意识的躲闪,很快转移到旁处去了。
凌月向来观人与微,而皇后却是最不擅长掩藏情绪的,这些异常完全瞒不过凌月,便在侍奉着皇后去暖阁用早膳的时候,小声道:母后可是有什么心事?话音才落下,凌月就很明显感受到皇后被自己挽着的胳膊轻轻颤抖了一下,显然是有些紧张,但面上却是假装平静道:没什么,只是这几日每每梦到你父皇,不想让他在九泉之下太过牵挂,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皇后朝凌月微微一笑,下意识地转了话题道:你这丫头也太任性了些,出宫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母后商量一下,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母后可要责罚你了。
昨晚凌月那般大张旗鼓地回宫来,皇后就算耳目再不伶俐这个时候也该知道了,凌月来的时候就做好了挨训斥的准备,便也乖巧地点头道:事急从权,月儿不想让母后担心才出此下策,以后绝不会了。
这般说着,凌月的目光却一直偷偷在皇后身上打量着,只希望能寻到些什么破绽,然而去偏殿更衣的姬文旻很快回来。
只见他一手牵着皇后一手牵着凌月,欢欢喜喜地说着自己这几日读过的书,一顿早膳很快就过去了。
虽然凌月还想在凤栖宫多待些时候,但考虑到自己昨晚已经派人宣了大理寺卿,萧既和朱阙少不得一大早也要进宫来求见,只得起身告辞离开。
前朝的事千头万绪,你要格外谨慎。
见凌月没有继续追问自己的事,皇后显然偷偷松了口气,但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比之前更甚,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凌月的手,眼眶中透着晶莹,母后并不在意你能不能开拓盛世,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皇后的关心让凌月在动容之余,越发觉得不对劲,却也没有再追问什么,只道:母后放心,月儿知道了。
如此又寒暄了几句,凌月径自离开凤栖宫,待走出大门口,方才小声对玉痕道:你去打听打听,这两日有谁来过凤栖宫。
皇后耳根子软,但这前提是有人能够影响她。
之前她已经严令不许秦家其他人进宫来,秦臻臻是个头脑清醒的,当不至于做出什么糊涂事。
所以,到底是谁?是。
玉痕答应一声,随后又凑在凌月耳边小声道:公主,咱们这般派人盯着凤栖宫,若让皇后娘娘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虽然是亲母女,但一不小心也容易生了嫌隙。
不知为何,玉痕总觉得皇后对公主的态度似乎有所疏远,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些日子几乎风声鹤唳,太过敏感了。
本公主要知道真相,至于其他的……哪怕母后生气责罚,她也认了。
是。
玉痕见凌月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说什么,嘱咐小内监路上小心抬着轿撵,自己则转身做事去了。
时辰还早,回到勤政殿时天才蒙蒙亮,并没有大臣会这么早入宫求见,想着今日言老太傅就要入土为安,凌月只觉得百感交集,提笔写了悼书,吩咐人送到言府去。
虽然并非亲临,但有当朝公主亲笔写下的悼书,亦是天大的脸面,小内监分毫不敢耽搁,赶着就去了。
在这之后,诺大的勤政殿里有了短暂的寂静,凌月淡然的目光落在徐徐摇曳着的烛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这样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玉痕就卷着一身寒气进到殿里,不等凌月开口问,就摇头道:公主,奴婢问过了,并没有任何外人去过凤栖宫,皇后娘娘这两日连寝宫都没有出过,就连臻臻小姐都没见。
凌月并没有怀疑过秦臻臻,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没什么波澜,只是直觉告诉她,皇后必然见了什么人。
若是一查就能查出来也罢了,如若不是,就越发显得古怪。
见凌月神色更加凝重,玉痕凑在炭盆边烤了烤火道:公主,林嬷嬷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咱们要不要想办法去问问林嬷嬷?不行。
凌月想也没想就摇头道:林嬷嬷跟了母后这么多年,哪怕本公主是为了母后好,她也不会什么都告诉本公主的。
这对忠心耿耿的下人来说,无疑意味着对主子的背叛。
那可怎么办?玉痕一心想着为凌月分忧,稍稍斟酌后又道:奴婢再想办法去查查,看看能不能有别的线索。
虽然这事完全是凌月猜测出来的,但玉痕跟了凌月这么多年,深知只要凌月起了疑心,十之八,九便是有古怪的,若不能早早查清楚,以后怕是要麻烦不断。
算了,晚些时候再说吧。
凌月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摇头道:一会儿你派人去内务府瞧瞧,旻儿的小龙袍赶制好了没。
龙袍是宫廷绣娘以金银丝线手工缝制而成,是最耗费功夫的,可惜时间有限,只能没日没夜地加紧赶制。
第二百三十一章 愚蠢至极新帝登基乃重中之重,玉痕一直都有派人盯着内务府那边的情况,自也不会有什么乱子,只是有些犹豫地小声道:公主,您真决定了要让太子殿下登基么?要说前几日,姬文旻已经当着许多重臣的面,坚决表示要遵从先帝遗诏,让凌月来继承皇位的。
虽然是至亲姐弟,可一旦有了皇位上下的区别,这亲情之间就更多了几分君臣之别,未来会面临什么样的变故谁都无法预料。
所以私心之下,玉痕还是希望凌月能成为新帝。
玉痕的心思凌月哪里会不明白,只见她轻叹一气,淡然道:眼下朝局是什么模样你也瞧见了,若本公主登基只能继续激化矛盾,让旻儿成为新帝,是唯一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凌月很清楚父皇之所以要立她为新君,一则顾忌主少国疑,不愿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天下再起纷争,二则是凌月自幼在他身边受教,完整地承袭了他的治国理念,能够让大夏越来越好。
然而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平衡。
大夏可以有一个无比强势的摄政公主,却不能有一个说一不二的新君。
玉痕听了这话,只觉得一头雾水,脱口而出道:公主,奴婢觉得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左右朝廷的决策权都在凌月手里,做新皇还是做摄政公主,所差的不过就是个称呼,本质上不还是一样么?凌月回到御案前坐下,眼角余光瞥玉痕一眼,怎么会没有区别,你且想想这历朝历代的摄政王都是个什么下场?额?玉痕微微愣了愣,但很快就豁然开朗。
正如她私心里所想的那般,只要有了君臣之分,无论多亲近的关系,在权利的不断裹挟下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到时候朝臣自然就有了站在新皇身边的指望,从而一步一步逼着她这个摄政公主交出权利,甚至……不得善终。
当然,未来的事到底会不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谁也无法预料,但却是从一开始就给了朝臣们这样一个信号,或者说是指望。
人有了指望,自然就不会孤注一掷了。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其实也并不难懂,但玉痕在设想了一番后,却只觉得无比凄凉,眼角不知不觉间淌出两行清泪,公主,人人都以为您手握诺大的权柄,必然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可奴婢当真觉得您太苦了……公主为了能让朝局稳定,为了能彻底打破旧制,让百姓们早日过上安宁富足的日子,完全将自己的利益置之度外。
毕竟人性是最无法估算的,又有谁敢确定,公主有朝一日就不会走上前朝那些个摄政王的老路,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本公主既为天下所养,必然就要担负起这天下的责任。
凌月并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正相反,她知道这才是风险最小的法子,是以格外珍惜,只淡淡道:本公主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
至于以后,若真的能让天下富足百姓安宁,就算最终折损掉了自己一个人,也同样是值得的。
凌月既已定了主意,玉痕知道再怎么劝也是没有用的,索性也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字一顿道:公主相信太子殿下,奴婢也相信。
这就是了。
说话的功夫,殿外的天空已是彻底亮堂起来,凌月也没空再跟玉痕多说什么,只嘱咐她去偏殿备几盏参茶,待言胥入宫时端上来。
对如今的凌月来说,言胥就如同另一个自己,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是。
玉痕答应一声,默默退下了。
且说凤栖宫这边,在凌月离开后,回到内殿的皇后就忐忑不安,待在殿内来回踱步几次后,心下愈发烦躁,忍不住向林嬷嬷道:月儿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万一被她发现了,本宫可要怎么办?主子放心,奴婢已经安排妥当,绝不会有事的。
林嬷嬷自然明白皇后在担心什么,上前强行扶着自家主子坐下来,小声道:其实只要咱们在公主查到真相之前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了,至于以后,到底是亲母女,还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奴才剑拔弩张了不成?可是……都说‘做贼心虚’,哪怕处在高位的人也无法避免,皇后显然并不能从林嬷嬷的安慰中让自己彻底安心,面上依旧带着浓浓的愁绪,咬唇道:本宫知道不应该这么做,可本宫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其实皇后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只是昨日在凌月出宫后不久,就有一封密信神不知鬼不觉地随着辛者库里清洗好的衣物送进了凤栖宫。
送信之人显然在宫里是有内应的,知道皇后素日里所穿的中衣里衣都是由林嬷嬷亲自检查存放的,把信夹在了中衣里。
林嬷嬷发现后立刻把信呈到皇后面前,信里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让皇后不惜一切代价力保姬文旻登基,且要除掉如今被凌月安排在姬文旻身边侍奉的小太监陈泓。
否则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送到凤栖宫来,就能把凌月和姬文旻都送上不归路。
皇后这么多年根本没经历过什么事,虽然在得知夏皇崩逝的消息后逼着自己坚强起来,到底性子如此,难以成什么大事,看了这封信整个人都慌乱起来。
也不是没想过顺藤摸瓜把辛者库掀个底朝天,但考虑到这般闹得人尽皆知,不仅找不到幕后黑手,甚至还会逼得对方狗急跳墙,直接对凌月和姬文景痛下杀手,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皇后和林嬷嬷主仆二人暗暗商议一番,认为不过就是杀个寂寂无名的小内监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决定按对方说的去做,悄悄派人在陈泓的饭菜里下了毒。
这样的做法着实愚蠢至极,皇后自己也很清楚,是以根本不敢跟凌月提及,甚至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心机盘算至于力保姬文旻登基,皇后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毕竟在这个重男轻女了数千年的时代,儿子比女儿重要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
像夏皇那般愿意把江山万代交给女儿的,别说在国君中旷古难有,就是寻常地主家也寻不到。
主子放心吧,奴婢已经以暴毙为由让人把尸体拉出去烧了,对外只说得疫症就行了。
有其主必有其仆,林嬷嬷跟皇后一样,虽然平日里疼爱凌月,但为了防止凌月乾纲独断惯了,以后难保要容不下姬文旻,潜意识里就多了一道防备,并不会处处都为凌月考虑。
当然,她们自己并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说就算心里明镜似的,也绝不会承认。
那就好。
皇后稍稍缓了口气,低叹道:这偌大的皇宫,本宫在明处,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回头悄悄派人去查查,定要把这幕后之人找出来。
否则她寝食难安。
主子放心,奴婢会安排妥当的,只是……林嬷嬷抬眸看皇后一眼,有些犹豫地咬了咬唇,终究还是继续道:太子殿下跟公主姐弟情深,且极为信任,咱们若是明摆着告诉他要提防着公主,只怕不仅伤了公主的心,就连太子殿下也要难过的。
做皇帝,本来走的就是一条孤家寡人的路,早早认清这个真相并不是什么坏事。
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家里,亲情原本就来的极为不易,私心里,谁也不想让这血脉亲情出现裂痕。
可就是不希望两人最终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皇后才会这般劳心伤神。
虽然这样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林嬷嬷答应一声,是,奴婢这就去唤太子殿下过来。
自从夏皇去世,皇后的性子就变得有些古怪,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这些话换做之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可现在却似彻底看清了真相那般,变得格外冷漠凉薄。
去吧。
皇后摆摆手示意林嬷嬷退下,自己则缓缓走到铜镜前坐下,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不过三十六岁,本是风韵犹存的年纪,却在明知身体情况不适合再有身孕的情况下怀孕,冒着性命危险生下了姬文旻。
从此,身子一蹶不振,只能与药罐为伍。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对丈夫的爱,对天下苍生的责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只有确定未来继承人是她的骨肉,在夏皇百年之后,这皇位才不会拱手让与她人,她才能长久地庇护秦家。
只有秦家继续风光下去,她那出身风尘的母亲,才能永远在秦家祠堂里享受供奉香火,不至于被人踢出去,成为孤魂野鬼。
眼下的情况亦是如此,凌月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且不说女子登基为帝有违天理,哪怕勉强为之,以后也少不得有被人推翻那天。
就算安稳,这孩子也绝不会选秦家人为夫君,延续秦家的荣耀。
但换做姬文旻就不同了,姬文旻喜欢秦臻臻,秦臻臻也的确是个聪慧明礼的好孩子,小小年纪就颇有手段,只要姬文旻登基,便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如此,秦家自然能延续后族风光。
人都是有秘密的,可一旦这秘密成了牵绊捆绑自己的软肋,便会让人渐渐失了本心,但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等到皇后最终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时,已经晚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凌月暂时还不知道皇后这些个复杂的想法,在玉痕出去没多久,就有小内监进来禀告说璐国公朱阙来了。
凌月原以为最先来的人会是萧既,没成想这朱阙的性子还跟以前一样急躁,半点亏都吃不得,心下不由有些好笑,点头道:请璐国公进来吧!是。
小内监答应一声转身出去,没过多久就见一身映红色朝服的朱阙出现在大殿中,也不知是不是之前排练了无数次,朱阙才到大殿中央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顾形象地哭嚎道:公主,老臣一心一意为公主办事,没成想这才一天就被人算计上了,竟然明目张胆地派人来刺杀老臣,老臣这条命实在朝不保夕,公主可要为老臣做主啊!凌月着意安排这次刺杀,为的就是彻底离间朱阙和那些个保守派旧臣之间的关系。
朱阙有这么大的反应也是好事,否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这样想着,凌月轻咳一声,亲自起身上前虚扶了朱阙一把,语气中稍稍带了一点训斥的意味,璐国公想要本公主为你做主,也要好好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您身为正一品国公,这般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朱阙可是自己刀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功名,怎么会被一场小小的刺杀吓破了胆,这会儿只不过要在凌月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见戏演的的确有些过了,便也见好就收,利落地抬手抹了抹根本就没什么泪痕的眼角,一边起身一边继续道:老臣失态,让公主见笑了,但老臣实在……实在不敢相信先帝才驾崩几日,朝中风气就坏到了这种地步。
璐国公所言甚是,本公主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凌月像是找到‘知音’一般,将自己在乾州的所见所闻简单说了几句,随后亦是重重叹息道:若不是本公主果断离开乾州回了京城,或许也没有性命在这里跟璐国公说话了。
人总是有比较之心的,见凌月也跟自己有着近乎相同的遭遇,朱阙心里本能地平衡了许多,面上却是愤然道:那些个畜生简直狗胆包天,连公主都敢冒犯,若让老臣抓到人,必把他们一个个都抽筋剥皮,千刀万剐了!有璐国公护着本公主,本公主心里也算稍稍踏实了些。
凌月语气稍稍缓和了些,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环顾朝堂上下,父皇留下的心腹也只有璐国公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提携敲打朱阙虽然是个直来直去的莽撞性子,但听到凌月这话,也明白对方是要把他当成心腹来倚重的,心里那团小火苗越发燃烧的兴旺,眼眸瞬间晶亮起来,扯着嗓子道:公主这般看重老臣,老臣必定粉身碎骨为公主效犬马之劳!璐伯伯这话,本公主记住了。
凌月恰到好处地改了对朱阙的称呼,但却并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只关切道:璐伯伯此番遇刺,可有发现什么线索,或者有什么怀疑的人?性子狂妄的后果就是明里暗里树敌无数,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只怕连朱阙自己都记不得了。
然而朱阙翻来覆去想了半宿,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如今听凌月这般问,当即咬牙道:公主,老臣觉得无论是谁干的,这幕后主使必定少不了王祁那厮,他就是见不得老臣受重用!至于谭为,虽然是自己复起的最大失利者,但他自认为谭为没有这个胆子。
毕竟朱阙只是张狂,又不是没脑子,很明白‘灯下黑’的道理,谭为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手,把所有嫌疑都引到自己身上。
凌月让暗卫故意做这一出戏,就是为了把‘战火’引到王祁身上,原本还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提示一番,不成想对方直接一步到位,倒是省了不少口舌。
当然,是朱阙的确对王祁成见颇深,还是猜中了自己的意思故意为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二人只能站在对立面。
凌月微微叹息一声,有些无奈道:璐伯伯可以仅凭猜测来指证王祁,本公主总不能这般空口无凭地把王祁叫进宫来跟你对质吧?这……朱阙一时语塞,捏紧的拳头重重往桌子上捶了一下,不甘心道:都怪老臣反应太慢,竟让那几个宵小之徒全身而退了!璐伯伯能够平安无恙地站在本公主面前,可见是福大命大之人,绝非宵小之徒可以伤害的。
这般说了一句,凌月很自然地转了话题道:京城内外的将士们情绪可稳定些了?见凌月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朱阙也很识趣地见好就收,垂眸回禀道:公主放心,那些个小兔崽子不过一时义愤填膺罢了,老臣以退为进,将那些俘虏中罪行最为深重的挑出来让他们杀了泄愤,心里那口恶气出了,自然也就好了。
以往朱阙跟随夏皇南征北战时,在处置俘虏问题上用的就是这样的法子,既可兼顾士气,又不会影响大局安稳。
凌月自然明白这是最好的法子,只是她身为公主做这样‘出尔反尔’的事太过乍眼,由朱阙这样向来张扬粗野的人来执行最为合适。
朱阙也的确不负所望,把事情办的极好,并且也意料之中地把谭为得罪的死死的,逼着对方不得不寻个靠山互为援引。
可惜谭为不是个聪明人。
这谭氏一族的前程,到他这里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当然,谭氏一族的前程完全不是凌月所关心的,只见她微微点头,再次问道:这一天下来,璐伯伯对京城内外的兵力,部署应该也有个大致了解,依您之见,如今所能用的兵力有多少?无论哪个朝代,兵册上的名字都只是一个虚数,抛去吃空饷的不说,这次京城守卫战中受伤战死的也不在少数,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对目前的战斗力有一个精准估量。
毕竟这是她目前能够动用的所有兵力。
带兵是朱阙的强项,这样的问题只需在军中转上一圈就能有个大概估量,是以想都没想就直接禀报道:回公主的话,京郊大营西山骑兵营并为一处,加上京城里的巡防营和御林军,如今尚存精锐九万余人,待月余后北境战后所余下的六万多将士还朝,便可有十五万余人,拱卫京城万无一失。
士兵跟士兵也是有着很大区别的,这十几万人皆是上过战场且打了胜仗的精锐力量,个个以一敌十,比着连血都没见过的膏腴之地军队来说,战斗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那就好。
这样的数目完全在凌月预料之中,并没有什么太大,波动,然而军中人心浮动,又是最讲究资历的地方,绝不是齐寒打赢这一场胜仗就能完全拿捏住的。
为防有人趁机作乱,自然要早做打算。
有老臣在,公主放心就是了。
朱阙知道这些兵力都控制在凌月手上,只是需要多一双可靠的眼睛盯着,这般说完,见凌月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又继续道:公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老臣必会尽力去做,只是……若兵部的谭为继续掣肘,老臣的话只怕……谭为那边本公主自会交代,你们都是朝廷股肱之臣,自当以大局为重,不分你我。
这般嘱咐了一句,凌月还想说什么,却被推门进来的玉痕先一步打断道:公主,言将军和京兆府尹萧大人在外求见。
见自己等的人终于到了,凌月并没有立刻把人宣进来,而是对朱阙道:京郊大营的整编造册以及俘虏的安置,本公主全权交由璐伯伯处理,仔细登记造册后拿来给本公主看,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说话时,凌月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力道,是提醒也是警告。
他可以给朱阙东山再起的机会,前提是这件事要办的漂亮,否则等待他的,依旧只有国公府那一处小小的院落。
凌月的声音并不大,面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朱阙抬眸跟其四目相对的瞬间,却愣是被对方周身的气场逼的愣住了,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是,老臣领命。
凌月微微颔首示意,又让玉痕好好把朱阙给送出去,在这之后,方才请了言胥和萧既进来。
二人带着一身寒气进到殿里,才要行礼,就听凌月先一步道:免礼,萧既直接说案子查的怎么样就行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算冤枉是。
萧既垂眸拱手道:回禀公主,臣连夜提审了言家几人,据洪二和药房管事交代,完全是言中谕一人交代他们做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药粉是做什么的,至于言二老爷二夫人以及言中谕,都不像知道内情的样子。
听着萧既的话,凌月微微蹙了蹙眉:也就是说,线索就这么断了?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显然早有准备,在将药粉交给言中亭时就没打算让他继续活下去,如今人死了,更是死无对证,别人岂不是还能牵扯到言胥身上?凌月虽然做事雷厉风行,但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萧既被她的神色吓了一跳,不由把眼眸垂的更低,拱手道:微臣不才,却也明白此案关系重大,岂敢早早了事,在严审洪二后,得知言中谕在案发前两日去过洪顺堂,见了一位陆公子,只是言中谕每次去那洪顺堂都是一个人,连身边的小厮都不得跟随。
小厮去没去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洪顺堂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顺藤摸瓜去店里查下去,就能有新的线索。
陆公子?凌月抬眸跟言胥对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眸中看到了了然之色。
从京城到乾州,那幕后黑手所做的一切,能把黑锅扣到言胥身上自是最好,如若不能,便是由陆凝之一力承担。
总之,这陆家凌月想除掉要除掉,不想除掉也要除掉,绝没有第二种选择。
当然,陆家做的那些个勾当,就算满门抄斩十次也是罪有应得,凌月并没有顾惜的意思,只淡淡道:洪顺堂查的怎么样了?萧既是谨慎的人,既然能在自己面前说到洪顺堂,就一定派人去查过了,绝不会死等着自己下命令再去。
正如凌月所想,萧既早有准备,听到这话后立刻回应道:臣仔细查问过洪顺堂的泓掌柜,确定言中亭当日的确在包间里见了一位陆公子,但那位陆公子是乘着软轿一路抬进包间里去的,他也没有看到人,不敢妄下断言。
这些日子京城局势紧张,根本没有外来人员进入,能去洪顺斋那种地方的根本没有多少人,一个一个查下去。
凌月并没有再苛责于萧既,只继续道:本公主之前让你搜集陆氏一族的罪证,你可办好了?陆氏虽然算不得太得脸的世家大族,然而陆凝之才子美名享誉天下,又跟凌月关系亲近,在这京城里自是有一份体面的。
凌月当时把这事交代给萧既时,萧既着实吃惊不小,但他很乖觉的什么都没有问,只默默依言行事,这会儿点头道:公主,这几年各大世家为了巩固自身利益,明里暗里侵占百姓田亩之事层出不穷,只是没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罢了,陆氏一族少不得也是如此,皆查有实证,但要说更大的罪名……陆凝之人已出京不知所踪,当真找不到什么了。
陆凝之最是个阴险狡诈的,这样的人跟泥鳅一样圆滑,根本不可能留下罪证让人去抓,哪怕他现在已经不再需要陆氏一族的庇佑。
这些,凌月倒是不以为意,只似笑非笑地看了萧既一眼:侵占田亩罪责很小么?看来朝廷这几年对这些个世家大族实在太过仁慈,以至于堂堂三品大员,都觉得侵占田亩不是什么大事了。
凌月凌厉的目光如刀锋般一下下刮在萧既脸上,看的萧既脊背发寒,他倒是明白轻重,立刻敛衣跪了下来:微臣失言,还请公主降罪。
不是你失言,而是这满朝文武脑子里那根弦,该紧一紧了。
凌月并没有处罚萧既的意思,却也没有让他立刻起来,只淡淡道:不止陆家,京中但凡有侵占百姓田亩之人,无论是谁,悉数抓拿归案,你可明白本公主的意思?额?京中各大世家盘根错节,哪一个都不是萧既这个小小的京兆府尹能惹得起的,更何况这样查案子的工作,原本该由刑部去处理,怎么就一下子都给他了?他这个京兆府尹,什么时候这么受重视了?凌月这般安排自有她的用意,见萧既楞在那里似是迟迟回不过神来,便又追问道:怎么,萧大人觉得本公主是在为难你?……虽然萧既就是这么想的,但这样的实话却是万万不敢宣之于口,只硬着头皮道:承蒙公主看重,微臣必定尽心竭力不辱使命!虽然一下子得罪那么多人的确凶险,然而从古到今皆是富贵险中求,公主既着意培养自己新政权的心腹,不妨赌这一把,为自己乃至整个家族博个更好的前程!此事既是因陆家而起,自然是以陆家为首,至于其他家族……你且放出话去,只要主动把侵占的田亩退还回去,便可既往不咎。
处置自是都要处置的,但凡事皆有轻重缓急,这次算是个警醒,同时也让其他世家意识到,虽然同样犯了错,却也会有不同的处置方式。
如此,谁也不敢轻易猜测凌月的心思。
萧既原本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听到凌月这话,只觉得一口浊气缓缓从肺里吐出来,一字一顿道:是,微臣领命!你且先退下吧。
是。
萧既应声退出大殿,正殿里只剩下凌月和言胥二人,适才一直未发一言的言胥先一步开口道:公主这么做,是想让那幕后之人以为您中了他们的圈套?这个圈套十分严谨,,之前若不是有凌月提醒,连他都差点被骗了过去。
凌月明明已经看透,就绝不会再改变主意,唯一的可能就是将计就计。
陆氏一族原本就罪孽深重,只是早几日处置就是了,算不得冤枉。
凌月示意玉痕端了准备好的参茶给言胥,语气不知不觉温和了许多,言胥哥哥,此事朝廷自有公断,不是你的错误,你不需要愧疚自责。
第二百三十五章 孝悌之道言胥看似冷漠,实际上却对天下百姓有着超乎寻常的责任感,许多时候连凌月自己都无法企及。
古往今来,并非没有如言胥这般兼善天下者,然而时局所限,同僚陷害,主上猜忌,最终多是落得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所以,她一定要护住言胥这片赤子之心,哪怕对方根本没有脆弱到需要她保护。
言胥如何不明白凌月的用意,他并非一味自苦之人,自然明白这个时候揪出幕后主使,远比为无辜枉死的百余百姓讨回公道更为重要。
是以只沉吟道:公主认为陆凝之是被谁推出来的?正如之前凌月计划那般,陆凝之是未来对抗南楚最关键的一步棋,眼下就将所有的矛盾挑到明面上绝非最佳时机。
但如此却不得不先对陆氏一族动手。
除了王祁,还能有谁?提到这个隐在暗处搅弄风雨之人,凌月的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似乎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她抬眸看言胥一眼,含笑道:他要做的远不止于此,咱们且瞧着就是了。
溃疡已经沾在身上,自然是越早挖除越好,但王祁不是溃疡,而是跗骨之蛆,想要彻底挖除,必得刮骨疗毒才可以。
如此自然要等身体长得更结实些才能动手,否则便是同归于尽的命数。
王祁是奸佞,但朝堂上又何止一个王祁,更别说还有西南王和东南王分锯一方虎视眈眈,言胥很明白凌月如今的处境,出言道:公主,待京城稳定后,臣自请带兵清剿陈自城。
若说陈临渊多少还有些气节,虽然对朝廷各种不满,却还能主动抵抗东瀛外敌,这陈自城就是个妥妥的山中悍匪,卑鄙小人。
言胥绝不允许这种人继续在大夏国的土地上作威作福。
在陈自城和陈临渊之间,凌月也倾向于先解决陈自城,但这个带兵的人选却不是言胥,是以温言道:相比于收拾陈自城,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杀鸡焉用牛刀?凌月还不想给陈自城这么大的脸面。
言胥有言胥的坚持,凌月也有凌月的打算,到底如何去做还需从长计议,眼下凌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让言胥尽快出宫,将言老太傅的丧仪打理妥当。
在言胥离开后,玉痕见凌月一个人站在窗下发呆,不由有些怅然道:公主,您既看重言老太傅,为何不亲自去言府送老太傅一程?若本公主去了,就当真辜负了老太傅临终前一片筹谋的苦心。
凌月轻叹一声,微微摇头道:言氏一族功在社稷,自会有超然于诸家族的荣耀,不必急于一时。
诸多掣肘之下,若太给言氏一族脸面,无异于将言氏一族放于炭火上烘烤,无论于眼前还是长远都是有害无益的。
一切都要等她羽翼丰满,彻底将朝政大权握在自己手里时,才能真正喜恶随心。
是。
玉痕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体谅凌月的处境,说出这番话徒惹对方伤感,立刻转了话题道:公主,适才奴婢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说,昨儿个凤栖宫有个小内监得了绞肠痧暴毙而亡,被内务府的人拉出去烧了。
在这个时代,绞肠痧急性发作起来基本属于不治之症,宫里内监宫女众多,偶尔得急病死个人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只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死,还不是送去乱葬岗,而是直接被火化掉,实在容不得凌月不怀疑。
这般想着,凌月蹙紧了眉头反问道:死的是凤栖宫的内监么,叫什么名字?奴婢已经让他们去问了,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玉痕见凌月神色不欲,心里不由也多了几分谨慎,想了想道:公主,皇后娘娘向来仁善,该不会无故害人性命,应该……这话还没说完,就有小内监在外求见,玉痕抬眸瞧着正是被自己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快步往前凑了几步。
待听清了对方的话,神色顿时有些不自在地变了变,随后才挥手示意那小内监退下。
凌月把玉痕的反应看在眼里,就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一幕发生了,不待其走近就凝声道:死的是谁?玉痕眸中已有几分晶莹的泪痕,自觉失了规矩,忙抬手抹了抹眼角,垂眸回禀道:公主,死的是……陈泓。
……虽然凌月跟陈泓相识不过月余,陈泓还是北境探子出身,但他在京城最艰难的时刻,为了把言胥的信送到凌月手里,差点赔上了性命。
没想到好容易从鬼门关转了回来,却在这个时候白白丢掉了性命。
见凌月神色凌厉起来,玉痕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咬了咬唇道:公主,或许陈泓真得了绞肠痧,皇后娘娘没有办法才……这话你自己信么?凌月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苦笑,也不知是对玉痕还是对皇后,但这样的情绪很快消失不见,只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公主,您这是要去质问皇后娘娘么?见凌月要往外走,玉痕噗通一声跪着拦到对面面前,抓着凌月的衣袍道:今夜就是大年夜了,是阖家团圆的时候,若您这个时候跟皇后娘娘起了争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传扬出去都会说您忤逆不孝的啊!历朝历代所标榜的都是以孝治天下,一个孝字大过天,无论皇后是受了谁的威胁挑拨才做出这种事来,死的都只不过是个奴才,根本不值一提。
可凌月一但落得个忤逆不孝的名声,朝堂上必然有人会趁机上奏弹劾攻击,实在是得不偿失。
你说得对。
凌月毫无波澜的语气从玉痕头顶缓缓传来,正当玉痕以为自家主子听了劝,暗暗松了口气的时候,却听对方继续道:纵容母亲无止境地糊涂下去,才是真正的不孝。
陈泓的确只是个奴才,却是个对社稷有恩的奴才,绝不能,也不该死的这般不明不白。
第二百三十六章 当面质问见凌月这般态度,玉痕就知道劝不住,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她能在气稍稍消一消之后再去凤栖宫,便转了话题道:公主让奴婢宣大理寺卿卢应真进宫来,卢大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自上一位大理寺卿成福被抄家流放后,卢应真就接任了这个位置,这几年来也算兢兢业业,没有传出什么徇私枉法之处,是个踏实有才之人。
这样的人,凌月自是要委以重任的,但在这之前,少不得还要磨炼敲打一番。
玉痕说的清楚,但凌月却完全没有让步意思,只淡淡道:让卢应真在偏殿候着,待本公主从凤栖宫回来再召见他。
凌月是什么脾气玉痕再清楚不过,知道绝没有置喙的余地,只能匆匆跟在凌月身后出了大殿,传软轿过来。
然而凌月打从听过陈泓死了的消息后就觉得火气翻涌,暗暗深吸几口气人都无法静下心来,索性拒绝了软轿,甚至连披风都没披,就这样疾步往凤栖宫去了。
儿女不言父母是非,正如玉痕所言,她没有办法因为一个死无对证的奴才去质问皇后什么。
但却必须要让皇后明白,这次的事已经触犯了她的底线,她绝不能,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公主!玉痕命人给卢应真传了话,回来见凌月一个人已经走的远了,紧赶慢赶追上来将披风裹在凌月身上,紧张道:公主,您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这大夏的千斤重担,可都要担在您身上。
只是走几步路罢了,哪就那么娇贵了。
初晨和煦的阳光撒在身上,凌月并没有觉得冷,只下意识地扯了扯披风,继续快步往前走。
皇后适才一阵担忧,被林嬷嬷哄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好了些,然而才回软塌上窝着,就听小宫女回禀说凌月来了。
要说皇后眼下最不想见的人,必是凌月无疑,当下神色微变,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你去告诉公主,说本宫歇下了,让她晚些时候再过来问安吧。
小宫女有些不明白为何皇后明明好好的,却要对公主避而不见,却也不敢多问什么,正答应着要出去回禀,却见内殿的门被人推开。
来不及反应,就见一身月白色素服的凌月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人都进来了,自没有再拦着的意义,皇后顿觉尴尬不已,她本就不擅长做戏,一时之间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只强撑着道:月儿,前朝那么多事,你怎的这个时候又过来了?见皇后这般模样,凌月心里并没有太多怨恨,有的只是深深的失望。
秦家人个个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皇后跟他们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虽然没有太多心机手段,却最是个温柔敦厚之人,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如今看来,并非是舍不得蚂蚁,而是蚂蚁没有威胁到她的利益。
哪怕只是可能有所威胁,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除掉。
见凌月沉默不语,只是用那种复杂又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皇后心里越发不安,待把传话的小宫女打发出去后,方才再次讷讷道:月儿……母后是要跟月儿说实话,还是让月儿自己一五一十地查出来?凌月直接打断皇后的话,一字一顿道:母后,我不知道是有谁背地里威胁了您什么,但您宁可相信一个外人,都不想相信自己的女儿么?这才是最让凌月心寒的。
要知道皇室生活本就波谲云诡,父皇最在意也最看重的就是跟二叔三叔的兄弟情,正因有了这样牢不可破的感情,才不会给任何人以挑拨离间的可趁之机。
事实证明父皇做到了,起码到目前为止,二叔三叔都是一心为了江山社稷,对皇位没有任何觊觎之心。
如今父皇去世不过一个月,母后就有要跟自己离心的征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都是个极危险的信号,若不趁着这个时候把话说开,怕是后患无穷。
月儿,我……皇后虽然偏疼儿子,也把儿子当成唯一的指望,但凌月终究也是她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的宝贝女儿,如何能不心疼,见凌月明显动了气,整个人都慌乱起来,急急道:月儿,你听母后说,母后没有想瞒你的意思,只是事情紧急,来不及去跟你商量,只能……只能……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皇后自己也说不下去,只紧紧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欲言又止。
凌月并没有逼迫皇后的意思,也知道若一味地强势威逼,只会让皇后跟自己越来越生分,,便也强忍着心里的难过,缓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母后不必着急,一五一十把真相说给女儿听就是了。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实在不知道到底是谁,想着那人在暗处,我们却在明处,若不能按着他说的去做,你跟旻儿都是要有危险的!说到这些,皇后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握着凌月的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月儿,皇上已经不在了,我不能让你们有事,你明白么?虽然他们是皇子公主,是这大夏天下最尊贵的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
母后放心,我和旻儿都不会有事的。
凌月很明白皇后的顾虑,原本想着待姬文旻顺利登基后,一切尽可了然,但这会儿却是不得不说,是以趁势反握住皇后的手,凝声道:母后,旻儿如今还小,登基之后根本承担不起朝堂上的腥风血雨,难道您希望这个时候我们兄妹二人闹出嫌隙,反倒让外人得意起来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世上最能信任的就是骨肉血缘,若连凌月都不能好好辅佐姬文旻,其他人就更没有办法信任。
到时候主少国疑,只能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再没有第二种可能。
第二百三十七章 母女对峙听到这话,皇后下意识地就要反驳,然而在触到凌月了然的目光时,那违心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后再如何强撑,终究改不了担不住事的事实,犹豫着心一横,便把实话说了出来,月儿,你应该很明白如今朝堂上的情况,只有让旻儿继位为帝,才是最稳妥的,也不知……后半句话皇后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却不难猜,必是责备夏皇都已经立了太子,却好好的留下一道让女儿继位的旨意来。
这不是节外生枝么?夏皇的深谋远虑,皇后自然永远都不会懂,凌月也不强求皇后能够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她只希望对方能够安安稳稳,如以前那般对自己有着全然的信任。
可惜,连这样最基本的事,皇后都做不到了。
这让凌月如何不心寒?无论之前还是以后,月儿从未有一刻在意过什么皇位,月儿在意的,只有父皇那些没来得及实现的理想。
凌月看着眼前的皇后,只觉得这个给了自己生命的女人,不知从何时起,竟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
又或许她从来都不曾了解过自己的母亲,她骨子里跟秦家那些人一样自私凉薄,能够为了儿子的前程,轻轻松松就把女儿给搭进去。
当然,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自然愿意为了家国天下奉献出自己的性命,几日前孤注一掷出城迎敌时,就没想过能活着回来。
可危急关头自愿以身殉国,跟眼前风平浪静却要被生母处处提防,又如何能相提并论?见凌月面无表情,神色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冷漠,皇后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钝器狠狠捶打了一下,痛的几乎缓不过气来,下意识道:月儿,你……你不要怪母后,母后也是……母后为了能延续秦氏满门的荣耀,一心要扶旻儿登基,月儿可以理解,但您可有想过,旻儿如何才能坐稳这皇位,难不成靠秦家人么?若秦家那几个货能有这样的本事,她倒真真得高看他们一眼了。
皇后是有些糊涂病在身上,却也不是个傻子,很清楚自己娘家人是什么水平,所以就算心里有着别的算计,也只是让姬文旻不要过分放权给凌月。
然而自己所有的想法就这样直白地被戳穿在眼前,皇后不知道凌月愤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之前的愧疚情绪已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担忧和恐惧。
一时之间皇后竟然不知道要用强撑着的皇后威势来弹压凌月,还是态度和软些动之以情,纠结之余只能凝神道:月儿,无论什么事都是母后自己做的,跟旻儿没有任何关系,你知道他一直很尊重你,很坚决地希望你能代替他继承皇位……要说之前凌月对皇后只是寒心,此时此刻就是彻底不抱什么希望了,只见她苦笑一声,母后说这话,是担心月儿会拿旻儿撒气么?原来她在自己亲生母亲心里,竟是这般不堪。
到底是父皇的离世让母后变了性情,还是她本就如此,只是迟迟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你们是亲姐弟,自然不会如此,否则……岂不是让先帝亡灵寒心。
有那么一瞬间,皇后意识到自己错的实在离谱。
然而也仅仅只是一瞬,她固执地认为以长远计,自己这样的做法是在保全两个孩子,是以语气多少又强硬了些,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月儿,女儿家总归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最重要的,无论你选择陆凝之还是言胥,母后都没有阻拦过,更不曾安排过你的婚事,不是么?别说皇族,就是寻常官宦世族,儿女婚事也都是以家族利益为首位,皇后能够让凌月自己选择心爱之人,已是比许多母亲好了数倍。
凌月从没有否定过皇后对自己的爱,只是这样的爱从来都很纯粹,如今却硬生生有了微妙的变化。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凌月的心都彻底寒了下来,但就算再寒心,她也不能对皇后有任何不敬,只淡淡道:母后放心就是了,就算旻儿不信任我,甚至于以后想杀了我,我都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
对朝事尽心尽力,对包括姬文旻在内的所有亲眷疼爱照应,这是父亲留给她的责任,她无论如何都会做好。
皇后对凌月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她但凡答应了什么事,就一定会履行承诺,悬着的心也踏实下来。
正想着要如何转圜一下才能让对方更体谅自己的苦心,凌月却没有时间做这些个表面功夫,只转了话题道:现在母后可以跟我说说,陈泓到底是怎么死的了么?提起这个话题,凌月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陈泓那张熟悉的脸,心里的伤感不由更多了几分。
如果当时她不是出于周全起见把陈泓派去照顾姬文旻,也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在皇后面前挑唆,说她是派了个人去监视姬文旻,以至于白白丢了性命。
……见话题还是转了回来,皇后本就血色不多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尴尬,旋即有些不悦地冷下脸来道:月儿,你这是在质问母后么?人越是在理亏的时候,就越是要想方设法让自己表现的更强硬些,,皇后自然也是如此。
女儿不敢质问母后,别说陈泓,就算母后要杀了女儿,女儿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凌月原本觉得自己对皇后已经够失望了,却没想到皇后还能让自己更失望些。
但有着这样不断加码的压抑情绪,她整个人反而坦然起来,只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继续道:月儿只问母后这一次,若母后实在不愿意说,就什么都别说,那么……从今往后,月儿不会再管这凤栖宫里的任何事,同时我也会把旻儿带走,免得他耳濡目染,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事已至此皇后对自己这种种作为,伤的只是母女情分,虽然让人心寒,却不会对朝局产生什么大的影响。
若任由她把姬文旻给教歪了,影响的可是这大夏国的千秋万代。
凌月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哪怕彻底折损掉她跟皇后之间的母女情分!……皇后怎么也没想到凌月会这般决绝,一时之间竟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她盯着凌月看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家女儿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敢置信道:月儿,你是想跟我断绝母女关系了?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年代,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谋逆,她怎么敢……听到皇后这话,凌月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平静道:母女关系在血缘不在情分,岂是说断就能断掉的,只是……母后不信任月儿,月儿以后也不会再信任母后了。
凌月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更明白有些事是绝不能容忍的,否则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与其说她是想跟皇后彻底割裂开来,不如说是在赌皇后对自己的感情大过猜疑,还是猜疑大过感情。
若真是后者,那便真要好好打算起来了。
月儿,你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怎么会不信任你……这样的话皇后几乎脱口而出,在说完之后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了一切,心里顿时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喃喃道:月儿,母后并非有意要对你隐瞒什么,只是……皇后很清楚自己如今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把自己所有的打算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二是彻底断了两人的情分。
凌月是夏皇一手养大的,性子有多决绝皇后多少也清楚些,若自己真是选择了后者,女儿出了这个门,就绝没有再修复关系的可能。
见皇后这般开口,凌月就知道对方做不到从此跟自己长决绝,无论是出于母女之情还是对秦氏一族之后的长远考虑,这都不是坏事。
是以并没有一条路走到底,只挑眉反问道:既然不想隐瞒,母后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这样的语气手腕,原是用在朝臣身上的,在适才踏进凤栖宫内殿之前,凌月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用这样威逼的口吻,跟自己的亲生母亲说话。
也不知道该说是皇后的悲哀,还是她自己的悲哀。
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后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把实情说了出来,并将那人送来的字条递到凌月面前。
一张纸条而已,自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凌月一个一个看完上面的字,眉心再次蹙起,只有这些?只凭一张字条,皇后就能受了别人的威胁,毫不犹豫地杀掉完全冤枉的陈泓。
只因觉得陈泓是凌月派在姬文旻身边的眼线,如此,若有人随意送进来一张字条,说凌月有专权之心,皇后是不是也要一杯毒酒毒死自己?这一刻,凌月只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的母亲。
她不仅毫无聪慧谋略,而且十足十的愚蠢。
是。
见凌月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皇后的心一寸寸更加慌乱起来,几乎下意识道:月儿,母后不是没想过调查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还没有来得及,就以牺牲一条无辜性命为代价?这话凌月没有说出来,因为说了皇后也绝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只深吸一口气将火气压到心底,紧紧握着手里的字条道:皇宫虽大,但能来往于凤栖宫的人却没有多少,哪怕做的再小心也总有踪迹可寻。
凌月沉吟道:如今母后依着对方的指令做了事,对方必定以为拿捏到了您,我对外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待下次那人再找您做什么,您第一时间派人告诉我就是了。
原本凌月对林嬷嬷还是极信任的,认为她是个有主见的聪明人,哪怕皇后耳根子再软,有林嬷嬷在身边时常规劝着也总能放心些。
经此一事,这样的信任却是完全摧毁,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只待此事风波过去,就把林嬷嬷遣出皇宫。
见凌月没有就陈泓的死穷追猛打,皇后心里也稍稍轻松了些,诺诺道:月儿,是母后糊涂,母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你……你原谅母后,母后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或许实在后知后觉,皇后此时此刻突然意识到她不能寒了凌月的心。
至于到底是出于什么考量,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了。
皇后有心认错,凌月却没有再坐下去的意思,只径自起身道:勤政殿里还有许多公务,月儿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去奉先殿给父皇上了香,自会来陪母后守岁。
无论感情上有什么样的亲疏,面上都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一则不能伤了皇族体面让臣民百姓笑话,二则不能打草惊蛇。
这些,皇后心里自然也清楚,见凌月往外走,语气下意识提升了一个高度,月儿!凌月脚步稍稍停顿一下,却并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母后好好歇息吧。
从凤栖宫内殿走到正殿门口,不过片刻功夫,对凌月来说却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但她不是撑不住事的人,待出现在外人面前,面上的神色已跟平常没有任何差别。
玉痕焦灼不安地等在殿外,这会儿见了凌月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忙迎上来问道:公主,您是坐轿子还是走回勤政殿去?凌月心里翻江倒海,能维持眼前的平静已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哪里还能走回去,只淡淡道:去传轿撵吧。
轿撵已经候在门口了。
玉痕点点头,上前稳稳扶住凌月的手,小声道:公主,适才太子殿下过来,被奴婢给劝回去了。
旻儿是个聪明孩子,晚些时候自会来找我的。
凌月看玉痕一眼,不再多发一言。
第二百三十九章 照常询问上了软轿,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重重帷帐隔开,凌月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伤心情绪,眼角默默滑下两行清泪。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亲生母亲竟这般怀疑自己,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缘故导致了这一切。
或许从失去父亲那一刻起,她也同时失去了母亲。
片刻,凌月抬手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痕,整个人又恢复到之前那般面无表情的模样。
所有东西都是不可强求的,包括亲情,她能做的就是守护好父皇留下来的江山,虽九死其犹未悔!凤栖宫这边,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林嬷嬷却是最清楚不过,待凌月离开后,她立刻匆匆进到内殿,才进来,迎面就见皇后斜倚在床边默默垂泪。
主子。
林嬷嬷面露不忍,上前握着皇后的手问道:公主什么都猜到了是不是?说这话时,林嬷嬷是有些后悔的,公主精于谋算能一手指挥几万人将南楚势在必得的二十多万人打退,更能在朝堂上跟那么多年纪足以做她祖母的老臣互相周旋,怎么能是个轻易被糊弄过去的?对这样的人,实话实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这般折腾一番,倒是彻底伤了母女情分,以后就算修补好了,这样的隔阂也会一直都在。
真真的得不偿失!是。
虽然皇后考虑更多的是秦氏一族之后的前程,也的确更偏爱姬文旻一些,但对凌月的感情也不是伪装出来的,听到秦嬷嬷的话哭的更伤心,月儿用那样冷漠的眼神看着我,她一定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其实皇后不是没有考虑过把自己母亲的真实身份告诉凌月,但几番斟酌之下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的女儿是天之娇女,不应该知道自己身上还流着卑贱妓子的血,那样岂不是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不会的,公主到底是您的亲生女儿,没有隔夜仇。
林嬷嬷安慰了皇后一句,心里却很明白皇后的担忧不无道理,以凌月的性子,怕是……这样想着,林嬷嬷心里的担忧更多了一层,但她似乎并不后悔处死了陈泓,见皇后沉浸在纠结里,再次道:主子,依着公主所言,陈泓既是北狄派来的探子,哪怕后来被策反立下了功劳,这样的人用着也是不安心的,不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并不是坏事。
各路探子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的,最重要的就是忠心,谁又知道陈泓是真心叛变还是故意为之?姬文旻身份何等尊贵,只要有万分之一的不妥当,都绝不能留!至于这之后的推手,早在凌月没吩咐之前,她就已经派人顺藤摸瓜在查了,早晚会揪出来也就是了。
正是这个道理。
皇后觉得林嬷嬷这话简直说到了自己心坎上,之前地愧疚伤心少了些,取而代之的则是不满,月儿说本宫不信任她,她又何尝信任过本宫,她跟皇上一样,总觉得本宫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跟本宫说……皇后口中的皇上指的自然是夏皇,虽然过去这么久,但她仍没有习惯于失去丈夫的感觉,一觉醒来总觉得对方还在。
公主是想让您少操些心,原本您的身子就总不见好。
林嬷嬷不是傻子,已经隐约意识到出了今天的事,凌月心里只怕已经盘算着要如何处置自己了,但这并非一时之事,现在还不是考虑的时候,只宽慰道:公主是言而有信之人,既然说了会保太子殿下坐稳皇位,就绝不会食言,您大可放心了。
如今没有什么比姬文旻能够坐稳皇位更重要的事,其他的都可以以后再想办法慢慢解决。
你说的是。
皇后点点头,但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林嬷嬷还想再说什么,被其轻轻摆手挥退了下去。
凤栖宫内殿再次寂静下来,无人知道这样的寂静会持续多久……且说这边,凌月已是回了勤政殿,她没有时间再去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立刻让玉痕去传卢应真过来。
卢应真在偏殿等了许久,虽说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推迟了觐见,但心里还是忐忑许多,进到大殿后立刻跪下请了安。
起来说话吧。
凌月并没有难为卢应真的意思,待其起身后直截了当道:郭家的案子审理的怎么样了?郭氏一族的人才发落下狱没几日,南楚大军就打了过来,这些日子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上。
但凌月早已下了命令,让不用上阵杀敌的大理寺各级官员继续清理积务,不得有任何怠慢,是以卢应真已提审了郭亦霖五次。
但无论如何提审,郭亦霖的态度都是一致的,查有实证的并不做无用挣扎,但凡没有板上钉钉的一律咬死跟自己没有关系,背后更没有任何一位朝廷大员的主使。
左右凭着已有的罪证,郭家已是百死莫赎的局面,郭亦霖已不再存什么侥幸心理,又何必把外面的人都得罪死了,从而失去跟凌月继续抗衡之人。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凌月当然明白,然而大理寺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啃掉难啃的骨头,听到这话不由蹙了蹙眉,也就是说,毫无进展了?凌月的声音并不大,但威势之下,自有种不可言喻的压迫感,卢应真才直起来的脊背再次弯了下去,硬着头皮凝声道:回公主的话,也不是全无进展,只是尚未有结论,微臣不敢贸然禀报……官场上的事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若他在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时候就说出来,最终却没有得到相应的答案,只会让上位者更加质疑自己的办事能力。
然而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卢应真的顾虑凌月自然也很清楚,所以并没有责怪什么,只淡淡道:现在可以说了么?是。
卢应真答应一声,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应声跪了下来,一字一顿道:请公主恕微臣僭越之罪。
第二百四十章 陆家风波卢应真在勤政殿内自是神经紧绷,但好歹只是办事得不得力的问题,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远在宫外的陆家家主陆崇山却没这么幸运了。
虽然之前许多人都以为,陆凝之是得了凌月的命令冒险去京城外执行任务,但自从南楚大军落败,特别是乾州屠城之事后,关于陆凝之是南楚奸细的消息就在京中甚嚣尘上,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陆凝之这些年的口碑实在是好,这样的话落在外人耳朵里自是半信半疑,但对陆崇山而言,却是很明白这个名义上的儿子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到了东窗事发这一天,等待他们的不是远超常人的荣华富贵,就是全族尽灭的下场。
如今能有的,只能是后者。
陆崇山恨极了陆凝之,但事到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了。
陆夫人更是急得团团转,一大早连早膳都没胃口用,见着陆崇山就急急道:老爷,如今京中流言纷纷,无论公主之前有没有怀疑陆凝之,心里都不能不存个疑影儿,咱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京城吧。
如今京中局势才稳定下来,只要乔装打扮趁乱离开,朝廷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找到他们的踪迹。
可若在这京城里死等着,说不定转过年公主腾出手来就要对陆家开刀,到那时候再想跑可就来不及了。
陆崇山脸色本就不好,听了陆夫人的话更是越发阴沉,冷斥道:行了,没人来找麻烦,自己倒先慌乱起来,成何体统!到底是一家之主,陆崇山心里的担忧比陆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也不是不想一走了之,但这京城里早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哪里是一句话就能走的了?陆夫人挨了丈夫的训斥,抿着唇不敢再多说什么,好一会儿才试探着继续道:到底要怎么样,老爷也该拿个主意才行,当年可是你非要……后面的话陆夫人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若不是陆崇山要留下陆凝之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也不至于把1整个家族都搭进去。
把这话烂在你肚子里,否则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陆崇山恶狠狠瞪了陆夫人一眼,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匆匆跑进来的下人打断,老爷……有话好好说,别毛毛躁躁的!一个两个都越来越没有规矩,简直是想气死他!然而让陆崇山失望的是,小厮并没有因为他的呵斥而平静下来,反而更加慌乱,老爷不好了,有京兆尹的衙役朝咱们府里来了,马上就到大门口了!因着心里实在不安,这两日陆崇山都有派人盯着门外的动静,前两天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却不成想这大年三十早上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京兆衙门……陆夫人消息灵通,知道昨夜萧既去了言府,连夜将言家二房的几个主子和下人一起带去府衙审讯,今日一早便进宫向凌月回禀去了。
算着时辰,这会儿萧既该是才从宫里回来,那就是……陆夫人抬眸跟陆崇山对视一眼,从对方惊恐的神色中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只觉得膝盖一软,整个人软软地往地上栽去。
凌月是个什么性子她早已有所耳闻,若真被抓去京兆尹府,自己只怕再也没有命出来了!到底是寒冬腊月,虽然房间里烧了地龙,地板还是冰凉的,立刻有嬷嬷把陆夫人扶了起来,安慰道:夫人不要惊慌,或许事情没有那么严重。
他们这些签了死契的奴才,从进府那一刻,就跟主子的命运划了等号,若陆家人出了事,他们也难逃厄运。
陆夫人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这会儿的消息几乎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哪里还能理智的起来,只哆哆嗦嗦道:老爷,咱们快从后门走,再晚就来不及了!好在银票细软她都收拾好了,就算从此隐姓埋名,也能保一生衣食无忧。
陆崇山可没有妻子那么乐观,又或者说他看的更透彻些,只木然地摇头道:来不及了。
若说以前陆崇山跟陆凝之都小看了凌月,那么现在,他对这位公主已经有了全然的了解,对方既然决定对陆家下手,就绝不会允许他有活着逃出府的机会。
……难道他们就这么完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陆崇山语气十分平静,半点波澜都没有,你若想走就去试试吧,来日也不至于怪我阻了你的活路。
见陆崇山对自己还有几分夫妻情分,陆夫人心里是感动的,但身体却没有什么犹豫,利落地转身往内房换衣服去了。
陆夫人自顾自离开,却没有看到陆崇山狠戾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后。
她知道的太多,又最是个沉不住气的,陆崇山怎么可能留着她把自己的把柄和盘托出,能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已经算是顾念夫妻情分了。
至于他自己……陆崇山定定地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来人,替我更衣。
哪怕入狱,他也要体体面面地去。
小厮的消息回禀的很及时,就在陆崇山换完衣服再次出现在正厅时,京兆尹府的衙役已经到了。
萧既并未亲自前来,来的是他的心腹张捕头,张捕头知道陈崇山会提前得到消息,却没想到他会是这般淡定模样,但很快回过神来,如常道:陆大人,下官奉萧大人的命令,传您去京兆尹府协助办案,请吧。
虽然谁都知道这道命令下来,陆氏一族是保不住了,但毕竟眼下还没到这个时候,表面上的客气还是要做做的。
陆崇山既然早有准备,自然全力配合,起身随张捕头往外走去,陆府里的下人这几日多少也听到了风声,都小心翼翼地凑在主院周围。
见自家老爷被带了出来,每个人都瑟瑟发抖,生怕下一刻就会把自己也给抓起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主动上交好在最坏的结果暂时还没有发生,除了陆崇山和陆夫人,衙役们似乎并没有对陆家其他人动手的打算。
就算陆崇山的几个小妾和庶子庶女,也只是暂时被圈在自己住的院子里。
当然,去后院带陆夫人的衙役很快回来,凑在张捕头耳边小声道:捕头,陆夫人……喝毒酒自杀了。
毒酒显然是才被人灌下去的,衙役过去的时候尸体还是温热的,但已无力回天,显而易见,正是得知衙役包围了陆府,才被杀人灭口。
这其中的心思,张捕头心知肚明,目光淡漠地在陆崇山身上扫了一眼,这倒是巧了。
这事原不会有任何悬念,但得到确切结果时,陈崇山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却也什么都没说,只径自往大门外去了。
虽然如今是滴水成冰的冬日,但查封陆家这样的大事,绝不是几股寒风能抵挡住的,待张捕头带着陆崇山到大门口时,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百姓。
看来传闻是真的,这陆家的确有问题……空穴不来风,亏得公主那般看重陆凝之,却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可没听说,陆家在郊外侵占了足足五千亩良田,逼得无数人由田主变成了佃户,公主最恨一个贪字!……平日里日子舒心些的年份也罢了,如今京城历经大劫,无数人无家可归,对这种为富不仁的世家大族自是格外憎恨,最后渐渐由窃窃私语变成了高声大骂。
陆崇山在一众咒骂声中离开住了几十年的府邸,临走时回眸深深往大门处看了一眼,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失败了就输得起,但任何人都别想从他嘴里问出任何有用的消息!经此一出,陆家自是再没有恢复元气的可能,然而经过这么一闹,凌月清算陆家的消息迅速传到各大世家大族家主耳中。
萧既是个聪明人,待陆崇山被带回京兆衙门时,约摸着该传出去的消息已经传的差不多的,这才用自己独有的渠道把凌月的意思传达出去。
这般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那些个家主主动把侵占的田亩退出来,哪怕不肯全部退,只要能退到凌月满意的数目,这次便不会落得跟陆崇山一样的下场。
若说侵占田亩,王氏一族既是各大世家之首,所侵占的田亩数量也非寻常世家可比,这会儿消息传过来,王氏家主王维中自是慌了神,也顾不上所谓的嫡系尊贵,主动往国公府来找王祁商议对策。
说起这个王维中,虽然贵为王氏家主,一些个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少不了他的手笔,但这人在朝中并没有什么显赫官职,只在户部挂了个行走的差事,不过是为了有些消息传递起来更方便罢了。
至于王氏家族其他人,大多也都是眼高手低的主儿,在王维中有意无意的刻意‘培养’下,除了吃喝玩乐招猫逗狗,也没有什么大出息。
如此把那些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辈儿都养废了,王氏一族自然不会再出现下一个王祁,直接威胁到家主的地位。
可惜,王维中对王祁这般忌惮痛恨,遇到事情还是不得不来求对方拿主意。
王维中虽然年纪比王祁还要小上几岁,但却着实比他大了一个辈分,是以来到正厅时主动躬身向对方行了个礼,含笑道:今儿个是除夕,家里正是忙碌的时候,叔父怎么劳动大驾过来了?这只是客套话罢了,王祁那般耳目灵通如何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个道理王维中自然也是明白的,所以并没有绕什么弯子,直截了当道:国公爷应该知道公主有意以侵占田亩为由来向各大家族发难,不知有何良策来应对?之前郭氏一族因着问题棉衣被抄家灭族,王氏一族同样动了手脚却没被发现,王维中并不知道凌月只是在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并发作,而误以为是王祁将所有证据都抹干净了。
那么大的事王祁都有能力善后,区区田亩更是不在话下,毕竟已经吞进肚子里的东西,无论是多是少,都没有人会愿意再吐出去。
这么多年下来,王祁对王维中的性子早已有了彻底的了解,见他这般态度根本没有任何意外,只抬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茶盏,似笑非笑道:叔父的意思是,要侄儿去向公主给咱们王家求个恩典?王维中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王祁话中的讽刺之意,但到底办事要紧,虽然微微沉了脸但还是轻咳道:你在先帝面前是有脸面的,公主无论如何都要顾及先帝颜面,毕竟以后还有不少要用着你的地方。
王祁备受重用是事实,虽然王维中很不愿意承认。
侄儿虽然承蒙先帝大恩,但终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只看公主连守城这样的大事都没有召侄儿前去商议,就知道是没有多少信任的。
王祁重重叹息一声,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叔父,容侄儿提醒您一句,咱们这位小公主年纪不大,却颇具雷厉之风,心思手腕绝不逊于先帝,跟咱们王氏一族的百年昌盛比起来,一点田地又算的了什么?之前王祁步步算计,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成想凌月完全没有步步落入其算计之中,特别是昨晚凌月漏夜回京后,貌似格局又变得微妙起来。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格外谨慎小心,别说王氏本家,就连他自己也不敢有任何异动。
大的博弈并非过家家,必须准备周全后一击即中,,而不是一点点持续拉扯,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保全自身,让凌月怎么都挑不出错来才好。
而凌月显然也不想一下子跟所有大族朝臣对上,否则如今就不是让他们主动退还田亩,而是派出御林军,直接一个一个抄家罚没财产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各方勾结话是不错,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北狄和南楚都已功败垂成,王维中知道以目前的情况,能够保下王氏一族不被牵连已是大幸,却也顾虑道:这会不会只是个开始,以后没完没了?王氏一族虽然家大业大,奈何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这些年来不过表面风光内里早已盘根错节破败不堪。
若再把这么多年想方设法盘剥来的土地,全部给朝廷拿了回去,以后岂不是要无路可走了?王祁自然明白王维中的意思,微微摇头道:以后的事谁又能得知,不过叔父放心,只要公主当真没有继承皇位的想法,就到不了最糟糕的时候。
先皇最恨的就是一个‘贪’字,但为了大局考量,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凌月就算能力再出众,跟她的父皇比起来也暂不能及,只要暂时稳住局面,以后自有无数法子来相互牵制。
这一点,他远比凌月的优势要大得多。
国公爷既然这么说,那我也就照你的话去做了。
王维中不是彻底打消了顾虑,而是除了倚靠王祁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只一字一顿道:国公爷虽然位高权重,总归也是王氏一族出来的,若王氏出了什么事,您也……脱不了干系。
听到这话,王祁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挑眉道:叔父这话,可是怕本国公会对本家不利?虽然王维中就是这么担忧的,但被王祁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不由有些尴尬:我哪有这个意思,只是提醒国公爷要小心提防那位凌月公主,别让她得寸进尺。
人心诡谲,这么多日子,王维中从未对那些因穿了劣质芦絮棉衣而死的大夏战士,有分毫愧疚之心。
反倒觉得是自己下手太慢错过了冻死更多战士的机会,才让言胥等人有机会从北境活着回来,把他们逼到要退还良田的地步!叔父放心,侄儿自有分寸。
从王祁自王氏一族脱离出来那一刻起,那所谓的‘根基’就只是他手里那颗最厉害的棋子罢了。
如今大事未成,这棋子自然不能早早没了,无论如何都是要保着王氏一族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
得了王祁的保证,王维中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见对方不再主动说什么,便也识趣地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大年初一,还请国公爷来府中跟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虽说要主动退还田亩,然而田亩也分三六九等,要退哪里的如何退,里面还有不少门道,少不得要王祁一一瞧过才能做最后的定夺。
新年伊始,晚辈自是要去给叔父婶母请安的。
王祁淡淡一笑,吩咐管家好好把王维中送了出去,之后又重新坐回到主位上,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下无事,王琛时常在祖父王祁身边侍奉着,这会儿见没了外人,便也从后间出来,温言问道:祖父,可是王维中的要求有什么不妥?这些年来惹了事屡屡需要他们国公府来善后,但人前人后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嫡系正统模样,让王琛对王氏本家这些人很是厌恶,若不是留着还有用,连应付都不想应付。
若是不妥,我岂会答应他?王祁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王琛扶自己往书房去,待书房门关上,方才沉吟道:你相信公主是察觉到了什么,才匆匆回到京城的么?凌月尚未进到京城,王祁就收到了外面的飞鸽传书,本想着多冒些险将人截杀在京城之外,然而考虑到此招很险却又无太大胜算,只能逼迫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如今坐在这里,又忍不住有些后悔,毕竟凌月进了皇城,以后再想要动手难于上青天。
姬凌月……到底在谋算些什么?就算有所察觉,那也仅仅只是怀疑,又能做的了什么数。
相比于自家祖父,王琛虽然没有那么多人脉经历,但心思却并未弱上半分,只一字一顿道:祖父之前说过,疑心易生暗鬼,越是人心浮动的时候,就越是要沉得住气。
历朝历代,有多少人最终都是心理素质太弱,最终自乱阵脚才被别人揪到把柄。
做贼心虚是人之常情,能够‘做贼不心虚’才是真正的本事。
对于孙子的反应,王祁自是欣慰,却也绝不敢掉以轻心,只继续问道:依你之见,下一步该怎么做?在京城里,他自是可以按兵不动。
左右凌月提拔齐寒几个寒门子弟的行为,已经让她树敌不少,这次拿陆家做筏子,更是不可避免地会将几个平日里跟陆氏一族交好的家族都牵扯进来,暂时还轮不到他。
但京外却是一刻都耽误不得,毕竟陈自城已经自立为东南王,必须要趁热打铁壮大势力,才能有跟朝廷博弈的可能。
否则不出三两个月,只要凌月缓过神来,必然会派大军将其彻底剿灭。
真到那一日,自己之前那番功夫就算彻底白费了。
王琛跟在王祁身边久了,几句简单的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凝声道:祖父放心,孙儿已经派人去给陈自城传消息了,他女儿已经嫁去了陈临渊那里,不出意外,两人结盟就近在眼前了。
陈临渊虽然年龄不大,心思却比陈自城要深沉许多,想要为己所用少不得还要多花费些心思。
若要促成此事,只怕还要瞅准时机,下最后一剂猛药。
告诉陈自城,对陈临渊不必客气。
王祁抬眸深深看王琛一眼,想了想又继续道:去把咱们家在京郊的田亩地契全部都取过来,我要瞧瞧。
王氏一族要把侵占的田亩吐回来,他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要起到带头作用。
祖父放心,孙儿已经整理好了。
王琛温和一笑,也不假他人之手,自己转身去捧了个大大的红木匣子过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其他想法世家大族侵占良田已是多年之顽疾,王祁手握重权多年,虽说并不至于引人注目,但长年累月下来,数目也不在少数。
王祁在王琛整理好的账册中来回翻找一番,最终将其中几张择选出来,淡淡道:收起来,明日一早递请安折子的时候,把这几张地契送到宫里去。
听到这话,王琛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祖父为何这般着急,不等开朝之后再递送?依着大夏朝的规矩,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这半月是官员和皇帝的新年假期,若非有极重要的事,都要等正月十六复朝之后再行禀报处理。
王祁这般主动,的确足够有诚意,却也难免显得太扎眼了些,没的让其他跟他们同等处境的人有所非议。
你虽然是个聪明的,但有些事终究还是看的不透彻啊。
王祁捋着胡须朝王琛笑笑,那位小公主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若想等到复印开朝之后再处理这些,就不会赶在大年三十这个关口上,让陆崇山去监狱里吃年夜饭了。
照王祁的性子,这些地契即刻就该送进宫去,但考虑到除夕非召不得请旨进宫,只能安排到明日。
陆崇山罪有应得,没什么值得怜惜的。
王琛想着陆凝之虽然名面上以楚皇的名义来跟他们合作,实际上却处处独善其身,只想把他们当成棋子来利用,还落得个漏洞百出的结果,心里的恨意就忍不住往上翻涌。
若不是祖父处处谨慎,做什么事都额外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时候被抄家的就是他们国公府了。
一个陆崇山自然不值什么,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跟抄家灭族比起来,其他任何罪名都算轻的。
王祁既然能跟郭家割裂开来,就自然不会受到陆氏的牵连,相比于这些人,他更担心的是京外之事,想了想沉吟道:陈自城那边一定要盯紧了,让他早些行动,迟则生变。
王祁不是傻子,知道以凌月的性子,绝不会因为区区几十万两银子的救灾银子就轻轻松松放过刘振一家,必然是有了什么谋算。
刘振虽然不知道他跟陈自城之间有所关联,但别的事也知道不少。
缓兵之计倒也罢了,若在威逼利诱之下彻底倒向了凌月,之后的局面对他就更加不利了。
陈临渊……祖父放心,孙儿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王琛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见王祁没有继续嘱咐什么的意思,方才继续道:祖父,孙儿还有一事要回禀,外面有消息传来,镇西王萧暮景和王妃秦九九,已经在入京悼念先皇的路上了,咱们要不要提前准备起来?萧暮景手握重兵,且又是新近才承袭了镇西王爵位,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且又不似那些个‘老油条’那般精明难拿捏。
若能寻到机会把对方拉拢成自己人,必然是一步绝妙好棋,王琛自然把这个机会看的比什么都重。
王祁本就很把萧暮景放在心上,只是这两日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才一时疏漏了,当即道:之前让你物色的女子都物色好了么?萧暮景不喜欢秦九九,只是迫于她是秦家女子的压力,不能太驳了皇后的面子才娶了她。
夫妻不谐心里必然烦闷,这时候若能有个绝色佳人入了萧暮景的眼,这拉拢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大半。
跟楚皇善用女人在京城拉拢关系为自己窃取情报一个道理,王祁这国公府暗地里也养了不少从各地寻摸来的妙龄少女,为的就是把她们培养成拉拢达官贵人的工具。
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金银是死的,你能给得起的别人也给得起。
相比之下女人就不同了,因为不同的美女有不同的风情,若你送的女人正中对方的胃口,这拉拢的目的自然也就达成了。
祖父尽管放心,孙儿都准备妥当了。
王琛跟萧暮景年岁相仿,之前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自认为对萧暮景有几分了解,脸上忍不住多了几分笑意:人在精不在多,孙儿准备这两个女子,必然会如当年的西施郑旦那般,让萧暮景过目不忘。
西南的陈自城虽然紧要,但终究只是个自封为王的土匪,想要做什么事都少不得他指点着,但萧暮景却不同,他是连朝廷都忌惮三分的封疆大吏,自然要更多费几分心思。
你既说好,自然错不了。
是男人没有不喜爱美色的,王祁自也不例外,但到底年龄大了,没有了前些年那么多的心思,只沉着脸嘱咐道:既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就好好留意着,别让你那父亲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王祁最了解不过,之前培养出来的几个绝色女子还没等派上用场,就被他先‘尝了鲜’。
虽然接连受了严厉责罚,这几年安分了许多,但到底劣性难改,不能不多嘱咐一句。
自己那个不成器的父亲是什么德行,王琛心里再清楚不过,然而儿女不言父母是非,也乖觉地没有多说什么,只点头答应道:是。
对王琛,王祁没什么不放心的,他接连休息不好已是疲累的很,闭了闭眼方才沉吟道:明日一早你陪我去本家拜年,该准备些什么礼物,你心里有数。
是。
王琛一一答应下来,很有眼色地退出了房间。
冬日很冷,王琛才出了门就觉得寒意从四面八方齐齐往自己身上钻,下意识地攥了攥袖子,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萧暮景,无论如何都要拢到他们这边,不容有失。
国公府的事千头万绪,少不得要王琛这个代王祁当家主事的人一一处理,还没等走出主院,就接连有几个下人找了过来,匆匆忙忙往自己院子去了。
且不说王琛心里有何打算,宫里这边,凌月看着跪在地上的卢应真,淡淡道:别卖关子了,要说什么直接说。
第二百四十四章 想想明白卢应真既然知道郭亦霖是凌月要格外留意的人,自然要好好盯着,但他也并没有盯得太紧,且会时不时更换新的面孔。
长此下去,郭亦霖的警惕心自然少了许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有王家的人买通了狱卒,深更半夜悄无声息地进到牢房里去见郭亦霖。
原是人赃并获,但王家派来的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就算抓了也代表不了什么,卢应真索性当作不知道,只以凌月的名义把郭亦霖挪去了上等牢房,一应吃住都格外优待。
为的就是要制造一个郭亦霖交代出了什么的假象,如此,王家人就算心再大,也免不了要疑心几分。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凌月抬手示意卢应真起身,在这之后又微微摇头道:不过很可惜,这结果只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卢应真并不觉得自己的计划有什么大的疏漏,忍不住反问道:公主何出此言?从事情败露那天起,王家就已经跟郭家彻底切割开了,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派人去牢里跟郭亦霖废话。
哪怕王维中有愚蠢糊涂的时候,王祁却是个插根毛比猴子还精的主儿,若真要冒险进大牢,直接给郭亦霖灌一口鹤顶红一了百了,怎么还会让郭亦霖有命继续活着。
可是……那人的确进了王家后门。
卢应真不是个不谨慎的,在那人离开大牢后也一直派人暗中盯着,这才会有此结论。
凌月微微挑眉,王家大院里主子仆役加起来足足有上千人,这些人都跟王维中一条心?别说王家大院,就是宫里,各门各处被安插,进来的眼线也不少于数百人,一两个人的举动,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听凌月这么一说,卢应真也觉得自己这结论下的草率了些,当即垂眸道:公主放心,微臣必定盯好郭亦霖,只要他人在,就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卢应真自是想把芦絮棉衣的事查个水落石出,好给那些个枉死的边境将士一个交代,但这事凌月心里已然有了分寸,便摇头道:你既说了抬举郭亦霖是本公主的意思,就不妨再抬举他一回,让他去跟陆崇山一起住吧。
坐牢么,一个人总是无趣的,两个人凑在一起也能解解烦闷。
卢应真没跟萧既一起进来,并不知道陆崇山已经被抓的事,但最近京中关于陆凝之的传闻传的沸沸扬扬,卢应真自然有所耳闻,自然也能猜测到几分。
只见他凝声反问道:公主的意思,把陆崇山直接关到大理寺监牢来?凌月点点头,没错,本公主正是此意。
公主,这……卢应真越发不明白凌月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收拾陆崇山,总该刑部的人出面才名正言顺,让萧既这个京兆府尹去做已经属于越俎代庖,这会儿又破例把人送到大理寺,无异于把主事的刑部给架空了出去。
这不是明晃晃打王维明的脸么?卢应真心里有些不忍,在他看来,王维明虽然性子是有些古板,对于世家大族的阶级利益更是不顾一切地坚决维护,但他做事却极为认真,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
这样的人,哪怕凌月心怀芥蒂,也不应该这般变相羞辱他才是。
卢应真虽然没把这番话说出来,但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凌月定定看了他一眼,慢慢笑了,原来在卢大人眼里,本公主是个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人。
王维明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别说对方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达到让凌月怒不可遏的地步,就算有,也绝不会做这种事。
见凌月这般直言不讳,卢应真也不再前后斟酌犹豫,开门见山道:既然公主依旧信任王老大人,为何不将此案交由刑部审理,如此这般,只怕不止微臣误会,王老大人心里必然也疑惑难解。
王维明若连这其中的关窍都想不明白,就真白白掌管刑部这么多年了。
人总是要自己顿悟才能长久,凌月并不想跟卢应真多解释什么,只凝声道:晚些时候,萧既自会派人把陆崇山移交到大理寺,你且按本公主的吩咐去做,若这次再出了岔子,可就不是口头请罪能抵消的了。
凌月肯调,教卢应真,自然是存了指望的,原先还想着把他的名字放在姬文旻登基后第一批提拔的官员里,如今看来却还不是时候,得再历练些时日才行。
是,微臣谨遵公主教诲。
这般说了一句,见凌月没有再继续吩咐什么的意思,卢应真再次拱手行礼道:微臣告退。
待卢应真忐忑不安地出了勤政殿,一直守在凌月旁边的玉痕忍不住出言道:公主,您说这卢大人是真迟钝还是装傻,您什么意思奴婢都猜出来了,他难道一点都想不明白?之后并不需要再宣什么人觐见了,凌月也算稍稍松了口气,倚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你跟在我身边久了,我的意思多多少少都能猜到几分,他一时有所疑惑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凌月相信卢应真不是个傻子,回去只需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其中关窍。
公主说的是。
难得有点空隙休息,玉痕不想再让凌月沉浸在朝事的烦忧中,很自然地转了话题道:公主午膳想用点什么,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虽说事情一一都安排了下去,也都在自己掌握中,但到底还没彻底落实下去,年后还要忙姬文旻的登基大礼,少不得又是一番焦头烂额。
想到这些,凌月哪里还吃得下什么,疲惫地摇摇头道:随意准备些什么都好,本公主要歇会儿,谁来都不见。
玉痕知道凌月主要是防着皇后凤栖宫的人过来,连忙点头道:是,公主连日奔波,也该好好歇会儿,只要不耽误晚上的团圆饭就好了。
说到这里,玉痕心里不由又是一阵嗟叹。
往年这个时候,这勤政殿已经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地赐宴了,如今却……玉痕的愁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下一刻大殿门口已响起小宫女怯怯的声音:玉痕姐姐……第二百四十五章 泉水有异玉痕看凌月一眼,见对方依旧闭目养神,并没有过问什么的意思,便抬步往外走,向那小宫女问道:出什么事了?小宫女脸色煞白,但到底还记着规矩,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有余悸道:玉痕姐姐,奴婢在小厨房为公主准备点心,竟然在山泉水里发现了脏东西。
好在她们时时谨慎,立刻就察觉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非同小可,玉痕立刻变了脸色,冷声道:有人在水里下毒?不是不是。
小宫女摇摇头,解释道:只是水里比平时多了一丝淡淡的甜味,奴婢觉得奇怪仔细查看,在桶底看到了一点残渣,已经去找太医来查验了。
事反常态必有妖,这水必然是有问题的。
但小宫女喝了水却还好好活着,说明水里并不是剧毒。
多亏你细心。
玉痕轻轻拍了拍小宫女的手以示赞赏,之后则快步去到小厨房。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个小厨房沉浸在一片紧张气氛中,见着玉痕过来越发瑟瑟发抖,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嫌疑对象。
好在玉痕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所有人训斥一顿,只淡淡吩咐道:去瞧瞧太医什么到。
勤政殿规矩向来严格,能在这里伺候的宫女内监,都是一轮轮严格筛选出来,又明里暗里着人盯了许久,确保没有任何异动的。
这些人在勤政殿伺候了这么多年都没出事,不可能偏偏这个时候突然做出背主忘恩之事,在事情明朗之前,玉痕不想冤枉任何人,免得寒了底下人的心。
是。
之前报信的小宫女答应一声,忙转身出去了,没过多时就带了太医进来。
勤政殿的差事非同寻常,哪怕小内监没有着意提及,太医院也丝毫不敢怠慢。
为着老医正年纪渐长,凌月怜其这些日子忙碌奔波,特意赐了他几日年假,来的是太医院副院正汪见渠。
汪见渠医术出众,前些日子为许多受伤的守城将士医治,是个有胆色的后起之秀,玉痕对其印象不错,屈膝行了个礼,客气道:有劳汪大人跑这一趟,请您瞧瞧这水桶里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玉痕姑娘客气了。
汪见渠微微颔首行了半礼,方才放下手中的药箱,走到水桶边用银针测了测,确定的确没有剧毒,稍稍斟酌后用银勺舀起一勺水送进嘴里。
果然如小宫女所言那般,这水喝进嘴里有微微的回甘,且味道极淡,若非着意留心,断然发现不了。
见汪见渠喝了水之后迟迟不语,小宫女忍不住出言催促道:汪太医,这水里到底有什么?汪见渠并没有立刻回答小宫女的话,只继续沉思着什么,直到连玉痕都忍不住想追问的时候,这才站起身来,看向玉痕道:玉痕姑娘,此事事关重大,需要当面向公主回禀,还请姑娘带我去见公主。
太医院谨慎,汪见渠有这样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玉痕想着凌月疲惫的面容,暗怪这宫里没有半分消停日子过,却也无可奈何道:是,汪太医请随奴婢来。
多谢玉痕姑娘。
汪见渠颔首向玉痕致谢,之后又吩咐两个小内监把水桶抬上,一起往勤政殿正殿去了。
凌月虽在闭目养神却也没睡着,听到开门声,不等玉痕开口便主动道:出什么事了?公主……玉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凌月面前,简单把事情禀了,小声道:汪太医已在外面候着了,公主要不要即刻宣他进来?凌月微微蹙眉,睁开眼睛时眼神已是一片清明之色,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是。
玉痕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把汪见渠请了进来,汪见渠第一次进勤政殿拜见凌月,自是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叩拜大礼。
起来吧。
凌月并没有跟汪见渠多说什么,开门见山道:本公主不喜欢拐弯抹角,汪见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
是。
汪见渠应声站了起来,简单明了道:回公主的话,微臣适才仔细检查了小厨房的水桶,初步推断这水里应是加了让人精神亢奋的药物,不知公主这几日睡眠情况是否比往常少?只是精神亢奋么?玉痕不放心地接话道:也就是说,这人下药的目的就是让公主睡不着觉?是。
汪见渠知道玉痕是凌月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她的意思一定程度上就是凌月的意思,是以立刻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不是只有毒药才能害人的,这些东西每日少量随着茶饮膳食被公主服下,公主起初会精神极佳,哪怕每日劳碌上七八个时辰也不会觉得疲累,但说白了是将之后几天几月甚至几年,用不了多久就会暴躁易怒,对这东西产生强烈的依赖,每日都离不得。
说到后面,汪见渠的语气渐渐凝重起来,整个人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样的药说白了就是先控制人的精神,再控制人的身体,若没有人察觉,等到凌月上瘾那一天,为了拿到药物,自然对这下药之人言听计从。
好歹毒的心思!玉痕气的瑟瑟发抖,连手里的丝帕都揉烂了,咬着牙恨恨道:公主,宫里竟混进了这般歹毒之人,一定要把人揪出来千刀万剐了!说这话时,玉痕仍心有余悸,实在是他们平日里多在有毒无毒上用心思,却不曾在这些银针查验不出来的地方费心思,若不是那小宫女细心,以后……她实在不敢再往下想。
玉痕气愤难掩,凌月心里亦是惊涛骇浪。
她知道随着父皇去世,朝局上明里暗里波动不断时,这宫里也会渐渐不太平,却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等不到过年就对自己下手了。
既然他们‘先下手为强’,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凌月心里一阵冷笑,开口却道:汪太医,这种药御药房可有?第二百四十六章 还施彼身汪见渠没想到凌月会问这个问题,整个人不由颤抖了一下,连连摇头道:公主说笑了,微臣们绝不敢犯这种诛九族的死罪,请您明鉴。
本公主知道你们不敢。
凌月并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我是问你们能不能做的出这种药来?凌月虽然不是很懂医术,却明白这种能让人精神倍增到上瘾的药物,是从某种叫大,麻的植物中反复提纯出来的。
大,麻不难找,重要的是如何提纯,但只要耐心些,以汪见渠的医术,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了凌月的话,汪见渠回禀道:微臣不敢欺瞒公主,无论微臣还是太医院其他同僚,都可以做的出来,只是这大,麻是朝廷违禁品,朝廷下了严令禁止种植,找寻起来只怕要……费些心思。
只是费些心思而已,并非找不到,毕竟只要有需求,就一定有人铤而走险,但什么时候能找到,又如何找到,凌月总会比自己更有法子。
这个本公主自会安排下去。
凌月明白汪见渠的意思,淡淡道:你没有当着小厨房所有人的面说出这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本公主就知道你是个谨慎的,这件事你知我知,回到太医院也不许多言一字半语,你可明白?汪见渠不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自然一点就通,公主放心,微臣自有法子应付外面的人,只是这许多人都瞧见了,想来已经打草惊蛇。
这个本公主自会处理。
凌月想要再嘱咐汪见渠什么,但在话要出口时又咽了回去,淡淡道:没别的事,你且先退下吧。
是。
汪见渠答应着,又抬眸跟凌月对视一眼,微臣不知公主是从何时开始饮用这些有问题的水,为保万无一失,还请公主允许微臣为您诊诊脉。
这水里面的东西量很小,寻常医者未必瞧得出真正关窍。
如今既是被他说了出来,无论出于什么缘故,都等于是站在了凌月这一边,自然要保凌月无虞,才能真正保住自己在这宫里的前程,甚至是身家性命。
也好。
凌月虽然并未察觉出身体异常,却也承了汪见渠的好意。
玉痕见状,立刻要将手里的丝帕递过去,却见丝帕被自己揉,捏的不成模样,连忙换了一块,口中道:有劳汪太医了。
汪见渠微微颔首,待仔细给凌月诊脉后,微微蹙着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微笑道:公主玉,体无碍,只是连日操劳气血不足,微臣不才,懂得几道药膳,一会儿把方子写来交给玉痕姑娘。
药膳同源,药补不如食补,凌月自然不会拒绝,不经意间向玉痕使了个眼色。
玉痕会意,送汪见渠出去的时候,往对方手里塞了一个小金锭,含笑道:汪太医对公主忠心耿耿,公主是明白的,您尽管放心当差就是。
虽然如今宫中形势简单,凌月这个掌政公主是一等一的分量,但以后如何却尚未可知。
敬畏是一回事,忠心又是另一回事,太医院里自是更需要培养全然属于自己的人手。
汪见渠不是傻子,从玉痕手里收下金锭,一字一顿道:多谢玉痕姑娘提点,我明白。
聪明人跟聪明人之间,总是不需要太多言语的,玉痕把汪见渠送出去,又嘱咐小厨房的人闭紧嘴巴,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此事,方才回到勤政殿。
见凌月坐在御座左侧的小几前垂眸思考着什么,玉痕重重叹了口气道:公主,这宫里的日子真是片刻都不能消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这才哪儿到哪儿?凌月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下这些个明枪暗箭都不过是斗争的开端,待姬文旻继承了大统,前朝后宫渐渐稳定了下来,真正的斗争才算开始。
旁的不说,陆凝之回到南楚后必不会善罢甘休,以王祁为首的世家大族更不会那么轻易听从差遣,到时候这朝堂内外,少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百官苦总好过百姓苦,为了大夏朝的长治久安,她必须沿着这条步步见血的路子走下去。
想着公主为了保护好夏皇留下的江山日日殚精竭虑,换来的不是皇后娘娘的鼎力相助而是忌惮隐瞒,玉痕眼角一阵酸涩,声音低低的:奴婢只是心疼公主。
这是本公主的命数,没有选择更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凌月从不是自怨自艾之人,拍拍玉痕的手安慰一下后,吩咐道:那玉泉山水是每日从外面送进来的,若不是小厨房里的人动的手脚,问题就出在路上,你着人盯着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水有问题,只有小厨房几个人知道,汪见渠也不过是以请平安脉的由头传召来的,若这些人都没有问题,事情又没有闹将开,这有问题的水明日还会照样送来。
否则,这身边的人又要仔细排查一遍了。
玉痕立刻点头应了下来,公主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玉痕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并不需要凌月多嘱咐什么,刚想说午膳没什么胃口,随便弄碗银丝面打发一下就可以了,就听玉痕再次开口道:公主,奴婢想着勤政殿出了问题,凤栖宫那边……会不会也有问题?其实在玉痕看来,皇后娘娘倒更像是被人给下了蛊,若不是糊涂油蒙了心,又怎么会这般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非要闹得自己的亲生儿女反目成仇,互相残杀的地步,她就满意了?被玉痕这么一提醒,凌月也觉得有必要格外留意些,便也点头道:晚些时候让汪见渠去给母后请个平安脉,若有什么不妥再仔细查看不迟。
虽然让太医去凤栖宫小厨房瞧瞧不是什么难事,但一来打草惊蛇,二来她不喜欢被人盯着,皇后自然也不喜欢。
这个时候平白惹了嫌隙,只会让母子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第二百四十七章 如何不知是,奴婢记下了。
玉痕答应一声,想着出了这个事,小厨房上上下下少不得要仔细打扫一番,没想到才出了大殿,迎面就见林嬷嬷提着个食盒走了过来。
所谓爱屋及乌,反之亦是如此。
玉痕心里堆积了太多对皇后的不满,自然也不喜欢在皇后身边参与了出谋划策的林嬷嬷,只耐着性子勉强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嬷嬷过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彼此都是聪明人,林嬷嬷当然明白玉痕的心思,但这事原本就是皇后有错在先,林嬷嬷态度自然要好些,便也自作不觉,只微微笑道:皇后娘娘准备了点心让我给公主送过来,不知公主是否在忙碌着?嬷嬷来的好巧,公主难得歇息,正想着午膳用些什么呢。
玉痕笑着引了林嬷嬷往正殿走,待回禀后把人请了进去。
凌月这会儿已经去了暖阁休息,见着林嬷嬷并未如玉痕那般敷衍着笑意,只淡淡道:嬷嬷怎么过来了?林嬷嬷是看着凌月长大的,对这位小主子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若这会儿得了笑脸,心里反而要真正发毛了。
作为凤栖宫的掌事宫女,林嬷嬷自有她的体面,寻常见着凌月不过行个简单的屈膝礼,这次却是跪了下来,恭恭敬敬道:奴婢给公主请安。
见林嬷嬷这般,凌月就知道对方是要来说点自己不知道的事,抬眸朝玉痕看了一眼,玉痕默默退了下去。
内殿里只剩下凌月和林嬷嬷两个人,凌月并没有让林嬷嬷起身,而是摸着身边的玉如意淡淡道:嬷嬷应该清楚,今天您无论对本公主说了什么,你以后都不可能继续在母后身边伺候了。
出了这样的事,林嬷嬷责无旁贷,凌月只是把她送出宫去,而不是直接一杯毒酒赐死,已算网开一面了。
奴婢罪该万死,公主无论怎样责罚奴婢,奴婢都不敢有任何怨言。
林嬷嬷再次端端正正磕了个头,在这之后方才咬牙道:奴婢身份微贱死不足惜,但皇后娘娘心里太苦,奴婢实在不忍您就此对娘娘生了嫌隙,哪怕冒死也要来这一趟。
凌月明白能让林嬷嬷如此郑重其事,必是自己不知道的大事,微微撑起身子道:嬷嬷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本公主听着呢。
是。
林嬷嬷抬眸看凌月一眼,见对方神色依旧淡淡的,咬了咬牙将皇后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已是有些哽咽:娘娘保住秦家的荣华富贵,就是保住自己母亲的身份,让她能够常享香火,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更不至于让秦家人把此事吐露出来,让公主和太子殿下一辈子被人诟病嘲笑……千百年来,妓子都是这社会上最低贱的人,连乞丐和流民尚且不如,若让百姓知道他们奉为神明的皇子公主,有着这样不堪的外祖母,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林嬷嬷原以为凌月听了这话,会大惊失色,然而凌月脸上并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稍稍沉吟片刻,就淡淡道:嬷嬷觉得父皇是什么样的人?听凌月提及夏皇,林嬷嬷面上一片肃穆之色,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先皇一生开疆扩土,平定天下,登基不过二十载,就将四分五裂了百余年的华夏大地渐渐统一起来,是历代帝王中的翘楚。
嬷嬷说的极是。
凌月平静的目光从手中的玉如意渐渐移到林嬷嬷身上,最终定格,一字一顿道:正如嬷嬷所言,父皇最是英明神武之人,这样的事虽说私密,但要留心去查也没有什么难查的,你们就笃定了父皇什么都不知道?凌月的确头一回听说皇后身世的隐秘,但也并不至于太过震惊,而且以她对父皇的了解,父皇必定不会被蒙在鼓里。
不过是所谓的‘做贼心虚’,才会下意识地轻贱自卑,而越是自卑就越是担心别人有所察觉,终日惴惴不安。
母后,这又是何必呢?林嬷嬷没想到凌月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公主的意思,先皇已经知道了皇后娘娘的身世?这怎么可能,先皇身份尊贵,这么会心甘情愿地选一个有一半妓子血统的女子为皇后,还专房独宠了一辈子!父皇既为一国之君,天下人都是父皇的子民,何来高低贵贱之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原不该分三六九等,难道妓子从出生那一日起,就希望自己成为妓子么?还不是被这纷乱的世道所害,为了活一条命,不得已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清誉给放下了。
所以凌月还有一个更大的志向,就是待时机彻底成熟后,完成父皇最后一个,也是最伟大的梦想:彻底消除贱籍。
旧观念难改,凌月很清楚这件事比让寒门学子入朝担任要职还要难得多,是以暂时并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就连言胥都不曾。
……凌月这番话惊的林嬷嬷哑口无言,在她的印象中,别说身份最低贱的妓,子,就算宫人或是老百姓,在达官贵人眼里,也不过是命不值钱的奴才,值不得什么。
否则那些个世家公子也不会随意拿孕妇肚子里的孩子做赌注,来满足自己变态的私欲。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父皇治国中只任用贤才并不在意出身,别说他知道母后的出身,就算不知道,也断然不会嫌弃母后分毫,本公主自然也是如此。
凌月深深看林嬷嬷一眼,眸中的失望不止是对眼前的林嬷嬷,更是对她的主子皇后。
虽然身为亲生女儿,但凌月也不得不嗟叹母后何其有幸,这辈子能够遇到父皇这样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她……真的不配。
然而爱情是最难以捉摸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遇到了便是遇到了,又岂是旁人能够说清楚的?第二百四十八章 穷追不舍听了凌月的话,林嬷嬷越发自惭形秽,头埋的更低了些,怯怯道:是。
原本想着公主知道了皇后的苦衷能够体谅皇后些,从而心里少些怨气,但如今显然并没有达到这样的效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凌月想要知道的显然并不止这些,在抬手让林嬷嬷起来后,继续问道:林嬷嬷的家人,如今还都在秦府当差吧?签了死契的奴婢用着放心,最大的原因就是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握在主家手里。
就算林嬷嬷在宫里再得脸,她这么大年纪没有自己的孩子,晚年还要靠着娘家侄子过活,自是要不遗余力地要帮着秦家人说话。
是。
不出凌月所料,林嬷嬷听到‘家人’二字,整个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脸上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紧张,之后更是砰砰磕了几个头,公主,奴婢的罪过都是奴婢一人之过,奴婢甘愿受任何责罚,但求公主高抬贵手,不要牵连奴婢的家人!跟凌月比起来,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蝼蚁,甚至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听得林嬷嬷的话,凌月唇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林嬷嬷也是看着本公主长大的,原来在您心里,本公主就是这么个心狠手辣,随时视人命为草芥的人。
林嬷嬷是皇后身边的人,一定程度上她的想法就是皇后的想法。
皇后能这样想,难怪会替姬文旻和秦家人处处防备着她,甚至轻轻松松就听了别人的警告,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明明是亲母女,为何会成了这般模样?凌月不知道皇后是什么时候变的,却很明白一旦变了,就再也没有弥合的机会了。
林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虽然不用帮着皇后去跟其他嫔妃斗智斗勇,但到底还是有几分眼色的。
听凌月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对方并没有处置她家人的意思,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叩首道:奴婢小人之心,请公主恕罪。
凌月沉默片刻,直等的林嬷嬷心里发毛,方才一字一顿道:让你的家人去秦臻臻身边伺候,其他人无需理会,这话本公主只说一次,希望嬷嬷好自为之。
只要家里人被秦家那些人捏在手里,林嬷嬷就不得不有所顾忌,在皇后面前处处提点着要保全秦家的好处,心自然也就偏了。
秦家除了秦臻臻,其他人她都不会保,至于在萧暮景身边死缠烂打的秦九九,且等这次进京,看她有没有长进再行打算。
且不说林嬷嬷被凌月敲打一番会不会有所醒悟,远在千里之外的秦九九在对萧暮景彻底死心后,整个人比之前清醒了许多。
人总是要经历生死才能彻底看清许多事。
一个男人而已,就算不能和离,以她承恩公府大小姐的尊贵身份,只要不做出什么太出格的错事,萧暮景就必须善待她。
否则若闹出宠妾灭妻的丑闻被御史弹劾,被朝廷责罚的只会是萧暮景。
萧暮景被秦九九纠缠了那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她三五不时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如今难得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对方却垂眸沉默不语,只把自己当空气,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恼怒。
这个女人当真转了性子?这样的意识让萧暮景心里越发恼怒,正想着要如何引出话题才不至于太突兀,却见行驶着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萧暮景本就满心不悦,这会儿越发沉了脸,正要出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先一步听到苏如仙带着哭腔的声音,王爷……王爷……萧暮景跟苏如仙自幼相识,虽然这种感情更多的是出于对其父亲救了自己父亲的感激和责任,但总归情分特殊,便也顾不得生气,只伸手把马车门打开。
苏如仙是骑马追上来的,外面天寒地冻,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已是冻得通红,见着萧暮景更是不顾一切地奔了过来,王爷!不知为何,见了苏如仙这般模样,萧暮景只觉得厌烦,语气淡淡道:如仙,你怎么追过来了?一个妾室哪怕再得看重,也是不宜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更别说奔波到城外来,成何体统?苏如仙爱极了萧暮景,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心里对秦九九的恨意更多了几分,面上却越发可怜兮兮的模样,王爷走的匆忙,连随身衣物都没有带几件,身边更没有人照顾,从西北到京城最快也要一月路程,妾身实在放心不下,求王爷让妾身留在身边照顾您,哪怕当个使唤丫头也是好的……苏如仙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连秦九九听了都要动容了。
然而她却完全没有之前那般气愤,反而心情十分平和地从马车里出来,淡淡道:王爷既有苏侧妃照顾,自然不需要妾身,妾身回自己马车里去了。
之前爱的有多疯狂,这会儿就有多疲惫,秦九九说完这话,也不等萧暮景答应,径自下了马车往后面自己的马车里去了。
眼不见心不烦,有苏如仙陪着,萧暮景最好一路到京城都别想起来她。
……往常时候,只要苏如仙出来,秦九九总是要冷嘲热讽几句甚至还要对苏如仙动手,非得惹萧暮景火冒三丈被狠狠训斥一番才能消停,也正因如此,秦九九才一次又一次越发被萧暮景厌恶。
可如今秦九九性情大变就这么走了,萧暮景却越发不适应,几乎下意识地开口阻拦道:王妃动作倒是快,本王让你走了么?额?苏如仙都追过来了,她还不赶紧走,难道留在这里看着你们两人卿卿我我,给自己添堵?秦九九只觉得萧暮景好笑得很,却也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道:趁着天色还早,抓紧赶路才是正事,难道王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那些装腔作势的把戏她看够了,也彻底厌倦了,如今只想清清静静的,若不是记挂着京城里的情况,连萧暮景都不想搭理,更别提苏如仙。
第二百四十九章 思虑长远女人都是敏感的,苏如仙明显察觉到自从萧暮景从火场中把秦九九救出来后,对待秦九九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苏如仙心里暗恨不已,但到底身份不如人,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只见她乖觉地朝秦九九屈了屈膝,诚恳的语气中不知不觉含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委屈,妾身知道王妃不愿意见到妾身,可王妃身份尊贵,怎能做那些服侍王爷的粗活,您就把妾身当一个粗使丫鬟吧,只求您别赶妾身走……说这话时,苏如仙如往常那般下意识地往萧暮景身上靠了靠,好像若非如此,秦九九就能立刻冲上去给她几巴掌似的。
这样做作的戏码,这一年多来秦九九看过无数次,也无数次配合着苏如仙的‘表演’,把整个镇西王府闹得鸡飞狗跳,可如今想来却只觉得荒唐。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苏如仙看了片刻,唇角微微勾起,有苏侧妃贴身照顾王爷,本王妃求之不得,怎么会赶你走呢。
苏如仙愿意跟就跟着吧,待到了京城,萧暮景回京悼念先帝还不忘时时美人在怀的事就会传的沸沸扬扬,到时候被御史言官弹劾的,不是她秦九九便罢了。
秦九九说完这话,再不理会眼前这两人,陪着她一同进京的小丫鬟灵儿已是听到动静出来,好生扶着秦九九上了马车。
见秦九九的确没有在意自己的意思,苏如仙心里为了不能因此在萧暮景面前博得一阵同情失落不已,但同时也为没有人阻拦自己跟去京城松了口气。
这样想着,她抬眸看向萧暮景,声音越发温柔,王爷,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快些进马车里歇着吧。
这次回京之路遥远,可不是每天都有坐马车的好福气,待到了中原地带地势平坦,便要骑马赶路,否则若耽误了夏皇的葬礼,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是自然。
萧暮景是要回马车里休息,却完全没有带苏如仙一起的意思,只淡淡道:本王回京有要事,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王府,你且好生在府里等本王。
虽然外界众说纷纭,都道萧暮景对苏如仙情深义重,为此不惜抗拒夏皇的赐婚。
但苏如仙都很明白,萧暮景对她更多的是照顾的责任,否则也不至于做了大半年的侧妃,还是完璧之身,对方都不曾碰过她一下。
正因如此,她才明知道于礼不合还要坚持追过来,所谓夜长梦多,若真让秦九九钻了这个空子得到萧暮景的宠爱,这镇西王府里以后就再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这些念头转过脑海,秦九九只觉得心里越发慌乱,下一刻眼泪已是在眼眶里打转,王爷,您就让妾身随行吧,妾身绝不多说一句话惹王爷烦心,也不会……正如秦九九之前所想那般,萧暮景绝没有这个时候,堂而皇之带着妾室去京城的道理。
见苏如仙如此纠缠,心里越发不悦,语气自然更加冷淡,回去吧,别在外面着了凉。
说罢,也不理会苏如仙那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转身上了马车,却并没有立刻走,只把目光瞥到跟从苏如仙出城的下人身上,好好照顾苏侧妃,若侧妃再随意出府有个什么差错,本王唯你们是问!他镇西王府虽然手握兵权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树大招风,有多大的风光在这风光背后就有多大的隐患,这一路麻烦不断,他根本没有精力再去应付苏如仙的撒娇撒痴。
相比之下,倒是显得秦九九更懂事些了。
苏如仙跟萧暮景相处这么多年,对他的脾气再了解不过,听到这话就知道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妾身知道了,绝不让王爷担心,王爷一路上也要保重身体,否则妾身这些日子可要寝食难安了。
嗯。
萧暮景不想再跟苏如仙多说什么,示意侍从关上马车门,淡淡道:赶路吧。
是!侍卫答应一声,几辆马车继续往前走,只将计谋未能成功的苏如仙留在原地,心里不知道骂了秦九九多少次。
在秦九九的马车从苏如仙身边走过时,灵儿轻轻挑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之后转过头来愤愤不平地朝秦九九道:这苏侧妃从来都是靠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可怜模样博王爷怜惜,偏偏王爷就吃这一套,为了她多番苛待王妃,没成想今日竟不灵了,真是报应!灵儿并不是秦九九的心腹,照理来说不会对苏如仙有那么强的敌意才是。
然而苏如仙仗着萧暮景的‘宠爱’,更为了凸显自己凌驾于秦九九这个女主人之上的特殊地位,在府里很是横行霸道,除了自己的心腹,对王府里其他下人都很苛刻。
灵儿受了苛待,自是对苏如仙不满。
秦九九微微摇头,她的招数还是那些个招数,灵与不灵,不过是取决于王爷的心思罢了。
人心总是难测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别说用点小心思去讨他的欢喜,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若是不喜欢,哪怕把心掏出来奉到对方面前,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虽然告诉自己要彻底放下,但想着之前种种,秦九九的心还是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暗暗深吸一口气,方才把心里的苦涩压了下去,不再言语只闭目养神。
见状,灵儿只当秦九九还在吃醋,想了想终究还是劝道:既然王爷厌弃了苏侧妃,王妃就有跟王爷重修旧好的机会,这一路上王妃可要好好把握机会才是。
如今她跟了秦九九,这辈子的荣辱都系在了秦九九身上,只有秦九九跟萧暮景感情和睦,能坐稳这王妃之位,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机会?秦九九轻轻呢喃了一句,只觉得她这几年来,把对萧暮景的所有热情都消磨没了。
没了就是没了,哪怕心里依然有所不甘,也绝不会再去尝试了。
王妃您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可不能就此消沉下去。
灵儿才对秦九九的印象稍微好了些,见她又是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没好气道:王妃,您可长点心吧,难道您想在王府里孤独终老?孤独终老都算好的了,,以苏如仙刻薄的性子,若她生下了小世子,秦九九在王府里只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见灵儿这般疾言厉色地‘教训’自己,秦九九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睁开眼看着对方,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想的倒是挺长远的。
奴婢跟着王妃,自然要替王妃好好打算。
灵儿也是个豪爽性子,既然话说到这里,也不藏着掖着什么,只继续道:就算王爷同意跟王妃和离,您从这镇西王府出去还能嫁得什么更好的人家么?左右都是要嫁人的,与其嫁个处处都不如王爷的,倒不如跟王爷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就算没有感情,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待生下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自然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秦九九一时语塞,却也不得不承认灵儿说的是实情,若她跟萧暮景和离……以后的日子,就自己在京城置一处宅子,求得凌月表妹的庇佑,这辈子平平安安过着也罢了。
秦九九正想着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却是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有侍卫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王妃,王爷请您过去。
第二百五十章 另一件事才消停了不到一盏茶功夫,萧暮景又要做什么?秦九九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正想着要如何婉拒萧暮景的要求,却是灵儿先一步替她应承道:劳烦侍卫大哥回禀王爷,王妃这就过去。
……秦九九愣愣地抬眸看着灵儿。
这丫头才在自己身边伺候了一天而已,到底自己是王妃,还是她是王妃?外面的侍卫得了消息就回去了,灵儿却是半点也不畏惧秦九九,反而提醒道:王妃,一会儿您见了王爷,无需主动提及苏侧妃的事,这样既不显得您嫉妒不能容人,也不显得您格外上赶着邀宠。
男人的心思总是难琢磨的,越是上赶着越不容易得到珍惜,秦九九之前便是吃了这样的亏,如今才有了点顿悟,可要好好吸取教育才行。
秦九九轻笑一声,你这丫头懂得倒是多,要不你来坐本王妃的位置好了。
之前秦九九身边的人虽然是自幼就侍奉她的,但她性子单纯,待人接物都是直来直去的,身边跟着的人也都没有太多心思,根本斗不过诡计多端又惯会示弱的苏如仙。
如今来了个强势性子的也好,只是暂时还没完全摸清楚这丫头的底细,不敢全然信任罢了。
王妃说笑了,奴婢是签了死契的,这辈子都要在王府里为奴为婢,哪有享福的命。
灵儿虽然只是个小丫鬟,却活的极通透,说到此处咬了咬唇继续道:奴婢尽心尽力侍奉王妃,待过些年,能否请王妃还奴婢自由身?这倒也没什么难的。
作为镇西王府的女主人,秦九九自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在这之后又疑惑道:本王妃瞧你是个有见识的,以前大约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听到秦九九的话,灵儿似是回忆起了那段不堪的过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然而面上却并没有太多波澜,只如实道:王妃说的是,奴婢父亲曾是山西布政使,犯错被抄家斩首,因奴婢未过十岁侥幸留得性命,被发卖到王府为奴。
秦九九既然有此一问,心里自然有所猜测,但听灵儿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一阵唏嘘。
这世道是男人的天下,男人在外打拼风光无限时,家里的妻儿老小未必能跟着有多风光,可若一朝犯错被发落,却是一定会祸及妻儿。
能被发落到王府为奴已是相对较好的结局,殊不知有许多女子上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官小姐官夫人,下一刻就沦为官妓,成为一群男人的泄,欲工具。
这样想着,秦九九一字一顿道:放心,只要你对本王妃忠心耿耿,本王妃定会还你自由。
哪怕以后她跟萧暮景和离,要个丫鬟的面子还是有的。
退一万步来讲,有所图的人用起来总是比没所图的更踏实些,古人说‘人无爱好不能交’,也是这样的道理。
自由这两个字有多珍贵,灵儿再清楚不过,她也相信秦九九并不是在敷衍自己,顿时热泪盈眶,叩首道:多谢王妃!起来吧。
因着要去见萧暮景,秦九九没有再多跟灵儿说什么,径自下了马车。
这次本就是轻车简从,两辆马车间隔并不远,几步路就到了,秦九九上了车就见萧暮景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萧暮景极重体面,哪怕在晃动的马车里休息,衣服发冠皆是一丝不苟,就连头发丝也没有多动一下,越发显得卓尔不群。
秦九九心里暗暗想,她虽然已经决定放弃萧暮景了,却不能怀疑自己的眼光。
萧暮景,的确是万里挑一的男人,只可惜注定不属于她。
萧暮景睁开眼,就看到秦九九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眉心微蹙道:想说什么?没什么。
秦九九微微摇头,唇角含了几分淡淡的笑意,王爷传妾身过来,有什么事么?萧暮景越发不悦,你是本王的王妃,难道不该近身侍奉本王么?之前这女人无时无刻缠着自己,自己都没有这么不耐烦,什么时候轮到她摆出这般姿态来?秦九九寻了个距离萧暮景最远的地方敛衣坐下,含笑道:寻常夫妻自是如此,但王爷不是厌恶妾身么,妾身自然要识趣些,不要白白讨人嫌。
那日火场里,那股从心底涌出的绝望,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错,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了。
萧暮景并没有在意秦九九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反而被她眼眸中失望的神色刺痛了心,语气下意识和缓了些,你不是想知道京里的消息么?这个话题显然是秦九九想知道的,眼眸忍不住亮了起来,王爷收到京城的消息了?消息自然不是才收到的,只是萧暮景向来不喜秦九九,更不想让秦家那几个不争气的牵累到自己,这才断了她跟京城的消息。
这会儿拿来缓和关系,倒是最合适不过。
这些,秦九九并不知道,待她从萧暮景手中拿过书信看了几眼,脸上的神色渐渐凝结成冰,连握着信纸的手指都瑟瑟发抖。
秦若明这个畜生!不,是连畜生都不如!见秦九九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但心肠却不坏,萧暮景不由疑惑之前她对苏如仙做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问之前的事无异于打自己的脸,萧暮景索性略过不提,只淡淡道:公主不是徇私枉法之人,秦若明多半保不住性命,你们秦家人……好自为之。
并不是萧暮景故意要说这些给秦九九添堵,而是进了京城,她就少不了要被人非议,如今有个心理准备总比到时候措手不及的好。
月儿是什么性子,妾身比王爷更清楚。
这会儿,秦九九已经从最初的气愤中缓过神来,抬眸看向萧暮景道:秦家的是非自有朝廷公断,绝不会牵连了王爷的名声,但妾身有另外一件事要跟王爷说。
第二百五十一章 垂涎已久这些年,萧暮景对秦九九的印象早已固定,根本想不到她还能有什么正事,只随口道:说吧。
萧暮景没冤枉秦九九,秦九九的确对朝廷之事知之甚少,也是灵儿适才提及自己的出身,才让她想起来别的,凝声道:如果妾身没记错,苏侧妃的父亲战死后,老王爷将其带进王府收养,对其家中叔伯兄弟也格外照顾,其中一位,已经破格提拔为山西布政使了。
这些事秦九九原不知情,但架不住苏如仙身边的人洋洋得意,总觉得自家主子得萧暮景宠爱,外面的靠山也比庸庸碌碌的秦家人强,总是反复炫耀。
布政使的确是个肥差,正因为是肥差,才会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捞油水,最后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那位苏大人……绝对干净不了。
秦九九这话说的突然,萧暮景几乎本能地以为她又是想跟苏如仙过不去。
然而跟秦九九四目相对时,对方神色一派坦然,不由多想了几分,这才有几分恍然大悟的模样,挑眉道:你的意思是……妾身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王爷在西部独掌兵权已是让不少人忌惮,不要让人寻了错处受到牵连才好。
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萧氏一族能在西部屹立不倒,自身实力是一回事,忠心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时刻谨慎小心。
依秦九九所见,苏氏一族的野心可不小,否则族里男丁皆在萧暮景麾下受着庇佑,日子岂不是更舒心惬意的多,为何一定要外放为官?在山西布政使任上的苏家人正是苏如仙的三叔苏幸来。
苏家满门武将,苏幸来是唯一的读书人,在整个家族中有着超然的地位,人看着也规矩,这才得了父王的举荐。
萧暮景承袭王位这一年来事务繁忙,倒还真是疏忽了对这些外放出去为官之人的监督,若真惹出事来,当真是措手不及。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秦九九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见萧暮景探究的目光再次回到自己身上,秦九九笑的坦然,这不是多亏了王爷提醒么,妾身如今已不是秦家人,只要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大抵也不会给妾身惹上麻烦,王府的事可就不一样了,妾身可不想哪一天以王妃之尊被贬成阶下囚。
起码和离之前不行。
最后一句话,虽然秦九九没有说出口,但萧暮景却莫名觉得自己懂了。
这女人这么急着跟自己划清界限?这样的意思让萧暮景格外不爽,面色越发冷了起来,你对本王还有什么不满,趁着这机会一股脑全说出来,以后……妾身最尊重王爷了,怎么会有不满。
秦九九先一步打断萧暮景的话,只慢悠悠道:进了京城,妾身也绝不会在皇后娘娘和公主太子面前说王爷半分不是,一切都是妾身的错罢了。
强扭的瓜不甜,她落到这般境地,怪不得任何人。
……萧暮景被秦九九几句话怼了回来,一时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却见秦九九闭上眼睛假寐,开启‘勿扰模式’。
这一路很长,自己总没法子永远不跟萧暮景打照面,那就找一个彼此都清净的法子,相安无事罢了。
秦九九原是假寐,但身体疲累的很,不知不觉间已是晃晃悠悠地睡了过去,就连自己什么时候斜倚到萧暮景身上都不知道。
她是惬意了,但被扔下的苏如仙这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她本是志在必得,连一路所用的东西都打点好了,更准备路上好好再给秦九九上几次‘眼药’,然而萧暮景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
如此前功尽弃,怎能不让她怒火中烧!在外人面前不能失态,苏如仙强撑着体面回到王府,才进到自己阁院就把大厅桌子上的瓷器全部扫到地上,边砸边骂道:秦九九这个小贱,人,贱,人!苏如仙在秦九九那里占了上风还好,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回来整个烟雨阁的下人都要遭殃。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瑟瑟发抖,就连苏如仙的贴身丫鬟也不敢近前,直到她又摔累了,才试探着上前道:主子息怒,王爷也不过是要给皇后点面子罢了,心里最疼的从始至终只有您一个。
对着自己的下人,苏如仙完全不是在萧暮景面前那般楚楚可人的模样,一张小脸狰狞到几乎变形,抬手一巴掌扇在小丫鬟脸上,贱,人!不就是欺负她没有个好娘家么,那秦九九算个什么东西!小丫鬟捂着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正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这一劫了,却听一道声音先一步在耳边响起,事情已成定局,侧妃娘娘何必这般生气?听到这个声音,小丫鬟就知道自己今日这一劫算是躲过了,不等苏如仙吩咐就已十分乖觉地从地上爬起来,出门时还不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上。
这男人不过二十上下年纪,穿着府中的侍卫服,长相倒不差,只是仪态跟萧暮景这些贵公子们比起来实在欠佳,笑起来总给人一种贼眉鼠眼的感觉。
他也姓苏,名为苏如风,名义上是苏如仙的远房堂弟,借了苏如仙的面子在王府里混了个侍卫的差事,实际上却跟苏如仙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两人倒是暧昧的很。
你这时候过来看我的笑话么。
苏如仙没好气地白了苏如风一眼,冷冷道:王爷又不会一辈子待在京城,待他回了王府,我自会慢慢跟秦九九算这笔账!侧妃娘娘有这样的心气自然是好,只是……苏如风也不跟苏如仙客气,躲着碎了一地的瓷器缓缓走过来,一把握住苏如仙柔软的手,借势把人拉进怀里,王爷放着你这样娇,媚的美人迟迟不肯临幸,该不会是……不行吧?可怜他对苏如仙垂涎已久,至今都没能亲近芳泽,如今萧暮景不在西北,绝不能再错过这个好机会!第二百五十二章 防备利用苏如仙成为萧暮景的侧妃也有一年多了。
虽然为了更多地把萧暮景留在自己身边,她从小到大没少装病博可怜,却也实实在在流露出可以行周公之礼的意思,然而萧暮景就是不为所动。
难不成真被苏如风说中了……那自己岂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见苏如仙的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苏如风拥着苏如仙的手臂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有我在,自然能让你好好体会体会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
苏如风勾,魂般的声音直让苏如仙听的耳朵发痒,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想要推开苏如风的手却是怎么都伸不出来,只嗔怪道:去你的,也不瞧瞧你有没有当王爷的命。
她苏如仙这辈子可是要出人头地的,这镇西王正妃之位必须攥在自己手里,谁也不能夺去!苏如风是女人堆里混出来的,一瞧苏如仙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就知道今天必然能把人拿下,手指恰到好处地在其身上的丰满处捏了一把,瞧你,何必要口是心非?为了能更好地留住萧暮景的心,苏如仙早在成为侧妃之前,就暗地里让苏家人从青楼里找了两个有经验的妓子,一点点教她房中技巧。
有了那样的撩,拨,对云,雨之事早已急不可耐。
讨厌。
苏如仙再次嗔怪一声,这次,苏如风没有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拦腰将人抱起,急不可耐地往内间去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最开始时,苏如仙心里还有畏惧和愧疚,但很快就顾不得那么多,只全身心享受着苏如风带给他的极致欢愉。
有花堪折直须折,是萧暮景先把她晾在一边,只带着秦九九那个小贱,人去京城的,那就不能怪她找别人了!苏如风垂涎苏如仙多年,今日总算得偿所愿,自然格外卖力,一直到后半夜两人才渐渐偃旗息鼓。
苏如风拥着在自己的卖力疼爱下,全身变得软绵绵的苏如仙,心满意足之余也渐渐想起自己此次前来还有正事要做,开口道:叔父让我告诉你,要尽快查清楚王爷这两年到底跟哪些个官员有密切往来,无论京城还是地方官员都要清楚。
苏家虽然依附着萧暮景这个镇西王而存在,却不能仅仅只有这一条出路,总要多留心着萧暮景的所作所为,才不至于永远都只能是被动屈于人下的命数。
听了这话,本来还满脸餍足的苏如仙骤然沉了神色,冷冷道:叔父问这些做什么?苏如仙虽然不满萧暮景对自己的冷淡,却也明白无论是做侧妃还是王妃,她这辈子的荣辱都要系在萧暮景一个人身上。
若萧暮景出了什么事,自己必然也没有好下场。
见苏如仙做了自己的女人,一心还系在萧暮景身上,苏如风越发怒火中烧,忍不住轻嗤道:怎么,苏侧妃嫁进王府成了主子,就忘记自己是苏家人了?苏如仙自幼就是个眼高于顶的,除了萧暮景其他人谁都不放在眼里,但再高傲又如何,还不是要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苏如仙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懂这些话里的讽刺之意,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紧盯着苏如风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人该不会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能威胁到自己吧,只要她想,随时都能让他消失地无影无踪!苏如风对苏如仙的确是有几分感情的,但这感情里少不得也掺杂了太多利益,自然不想在关系才更近一步的时候就闹得更僵硬。
这样想着,便也放缓了语气,我能有什么意思,还不是为了你好,若娘家没有得力之人,就算秦九九没了,你也坐不上这正妃之位。
普天之下谁都知道萧暮景娶秦九九跟情爱没有任何关系,为的是能跟皇后一族结为姻亲,以便以后获得更多的助力。
一个毫无助力的正妃,娶进门来有什么用?如今这个时候,正妃之位对苏如仙的诱惑大于一切,苏如风的提醒自然起到了恰到好处的效果。
因为就算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出身上永远无法跟秦九九相提并论,出身无法改变,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己所能地提携母族。
这样想着,苏如仙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了些,凝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你最好把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好好替我做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绝不会受任何人威胁,然而正如苏如风所言,她现在还没有资格摆脱苏家,只能尽可能地寻找对自己最有利的法子。
恩威并施地让苏如风为自己所用,总比让他跟苏家人一条心地来算计自己好得多。
苏如风很了解苏如仙的性子,知道她这会儿已是消了气,这狠话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也换回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你要如何对我不客气呢?好好说话。
苏如仙瞪苏如风一眼,直截了当道:赶紧说,叔父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苏家人不能算计萧暮景,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绝不能反过来让她被苏家人拿捏。
苏如风语气懒懒的:以王爷如今的地位,咱们这种人能做的了什么,不过是想着如何能讨到一个更好的差事罢了,咱们苏家人,总不能永远只有堂叔一个成器的。
苏如风虽然出身不高,看起来也是个吊儿郎当成不了器的主儿,野心却并不比苏如仙小。
他一直想去京城谋个差事,希望自己如当年的王祁那般,能够得了上位者的青睐,从此青云直上。
至于苏如仙?不过是上位之路上的跳板,满足一时的征服欲罢了。
苏如仙并不知道苏如风这些心思,但对他适才这番话却是赞同的,她并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转了话题道:且不说这个,上次我让堂叔查的事,堂叔查的怎么样了?第二百五十三章 个中思量秦家多是不成器的,这一点谁都清楚,却没人敢多说什么,因为只要宫里的皇后屹立不倒,多大的麻烦都找不到秦九九身上。
他们想要除掉秦九九,必然要是要从秦皇后身上来寻找突破口。
虽然这的确难了些,但苏如仙坚信只要是人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这个侧妃在外人眼里,还不是最温柔端庄的存在?侧妃的吩咐堂叔哪里敢懈怠,自然是已经办妥了。
苏如风不安分的手指在苏如仙宛如凝脂般的肌肤上来回摩挲着,仿佛只要能将萧暮景的女人揽在身下肆无忌惮地蹂,躏,自己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王爷。
苏如仙被撩,拨的心里发痒,但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不耐烦地打断苏如风的动作,没好气道:赶紧说,别跟我卖关子。
你啊,总是这么心急。
苏如风一语双关,却也没再拖沓,只将他们调查到的秦皇后真实身份告诉苏如仙,说罢轻嗤道:什么身份高贵,也不过是贱,人生的贱,种罢了。
人最缺什么,总是见不得别人有什么的,苏如风不过是个私生子,冠了苏家的姓氏才勉强上得了台面,平日里对身份高贵之人有着一种不受控制的恨意。
这会儿见母仪天下的秦皇后有这般不堪的出身,心里当真比把苏如仙弄到手还要痛快数倍。
苏如仙虽然知道秦皇后必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却没想到竟有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脸上的畅快得意几乎掩饰不住。
高兴归高兴,然而兹事体大,总要证据确凿才好发作,是以谨慎道:堂叔可有把握?皇后觉得只要笼络住秦家两兄弟就能永远守住自己身世的秘密,但正如凌月之前所言,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留心去查,根本就瞒不住。
苏如仙的堂叔苏昱海,显然就是那个有心思又有手段的人。
虽然那妓子在皇后进宫前两年就去世了,但算起来也不过十几年功夫,自是差不了的。
苏如风向来知道苏昱海的手段,并没有半分怀疑,只挑眉道:这样的事不好由咱们挑起来,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这西部是萧暮景的管辖之地,若在这边闹起来,萧暮景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严加查问必然会把他们牵扯出来。
他们可没想着要把自己给搭进去。
流言是会自己长腿的,又何必咱们刻意去传扬。
苏如仙做这种腌臜事向来有经验,轻嗤道:告诉咱们在京城的人,寻些纸张印出来往茶馆酒肆散一散,不出三两日,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京城向来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京城的人知道了,用不了多久天下人就都知道了。
如今眼瞧着新帝就要登基了,她倒要看看,皇后要如何面对这流言如沸的场面!苏如风赞同地点点头,还是你有法子。
从这里赶去京城不容易,但来个飞鸽传书还是快很多的,必然能在大年初八姬文旻登基之前把事情闹开。
她倒要瞧瞧秦九九,还敢不敢用什么高贵的秦家嫡女身份在她面前争高低!这是自然。
苏如仙有些得意地看苏如风一眼,告诉你的人做事仔细些,别露出什么破绽。
这样的做法并不麻烦,只要不是太蠢笨,都不会太露痕迹。
她记得曾在史书上看过,百余年前有个皇帝为了给他生了重病的嫡皇子续命,听从某个得道高僧的谗言,要杀够九十九个跟嫡皇子相同生辰八字的孩子,才能化解上天的诅咒。
这样荒唐的举动无异于草菅人命,惹得朝中几位知道实情的老大臣十分不满,却也不敢当面劝谏暴怒的皇帝,无奈之下只得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如此,只过了短短一夜,原本是皇室密辛的私隐之事就传的京城上下人尽皆知,那些个家里有跟嫡皇子差不多年岁孩子的百姓更是惶惶不安,纷纷举家逃走或是把孩子送出京城避风头。
当时天下本就不算太平,皇帝有这样的心思也只能暗中为之,根本不敢堂而皇之地草菅人命去犯众怒,见事情闹大,不得不打消这个想法,之后又把那出主意的妖僧推往菜市口斩首示众,才算平息了非议。
但这样的平息也只是暂时的,因为这次不仁不义之事已经让皇帝在百姓心里的地位大打折扣,很快就有人借机起事,将当时的朝廷彻底推翻。
我办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如风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料定秦家会由此一蹶不振了?平常人家都要讲究个嫡庶尊卑有别,更何况皇家,没有个上得台面的好出身,如何能母仪天下?苏如仙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皇后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出身尚有两说,但秦家人明明知道,却依旧以秦家嫡女的身份送皇后进宫,便是犯了欺君之罪。
前些日子,苏如仙已从萧暮景那里得知了秦若明犯事的消息。
事情过去没多久,京城百姓对秦家人的恨意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消散,这会儿再闹出乱子,不重处决计说不过去。
希望别白忙活这一场。
苏如风眼眸微闪,谨慎道:毕竟只是流言蜚语,最多让皇后多遭些非议,并不见得能将秦家彻底击垮。
私心里,苏如风自然希望秦家出事,且事出的越大越好,但他更清楚凌月和姬文旻才是秦九九最大的依仗。
这件事最多只能伤及皇后,却无法波及到凌月和姬文旻身上,毕竟就算皇后出身不高,皇子公主也是实打实的先帝血脉,容不得旁人质疑。
就是因为要保住皇后,秦氏一族才越发要受重处,秦九九自然无法独善其身。
苏如仙早有自己的打算,但并不打算再跟苏如风多说什么,只淡淡道: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脉相连这么快就要赶我走。
外面天寒地冻,苏如风哪里肯从舒心惬意的温柔乡里出来,越发耍赖地在床上躺了个四仰八叉,你可真够无情的,用完就丢。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留就留?苏如仙脸上没有半分温情脉脉,有的只是蚀骨的冰冷,王爷不在府里,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想死的话,出了本侧妃这阁院就把嘴闭紧了。
事实上苏如仙已经有点为自己的冲动行为后悔了。
虽然她有法子‘修复’处子之身,不至于在萧暮景面前露了破绽,但这王府里处处都是眼线,若被人瞧了去,死无葬身之地。
苏如风很清楚以苏如仙的清高,哪怕成了自己的女人也是看不起自己的,心下不由恼恨,也没了留下来的兴致,只冷冷道:这点小事我还不至于手忙脚乱,且管好你自己吧。
王爷如何,王妃又如何,早晚他要让这些人统统身败名裂!苏如风此时此刻的神色,让苏如仙敏锐地警惕起来,几乎下意识地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能瞒你什么?苏如风似笑非笑地看苏如仙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谨慎起见,苏如仙的贴身丫鬟一直守在外间的暖阁里,见苏如风出去,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连忙进到内间来。
看着苏如仙脖颈上留下的鲜红痕迹,小丫鬟红儿不由涨红了脸,低头抿唇道:主子,沐浴的热水奴婢已经准备好了,要现在提进来么?嗯。
比着之前,苏如仙的怒气显然消散了许多,她并没有为难红儿,只冷冷道:外面可有什么异动?没有。
红儿摇摇头,奴婢在院里丫鬟小厮的餐食里放了些蒙汗药,早早遣他们回房间休息了。
做的不错。
苏如仙虽然脾气差,却也明白想在王府长久存活下去,身边少不得心腹,随手取过妆台上的金蕾丝步摇扔给红儿,好好办事,以后好处还多着。
真金白银的力量是任何其他东西都无法比拟的,红儿看着手里分量十足的金步摇,只觉得一晚上的战战兢兢瞬间烟消云散,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奴婢多谢主子!连连谢恩后,红儿很快出去把准备好的热水提了进来,苏如仙也是累狠了的,沐浴之后沉沉睡去。
苏如仙的所作所为萧暮景暂时还不得而知,正如凌月虽然知道皇后的身世瞒不住,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成为别人算计的目标。
伤心归伤心,这一晚的年夜饭凌月终归还是高高兴兴去凤栖宫陪皇后用了。
如今尚在夏皇丧仪期间,无论皇后还是凌月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饭,凌月就以要去奉先殿为夏皇上香为由出了凤栖宫。
凌月要去奉先殿,姬文旻也跟了出来,亲亲热热地牵过凌月的手,大姐姐,旻儿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凌月只觉得短短几天时间姬文旻长高了许多,唇角不由多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傻孩子,人都是孤独的,没有谁能永远跟谁在一起。
虽然她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姬文旻教育好,但人心难测,连母女都能生了嫌隙,更何况姐弟?她没有太多的期待,以后也就不会有太多的失望和寒心。
一定可以的。
姬文旻许是在这个问题上想了很久,此时此刻的语气无比肯定,随着旻儿不断长大,身边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但无论有多少人,大姐姐都是唯一一个跟旻儿身体里流着一模一样血液的人。
……凌月愣然。
事实正如姬文旻所言,只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身体里才会流着一模一样的血,他们本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不该被任何外力所影响。
这样想着,只觉得心里的烦闷消散了不少,凌月也不坐轿子,只拉紧了姬文旻的手,咱们走去奉先殿,可好?好。
姬文旻回答的干脆利落,待走出几步后,方才继续道:大姐姐派来伺候我的陈泓死了,我知道他是……死在了凤栖宫。
说这话时,姬文旻显然迟疑了片刻,,想来一开始想直言人是被皇后害死的,但子女不言父母是非,只能硬生生改了口。
陈泓这些日子在姬文旻身边很是得力,人一时没了姬文旻自然要追问,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
此事跟姬文旻无关,凌月不想他因此内疚自责,便只轻描淡写道: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病有灾,大姐姐会好好安葬陈泓,再让内务府挑几个新人来伺候你。
皇后多心也好放心也罢,姬文旻身边伺候的宫人都必须要是凌月信得过的。
殊不知历朝历代有多少少年天子,都断送在身边信任的奴才身上,落得个凄惨下场。
这一点,多谨慎都不为过!听得凌月这话,姬文旻乖觉地点了点头,抿着唇纠结了片刻又道:大姐姐,你还会原谅母后么?早在中午,凌月就做好了要面对姬文旻的准备,但这会儿当真被对方这般直白地问出来,一时之间却又当真不知从何说起。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只有鞋子踩在冰冷宫道上的哒哒声音。
姬文旻也不催促,只下意识地把凌月的手牵的更紧了些。
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姬文旻头顶很快传来凌月平淡的声音:大姐姐也不知道,或许吧。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凌月更多的不是恨意而是失望,至于以后……又有谁知道呢?旻儿明白了。
姬文旻并没有追问太多,更没有逼着凌月承诺什么,只一字一顿道:旻儿知道大姐姐并不在意一己私利,在意的只有这大夏朝的天下,既然大姐姐认为旻儿继承皇位是最好的选择,旻儿不会再推辞,也必不会让大姐姐失望。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从长计议姬文旻主动提及继位,凌月自也省了一番解释说辞,只嘱咐道:皇帝虽然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但做皇帝却并非天下第一得意事,你能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也就明白了大姐姐的苦心。
旻儿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一定听大姐姐的。
姬文旻虽然年岁不大,却有着远超于同龄孩子的聪慧,很清楚跟糊涂的皇后比起来,凌月这个姐姐才是他未来多年的依靠。
听得这话,凌月心里总算有几分欣慰,笑着摸了摸姬文旻的头:好。
如此,姐弟二人不再多说什么,只加快脚步往奉先殿去。
虽然夏皇的遗体还没运回京城,但牌位已经设好,姐弟二人依着规矩上香磕头,凌月便对姬文旻道: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歇息,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要让天下臣民看到他们的新皇帝精精神神的。
姬文旻知道凌月要在奉先殿里守岁,自然也想要留下来,但话到嘴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乖巧道:是,旻儿告退。
送走姬文旻,凌月定了定神,对身边的玉痕道:把人都带下去吧,本公主想一个人陪父皇说说话。
奉先殿里并没有烧地龙,玉痕有些担心凌月冻着,出言道:公主,殿里太冷,奴婢让人搬个火盆过来。
凌月摇摇头,不必了。
任何时候,都是心寒胜过天寒,她在这里能够得到慰藉,其他的都不重要。
是。
玉痕没有再坚持,转身退了下去,只留凌月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桌案上的牌位。
从此以后,她的父皇就只能是这块冰冷的牌位了。
不过几个月前,她还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女孩,虽博览群书熟知政事,不至于单纯无知,却是轻松自在的。
能在下棋时输了父皇两招就耍赖不依,偏要父皇多让几个子儿落了下风才肯重新开始,也能为了做一道蟹黄酥,跟父皇一起去太液池钓螃蟹。
可如今,别说撒娇耍赖,就连哭泣都是奢望。
她彻底没了脆弱的资格,只能越来越强,才能在这宫里活下去,跟那些个心怀不轨的人继续斗下去!父皇,月儿不会让您失望的,但月儿真的好累……想着连日来的险象环生,以及将来的步步荆棘,凌月百感交集,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心里的委屈太多,这一哭竟是停不下来,好一会儿,凌月才觉得舒畅了些,抬手把脸颊上的眼泪一点点擦干,起身往殿外走去。
已过子时,原是烟花齐鸣热热闹闹庆祝新年的时候,如今却是一片寂静,静的连虫子的声音都听得到。
凌月抬眸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却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似乎从这一刻,属于自己的崭新人生才刚刚开始。
天气太冷,玉痕和小内监们一起在偏殿守着,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就见凌月站在廊下痴痴地仰望着天空。
清冷纤细的背影,犹如传说中绝美的嫦娥仙子,只等下一刻就要迎风往天上的月宫飘去。
公主。
玉痕连忙迎上来,关切道:时候不早了,公主坐轿子回勤政殿吧,明日一大早樊王殿下和偌倾郡主他们还要进宫拜年呢。
何止他们,明日还有得热闹呢。
凌月既然早早把‘饵’放了出去,就能猜测到以王祁的性子,必然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侵占的田亩给退还回来,其他听到风声的人或多或少也会有所行动。
这场大戏,也是时候彻底拉开帷幕了。
回到勤政殿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简单卸妆梳洗后,凌月连澡也没泡直接躺到了床上,原以为又要难眠此夜,没想到却睡的极安稳。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看到父皇在朝自己笑,在为自己擦掉眼角的泪痕,看到言胥不顾一切地护在自己身前……如此迷迷糊糊了许久,直到一双手轻轻摇晃着自己的手臂,凌月才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从幻觉中抽离出来。
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眸,却是姬偌倾正趴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见凌月醒来,姬偌倾因着担忧拧成一团的小脸总算渐渐松弛下来,很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大姐姐,你总算醒了,可吓坏我们了。
凌月被姬偌倾这话说的有些不明就里,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身上像被马车碾过似的酸痛不已,不由疑惑道:我这是怎么了?你除夕夜染了风寒高热不止,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
姬偌倾眼下一片淤青,显然是在床前守了好些时候,她拿了个软垫塞在凌月身后,又解释道:大姐姐这一病,皇伯母和旻儿担心坏了,昨日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好不容易劝回去,这会儿又去宝华殿为您诵经祈福了。
凌月心里百感交集,母后……终究还是在意自己的。
虽然病着,但凌月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就着姬偌倾的侍奉喝了几口水,疑惑道:玉痕呢?这丫头谁都信不过,在小厨房亲自看着煎药呢。
姬偌倾对忠心护主的玉痕很是赞赏,这样说了一句后又道:之前的事我都听说了,竟然有人敢在勤政殿的水里动手脚,当真狗胆包天!水是最寻常的东西,越是寻常就越不被人注意,一旦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富贵险中求,只要有利可图,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这事暂时还没查出来是谁做的,也不好张扬出去,凌月只转了话题道:倾儿,你派人去宝华殿传信,请母后和旻儿回来。
姬偌倾点点头,转身出去吩咐了一句,很快折返回来,向凌月道:大姐姐,齐寒那家伙让我传话,说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当面跟你说。
说到这个,姬偌倾小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悦。
她好歹也是当朝郡主,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是她不能知道的,那家伙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第二百五十六章 政事为重凌月在睡梦中发汗退了烧,这会儿并不觉得难受,她很清楚齐寒的性子,伤还没养好就急着见自己必然是有极重要的事。
这样想着,凌月并没有犹豫,只道:传话让齐寒进宫,到了宫门口备个软轿把人接过来。
是。
姬偌倾答应一声,稍稍犹豫又抿唇道:大姐姐,齐寒这会儿进宫是不是太显眼了,我让他如之前那般把要回禀的话写出来,他却不肯,难道是怕我偷看不成?齐寒不是那样的人。
凌月朝姬偌倾笑笑,他执意面禀,必然有非此不可的理由。
无论齐寒对姬偌倾有没有儿女私情,他都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若不出所料,他所求的必是对社稷有利,对自己却极危险的事。
他总是这般奇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姬偌倾越想越委屈,整张小脸都垮了下来,扯着凌月的袖子道:大姐姐,你也给我安排点正事做吧,否则真要被那家伙看不起了。
你是皇家郡主,有谁敢看不起你。
姬偌倾平日里软萌萌的,凌月只觉得哭笑不得,行,待旻儿登基后,让她给你安排个差事,到时候可别来抱怨喊累。
才不会呢。
姬偌倾见凌月松口,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瞬间晶亮起来,欢欢喜喜让人去王府接齐寒,顺便去小厨房把熬药的玉痕给唤了进来。
勤政殿从不缺伺候的人,但能让凌月舒心自在的却只有玉痕一个,谁都替代不了。
小厨房并不远,玉痕很快就匆匆跑回来了,见凌月虽然看起来还很虚弱,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也算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公主夜里高热不止,嘴里一直喊着先帝,可把奴婢吓坏了,奴婢不该让您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奉先殿里待那么久……有时候身上难受了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反而是好事。
凌月拍拍玉痕有些冰凉的手,宽慰道:本公主才十几岁又不是上了年纪,只要不是什么大症候,睡上几日就好了,以后若再有这样的情况,不必一惊一乍的。
她自幼养尊处优,身体底子比旁人好许多,并不想多吃那些苦药,毕竟是药三分毒,还要防着别人动手脚,免得闹得不安生。
公主说的也太轻松了,殊不知小病拖着也要成了大症候,到时候岂不是积重难返。
话虽这么说,但玉痕却并未逼凌月喝药,而是往前凑的更近了些,小声道:公主,之前您让奴婢留意的事有眉目了。
凌月微微一愣,意识到玉痕说的是年前小厨房水里被下了脏东西的事,蹙眉问道:可是这勤政殿里的人?若真如此,父皇这些年来的安排算是白费了。
不是不是。
玉痕明白凌月的猜测,当即摇头道:奴婢趁公主病着的机会,故意把这勤政殿里里外外闹的乱七八糟,并没见有人趁乱动什么手脚,送过来的水也还是下了药的,可见并没有人出去说什么,奴婢也寻了个由头尝了尝凤栖宫的水,并没有什么异样。
听话听音,凌月看着玉痕道:你的意思……问题出在验水的太医上?玉痕点点头:是。
宫里主子们喝的水,都是每日从宫外玉泉山运过来的,因着前些日子京城被困不得已断了,这才改用了宫里的井水。
因着水里有杂质,水井中常年放置着大量银块来‘避毒’,为防不妥还要由太医院专门负责验水的太医,一一检验后才由各宫内监去取。
既然勤政殿的内监没有吃里扒外的,验水太医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趁着验水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药下进水里,也没有人会怀疑他会‘监守自盗’。
凌月并没有急着决断,只斟酌道:悄悄去把那太医的来历查清楚,不要打草惊蛇。
这太医院的水,只怕比她想象中要深很多,总要找到根基一击即中,才能彻底免去后患。
是,奴婢晓得轻重。
玉痕答应一声,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凌月跟玉痕相处久了,只看这个动作就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主动道:想说什么就说。
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公主。
玉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方才继续道:昨日外面递进来不少折子,奴婢想着公主最关心朝政,是不是该把奏折拿进来给您瞧瞧。
大年初一是休沐期,哪怕国有大丧不能庆祝,官场上迎来送往相互拜年也是少不得的,有名望的世家大族更是如此,怎么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纷纷递奏折。
那就只能是主动退还田亩的事。
凌月原以为玉痕要说皇后日夜守在自己身边的事,让自己多多少少放下些心结,不成想听到这番话,不由失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比我还有上进心,合着我就是个劳碌命,不配清清静静过个节。
瞧公主说的,好像奴婢不让您看奏折,您就能休息的踏实一样。
玉痕没好气地白了凌月一眼,很快转身去正殿把整理好的厚厚一摞奏折捧到凌月面前,您瞧瞧已经这么多了,若不看完,明日又不知道还要堆上来多少。
说是看奏折,也仅仅是看,玉痕并没有准备笔墨让凌月来批阅,说白了不过是怕贻误重要事宜罢了。
正如玉痕所言,凌月不可能放心的下朝廷上的事,按着玉痕的整理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来看,果然是主动退田亩。
再往下看几本,内容大抵如是。
可见她这时候让萧既抓捕陆崇山这步棋效果极好,比她预想中的更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几位在其中发挥了作用。
再往下翻看几本,凌月如愿找到了王祁的折子,正如她所料,王祁那个老狐狸早有准备,所交出来的皆是京外偏远处的一些难以有守城的薄田。
不必想也知道,那些个收成好的良田,早已被他想法子转到了别处,无从查起。
第二百五十七章 改革之用王祁这老狐狸着实老谋深算,公主断不能这样饶过他。
玉痕对王祁的不满并不仅仅是侵占田亩,又继续道:奴婢听说这些个世家大族都在往外放印子钱,王氏郭氏这些个大族更是其中之最。
利息积年累月下来远远高过本金。
老百姓一旦因为某些困顿向这些世家大族借了银子,不止要卖房子卖地,甚至要卖儿卖女,耗费十数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填补上这些亏空。
如此下来,世家大族资产越来越多,殊不知早有传言‘若天下三分,王氏可占其一’。
这般财大气粗又根深蒂固,想要搏一搏这天下至尊的位子,自然也不能说是痴心妄想了。
凌月摇摇头,世家大族放印子钱的习俗足有数百年,就连太祖皇帝当年起兵,也是向盛极一时的萧氏一族借了不少银子,后来萧家不敢让太祖皇帝还银子,太祖皇帝便赏了他一个侯爵以示感激。
凌月知道这些积弊为百姓带来了沉重的苦难,也有意改变现状,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能徐徐图之。
否则那些世家大族一旦联合起来,倾覆朝廷不过旦夕之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凌月口中的萧氏一族,便是萧既的家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年比王氏一族还煊赫的萧氏在混乱的世道下,频频受到各方压榨,渐渐人丁凋零。
如今在朝中官职最高的,也就只有萧既一个人了。
这些人贪心不足,连朝廷也不放在眼里。
玉痕有些担忧地看着凌月,依奴婢看,他们此举就是在试探公主的底线,若轻轻松松揭过,以后怕是要更加糊弄。
原也没指望谁能把吃进嘴里的肥肉吐出来,本公主要的只是个由头。
凌月既然早早做了打算,自有万全之策,只见她把手里的折子往桌案上一放,淡淡道:所有折子一律留中不发,待旻儿登基后第一次升朝时再拿出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登基更是如此。
趁这个机会把该处置的都处置了,最合适不过。
是。
玉痕答应一声,把奏折从小几上全部拿开,还没等收拾干净,就见姬偌倾端了燕窝粥过来,见着奏折秀眉微蹙,大姐姐也真是的,身子还没养好就要处理这些个烦心事,如此烦上加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她算是看出来了,无论大姐姐还是齐寒,都把朝堂的事看的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重要,早晚要活活累死。
这世上的烦心事只会多不会少,有没有朝务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何不让自己的烦恼更有意义些?姬偌倾不在其位,自然不必承担家国重任,凌月不想把压迫感传递给她,很自然地转了话题道:齐寒身上的伤养的怎么样了,在王府这些日子可还住得惯?提到齐寒,姬偌倾的注意力彻底从折子上抽离出来,脸上也更多了几分嗔怪不满,那家伙来第一天就吵着要回去,被我强留下来也不肯歇息,整日拧着眉头用树枝在泥沙上写写画画,说是要改革兵制。
姬偌倾很想了解齐寒,奈何齐寒从一开始就不想给她这个机会,这会儿凌月主动提及,心里的苦恼又多了一层,大姐姐,齐寒真的适合去兵部么,以他的性子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把兵部搞得人仰马翻。
这兵制可是皇伯伯当初亲自制定下来的,皇伯伯多年来征战四方几乎没有败绩,怎么就需要改革了?虽然凌月也对夏皇极为钦佩,但她深知军中日积月累下来的弊病,以并没有姬偌倾这般否定齐寒的远见,只道:齐寒的才华远不是一个兵部尚书可及,让他去兵部仅仅只是个过渡,你若真欣赏他,就该明白他的理想抱负,而不是处处阻碍。
齐寒虽然出身不高,却极具才华,自有一股曹刿那般‘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的高傲之气。
姬偌倾越是对他想要做的事横加阻拦,就越是会让齐寒反感,这样相处下来,早晚是要出事的。
这些倾儿都知道,只是……姬偌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喜欢上了齐寒这种油盐不进的硬石头,只觉得这些日子把自己十几年的耐心都用尽了,咬着唇委屈道:大姐姐,我知道登阁拜相是许多男人的梦想,也能理解齐寒走这条路比世家子弟要艰难许多,可他为什么总想着要变革,要以一己之力跟那么多权势地位远在他之上的人抗衡?这不是找死么!虽然姬偌倾是被宠着长大的,没有凌月这般学贯古今,但身为皇室郡主,见识绝不是寻常百姓可比的。
是以很清楚历朝历代,但凡改革者不是杀头就是车裂,绝没有好下场。
齐寒不是第一个,但姬偌倾绝不想让他成为其中之一!听得这话,凌月的心不由更沉了些。
连跟朝局并无利益干系的姬偌倾,都不能理解推行改革的苦心,更何况那些个身处其中之人?这其中的阻力,怕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艰难。
然而无论再难,改革也是势在必行之事,凌月斟酌再三,到底不想让姬偌倾做个糊涂人。
只见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看着姬偌倾的眼睛反问道:倾儿,改革那般千难万难,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为何那些人会以此为终生志向,矢志不渝?……有那么一瞬间,姬偌倾很想说那些人都是死心眼的傻子,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止了这个念头,开口道:或许他们觉得只有那样做,才能让国家更加强大,百姓更加富足。
这一点初心,姬偌倾无疑是清楚的,但凡事不能只看初心,还要看结果。
在她看来,那些个改革虽然起了一时之效,却因为得罪了太多人,在数年或数十年后,皆以被彻底废除而告终,从长远看,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第二百五十八章 改革兵阵凌月正色看着姬偌倾,他们没错,错的是居上位者没有统筹全局的能力,握不住改革这把双刃剑。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夏皇早早就知道改革之事绝非一日之功。
这颗种子早已种下,可惜他死的太意外,连发芽都没能等到,功成之日更是遥遥无期。
姬偌倾认识凌月十多年,除了前些日子京城生死攸关的时候,再未见对方这般神色凝重的模样,不由坐直了身子,大姐姐,您当真要这么做?难怪齐寒从一开始就只对凌月一个人忠心耿耿。
原来他早就认定了,只有凌月才能毫无顾忌地支持他的理想。
是。
凌月回答的干脆利落,在这之后又一字一顿道:倾儿,如今内外皆不安稳,想要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保住大夏江山,只有富国强兵这一条路。
她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齐寒的安全,却也无法给姬偌倾承诺什么。
因为连她自己,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姬偌倾脸上的担忧是藏不住的,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很清楚齐寒的性子,自己可以什么都不懂,却绝不能拖对方的后腿,否则他们两人的缘分就彻底到头了。
这样想着,姬偌倾暗暗深吸一口气,靠在床边揽着凌月的胳膊,大姐姐,除了改革官场和兵制,还要做什么?需要做的事多着呢,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凌月看出姬偌倾铆足了劲儿想要做点什么,也不想让对方陷入自己百无一用的悲伤情绪中,斟酌道:旻儿登基后,我想在京城建一座策论馆,用来征集治国良策,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只要认为自己的想法对朝廷有用都可以说出来,这座策论馆就由你选址去建,之后策论馆的一切事宜也都由你来负责。
想要清除积弊,仅凭他们几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广开言路,集天下所长以治天下。
策论馆?姬偌倾显然也没想到凌月会出这么个主意,眸中尽是诧异之色:大姐姐,若不设门槛,岂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胡说八道,若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岂不是要引起恐慌动,乱?古往今来,无论哪个时期的统治者都忌讳百姓谈论朝政。
不知多少人因言语获罪甚至连累九族,只因软舌如刀,虽然不似金戈铁马那般有着立竿见影的破坏力,却能在不知不觉中动摇民心。
没有门槛不代表没有规矩,先做起来再加以引导,总是得用的。
凌月自然明白舆论对朝局的影响,然而理不辩不明,只要应对得宜不仅利大于弊,且能尽快选拔出合用的人才。
我看大姐姐不是想找什么治世能臣,而是想找几个跟齐寒那家伙差不多的怪人才对。
姬偌倾是个机灵的,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凌月的用意,痛快地应承下来,这没什么难的,母妃陪嫁的一个绸缎庄就在朱阙大街上,回头着人腾出来重新归置一番就是了。
虽然那绸缎庄盈利不菲,但他们敬王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自不在乎这一处两处产业。
扰了二婶一个铺子,回头我亲自去内务府挑些好东西去给二婶赔礼道歉。
用人不疑,凌月既把此事交给姬偌倾去做,在做出眉目之前也不再去过问,正想着让她去宝华殿把皇后接回去,却是小宫女进来回禀道:公主,齐寒大人在外求见。
凌月没想到齐寒这么快就来了,想着齐寒连话都不肯让姬偌倾来传,想必也不愿让她听到二人的谈话,便道:母后累了那么久,你且去瞧瞧,也陪旻儿玩玩。
姬偌倾知道凌月是故意遣开自己,却不肯依了,站起来一字一顿道:大姐姐既然已经允了倾儿去做策论馆,就该让倾儿知道如今朝廷上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她知道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可越是不足就越要成长,否则岂不是越来越没有用处了?姬偌倾这般坚持,凌月也不好强行让她离开,只好退一步道:既如此,你便随本公主一起出去,若齐寒执意不肯让你知道,我也不能勉强。
姬偌倾明白这已是凌月所做出的最大让步,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倾儿唤玉痕进来替大姐姐梳妆。
虽然身体好了些,到底还在病中,凌月只让玉痕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着一身简单的月白色绣玫瑰暗花锦袍到正殿来。
这会儿齐寒已经进到内殿来,他身上的伤虽然还没养好,却好在并没有致命伤,人依旧站的笔挺,并无任何病色。
见凌月出来,就要跪下行礼,凌月就先一步打断道:没有外人就别闹这些虚文了,坐着说话。
微臣多谢公主。
齐寒是个直性子,微微欠了欠身在姬偌倾下手的椅子上坐了,见对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加重了语气对凌月道:公主,微臣有要事回禀。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却足够让姬偌倾明白。
只见姬偌倾忽闪着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瞪着齐寒,本郡主都帮你来见大姐姐了,难不成还能泄露天机,你有什么话赶紧说。
齐寒越是不肯,她就越要听听对方到底有什么秘密。
姬偌倾的性子,齐寒自然也是明白的,越是明白就越是无奈,但他并没有坚持让凌月强硬地请姬偌倾出去,只抬眸看着凌月:公主尚在病中微臣本不该前来打扰,但微臣听闻西南动,乱,平乱之事刻不容缓,是以才推演出新的派兵阵法,就立刻来向公主回禀。
之前夏皇推演的阵法的确是好,但再好的阵法都有破绽。
这会儿之所以在北境接连受挫,最大的原因就是北狄皇帝太过熟悉夏军的阵法,虽然还没完全参破,却寻到了拖延之法,在阵前进退两难。
这也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一成不变,结局只能是死路一条。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大长公主攘外必先安内,想要无后顾之忧地去对付强大的南楚和东瀛,必须先解决掉陈自城。
这也是言胥之前自请领兵出征的原因。
这会儿功夫,玉痕已经把齐寒整理好的布阵之法呈到凌月面前,凌月打开折子,只看一眼就被齐寒的奇思妙想给震惊住了。
在夏军之前的布阵里,一个小队由一百个士兵组成,如此里应外合,外面的士兵受伤后立刻退到队伍里侧,由里侧的士兵顶上。
如此团结协作之下,在减少伤亡的同时,也能大规模地提高战斗力。
但在齐寒这张改良图上,一百个士兵的小队被缩减成了六十人。
如此改革之下,每一个小队的人数少了将近一半,但却胜在更加灵活机动。
凌月仔仔细细将手里的图看了几遍,方才向齐寒问道:为何想着要这样改良?回公主的话,微臣想着之前的战形虽好,但总归人数太多,许多时候难免配合乏力,如今人数变少,可以分为六个层级。
齐寒抬眸跟凌月对视,见凌月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便继续道:五个层级的士兵分工不同,所使用的武器也不同,第一层级的士兵出剑击中敌人,第二层级可持钝器配合捶打,第三层级持长矛配合击杀,第四层级的士兵随时替补伤员,第五层级为射手,可配弓箭远距离射击敌人要害,为前面的士兵提供辅助。
如此一个战队就是一个集体,前后士兵相辅相成,宛如一人。
无论谁得了战功整个团队都有份,同样,若有死伤失败也由整个团队共同承担,平时训练中亦可传帮带。
这样的想法虽然大胆了些,但齐寒这几日已经在心里反复推演了无数遍,若无意外,必定能达到自己预想中的效果。
传本公主的话,让秦大统领从御林军中领挑一百二十个人过来。
凌月明白齐寒的意思,稍稍斟酌后又向玉痕道:派人传言胥将军入宫。
言胥在军中带兵的日子到底比齐寒久些,在排兵布阵上必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既然谈到此处,就要好好商议一番。
是。
玉痕应声退下,在其离开后,在旁边听着的姬偌倾才疑惑地开口道:齐寒,你不是说布阵一共分六个层级么,怎么才说了五个,那最后一个又是什么?姬偌倾对排兵布阵一窍不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人之常情,齐寒才想给她解释,就听凌月先一步道:一个队伍的排头就是排尾,排尾就是排头,自然两面都是步兵,以防有敌人从背后攻击。
公主所言极是。
齐寒知道凌月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微微欠身表示谢意,之后又道:公主,御林军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战斗力绝非普通士兵能比,若让他们来演习,只怕并不能代表平均效果。
其实在闭门规划改良方案的日子,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借用敬王府的府兵来演习。
然而一则对兵制的想法总要先禀明凌月才算名正言顺,二则也担心提前泄露了消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也作罢了。
的确如此。
凌月笑盈盈看齐寒一眼,凡事皆有两面,若用强者抵御自是要强,但若是用强者攻击,却能更直接地看出阵仗的弱点。
任何时候,以力破巧都是一种快速打破阵局的方式,能一次试出问题总好过来回琢磨。
其实齐寒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在他的意识中自己所排的新阵形绝对没有问题,这才没想到此关键,微微垂眸道:公主说的是。
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遛,在有结论之前,说什么话都是苍白的。
听到这些,姬偌倾还想说什么,却在话到嘴边时硬生生止了话头,用凝重的目光看向齐寒,齐寒,你想跟大姐姐说的不止这个吧?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根本不打算安安分分在京城待着,而是想把军队训练好之后,亲自带兵去收拾陈自城。
是。
齐寒原本想着等兵阵之事安排好之后再跟凌月提及其他,这会儿既然被姬偌倾提及,便也顺势起身向凌月道:公主,微臣自请带兵出征,不剿灭陈自城绝不回京。
虽然齐寒这几日一直在敬王府养病,并不知道官场中的风向波动。
但他不是傻子,只需稍稍一想就知道他这个之前被朝中旧臣称之为‘异端分子’的人,哪怕立了守城大功,也断不能有人容忍他如此风光地去到兵部。
与其让凌月为了提携自己去跟百官抗衡,倒不如直接用功绩说话。
就像当年的管仲,虽然也是以卑微之身一路踩着荆棘上位,却以一己之力为整个齐国带来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一路跻身公卿之列,天下无人不服。
好男儿志在四方,齐寒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凌月丝毫不觉得意外,只勾唇道:除此之外呢?齐寒在打仗上的天赋毋庸置疑,但他的才能绝不止这一处。
对朝局的想法,自也不止这一处。
齐寒没想到凌月能这般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化,索性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公主可知道如今大夏国中,每年粮食产量如何?国泰民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所有百姓都能吃上饭。
这句话说出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除了连年征战征收兵粮,无法预料到的水旱灾害,以及世家大族的土地兼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适合种植粮食的良田太少。
比如东部沿海地区,虽然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但每年都要面临海水倒灌的问题,让好好的良田变成了盐碱地。
这些年虽然没有大范围灾厄,但连年征战耗费了大量粮食,如何休养生息的确是重中之重。
凌月微微一笑,你能这般问,想来已有良策。
听得凌月的话,齐寒才想说什么,却见玉痕进来回禀道:公主,大长公主进宫了。
第二百六十章 遥想当年听到这话,不等凌月开口,姬偌倾已是惊愕道:姑姑这么快就回来了?姬偌倾口中的姑姑正是夏皇唯一的妹妹,真宁长公主。
想当年凌月祖父在时,为了巩固皇位,将唯一的女儿真宁长公主,嫁给了当时跟萧暮景父亲同等地位的镇北王世子聂怀仁。
聂怀仁身后的聂家是当时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可惜在老镇北王去世后,家族内部纷争不断。
正好朝廷也不希望聂氏一族在北境独大,趁此机会暗中推波助澜,让聂氏纷争加剧,从此一蹶不振。
眼瞅着婆家势微,向来好强的真宁长公主对娘家人极为不满,这种不满,在提出要把自己的女儿聂云真嫁给夏皇为后遭到拒绝后达到巅峰。
从此,真宁长公主彻底跟皇家闹翻,返回聂家后十余年未跟京城有过往来,哪怕此次北境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也未提供分毫援助,便是有长决绝之意。
可即便如此,真宁长公主亦是皇族血脉,夏皇崩逝没有不让她前来悼念的道理,便也按着规矩发了诏书。
北地路途遥远,算着日子,收到诏书不过这几日功夫,真宁长公主该跟萧暮景一样在进京的路上,就算插上翅膀也到不了这么快。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真宁长公主早在收到诏书之前,甚至在朝廷大军还在跟北境僵持时,就已经动身往京城走了。
这时候回京,必然是有很重要的目的,至于是福还是祸,就不得而知了。
见凌月微微愣神,姬偌倾起身过来小声道:大姐姐,姑姑这时候回来可有什么不妥?姑姑是这大夏朝唯一的大长公主,什么时候回娘家都是应该的。
如此说了一句,凌月向那报信的小宫女道:大长公主到哪里了,本公主跟偌倾郡主前去迎接。
见凌月更换了对真宁长公主的称呼,那小宫女亦机灵地改口道:回禀公主,因着之前没有收到过大长公主归宁的消息,侍卫们不敢妄下决断,暂时让大长公主一行人在玄武门处候着呢。
真宁长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到底是皇室嫁出去的女儿,又十几年没有回京,侍卫们自然要谨慎些,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谁都担待不起。
对此,凌月自然也是赞同的。
只见她一边让玉痕安排宫人,去把真宁大长公主出阁前所住的玉辰宫打扫出来,在这之后又向齐寒道:你且先去偏殿歇一歇,待秦大统领挑好人过来,就在勤政殿外演习,期间一切事宜由你全权做主。
勤政殿是处理政务的地方,凌月不会在此接待真宁大长公主,而是请对方去凤栖宫拜见皇后,之后再让她回玉辰宫休息。
左右真宁大长公主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到京城来,也要等到夏皇棺椁回京安葬后再离开,总也不急于一时。
齐寒见正事不会被耽误,这才放下心来,垂首道:公主放心,微臣领命。
玉痕最是雷厉风行,待凌月和姬偌倾出正殿时,轿撵已经备好了,两人一起坐上轿子往玄武门去了。
这一走就是一炷香时辰,平日里除了例行朝会,无论朝中大臣还是女眷进宫,都是从皇宫后门玄武门进。
是以凌月和姬偌倾到宫门时,正好见言胥到了。
言胥虽比凌月年长几岁,但到底也才弱冠之龄,对这位传闻中的真宁大长公主并没有印象。
跟他们不同的是,真宁大长公主显然对京城的情况了如指掌,她人坐在马车里,却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见着言胥过来,果断下马车把人给拦了下来。
好在真宁公主并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干脆利落地自报了家门,之后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言胥一圈,你就是才打败了北狄的言胥将军,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跟凌月之前的思量一样,言胥见着真宁大长公主着实有些意外,却也恰到好处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恭敬拱手道:臣言胥拜见真宁长公主,长公主谬赞,臣愧不敢当。
真宁大长公主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常年养尊处优,兼之保养得宜,哪怕风尘仆仆入京,也丝毫不见疲态,看上去也不过二十许人。
到底是亲姑侄,凌月跟真宁大长公主着实有三四分相像,但也仅仅只是外貌相似,气场却截然不同。
其实这也情有可原,因为无论朝堂还是民间,对这位真宁大长公主的评价都不太好。
甚至不断有传言说,自从几年前驸马爷聂怀仁病逝后,真宁大长公主就在府里养了许多面首,这些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如此长久放纵之下,哪怕身份再尊贵的女人,眼角眉梢也都在不知不觉间带了几分风尘气。
让言胥下意识地觉得对方那几分与凌月相似的相貌,是对凌月的亵渎。
言胥向来宠辱不惊,无论面对谁都是不卑不亢的模样,这样的神情举止,几乎让真宁大长公主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质疑。
越是如此,就越是激发了真宁大长公主内心的傲气,正想着要如何回应才能让言胥对自己另眼相看,却是凌月先一步下轿迎了过来。
看着迎面面带浅笑,施施然走来的凌月,真宁大长公主一个恍惚,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是大夏朝唯一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自己面前。
然而这一切都在她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再宝贝的女儿都比不过江山社稷重要,在朝堂需要安抚笼络聂家时,父皇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嫁给了素未谋面,完全不知样貌性情的聂怀仁。
她原是不肯的,但却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好在聂怀仁相貌才学还算过得去,她也渐渐认命,只想着跟丈夫平安幸福地过一辈子。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很快被现实撕了个粉碎。
第二百六十一章 童言无忌朝廷风向一时一变,几年后,她那位父皇已经彻底稳固了朝中局面,全然不顾他在聂家的处境,准备动手削弱聂家的势力。
在皇帝的暗中支持下,聂家几处旁支纷纷与嫡支抗衡,互相算计倾轧,她这个公主也只能沦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如此,真宁大长公主彻底寒了心,开始了彻底放飞自我的生活。
大夏国人人都道她不守妇道,放,浪形骸,又有谁明白她曾经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只不知眼前这个跟她有着同样尊贵身份的少女,会有着什么样的结局?凌月并不认得真宁大长公主,出来时心里多多少少存了些疑惑,但在见到人那一刻,这些疑惑却瞬间烟消云散。
这般尊贵天成张扬不羁的模样,若非自幼集万千宠爱后又经历挫折变故,是绝不可能这样毫无违和地融合到同一个人身上。
这些思绪从真宁大长公主脑海中闪过也不过是一瞬,因为凌月已经走到近前,屈膝行了一礼,月儿拜见姑姑。
在凌月之后,姬偌倾亦乖巧地向大长公主行了礼。
起来起来。
真宁大长公主亲昵地握了握凌月的手,笑盈盈道:上次本公主离京时,你还是个刚刚满月的小娃娃,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都长成大姑娘了。
虽然姑姑多年未入京,但父皇和二叔三叔都时常惦念着您呢。
凌月不动声色地看了言胥一眼,之后又回给真宁大长公主一个得体的笑容,姑姑一路舟车劳顿,早些进宫歇息,晚些时候月儿唤了二婶和三叔一家进宫,热热闹闹开个家宴为您接风洗尘。
月儿思虑周全,自然是好的。
真宁大长公主莞尔一笑,转身朝身后的马车道:珵儿,出来拜见两位姐姐。
是。
随着这声甜糯的声音,马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并不十分美丽,但小小年纪英气十足,细看之下跟真宁长公主有两分相似。
这小姑娘性子豪爽,不等车夫递凳子过来,已是直接跳下马车,一双大眼睛炯炯打量着凌月,传闻凌月公主聪慧善谋,有吕武之才,原以为定是个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美人,不成想竟这般亲切随和。
……这番言语一出口,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言胥也微微阴沉了脸。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最忌讳的就是吕武这般有才能可把持朝政的女人,也是为了不至于闹出轩然大,波,凌月才毅然放弃了登基为帝的想法。
聂秀珵这时候说这种话到底是童言无忌,还是故意为之?真宁大长公主二十五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自是万般宠溺,虽然明知道她这话说的有失分寸,却也不肯过于苛责,只轻斥道:珵儿,在公主面前不可无礼,还不快向公主道歉。
表姐妹之间闲聊凑趣罢了,姑姑何必拘束。
凌月一时拿不准对方是否故意为之,但无论有意无意都不在这一时三刻,也无谓在口舌上去理论什么。
是以只朝聂秀珵笑笑,珵儿表妹在京城多住些日子,慢慢就熟悉宫里的规矩了。
不知是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还是没能成功激起凌月的愤怒有些失望,聂秀珵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似笑非笑道:多谢公主姐姐,珵儿也喜欢京城呢。
聂秀珵身为当朝长公主之女,出生时就该有翁主的封号,但她出生不过百日,其父聂怀仁就生病去世了,为给父亲守丧,只得三年孝期过后再行册封。
待守丧期满,夏皇立刻下旨册封聂秀珵为嘉诚郡主,然而真宁大长公主不知为何竟拒绝了朝廷的册封。
是以直到现在,聂秀珵都没有任何朝廷封号,跟寻常世家小姐没有任何区别。
依着规矩,马车是不能进到皇宫里的,凌月并没有因真宁大长公主远道而来破例,只安排了轿撵将人送去凤栖宫给皇后请安。
又额外嘱咐玉痕安排得力的宫人,协助大长公主带来的下人收拾她带来的东西。
姬偌倾对真宁大长公主毫无感情,对聂秀珵更没有半分好印象,才把人送上轿子,脸上努力挤出来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咬唇道:大姐姐,姑姑到底会不会教育孩子,怎的这般莽撞无礼,简直是在丢皇家的脸面。
凌月虽然暂时猜测不出真宁大长公主回京的用意,但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盯着,也不怕对方翻出什么风浪来。
只轻轻拍了拍姬偌倾的手,劝慰道: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反倒让咱们落个不能容人的错处。
大姐姐说的是,倾儿是皇家郡主,绝不会丢了咱们大夏皇室的体面。
这样说了一句,姬偌倾见言胥还守在旁边,很有眼色地上了轿撵,紧随着真宁长公主母女往凤栖宫去了。
言胥昨日就得知凌月高热昏迷的消息,奈何外男没有进宫的资格,只能干着急,这会儿见凌月气色还算不错,也算安了一重心。
不等言胥开口,凌月已是简单跟他说了齐寒在改良兵制上的建议,随后道:言胥哥哥,我这一去少不得要耗费些功夫,你且去替我瞧着些,发现兵阵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直接跟齐寒说就是了。
齐寒虽然性子高傲了些,却绝不是个固执己见的狂妄之徒,这一点凌月从没有怀疑过。
好。
改良兵制刻不容缓,言胥心里自然也有所打算,能跟齐寒互通有无再好不过,自是爽快答应下来,之后又道:公主不必过分担忧,依臣所见,真宁大长公主此番入京,应是要为女儿求一个好前程。
真宁大长公主这些年在北地的名声早已坏透了,她可以毫不在乎,却不能任由这样的坏名声牵连到自己的女儿,自要为她求一个稳妥又高贵的好出路。
第二百六十二章 陈年旧怨聂秀珵跟姬文旻年岁相当,又是姑表兄妹,还有什么比亲上加亲,又能成为太子妃,更稳妥的好前程?凌月微微摇头,若只是如此,姑姑怕是又要失望了。
昔年真宁大长公主在聂家嫡支地位受到威胁时,铆足了劲儿要促成聂家嫡女跟夏皇的婚事,以期多一层姻亲关系来保住地位。
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动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这才彻底惹怒了夏皇。
虽说‘此一时彼一时’,但对联姻这件事而言,当年不可能的,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凌月还要往凤栖宫去,并没有再跟言胥多说什么,左右他们在许多事上都有一种无声的默契,也实在无需多言。
皇后身体本就不好,又为着凌月的病在宝华殿跪经祈福许久,才要回宫歇歇,就听宫人回禀真宁大长公主进了宫。
这个消息实在太意外,皇后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蹙眉道:你说谁?主子,的确是真宁大长公主回来了。
林嬷嬷在皇后耳边低语了一句,见皇后神色越发不善,又嘱咐道:主子,奴婢知道您不喜欢大长公主,但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失了体面。
本宫知道。
皇后眸中有掩饰不住的厌恶,深吸一口气道:她这时候回来能有什么好事,本宫懒得跟她多说什么,让她请个安就回自己宫里去吧。
林嬷嬷点点头,是,奴婢会挑咱们得力的人过去伺候着,公主必然也会盯着,绝不让她整出什么幺蛾子。
听林嬷嬷提及凌月,皇后又担忧道:月儿当真无事了?是玉痕派人来传的消息,想来是无碍了。
提及凌月,林嬷嬷下意识地想到了那日凌月跟她说的话。
这两日她反复思量,觉得凌月说的的确在理,她必须要寻个机会把家人从秦家接出来,之后再做别的打算。
见林嬷嬷说完这句话就呆愣地原地,连自己之后的话都没有听到,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袖子,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模样?没什么。
林嬷嬷回过神来,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跟皇后说起,只敷衍道:奴婢是在想真宁大长公主应该快到了,要不要出去迎接一下。
皇后往椅子上一坐,面色沉沉道:有什么好迎接的,到了自然会有宫人进来回禀。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皇后虽然长居深宫,对真宁大长公主这些年做的荒唐事也有所耳闻,心里对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十分不耻。
再加上之前真宁大长公主差点破坏掉夏皇和皇后的婚姻,如此新仇旧恨之下,没把人拒之门外已经算是有修养了。
是,主子先喝盏燕窝歇歇,一会儿奴婢进来请您。
林嬷嬷屈膝退下,赶着去挑可靠的人到真宁大长公主身边伺候。
到底是外面来的人,多一分小心就会少一些祸端,这也算她在凌月面前戴罪立功了。
凤栖宫里人手多,抽调出几个可靠的宫人没什么难处,林嬷嬷雷厉风行地挑好了人,又挨个单独训了话,才从耳房出来,真宁大长公主一行人就到了。
这会儿功夫,皇后已经换了一套素衣在上首坐着,举手投足间端足了皇后气势。
皇后并不是个善于摆架子的人,平日里无论对王公命妇还是宫人都很随和。
之所以如此,便是当年真宁大长公主盛气凌人地嗤笑她:本公主永远是这大夏朝的公主,就算嫁到天边去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可你呢,你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永远是这大夏朝的皇后?她就是要让真宁大长公主好好看看,自己不仅仅永远是这大夏朝的皇后,而且马上就要晋升为太后,永远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区区公主,根本不值一提。
真宁大长公主缓步进到正殿,看着十几年未见的皇后,心里只觉得感慨万千。
记忆中皇后只比自己大了三岁,虽然在拼着性命危险生下姬文旻后,身体情况大不如前,但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单纯清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只一眼就知道,是被丈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女人。
再看自己,明明有着极尊贵的身份,却为着皇家利益牺牲掉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如今更是落到了声名狼藉的地步。
她这次回京,就是要把大夏皇室欠她的一切,连本带利地全部讨回来!这样的想法飞快从脑海中闪过,真宁大长公主面上浮现出几分笑意,屈膝行礼道:多年未见,皇后娘娘可安好?在真宁大长公主之后,聂秀珵也乖巧地向皇后行礼问安。
都起来吧,赐座。
皇后就算再烦真宁大长公主,这点表面功夫也不至于做不出来,待人在下首坐了,又挂着淡淡的笑容继续道:大长公主回京,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本宫也好让内务府提前准备着,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失礼怠慢了。
这话,与其说是皇后自责自己失礼怠慢了,倒不如说是在讽刺真宁大长公主不懂规矩擅自进宫的行为失礼。
大长公主自然听的明白,凌月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并没有出言打圆场的意思,坐在下首的姬偌倾则在心里默默点头称是。
不仅失礼还无礼呢,皇伯母这话已经算客气了。
真宁大长公主心里不悦,却也明白自己跟皇后这梁子是在年少轻狂时就结下的,一时半会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皇后娘娘客气了,后宫这么多空着的宫殿,随意在哪处住着也罢了,何必要劳师动众,闹得人不安生。
正如凌月所言,真宁大长公主动身来京城前,并没有得到夏皇驾崩的消息,只是想着早早把聂秀珵送到京城来跟姬文旻培养感情,等夏皇回京后请旨赐婚。
不成想计划不如变化快,竟赶上了这般伤心光景,便也半真半假地落下泪来,皇兄他……他怎么就忍心抛下我们独自去了……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给面子皇家人情本就淡漠,更何况真宁大长公主跟夏皇十余年未见,哪怕还剩下那么一星半点的骨肉亲情,也早就消磨殆尽了。
如今做出这般伤心模样,并没有让人感同身受的悲伤,反而显得格外做作。
皇后跟夏皇夫妻情深,这些日子数度哭昏过去,如何能容忍真宁大长公主用亡夫来煽情,脸上好不容易维持着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只淡淡道:大长公主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本宫身子不好,就不陪你一起过去了。
说罢,径自站了起来,也不管真宁大长公主脸色如何,又对凌月道:月儿大病未愈,倾儿陪了那么久,都早些回勤政殿歇着吧,别过了病气给大长公主,三日后就是旻儿的登基大殿了,可都要精精神神的。
皇后这话说的很清楚,便是自己不陪真宁大长公主,也不许凌月和姬偌倾陪着。
这般态度,无疑是极不给颜面的,但说到底也是真宁大长公主不速而至失礼在先,倒也不能有人指责皇后的做法有失妥当。
对此,姬偌倾显然是赞同的,当下答应道:皇伯母放心,宫人们定会侍奉好姑姑和秀珵妹妹,倾儿也会照顾好大姐姐,绝不让您忧心。
聂秀珵无礼倒也罢了,勤政殿那边,齐寒还有一堆要事等着跟凌月商议,若耽误了功夫,岂不是直接关系到西南战事的成败。
这轻重缓急,还是要分清楚的,不是么?这般受人不待见,真宁大长公主心里火冒三丈,但形势所迫根本不能跟任何人翻脸,只能强忍着。
聂秀珵虽然年纪不大,却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这里并不受待见,想要说什么,被真宁大长公主一记寒刀眼瞪了回去,面无表情地转身跟在母亲身后出了门。
在真宁大长公主出门后,凌月不动声色地看了林嬷嬷一眼,林嬷嬷会意,赶紧抬步跟了过去。
姬偌倾虽然为齐寒着急,但见凌月抬步就要往外走,下意识地去挽过凌月的手臂,大姐姐,咱们不进去看看皇伯母?所谓过了病气,不过是在真宁大长公主面前做做样子罢了,在自己人面前自然不必。
这宫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根本没什么秘密,母后给姑姑一个警醒就够了,咱们不至于真要让她无地自容。
凌月看着姬偌倾,轻轻叹了口气,父亲最看重血脉亲情,只要姑姑不做出对大夏江山不利的事,我也不欲与她为难,让父亲在天之灵寒心。
当然,不对朝局有害是凌月给真宁大长公主的底线,一旦对方迈过这个底线,她便任何情分都不会再讲了。
真宁大长公主如此,其他任何人……亦是如此。
姬偌倾有些感慨地摇摇头,旁人都说大姐姐最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却不知道你才是最心软的,任何时候都会给别人留余地。
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咱们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凌月一早就决定要走那条最难走的路,自然不会在意别人的口舌和目光,稍稍沉吟后轻笑道:这一点,咱们都要学学齐寒。
其实对于姬偌倾的将来,凌月心里一直都是矛盾的。
从理智上来讲,凌月希望姬偌倾能够成长起来,跟自己一起分担未来之路上那些未知的荆棘重担。
但私心里,她更希望姬偌倾能够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肆无忌惮地享受本就该属于皇室女子的惬意人生。
那家伙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谁能跟他比得了。
提及齐寒,姬偌倾自然也没心思理会凌月去不去探望皇后了,立刻转了话题道:大姐姐,那家伙向来口无遮拦,若争执起来怕是连你也要顶撞的,你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话她早就想说了,而且还打算去姬文旻面前原模原样地再说一遍,毕竟伴君如伴虎,任凭多贤良的上位者,也不喜欢一个动不动就要跟自己找不自在的臣子。
你这丫头想的倒是长远。
凌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想着今日就要问过齐寒的意思,无论能不能成都要尽快把这件事定下来,省得姬偌倾越陷越深,到时候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说话的功夫,姐妹二人已经走出凤栖宫,各自上了轿子往勤政殿去了。
这边,真宁大长公主也在林嬷嬷的陪伴下,回到了她出阁前所居的玉辰宫。
内务府派来的宫女内监都是极有眼色的,知道真宁大长公主母女即刻就要入住,先赶着把东暖阁打扫出来,又用上好的寿金炭烧了两个炭盆。
待真宁大长公主一行人进到正殿来时,暖阁里已有了几分暖意,不至于显得太过仓促。
林嬷嬷环顾一周,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笑盈盈地朝真宁大长公主福了一福,皇后娘娘虽在病中,却也十分记挂大长公主,特意让内务府挑了两个当年在玉辰宫伺候的宫人,来您身边伺候。
毕竟真宁大长公主上次回宫已经是十几年之前的事了,宫里的奴才换了一波又一波,能找到两个已经很不容易了。
真宁大长公主一路从凤栖宫憋着怒气过来,岂是区区安排两个宫人就能抵消的,真宁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皇嫂有心了,嬷嬷不必担心本公主,早早回去侍奉皇嫂吧,她常年身体不好,若病上加病可怎么好?林嬷嬷自然听得出真宁大长公主话里的讽刺,但却没有生气,只笑盈盈道:有劳公主惦念,只是老毛病罢了,皇后娘娘自要精精神神地盛装出席皇上的登基典礼。
林嬷嬷这话既是炫耀,也是告诫。
皇后身子再不好,也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绝不是真宁大长公主一个嫁了没落家族的公主能比的。
若真宁大长公主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注定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二百六十四章 收买人心嬷嬷说的是,皇嫂福气哪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
真宁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林嬷嬷,只招呼着宫人往寝殿里搬东西去了。
林嬷嬷过来本就只是走个过场,自然不会上赶着再去说什么,深深看了其中两个宫人一眼,转身回去了。
眼瞅着林嬷嬷离开,从一开始就被无视的聂秀珵再也忍不住,阴沉着脸道:母亲,您好歹是皇家公主,这些人竟如此轻视您,实在可恶!也难怪聂秀珵生气,进京之前,真宁大长公主可是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要让她成为太子妃,成为未来皇后的。
如今才进宫就受这样的疏离冷落,别说跟姬文旻定亲,就是连姬文旻的面都见不到。
慌什么。
真宁大长公主不悦地瞥聂秀珵一眼,冷哼道:那皇后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且让她得意几天,很快就有她哭的时候。
真宁大长公主跟皇后相识十多年,很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性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哪怕世事变幻,皇后如今的身份跟之前完全不可同言而语,但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是不会变的,哪怕暂时有所改变,也不过强撑着罢了。
更何况她还是有备而来的。
母亲说的轻巧,您可要知道,女儿如今连个正经的翁主身份都没有,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
聂秀珵不高兴地往软塌上一坐,冷着脸道:母亲不是说皇后想提拔自己娘家侄女做皇后么,女儿怎么能让一个身份卑贱之人给比下去!聂秀珵环顾着玉辰宫正殿里的一切,虽然夏皇崇尚节俭,后宫院落已经很多年没有大肆修缮过,但却丝毫不显得破旧,反而更显古朴雅致,大气华贵。
这是世间最尊贵的地方,她一定要留下来,延续母亲的尊贵和荣耀!真宁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你跟旻儿才是至亲,岂是旁人能比的,别失了身份。
聂秀珵虽然是聂氏嫡支,又是真宁大长公主的女儿,然而这看似高贵的身份,在一个渐渐落魄只有个空名头的世家大族里,根本什么用都没有。
说她小小年纪就经历了人情冷暖,半点也不为过。
心思敏感,性子自然格外强些,聂秀珵听了母亲的话并没有放下心来,想了想道:母亲,咱们可以直接去见皇上么?虽然姬文旻还没正式登基,但已晓喻天下,聂秀珵这般称呼并没有什么不妥。
自然可以。
真宁大长公主给了女儿一个肯定的答案,却并没有动身的意思,只淡淡道:大夏朝以孝治天下,本公主是新皇的亲姑姑,不远千里奔波而来,理应他来向本公主请安。
说到这里时,真宁大长公主脑海中下突然闪过适才在宫门口时,凌月跟言胥对视时的模样。
虽然没有任何越矩之处,但她是感情里的过来人,只一眼就能瞧出不一样,再加上那人之前给她的提醒……真宁大长公主美眸微转,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慢慢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淡淡道:这两天咱们就好好歇息,一切待登基大殿结束后再说。
她的女儿一定要坐上皇后之位,任何敢挡路的,都只有死路一条!聂秀珵见母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也踏实了几分,抿了抿唇没再追问什么,倒是真宁大长公主又补了一句,你且去暖阁歇着,让那两个年长的嬷嬷进来见我。
宫里处处都是眼线,这些送过来伺候她的人一个都信不得,却又不能都轰出去惹人话柄。
相比之下,自然是从前就侍奉过自己的人更能靠得住些。
母亲何必要跟她们多言,只派到外面做粗话就是了。
聂家虽然落寞了,下人却是不缺,她们这次回京足足带了五六十个丫鬟婆子,怎么也够使唤。
哪有那么容易。
真宁大长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要如何跟尚且年幼的女儿说起,只淡淡道:去吧。
是。
这次,聂秀珵没再说什么,乖巧地转身出去了。
在聂秀珵出去后,两个三十岁上下的嬷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才进来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道:奴婢给大长公主请安,大长公主万福金安!到底是之前在自己宫里伺候的,大长公主对这两个嬷嬷还有印象,甚至还依稀记得她们的名字,清儿,翠儿,一别十几年,你们也到这般年纪了。
深宫宫女,如何能跟养尊处优的大长公主相比,虽然差不多年龄,那两个嬷嬷头上已有了些许华发。
这会儿听到大长公主的话,两位嬷嬷不由想到自己年轻时的美好时光,感叹时光匆匆之余,语气也多了几分哽咽,不由道:劳大长公主惦念,奴婢们感激不尽。
都起来说话吧。
真宁大长公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似是有些后悔的语气,当年本公主走的匆忙,想要把你们都带走却也什么都顾不上,倒连累你们受苦了。
人心多变,更何况过了那么多年,真宁大长公主不会天真地指望这两人能完全忠心于自己。
然而她没有别的选择,毕竟从聂家带来的人,是没有办法在宫里随意走动的,更不会知道这宫里如今的动向。
大长公主这么说,奴婢们如何敢当。
那位被唤作翠儿的嬷嬷显然更愿意跟大长公主亲近,抬眸时已经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奴婢们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大长公主,已是最大的福气了。
在这之后,清儿亦随声附和道:奴婢也是。
本公主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主动回到这宫里来。
那样不堪的过往,真宁大长公主完全不愿回忆,只轻叹一气,摘下自己手上一对通透的翡翠镯子分别赏给清儿和小翠。
那对玉镯一看就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两人连连推辞道:奴婢不敢。
第二百六十五章 男宠苏芮又不偷又不抢,有什么不敢的?真宁大长公主眉心微蹙,有些不悦道:放心,本公主不会让自己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大长公主误会了,奴婢们没有这个意思。
清儿翠儿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再推辞,小心翼翼地从真宁大长公主手里接过镯子,叩首谢恩。
都起来吧。
真宁大长公主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倒也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摆手道:你们两人且去珵儿身边伺候,珵儿年纪小,不懂这宫里的规矩,你们要时常提点着些。
两人连连点头应下,是,奴婢们必定尽心竭力侍奉小姐。
正如真宁大长公主之前所言,她这次进京不是一天两天就要走的,自然也不急于一时,待宫人们收拾好正殿就被打发了出去。
待寝殿没了外人,跟在真宁大长公主身边侍奉的小内监走上前来,轻轻为她按摩着有些发酸的肩膀,柔声细语道:公主别生气了,自己的身子要紧。
这小内监不过二十上下年纪,小脸面如冠玉,一双大眼睛十分灵动,巧笑嫣兮间很有几分阴柔之美,竟比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美女都要美上两分。
这名叫苏芮的小内监原是戏班子里的名伶,被外出看戏的真宁大长公主一眼相中,带回府里成了最得宠的男宠。
碍于外面的流言,平日里便让他扮成小太监在身边伺候着,这次回京路途遥远,更是少不得他陪伴在旁让自己舒心解乏。
一个早已没了用处的公主,还有谁会在意她的死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真宁大长公主住进这熟悉的玉辰宫,难免想到昔年待字闺中时的点点滴滴,自是黯然神伤,旁人都以为天家富贵,可谁又知道,我们不过是一枚锦衣玉食的棋子罢了。
这些年来,真宁大长公主不是没想过跟自己的娘家人和解,但那么多的痛苦压在心头,根本不是几句轻飘飘的问候,和逢年过节那些所谓丰厚的赏赐所能弥补的。
这种恨意,在知道夏皇本意是把皇位传给凌月时,更是达到了顶点。
同样是娇宠的公主,为何一个沦为拉拢麻痹权臣的工具,另一个就能破除所有的非议,走上那个只有男人才能坐的至尊之位!她一定要让凌月也尝尝,沦为和亲工具有多痛苦!公主既有筹谋,自然什么都不怕。
苏芮在真宁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久了,自然清楚什么样的手法能让对方格外舒服些,手上愈加卖力,为今之计,您要做的是要让秀珵小姐得到新帝的喜欢,否则一切岂不都成徒劳了。
能做皇后自然是最好的,就算暂时不能,也该得一个妃子的身份留在宫里,日后总也有机会更进一步。
听到这话,真宁大长公主白了苏芮一眼,这个本公主如何不知,可男女之事哪有那么简单。
真宁大长公主并未见过姬文旻,暂时还不知道这个侄子是什么性情,这些年只是照葫芦画瓢,依着夏皇培养凌月的样子来培养聂秀珵。
可惜这孩子资质还是差了些,又太急于张扬性子,在宫门口就把凌月给得罪了。
若姬文旻得了消息,对秀珵留下个不好的印象,之后怕是要事半功半。
左右太子殿下还没见到秀珵小姐,就算道听途说了什么,也不至于算数。
苏芮能够在真宁大长公主一众男宠中脱颖而出,除了伺候人的功夫远超旁人,心智上自也不弱,只见他勾唇一笑,附在真宁大长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真宁大长公主原本还烦着,听到他的话,眉心渐渐舒展开来,含笑道:你当真是个聪明的,就这么办吧!为公主解忧,是奴才分内之事。
苏芮朝外面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抬手撩下床帐,手指不安分地在真宁大长公主身上游走着。
真宁大长公主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又从不在情事上克制自己,被苏芮撩拨的身子就要软下来,但好歹还有一丝理智,一掌拍在对方胳膊上,别胡闹,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宫里从来没有什么秘密,若真让人察觉出什么,她这个大长公主倒是不会怎么样,苏芮的性命必然保不住。
她新鲜劲儿还没过,可舍不得就这么把人给折了。
大长公主教训的是,奴才都听着了。
苏芮似乎也只是试探,美眸微转间,已是收回手,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大长公主累了,且好好歇着吧。
嗯。
真宁大长公主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由苏芮伺候着卸下发髻上的钗环,又换了舒适的中衣。
然而还没等真宁大长公主回床上歇着,就有宫女在门外敲门。
待经过允许后进来禀告道:大长公主,太子……不,皇上前来向您请安。
真宁大长公主原以为自己在皇后那里遭了冷遇,身为皇后亲子的姬文旻也会对自己爱答不理。
毕竟再过两日就是登基大典,新皇不得空也在情理之中,没成想人这么快就来了。
既然来了,自不能不见,真宁大长公主淡淡道:请皇上在正厅稍等,本公主马上就出来。
是。
小宫女应声退下,约摸半炷香时辰,重新更衣打扮的真宁大张公主从内殿走了出来。
姬文旻端坐在主位上,虽然只有七岁,但仪态端方举止从容,已有了君临天下的气度,抬眸看见真宁大长公主,含笑起身道:姑姑舟车劳顿而来,理应好好休息,旻儿着实不该这时候过来,可若不来给姑姑请安,心里着实不安,还请姑姑不要见怪。
儿子总是像母亲多些的,虽然姬文旻是夏皇的亲生儿子,但细看之下还是跟皇后更像些。
本着‘爱屋及乌’的原则,真宁大长公主心里没来由地一阵不舒服,面上却不能表现出分毫,只笑盈盈道:皇上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在乎这些规矩。
第二百六十六章 略有裂痕姑姑说的是。
姬文旻笑的天真,似乎跟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有着天然的血脉亲近,拉着她的手笑盈盈道:既然姑姑回来了,就盛装参加旻儿的登基大典,也让所有人都看看姑姑的国色天姿。
真宁大长公主是外嫁之女,这些年风评越来越差,这在大夏几乎是人尽皆知之事。
皇家向来注重颜面,对这种有损皇家声誉之人,恨不得藏的越严实越好,甚至有因此被杀人灭口的。
姬文旻竟能主动邀请真宁大长公主参加登基大典,可见气度。
皇上相邀,姑姑自然是要去的。
真宁大长公主楞愕之余,突然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但既然姬文旻来了,便是个好机会,只向旁边的苏芮道:去把小姐唤来给皇上请安。
是。
苏芮答应一声躬身出去了。
真宁大长公主拉着姬文旻的手在椅子上坐了,神色落寞地叹了口气:姑姑福薄,成亲多年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平安长大,北境乃蛮夷之地,也没有什么好的先生可请,这孩子就是从小野到大的,若失了规矩,还请皇上不要生气。
姑姑言重了,妹妹远道而来是贵客,旻儿自然会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
姬文旻话音刚落,正殿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醒目的玫红色身影出现在殿中。
聂秀珵倒是不怯场,笑盈盈向姬文旻屈了屈膝,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表妹不必多礼。
姬文旻快速打量聂秀珵一番,眼角眉梢间倒是跟真宁大长公主有几分相似,那天之娇女的傲气更是像了个十足十,但却并不显得有多么骄纵。
可见聂秀珵接受过良好教育,并不似真宁大长公主所言那般一路野着长大。
多谢皇上哥哥。
起身时,聂秀珵已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些,皇上哥哥跟公主姐姐长得很像呢,珵儿一见就觉得亲近。
适才聂秀珵并没有睡觉,而是从清儿翠儿那里了解了一些宫里的情况,知道姬文旻从小到大最亲近的就是凌月这个姐姐。
只要表现出对凌月的好感,就能让姬文旻觉得亲近。
大姐姐极好,只是她为了朝政之事日夜辛苦,只怕没太多时间来陪伴姑姑和表妹,还请见谅。
姬文旻话说的滴水不漏,在这之后又道:倒是朕这个皇上平日里没什么事做,若姑姑闷了,朕可以多陪着姑姑解闷。
姬文旻之所以会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得了凌月的吩咐。
凌月很清楚真宁大长公主来京的目的绝不止一个,让人盯着她是一回事,让姬文旻表现的亲近些是另一回事。
毕竟哪怕皇后和凌月对她不怎么待见,最终起决定作用的也是姬文旻自己,只要姬文旻愿意接纳聂秀珵,其他人就没有立场反对。
凌月很清楚,若让真宁大长公主认为她跟姬文旻之间的关系牢不可破,必然会时刻保持警惕。
只有让她察觉到他们之间已有了因各自利益不同产生的裂痕,才能放松下来,想着要如何在这其中做文章。
不止在真宁大长公主这边如此,以后在朝堂上,也要如此。
果然,真宁大长公主敏锐地察觉到姬文旻得体笑容之下那一丝落寞无奈,心里已然有了打算,含笑道:皇上年幼,距离亲政还早着呢,自然要有亲近之人替你打点着朝堂上的事,公主是由先帝亲自教养长大的,自幼给予厚望,交给她自然万般稳妥。
说话时,真宁大长公主特意加重了亲自教养几个字,毕竟这是连姬文旻都没有的殊荣。
小孩子哪怕再得体,也没那么容易控制住情绪。
真宁大长公主仔细观察着姬文旻的一举一动,果然见他听到这话后情绪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连语气都有些僵硬,父皇看重大姐姐,连皇位都是传给大姐姐的,朕这个皇帝是大姐姐让出来的,着实也没什么用处。
皇上这话从何说起。
真宁大长公主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但到底还摸不准姬文旻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也没有一味地排斥凌月,只推心置腹道:皇兄在时,就已立了您为太子,您便是这天下人都承认的正统,至于遗诏上的嘱咐,只是担心您太过年幼,不忍将这天下的重担压在您身上罢了。
这话说的极为巧妙,既宽慰了姬文旻,又表达了对凌月的看重,哪怕事后传到凌月耳朵里,也没有什么不妥。
姑姑所言极是。
姬文旻得了凌月的嘱咐,知道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再多就显得太过刻意,是以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转了话题道:姑姑多年未吃到家乡菜,可有什么想吃的,旻儿让小厨房准备好,中午给您送过来。
太子殿下这话,可是说到姑姑心坎上了。
真宁大长公主也不跟姬文旻客气,随口说了几道记忆中的菜式,又佯装关切道:适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见娘娘身子似乎还不见好,太子殿下若得空,也该时常陪伴在娘娘身边尽孝,不必记挂着我们。
姑姑说的是,旻儿记下了。
姬文旻笑着点点头,正想着继续说什么,却被聂秀珵有些不安的声音打断道:皇上……臣女有一事想……想请您帮忙。
姬文旻似乎没想到聂秀珵会说出这话来,有些疑惑道:表妹有什么事尽管直说,只要朕能做主的必然会应允你。
多谢皇上。
聂秀珵屈膝行了一礼,抿了抿唇道:适才在宫门口见到公主姐姐,臣女一时高兴口无遮拦说错了话,回头想想实在不安,想请皇上……带臣女去给公主姐姐道歉请罪。
一听是这么回事,姬文旻轻笑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大姐姐最是个有气度的,绝不会生你的气,你不要胡思乱想。
第二百六十七章 全身而退听了姬文旻的宽慰,聂秀珵脸上的愁色的确少了许多,却并没有完全消失,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真的不要紧么?她当时说那话,是故意试探凌月是个什么性子,却没想到对方底线如此高。
到底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这会儿主动说出来,显得她的确为自己说错了话忐忑,若凌月再抓着不放,就显得气量狭小不能容人了。
姬文旻笑笑:这是自然,朕也时常犯错,大姐姐从不责怪。
有皇上这话,臣女就放心了。
聂秀珵适时转忧为喜,换了话题道:母亲给皇上准备了好些礼物,还专门带了一匹纯种汗血马驹进宫来,臣女陪皇上去看看吧!姬文旻也是小孩子心性,听到这话眼眸都亮了起来,走吧,咱们这就去!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总是容易找到共同语言的,两个人叽叽喳喳说笑着出了玉辰宫正殿,留下真宁大长公主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苏芮最懂真宁大长公主的心思,摆手让周围侍奉的人都退下,小声道:公主觉得有什么不妥?倒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姬文旻不该有这样单纯的心思。
真宁大长公主仔细回忆了一下适才谈话时姬文旻的言行举止,心里的疑惑渐渐消散了些,反而有了另一种考量,你说他是不是想让本公主跟她一起对抗凌月?虽然聂氏如今落魄,但真要论起来,真宁大长公主的影响力绝不止聂氏一族。
最起码真宁大长公主身边还有一支先皇特赐的暗卫,只忠于她一个人。
至于这支暗卫队伍一共有多少人,都分散在何处,只有真宁大长公主一个人知道。
皇家哪有什么亲情,历朝历代争夺皇位血流成河,哪个又不是亲父子亲兄弟。
苏芮很了解真宁大长公主的心思,这般说着,见对方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方才继续道:更何况,那凌月公主不过是个女人,却被先帝动了立储之心,哪怕现在不争皇位,谁又能保证她以后不争,若您是皇上,有个这个强势的长姐,会不留意防范么?在皇家,权利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
苏芮只顾着表达自己的想法,难免没有考虑周全,话音才落,就见真宁大长公主冷冷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很看不起女人?苏芮愣了愣,倒也没有太过慌乱,只垂眸道:奴才怎敢,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任何时代都是男尊女卑,哪怕宫里做了阉割已不算男人的内监地位都比宫女高,这是不争的事实。
也正因如此,夏皇对凌月的看重,才显得格外珍贵。
这世界的确看不起女人,但从古到今,有多少英雄都折在女人手里,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
真宁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不屑道:无论怎么样都要仔细盯着,有任何疑点立刻向本公主禀告。
苏芮点头应下:公主放心,奴才晓得轻重。
在这之后,真宁大长公主起身回到内殿,重新卸了钗环回床上休息,在床幔放下的一瞬间,苏芮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玉辰宫,真宁大长公主和苏芮的谈话告一段落,这边,凌月和姬偌倾已经回到了勤政殿。
才从轿子里下来,还没进宫门,玉痕就在凌月耳边小声道:公主,太子殿下……不,皇上跟聂秀珵一起往马房那边去了。
旻儿是个聪明孩子,不必担心。
凌月笑笑,见姬偌倾已经迫不及待地匆匆走进院子里了,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对玉痕道:咱们也快进去吧。
是。
这会儿功夫,林枭挑选出来的御林军已经到了,已经依着齐寒改良后的阵型站好,两个阵营分别由御林军统领林枭和副统领陈临带队。
虽然已经列好了阵型,但双方并没有急着‘兵戎相见’,言胥和齐寒正站在台阶下看着图纸商议着什么,时不时指导着面前的士兵调整位置。
见凌月进来,所有人齐齐行礼请安。
都起来吧。
凌月抬手让所有人免礼,自己则朝着言胥和齐寒走去,可是还有什么不妥?听到这话,齐寒拱手道:言胥将军实战经验丰富,提出几点考量甚有道理,臣已经调整过来,只待取了没开刃的武器来,就可以开始了。
见齐寒的确如自己所想那般谦虚好学,在言胥面前并没有任何骄纵自大,凌月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术业有专攻,战阵之事有言胥把关,凌月也不多过问什么,只把目光转到林枭和陈临身上,你们两人有什么想法也要说出来,大家商议着去做总是好的。
是。
林枭答应一声,上前几步道:微臣别无所长,只能在武功招数上提点一二。
在林枭之后,陈临亦点头应和,在这之后又回禀道:公主,属下昨日去驿馆看望齐忠福老将军,老将军精神好了许多,想进宫向公主请安告别。
齐忠福是个聪明人,他是为着保家卫国的信念,临危受命来守护京城的,这会儿已是功成身退的时候。
若再继续留在京城,难免要被京中皇位更替之下这些波谲云诡的暗流牵连其中,到时候别说功劳不保,就是身家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齐忠福的心思,凌月自然是明白的,当即点头道:老将军功在社稷,本公主自该好好招待,一会儿演武结束,你亲自去接齐忠福老先生进宫来。
陈临去接齐忠福,自然少不了要跟齐清儿见面,凌月想了想又向玉痕道:你跟陈统领一起去,以示本公主对齐老将军的重视。
玉痕感念于凌月的细心,垂眸道:是,奴婢明白。
说话的功夫,派人从御林军警卫处取的兵器也到了,齐寒看言胥一眼,见对方没有什么要嘱咐的,方才对凌月道:公主,可以开始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唯一的妻好。
凌月点点头,示意齐寒可以开始演武。
是。
在这之后,凌月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虽然如今的阵仗比之前的阵仗人数少了将近一半,却胜在更加小巧灵活。
又在言胥的指点下,将一个阵列前后左右都换成了彼此相熟之人。
这些人本就熟络,彼此并不需要太多言语,那种人与人之间本来的了解,就能够让他们配合默契,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此,以这样的新阵仗去对峙之前的阵仗,优势十分明显,哪怕在双方实力旗鼓相当的情况下也能有很大的优势。
更别说对阵在排兵布阵上,远远不如他们的北狄和南楚军队了。
凌月看了一会儿,心里已然有了计较,见言胥站在不远处,依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才想去问问对方是否还有不妥之处,就见言胥朝自己走过来,主动开口道:公主,臣尚有几处犹疑需要跟齐大人商量,在勤政殿待太久并不妥当,还请您允许我们移去演武场探讨后续事宜,待完善之后再来向您禀报。
好。
言胥最重礼数,也最为凌月的清誉考虑,凌月自然没有异议,想了想又道:言胥哥哥你先去,我还有话要问齐寒。
是。
言胥关切道:公主身子还没好全,要好好休息,兵阵之事不急于一时。
放心吧,我这么惜命的人,不会过多消耗自己的。
凌月唇角微微上扬,她跟言胥的默契从来都不必多言,只转身道:齐寒,随本公主进来。
说这话时,凌月不动声色地朝玉痕使了个眼色,玉痕会意,寻了个由头把姬偌倾带了出去,只留凌月和齐寒两人在勤政殿正殿。
凌月既要问个清楚,便也开门见山道:本公主就不绕弯子了,只问你一句,你对偌倾到底是什么心思?齐寒一心都在兵阵上,还以为凌月有什么疑惑要自己解答,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愣了愣道:回公主的话,偌倾郡主单纯善良出身尊贵,臣相信郡主能觅得更好的人,而臣……此生并没有成家的打算。
有的人苦读圣贤书是为了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有的人是为了高官厚禄如花美眷。
但齐寒跟这些人都不一样,从他踏入仕途那一刻起,就立志要效仿先贤那些个大刀阔斧的改革家,清除积弊,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改革所面对的,就是流血和牺牲,这一点齐寒比谁都清楚,既然这条性命注定不能长久,又何苦要成家立业,拖累一个无辜的女人。
更何况是姬偌倾这种,本该有着大好前程的贵族少女。
齐寒的回答虽在凌月意料之外,但结合他的性子,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了。
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有家哪里有国,本公主明白你为国效力的忠心,却不能自私地放任你丝毫不为自己打算。
这样说着,凌月轻咳一声,有些无奈道:当然,若这只是你拒绝偌倾的推托之词,只当本公主什么都没说。
缘分天定,若齐寒完全不喜欢姬偌倾,凌月总不至于强人所难。
可若是旁的原因,私心里,她并不想让这两人就此错过,留下终生遗憾。
齐寒性子耿直,从来都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听到凌月的话,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公主。
那就好。
凌月只看齐寒的神情,就知道他对姬偌倾有意,语气不由严肃起来:大丈夫成家立业皆不可缺,就算没有偌倾,本公主日后也会为你择选一位才貌双全的世家女子为妻,你的终身大事可要考虑清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给齐寒这一次机会。
身为男子,如果连喜欢一个女人都不敢承认,那也不值得姬偌倾托付终身了。
凌月的性子,齐寒多少也是有所了解的,见对方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就知道这是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要是他能自己做主这辈子不成家也罢了,可若必须要成家,他绝不愿意娶姬偌倾之外的女人。
可真让姬偌倾跟了他,他真能给对方想要的幸福么?随着齐寒的沉默,正殿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凌月也不催促,只任由齐寒静静地决定要不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时间缓缓而过,就在凌月渐渐失望,以为齐寒终究不愿承担起这份责任时,却见对方敛衣跪了下来。
齐寒神色凝重,抬眸跟凌月对视,一字一顿道:公主,臣倾慕偌倾郡主,若今生只能娶一人为妻,郡主是唯一人选,否则就算公主指婚,臣也必然抗旨不遵。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凌月说得对,若他连对一个女子有爱慕之心都不敢承认,如何扛得起改革吏治的重任。
好!听到齐寒这话,凌月总算松了口气,点头道:你的心意本公主知道了,也会如实转达给敬王,至于敬王会不会同意,就看你以后的表现了。
虽然是好事,也早早就跟姬明掣商议过,总归要给齐寒一个警醒,总不能让姬偌倾一味上赶着。
臣明白,必不会让公主失望。
齐寒一字一顿地答应下来,顿时也觉得这么多天的犹豫纠结畏缩都释放了出来。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爱护好姬偌倾,尽最大的可能不让他受到伤害。
凌月淡淡一笑:这是自然,你若敢对不起偌倾,本公主第一个饶不了你。
公主放心,绝不会有那一日。
齐寒郑重其事答应下来,然而感情的事再重要,也总归没有朝廷大事重要,是以很快转了话题道:公主若没有别的事,臣就先退下了。
这会儿功夫,言胥一行人差不多到了演武场,他可不能落下了。
见齐寒这般急不可耐,凌月心里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摆手道:去吧,有什么问题,和言胥将军商议即可。
第二百六十九章 宁王文权是。
齐寒答应一声,快步转身退出大殿。
几乎就在齐寒离开的瞬间,姬偌倾从偏殿暖阁溜了进来。
只见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眸中带着满满的笑意,可见玉痕并没能把她带离勤政殿,她躲在偏殿里什么都听到了。
凌月见姬偌倾总算还懂得分寸,没有不分轻重地冲出来,心里也算有几分欣慰,轻斥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养成了偷听的毛病。
我就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
姬偌倾自然不在意凌月的薄斥,只挽着自家大姐姐的手臂笑得满足:大姐姐,我会支持他的,无论他想要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或许帮不上齐寒什么忙,但一定会成为他坚定的后盾。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
得了齐寒的肯定回答,凌月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算落了地,温言道:我一会儿要见齐老将军,你去和旻儿一起陪聂秀珵玩玩吧,在玉辰宫用了午膳直接出宫去。
大姐姐,我一点也不想见姑姑和聂秀珵。
姬偌倾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停滞,抿着小嘴道:谁知道姑姑除了想把聂秀珵留在旻儿身边,还在打什么旁的主意,我可听说她带了个俊美的小太监贴身伺候,到底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可就不好说了。
你这丫头,在哪里听到这些有的没的。
凌月对苏芮的身份也有所怀疑,但那是真宁大长公主的私事,只要于国事无碍,她也懒得去计较什么,只对姬偌倾道:我让你过去,自有过去的道理,你也不必勉强做出欢天喜地的模样,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姬偌倾知道凌月做事必有她的目的,她虽然不明白,却也想为对方分担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便点头道:是,倾儿这就去。
好。
姬偌倾离开后,凌月伸了个懒腰,还没等喝口茶提提神,就听小太监禀告说,内务府总管柴进来回禀登基大典有关事宜。
让他进来吧。
凌月匆匆喝了口茶,待柴进进来时,脸上已看不出任何疲惫之色,只将对方呈上来的奏报翻了翻。
因着还在夏皇丧期,国库又因战事空虚,登基典礼一切从简,并没有太多浪费的地方。
凌月看一切都安排妥当,并无任何疏漏之处,赞赏地点头道:柴总管做得很好,内务府诸事繁杂,先皇登基后,你要更加用心当差才是。
承蒙皇上和公主看重,奴才本不该辞,只是……柴进看凌月一眼,跪下道:奴才年事已高,早在先帝在时就想提出告老还乡,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如今奴才的徒弟高诚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奴才也可安心了。
柴进说这话的时候,在他身边的小内监乖觉地跪了下来,奴才高诚,给公主请安。
说是小内监,也只是跟高诚相比罢了,如今已有二十五六岁模样,凌月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高诚身上,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本公主有话要跟柴总管说。
听到这话,高诚显然愣了一下,随后垂眸道:是。
在高诚退出大殿后,凌月开门见山道:柴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本公主当无知孩童来糊弄!虽然柴进已经五十多岁,但朝廷规矩内府管事六十岁告老还乡即可。
柴进又远远没到垂垂老矣做不了事的地步,若无特殊原因,如何肯放着油水丰厚的内务府管事不做,提前回家养老?柴进没想到凌月这么快就识破了自己的意图,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上,奴才不敢!敢不敢你都做了,又有什么区别?凌月清冷的目光直直落在柴进头顶,说吧,想好要怎么说,本公主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随着凌月这话,大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
柴进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地砖上,好一会儿,似乎才咬牙下定了决心,奴才都是迫不得已的,但也只是想保命而已,请公主恕罪!凌月淡淡道:饶不饶恕你,是本公主的事,你只管说你自己的。
已经到了这一步,柴进再隐瞒什么也没必要了,只垂眸道:奴才……奴才……得了宁王爷的吩咐,要在先帝的瘦金炭上动手脚,奴才不敢造次,但知道了这样的秘密,总是难保性命的。
虽然夏皇已死,之前种种已是尘归尘土归土,但他知道这样的秘密总归是个隐患,最好的办法就是识趣地主动离开京城。
走的无影无踪,才能保住性命。
宁王姬文权?若不是柴进提及,凌月几乎都要忘记还有这么号人物。
当然,姬文权之所以会被忽略掉,并不是因为他祖上犯了错被圈禁削权之类的,而是早在姬文权祖父那一辈就被分封去了泾阳。
众所周知,姬姓皇朝并没有分封皇族的规矩。
之所以破例,是因为姬文权祖父,也就是凌月的堂祖父,曾辅佐凌月祖父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这才有了破例分封宁王的殊荣,且世袭罔替。
虽然封地不大,但泾阳一带富饶,足以让宁王一众后世子孙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是以一向太平无事。
不成想朝廷这般厚待,这一代宁王姬文权还是起了不轨之心,竟然不声不响地把手伸到京城里来了!果然,这天下就没有一刻安稳的,稍不注意就会旁逸斜出。
凌月心下多了几分烦躁,冷冷道:姬文权远在泾阳,是如何跟你联系上的?奴才……柴进显然有些顾虑,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很快便如实道:奴才斗胆,在宫外的宅子里安置了一位女子为妻,谁知道那女子竟……太监从进宫那一日就失去了命根子,一辈子都在生儿育女上没了指望。
但像柴进这种有头有脸的内监,身边总会留那么一两个女人,虽不能行夫妻之事,在身边陪着过过干瘾也是好的,总好过长夜寂寂孤枕难眠。
第二百七十章 亲自相迎姬文权正是瞅准此节,才把训练有素的美女探子,埋在这些有头有脸的内监身边。
柴进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以为你告老还乡就能逃过一劫了?这会儿,凌月已从最初的气愤中回过神来,面无表情道: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彻底保守秘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去,只要宁王想杀你,就一定可以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就算宁王只是个藩王,也不是柴进这种平民能抗衡的,别说他,就连他身边可能知道此事的亲朋好友,都不可能有机会活着。
柴进能执掌内务府多年,自然不是傻子,早就打算好出宫后直接出京,在朋友的帮助下隐姓埋名到南楚生活,京城和老家的宅子田地通通不要了。
隐姓埋名?只怕柴进才出皇宫,就会莫名其妙被淹死在护城河里了。
你现在只有在这内务府总管的位置上坐稳了,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凌月定定看着柴进,不紧不慢道:当然,你可以不信本公主的话,本公主给你一盏茶时间考虑,若你还执意要离宫,本公主绝不阻拦。
宫里虽然人多眼杂,也少不了姬文权安插,进来的探子,但柴进不是寻常身份低微的宫人,他若死于非命必定会惊动上面的主子们。
到时候彻查之下,原本没事也该有事了。
现在对柴进来说,只有宫里安全。
柴进显然也明白了凌月话里的意思,他明白凌月时间宝贵,绝不会真给他一炷香时间来耗费,很快便道:奴才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若你真听从了宁王的命令,今天已经没有命站在这里了。
如今诸事纷杂,凌月并不想立刻对姬文权动手,只问道:你府里那个女人可还在?柴进垂眸回禀道:奴才知道她是宁王的人,也不敢把人赶出去,应该还在奴才京城的宅子里住着,但自那日之后,奴才再也没有回去过,不知道她有没有离开。
本公主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尽快把人找出来。
凌月眸光微闪,语气中多了几分告诫意味,该怎么做,不用本公主教你吧?柴进微微一愣,很快垂眸应下:是。
无论男人还是太监,对年轻貌美的女人总是多几分怜惜,柴进很喜欢那个女人,否则当时也不可能在大街上看人可怜就收留了。
可再心疼的女人都不如自己的性命来的重要。
柴进知道凌月一定会一查到底,那女人只要还在京城就难保性命,还是会把她引出来。
这样的回答完全在凌月意料之中,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问道:宁王要你在瘦金炭里加什么东西?听到这话,才站起身来的柴进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摇头道:奴才……奴才只知道是一种香料,香味并不明显,炭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完全察觉不出来,奴才偷偷试了一下,似乎……似乎是会让人兴奋,从而在房……事……后面的话柴进没有再说下去,毕竟凌月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许多事听不得。
话没说完,意思却足够清楚,也好在此事发生过后没几日,父皇就带兵出征了,姬文权没办法判断柴进是不是真的照自己的吩咐做了,否则也容不得对方糊弄到这时候。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另外着人在自己的饮用水里,放了同样能让人上瘾的东西。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只是第一步,如果凌月过一段时间没有察觉,对方一定会故技重施。
要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截然不同的,夏皇若突然沉溺于女色,最多破例往宫里多选几个嫔妃罢了,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凌月一介女流,若传出去嗜好男色的流言蜚语,名声就算彻底完了,在朝堂上的威严也会随之大减。
而这,应该就是姬文权最开始的打算,甚至还会着意在她身边安插男宠,以便于探听消息。
用后院控制朝堂的把戏,算是让他给玩明白了。
那些药粉还有么?没有了。
柴进连忙道:奴才不敢把这些脏东西留在身边,以防被谁发现留下把柄,就……偷偷沉到太液池里去了。
粉末遇水则化,太液池那么大,就算丢上几百包粉末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行了,你先下去吧。
凌月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沉吟道:这宫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心里有数。
是,奴才晓得轻重。
柴进再次磕了个头,起身躬身退了下去。
在柴进离开后,凌月凝眉沉思片刻,起身走到大殿后墙上挂着的地图前,目光定定落在泾阳二字上。
泾阳跟东南王陈临渊如今所在的地方不远,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在暗地里有了勾结,或许……凌月眸光微动,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见玉痕满身寒气地进到殿里来,为了不至于把寒气传给凌月,远远就道:公主,齐忠福老将军来了,奴婢依着公主的吩咐让老大人在宫门口坐软轿进来,但老将军说公主这般厚待于礼不合,实在不敢错了规矩,坚持步行过来。
齐老将军人品贵重,一辈子从不越雷池半步,就依他吧。
凌月打心眼里敬重齐忠福,对齐氏一族其他人也格外看重,以后自有更妥当的安排,想了想道:随本公主去迎迎齐老将军。
玉痕拿起披风给凌月披上,有些心疼道:公主身子还没好利索,今日已经在外面奔波几次了。
本公主没那么脆弱。
凌月并不觉得在屋里闷着就能把病养好了,笑笑道:走吧。
齐忠福年纪大了,哪怕如今病稍稍好了些,腿脚到底还是跟不上,只就着齐清儿的搀扶慢慢走在宫道上。
远远看着凌月过来,齐忠福心下大惊,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然而太急,脚下一个不稳人就要往地上栽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不情之请齐忠福摔得突然,齐清儿一时竟有些扶不住,还好陈临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老将军当心!齐清儿双臂紧紧环住齐忠福,陈临上前帮忙的时候,两人的手有意无意间擦过。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齐清儿的脸还是忍不住微微有些发红,垂下眼睛道:有劳陈统领。
齐小姐客气了。
陈临没有看齐清儿,只稳稳扶住齐忠福,关切道:老将军走慢些吧,公主殿下不会怪罪的。
所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守城一战,足以让齐忠福对凌月的才能和人品有一个很清楚的认识。
是以从未担心过凌月会因此怪罪,只是身为臣子的本分,让他不能失礼。
齐老将军腿脚不好,凌月腿脚可是极利落,没一会儿功夫人已经走到近前,见齐忠福要跪下行礼,当即道:老将军无需多礼,慢慢走着就是了。
老臣身子不中用,让公主费心了。
这次,齐忠福倒没再坚持,只向凌月道:公主不该出来迎接老臣,这不合规矩。
本公主只是嫌大殿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罢了。
凌月唇角带笑,招呼两个健壮的内监好好扶着齐忠福,齐清儿撤了手,恭恭敬敬向凌月行了礼,臣女给公主请安。
之前凌月见齐清儿时,对方不是穿着男装就是穿着盔甲,这会儿换了女装,英姿飒爽之余也多了几分少女本该有的活泼甜美。
起来吧。
凌月对齐清儿并不反感,兼之想到她在守城之战中的功劳,赞赏道:齐小姐很有将门虎女之风,若非身为女子,过不了多久,我大夏国又要多一位少年将军。
并不是凌月身为女子还要歧视女子,实在是在如今的大环境下,女子想要走上朝堂,所面临的阻碍何止千万。
自己哪怕有了这样尊贵的身份,也要面临重重阻碍。
齐清儿再次屈膝福了一福,公主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凌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转身先一步往勤政殿走。
待进了正殿坐下,又让玉痕将准备好的热茶端过来给齐忠福暖暖身子,在这之后才向其他人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公主有话要单独跟老将军说。
是。
玉痕答应一声,恭敬地请了齐清儿去偏殿候着。
在其他人都退下后,齐忠福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坚持敛衣跪了下来,老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公主成全。
不妨让本公主猜猜老将军想求什么。
凌月抬手示意齐忠福起来,含笑道:老将军是想回青州,但是您自己一个人回去,希望齐清儿留在本公主身边侍奉,对么?能在宫里伺候的,并非都是身份低下的贫民女子,正相反,很多公主都有着不错的家世,甚至有的还是官家小姐。
宫里的尚仪局要求严格,若非品貌端正,出身学识极佳的女子还无法被选为女官。
……齐忠福没想到凌月这样轻轻松松就能猜到自己的心思,越发不敢小瞧这个才及笄的少女,垂眸应道:公主睿智,老臣的确有此想法,但也只是跟公主商议,若公主觉得有所不妥,老臣绝不会再提。
老将军深谋远虑,自没有什么不妥,只是齐清儿是您最疼爱的孙女,您该明白待在本公主身边,不是什么安稳去处。
她如今的处境已在万人之巅,对别人来说是一阵小风,到她面前就可能是狂风,暴雨。
跟在她身边的人,更是首当其冲。
正如公主所言,女儿家安安稳稳过一生才是最稳妥的。
齐忠福轻叹一声,幽幽道:可清儿跟公主一样,并不甘于在阁院中碌碌一生,老臣身为她的祖父,不能为了一己私利把她禁锢在身边。
既是老将军所托,本公主虽不敢保证万全,但一定会尽力护齐清儿周全,日后她在京中有了意中人,本公主也会亲自为她指婚,给她赐一份体面的嫁妆。
齐清儿和姬文景年龄相仿,性子也算合适,凌月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打算,但到底如何,还要瞧着情况再做打算。
老臣替清儿多谢公主恩典!齐忠福了却心思,彻底松了口气,再次向凌月深揖一礼,此次一别,老臣不知还有没有福气再次来京城向公主请安,希望公主做任何事都能稳中求胜,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这是齐忠福的心里话,凌月感念道:多谢老将军提醒,本公主必定谨记在心。
如此,凌月和齐忠福的谈话告一段落,接下来两日,宫中渐渐热闹起来,无论前殿还是后宫,到处都能看到宫女太监们匆匆忙碌的身影。
礼部几个官员也时常进出宫,跟凌月沟通各项事宜。
忙中容易出乱,凌月加派了人手在宫中各处盯着,唯恐有人趁此机会再有什么异动。
然而一切风平浪静,并没有半分涟漪。
姬文旻在夏皇灵前继位成为新皇,亲口封凌月为摄政公主,在自己大婚亲政前,全权处理朝堂内外一切事宜。
这样的话一出口,必然遭到朝臣反对。
丞相萧林当即表示,要在宗室中择选出来一位德高望重的亲王来协助辅政,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姬文旻怼了回去。
姬文旻小小一个孩子,如今龙袍加身,倒也初初有了君临天下的气场。
他并没有动怒,只淡淡道:父皇遗诏,原是定了由阿姐来继承皇位,阿姐连皇位都担得,如何担不得摄政公主?当然,为着之前商议好的对策,姬文旻不能让人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跟凌月之间信任无间,以便日后分头行事。
是以话虽这么说,但语气却很微妙,听上去并不似对凌月全然信任,而是受了凌月的控制,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样的分寸感并不容易拿捏,但姬文旻做的极好。
可见极有天分,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位英明睿智的少年天子。
第二百七十二章 相互制衡大夏朝数百年,从未有女子登基为帝的规矩,就算老臣们答应,天下百姓也不会答应。
萧林跟言老太傅一样有宿疾,一到冬日里十天有九天都病着,这会儿也不过是强撑着来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以免彻底被挤出新政权核心。
萧林跟王祁向来同气连枝,也从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之所以如此,只是权利欲望太胜,想着能在这权谋局中,为自己谋的一个辅政之位。
毕竟历朝历代都有新帝信不过皇室宗亲,要权臣协助辅政的例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姬文旻并没有再给萧林说话的机会,只把目光转到姬溟之身上,淡淡道:三叔以为如何?姬溟之并没有直接表达对萧林的不满,只恭敬道:皇上是一国之君,臣自然什么都听皇上的。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姬文旻既为新君,就可以依着自己的想法办事,不必为旁人的意见所左右。
同时也表达出自己并不想成为摄政,或者辅政王爷的意思。
如今姬明掣不在京城,姬溟之就是最有资格辅政的皇室近亲,连他都没有多余的话,其他人就更没有开口的立场了。
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她也不是傻子,知道无论如何,权利还是掌握在自己儿女手里比较稳妥。
至于她自己,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没有主事之才,如果勉强坐上那个位置,必然是要受人摆布,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让她跟凌月的关系越发雪上加霜。
三叔所言极是。
姬文旻直接了当地下了决定,转而对坐在自己右侧的凌月道:阿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趁着如今大家都在,便也一并吩咐下去,若有违抗者,朕绝不轻饶。
虽然姬文旻是凌月的弟弟,可一旦登基,两人便有了君臣之别,凌月站起身来,目光从殿中所站的大臣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萧林身上。
她的声音云淡风轻,既然皇上让臣说话,臣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萧相年事已高身子又不好,也是时候告老还乡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任谁都知道凌月公主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哪怕平日里谁跟她有什么政见不合之处,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也从不会太过疾言厉色去处置谁。
可如今却二话不说,直接削了萧林的职位。
还真是有仇当场就报了。
这边,萧林亦是神色大变。
要知道他手里虽然没有兵权,但做了一辈子文官,手下门生遍布天下。
萧氏可不是言氏一族那种世代传承的清流人家,这些官员之间相互勾连,轻则影响朝局,重则能让江山不稳。
凌月竟然这个时候就要除掉他!虽说夏皇驾崩完全是意外,但这些日子也足够凌月思虑周全。
换句话说,她等的就是这一日,原本还没有什么理由直接发作,萧林倒是给了他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萧林脸色大变,但他一向高傲,若要自己开口求凌月收回成命,只怕要落得个贪恋权位的名声。
正斟酌着要如何回应,姬文旻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只淡淡道:皇姐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萧丞相只管好好将养身子,朝堂上的事就不必操心了。
姬文旻几番话说下来,在场的朝臣心里多多少少也都有了数,明白小皇帝跟公主之间并不见得有多亲密无间,只是羽翼未丰,没有反驳的余地罢了。
再看看站在最前排,傲骨凌霜的言胥和身上伤势未愈,依然坚持上殿来的新晋兵部侍郎齐寒,德高望重的齐忠福,以及狂妄了大半辈子,如今突然又被重用了起来的璐国公朱阙。
这些人都是凌月的心腹,又有先帝遗诏加成,凌月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强,拿捏姬文旻一个小娃娃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皇上体恤老臣,老臣感激不尽。
萧林朝姬文旻拱了拱手,一字一顿道:自先帝出征后,朝中积务太多,若老臣此时告老还乡,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听到这话,,凌月差点笑出声来。
这些人还真是会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标榜自己,合着离了他,这大夏朝堂都要不转了?凌月只淡淡的不说话,姬文旻笑盈盈道:萧丞相这话的意思,是朝堂上没了您,什么事都做不成了?萧林蹙眉道:皇上言重了,老臣并非此意。
现成站着这么多朝臣,萧林虽然就是这个意思,却怎么都不能承认,否则岂不是要把所有人都得罪死了。
姬文旻既然已经说了这话,自是之前跟凌月商量好的,绝不能给萧林继续说什么的机会,只加重了语气道:既然不是,那就这么定了。
皇上体恤萧大人自是慈悲心肠,只是……一直没有说话的王祁突然斟酌道:如今朝中能人辈出,自不缺替皇上分忧之人,只是这一时半会儿也难以上手,万一有那么一点不妥当,也是麻烦。
国公爷这话倒是极有道理。
凌月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祁,就在王祁心里有些发毛,唯恐凌月下一刻也要把自己打发回原籍养老的时候,凌月却是慢悠悠道:国公爷为国尽忠多年,父皇在时亦时常褒奖,不知国公爷肯不肯暂时替萧相挑起中枢重担,待皇上寻到合适的人选,再行商议之后的事。
这话便是要让王祁对萧林取而代之。
可是王祁有什么样的野心,凌月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不对他有所防备,反而还要拱手把更大的权利送到他手里去?哪怕是为了挑拨王祁跟萧林之间的关系,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众人心下皆是一震,就连齐寒也蹙紧了眉头,有些不解地抬眸看着凌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又连忙把目光转向别处。
只有言胥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倒更叫别人看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东风西风齐寒是个直性子,对王祁这种老狐狸没有任何好感。
他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岂是归还回来那百余亩薄田能抵消的!这些事齐寒清楚,凌月自然也清楚,他隐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又松开,硬是把开口反驳的念头压了下去。
这边,王祁虽然一时想不明白凌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明白这烫手的山芋接不得,立刻跪下道:公主抬举,老臣本不该辞,只是老臣身体不好,实在担当不起这样的大任。
国公爷实在过谦了。
凌月既然提了,又如何能让王祁这么轻易就推脱了去,侧眸向姬文旻道:皇上意下如何?皇姐说的自是有道理。
姬文旻会意,直截了当道:就这么定了,王大人若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找皇姐商议就是了。
是,老臣谢皇上恩典,谢公主赏识。
事已至此,王祁若再推拒就跟抗旨无异了,只能先应承下来,回去之后再慢慢想别的办法。
在王祁之后,凌月又任命了几个年轻的官员到中书省,填补了之前腾出来的官职空缺。
这些人中,有两个是世家大族中年轻一代的翘楚,其他六七个,都是如齐寒一般出身的寒门学子,且之前并未在重要部门任职,只是普通的翰林编修。
凌月能在这个时候提拔他们,显然早就做好了打算,且完美地避开了别人的监视猜测,暗地里培养好了自己的心腹。
如此,那些位高权重又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自是越发不满,但王祁都不说话,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待日后看着风向再慢慢筹谋。
一场登基大典,在各方的明争暗斗下渐渐落下帷幕。
姬文旻到底还是个孩子,在大殿上强撑着体面,待人散了回到偏殿,由着玉痕替他卸下头顶的皇冠,就懒懒地腻在凌月怀里。
凌月疼惜地抚,摸着姬文旻的发丝,调侃道:都是皇上了,还这样撒娇?旻儿就算做一百年的皇帝,也是大姐姐的弟弟。
姬文旻拉着凌月的手,有些委屈道:大姐姐,咱们一定要假装不和么,要是我对你不好,那些人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去算计你?他识字不算太大,还读不懂太复杂的史书,但听夏皇和言老太傅讲过许多历史故事。
所以他知道之前某个朝代,正是因为两个原本关系很好的皇子因为各种原因起了嫌隙,朝臣们瞅准时机,联合起来一举将那位聪慧洒脱的皇子给害死。
甚至死了之后,连个像样的坟墓都没有。
若两人始终亲密无间,显得彼此之间不可摧毁,那些人必然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凌月笑笑,我们算计着大臣们,让他们之间相互制衡,好让朝廷根基稳固,我们既能算计他们,他们如何不能算计我们?从古至今,君臣关系都是一场博弈,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就看谁的手段更高一筹了。
她从小是父皇一手带大的,尽得父皇真传,若连这些个大臣都压制不了,那就真愧对父皇这些年的悉心教导了。
大姐姐跟他们不一样,大姐姐是要为天下黎明百姓谋得更好的生活,他们却是算计着如何中饱私囊,谋取私利。
说起这些,姬文旻那张小脸上尽是愤怒,恨不得把那些人统统都处理掉,好好出这口恶气!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私心,就算再英明的皇帝,也无法彻底杜绝贪腐之风,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他们有所收敛罢了。
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过犹不及,凌月这样说着,又担心姬文旻太过执念于彻底解决贪腐问题,缓缓补充道:旻儿,人有缺点也会有优点,你用人的时候要看他的长处在哪里,如果因为一个人微不足道的短处,就否认了他的长处,着实因小失大。
凡事都是比较出来的,若一个人有治世大才,就算个人人品有被人诟病的地方,也要对其加以重用。
相比之下,一个有大能力的贪官,比一个虽然清廉却碌碌为为的所为清官,有用多了。
听得这话,姬文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是,旻儿谨记大姐姐教诲。
说完话,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可见是真困了。
凌月笑着对姬文旻道:旻儿做了皇帝,就要搬去勤政殿居住了,我的东西已经让玉痕领着人搬了出来,你回寝宫去好好睡一觉。
姬文旻小嘴撇了撇,拉着凌月的胳膊怎么都不撒手,大姐姐不能陪旻儿一起住在勤政殿么?勤政殿比东宫还要大,且处处都有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威严气息,姬文旻一进那里,就有种无形的压力,更觉得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大姐姐之前住在勤政殿,已是父皇为了方便我处理政务破例安排了,如今自然不能再住了。
凌月知道姬文旻心里的想法,想着他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但还是狠心道:旻儿,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身边有能信任的人是幸运,没有能信任的人也再正常不过,你从现在开始就要渐渐适应这种孤独感。
虽然这是个很残酷的事实,但姬文旻早晚都要知道,与其日后被迫看清现实,倒不如让他早早就有个心理准备。
好在姬文旻虽然很依赖凌月,但也是心智坚毅的孩子,稍稍沉默片刻,稚嫩的小脸上便是一片坚毅之色:大姐姐放心,旻儿明白了。
那就好。
凌月附在姬文旻耳边轻语了几句,随后道:好了,出去吧。
好。
姬文旻点点头,整了整身上的小龙袍,故意提高了嗓门道:大姐姐,郑现在已经是皇上,不是小孩子了,你为何非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朕身上,朕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么,难不成朕还能自己祸害自己的江山不成!第二百七十四章 真实用意这会儿皇后因为体力不支已经回凤栖宫了,但姬溟之一家和真宁大长公主等一干人还在暖阁里候着。
姬文旻的话清晰无比地从门里传了出去。
众人不明白适才在大殿上还和和睦睦的姐弟俩,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正面面相觑,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姬文旻已是气呼呼地从殿里走了出来。
他也不看旁人,只怒气冲冲道:来人,摆驾勤政殿!是!小内监不敢过问什么,忙招呼着人伺候着姬文旻上了轿子,真宁大长公主看姬溟之一眼,三哥,你进去问问公主到底怎么回事,我跟去勤政殿看看旻儿,这大喜的日子可别出什么乱子让人笑话。
姬溟之虽然怀疑真宁大长公主此番前来的动机,但想着妹妹这些年受的委屈,也不忍责怪她什么,便也点头道:好,你且先去吧。
真宁大长公主转身离开后,姬溟之亦进入偏殿,见凌月神情低落地坐在椅子上。
月儿,这是怎么了?没什么大事,旻儿耍小孩子脾气罢了。
凌月并不是信不过姬溟之,可既然要做戏,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也没多说什么,只转了话题道:三叔,月儿今天抬举了王祁,京城里必然会有所异动,您在宫外行走方便,辛苦您多盯着些。
这是自然。
姬溟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又把话题给转了回来,月儿,旻儿还小,许多事想不明白也是有的,你要多点耐心,不要什么都跟他硬来,长此以来,岂不是要伤了姐弟情分。
姬溟之说这话,不是为了姬文旻,正相反,他是为了凌月。
自古以来,但凡辅政之人,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世家重臣,少有善终者。
揪其原因,便是在自己手握重权时,强势得意过了头,只一味地压制着小皇帝,毫不听取小皇帝的意见。
如此积怨多年,便是想有善终也难,姬溟之并不想凌月走到这一步去。
三叔的话,月儿记下了。
凌月微微欠身向姬溟之致谢,之后则重重叹了口气,旻儿只是个小孩子,仗着自己是皇帝,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了,哪里明白朝廷里这诸多的难处,若不一一处理好,天下哪里有安稳的时候。
公主思量的是。
姬溟之知道凌月的考量,想要继续说什么,喉咙一阵发痒,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都怪我这身子骨太差,不能为公主分忧解难。
三叔当年为救父皇身受重伤,是咱们大夏国的功臣,不论月儿还是旻儿,都会牢牢记得您的功劳。
凌月抿了抿唇,似乎有什么为难之事,但最终还是直言道:三叔,月儿想让您搬进宫来,在勤政殿陪旻儿住上几日。
……姬溟之怎么也没想到凌月会说出这番话来,惊愕之下人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月儿,你是不是糊涂了,勤政殿是皇帝寝宫,岂是我一个亲王可以随意住的?若他真这么做了,轻则落个僭越的罪名,重则便是要以谋逆之罪论处了。
寻常时候自是不可,可如今旻儿才登基,身边信任的人不多,二叔又不在京城,只能仰仗三叔。
凌月这样大费周折,自不止这一个打算,而是想让姬溟之来配合他把宁王姬文权的人抓出来。
别的不说,最起码要保证勤政殿里伺候的人,以及送到勤政殿里给姬文旻用的东西,都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听到凌月的话,姬溟之大惊失色,拧眉道:姬文权,他当真……无论在凌月还是姬溟之的记忆中,姬文权其实都是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且他从小时候就对木匠活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不仅王府里用的许多家具都是他自己打造的,逢年过节的时候,还给宫里及各家王府都送上了自己打造的家具做节礼。
一时半会儿,要接受这样一个人其实是个心机深沉的反贼,的确有些困难。
月儿也不希望是真的,但事实如此,谁也没有办法。
凌月知道夏皇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姬姓皇族之间互相残杀,但无论什么时候,人的野心都是不断滋长的,只要皇位只有一个,就永远不能避免谋逆之事。
凌月从不是不谨慎的人,姬溟之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凝声道:公主想要怎么做?勤政殿他是一定不会住进来的,别说凌月,就是夏皇在世给出这样的殊荣他也一定要推拒,但解决姬文权的事,他必定会尽心竭力。
区区皇室旁支,就算皇位有变动,也轮不到他!姬文权蓄谋已久必定思虑周全,可我们却才知道,且他的人在暗,我们在明,想要一时彻查清楚并不容易。
虽然这样说,但凌月已经思量了两日,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了打算,便向姬溟之道:我想下一道旨意,让姬文权带兵去剿灭东南王陈临渊。
听到这话,姬溟之眉头蹙的更深了,公主,就算姬文权心思深沉,凭他手里那几万府兵,也绝不可能是陈临渊的对手,岂不是徒劳无功?就算要消磨姬文权的势力,也不是这么个消磨法儿,那些白白送死的,可都是大夏朝的子民。
……凌月之前总觉得三叔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哪怕比着父皇还有些差距,但也远胜于旁人。
为了不让自己怀疑这个判断,凌月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沉默不语,给姬溟之留出充足的考虑时间。
好在姬溟之只是一时想岔了,并不至于到智商完全掉线的地步,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月儿你的意思,是姬文权会跟陈临渊有所勾结,得到朝廷的剿灭消息后,会去给对方报信?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他们并不是真要用到宁王府的府兵去剿匪,而是要利用姬文权给陈临渊送假消息。
第二百七十五章 新的战场陈临渊得到了假消息,必定会有所准备。
他们算准了时间差,来个攻其不备。
当然,在这之前,凌月已经派了刘振去跟陈临渊取得联络,若刘振办事得力,陈临渊现在应该倾向于跟朝廷和解。
那么,他就会利用姬文权通风报信的事,来向朝廷邀功。
总之无论怎样,这一番打算下来,姬文权的野心都是要败露的。
月儿筹谋得当,必定无往而不利。
短短几句话功夫,姬溟之对凌月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凌月不该把皇位让出来。
若能让大夏成为这中原最强大的帝国,女帝又如何?凌月斟酌多日,计划也算完美,但还是不能彻底放下心来,神色凝重道:三叔,姬文权和陈临渊都是心思缜密之人,此事只可一击即中,断没有重来第二次的可能。
凌月这时候跟姬溟之商议此事,可见对姬溟之的重视。
姬溟之心里有数,起身道:月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出来,三叔必定尽心竭力。
现在还不到时候,待时机成熟,月儿自会再跟三叔商议。
这样说了一句,凌月还想嘱咐什么,却是玉痕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公主,户部尚书祁修元大人在外求见。
新帝登基典礼才散去,祁修元这个时候折返回来,必是有大事,凌月跟姬溟之对视一眼,开口道:请祁大人进来。
凌月没让姬溟之回避,姬溟之自己却坚持离开,在殿门口跟祁修元打了个照面。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关系着国计民生的根本,这一冬天,无论北境战事还是各处赈灾,都少不得要从户部拨出银钱粮食。
短短几个月,祁修元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才三十多岁的人,鬓角已经肉眼可见地长出了白发。
凌月心里多了几分感慨,便也没有寒暄什么,开门见山道:祁大人这时候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公主,京城粮食不多了。
祁修元朝凌月拱了拱手,愁容满面,之前赈灾用了不少粮食,加之仓库着火折损,虽然有刘崇州几个富商帮忙,但也是杯水车薪,而且……难民们没有活计可以做,每日只是白白消耗粮食,如今只出不进,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出乱子。
人不能太忙,同样也不能太闲,否则这游手好闲的毛病一旦养起来,便没那么好改了。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就是这个道理。
按说京城治安是京兆府尹萧既该管的,祁修元如今一并提出来,可见是真心为朝廷考虑。
对于这样的贤臣,凌月向来看重,给祁修元赐了座,想了想道:京城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想必各世家大族和富商家里也有不少损毁了需要修缮的地方,就让他们好好把家里整修一番吧。
……凌月这话说的太过突然,祁修元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道:公主的意思是……让那些世家富商,雇用灾民修缮府邸?灾民们需要有事情做,世家富商们需要劳工,不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凌月唇角微微勾起,新帝登基是大喜事,自然也要惠及官员百姓,让他们放心大胆的修,只要不越了规矩,怎么豪华怎么来。
管他们翻修房子挖人工湖,还是把明年后年大后年过冬的衣服都做出来,反正她说那些人家里有干不完的活儿,就是有干不完的活儿。
不仅要给工钱,还要管吃管住呢。
……祁修元忍不住咳嗽一声。
公主这法子好是好,就是有点损,要让那些世家富商知道了,还不知要在背地里怎么骂呢。
祁修元那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让凌月忍俊不禁,微微挑眉道:怎么,祁大人觉得本公主这法子不好?好,特别好。
祁修元忍住咳嗽,补充道:正好臣家里的马房也需要好好翻修一下,一会儿出了宫,就去灾民营那边请几个劳工。
京城灾民大约有两三万人,如此一家一家分配下去,除却实在没有动手能力的老弱病残,其他人该是消耗的差不多。
赚了钱,开春也就有钱买种子修房子,再次减轻了朝廷压力。
祁大人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劳工的事好解决,只要顶着骂名把事情强行分配下去就是,最多背后挨点骂,但粮食却是要到明年秋天才能再收上来。
凌月之前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更好的法子。
眼见开春用不了多久就要对陈自城和陈临渊用兵,也没有多少时间给她仔细考虑。
在殿中来回踱步几次,凌月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只淡淡道:放心吧,本公主这就拟折子,以市场价二倍的价格向各地富商购买粮食。
祁修元还以为凌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听到这话,心凉了大半,拱手道:公主,户部没有那么多银子。
就算有银子,也不能这么干。
这不妥妥的扰乱经济秩序么?到时候一旦引发物价上涨,就更危险了。
放心吧,不需要你们户部出银子。
凌月显然没有给祁修元解释的意思,只轻笑道:你只把折子发出去,让他们知道是本公主的意思就可以了,另外,从今天开始,关闭粮仓不再放粮,就说国库没有粮食了。
兵不厌诈,在战场上是这样。
在治理国家上,照样如此。
这天下,哪里又不是战场呢?可是……祁修元想说不放粮的话,灾民营的百姓都要饿肚子了,但一想凌月之前的计策,又突然明白了什么。
公主果然聪慧无双,短短几句话就解决了困扰在他心里多日的问题!这样想着,祁修元不再多说什么,当即道:臣遵旨,现在就去办,必然把事情办妥当。
凌月见祁修元多少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微微颔首:去吧,有问题及时回禀。
第二百七十六章 忠心耿耿是,臣告退。
祁修元再次行礼后,恭敬退下。
在她离开后,玉痕捧着一盏新茶进来。
她本为凌月和姬文旻吵架的事悬着心,进来却见自家主子脸上挂着畅快的笑意,不由疑惑道:公主,可是祁大人向您汇报了什么好事?户部能有好事,那可就真真是天下太平了。
凌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了下来,一边拨弄着茶盏一边道:我是在想,用不了多久,这京城里怕是要有无数人扎小人诅咒我了。
为什么?玉痕不明就里,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敢怒不敢言呗。
凌月从不信鬼神之说,这会儿说起来脸上亦是一片豁达之色。
她把自己的计划大概给玉痕说了,之后轻笑道:若你是世家富商,是不是也要恨本公主恨的牙痒痒?玉痕实在不知道凌月脑子里为何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公主这法子的确损了些,连狗听了都得摇头呢。
摇头的不是你么,怎么成了狗?凌月调侃了玉痕一句,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办法,却是眼下最有效的办法,他们搜刮了那么多民脂民膏,放点血……不亏。
那是自然,公主没有追究他们侵占田亩的罪名,已是格外开恩,没人敢来跟您找不痛快。
玉痕点头附和了一句,又忍不住叹息道:这些个大臣白白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法子,遇到事情只会来找您,这样下去,您岂不是要累死。
这江山的重任,总不能只压在公主一个人身上,想想都觉得不公平。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用处,只是有的在明处有的在暗处罢了。
凌月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轻笑道:再不济,不是还有言胥哥哥和齐寒他们为我分忧么,陈临经过这几次历练也长进不少,宫里有他跟林枭守着,我很放心。
无论外面情况如何,御林军都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是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
公主如此看重他,他自然要长进,否则奴婢第一个绕不过他。
说起陈临,玉痕脸颊上多了一丝明显的红晕,但下一刻,却是敛衣跪了下来,公主,陈临想过了二月二求您赐婚,被奴婢给拦了下来,奴婢还年轻,想多在您身边伺候几年,还请公主应允。
对玉痕来说,凌月才是她生命中最要紧的人,哪怕陈临亦有所不及。
未来一两年,甚至两三年,凌月的日子都不会过的舒服,她如果在这时候离开,就意味着背叛。
凌月微微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感动,你这丫头,又没有人说你成亲之后不能入宫。
成亲之后会多出许多琐事,还要生儿育女照顾丈夫,哪里能一心一意侍奉公主。
玉痕心里早已有了决断,这会儿说起来语气亦是无比坚定,奴婢一片忠心,还请公主允许!本公主自然愿意你留在身边。
凌月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只劝慰道:玉痕,你要明白人生在世,许多事情都是有变数的,如果几年之后,陈临待你的心不似如今这般热烈,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感情是这世上最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是什么模样。
凌月不希望身边在意的人,留下任何遗憾。
奴婢之前听公主读过一首诗,叫做‘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玉痕似乎早就料到凌月会有此一问,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道:若陈临真心爱慕奴婢,别说几年,就是十年八年也等得起,如果他迟早要变心,与其成亲之后再无回头路可走,倒不如早早察觉,也省得让彼此难堪。
玉痕说的句句在理,凌月无从反驳,正在斟酌,玉痕重重磕了个头,一字一顿道:奴婢求公主成全。
傻丫头,快起来。
凌月走上前去,躬身把玉痕扶了起来,轻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赶你走不成,你陪我陪着旻儿度过这最艰难的几年,我必定许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前程。
奴婢能在公主身边伺候,已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玉痕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眼眶不由红了一圈,奴婢好好陪着公主,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公主。
凌月紧紧握一握玉痕的手,感念道:好。
偏殿里这一幕,并没有旁人知晓,但凌月下旨让各世家大族修缮府邸的消息,却在天黑之前传遍了整个京城。
王祁回到家里正忐忑不安,乍然收到这么个消息,不等他发话,王琛已是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开口道:祖父,公主这是要我们来消耗城中的灾民!这个时候,谁有心修缮什么府邸,明明就是强制的!那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对公主心存不满?王祁面无表情地白了自家孙子一眼,王琛自知失言,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垂眸道:孙儿一时失言,请祖父恕罪。
如今不是以前,一言一行都要格外谨慎。
王祁如何不明白凌月的意思,但这天底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想也不想就继续道:咱们国公府向来行事低调,府中许多院落围墙的确年久失修,明日一早,你就亲自去挑上五百灾民,回来开工吧。
是,孙儿一定会办妥的。
王琛应下自家祖父的吩咐,又有些担忧道:祖父,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公主安插,进来的探子?平日国公府门禁森严,家里的丫鬟小厮也都是有定数的,想要安排人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会儿岂不是防不胜防?你以为现在就没有么?王祁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她只是拿我没办法而已,当然,我也同样如此。
第二百七十七章 试探口风他们都是沉得住气的人。
在没有办法将对手一击毙命之前,再多的不满和恨意都要忍着。
凌月若真无能到在这些老百姓当中安,插探子,那他这双眼睛就是瞎的了。
祖父的意思,孙儿明白了。
王琛之前一直都是有些小骄傲的,觉得自己是王祁亲自带大的孩子,无论心智还是能力,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可如今却愈发觉得,凌月不愧是被夏皇一手带大的,无论心胸还是智谋,都绝不是他能比的。
以后,他会愈加小心谨慎,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嗯。
王祁了解这个孙子,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里也多了几分欣慰,淡淡道:下去吧,不要吝啬工钱。
凌月要给这些人赚钱的机会,他既然不能回绝,就要把事情做的漂亮。
如此,便可在百姓心里积攒下更多的口碑,对以后有百利而无一害。
是。
王琛答应一声,默默转身退下。
王祁段位极高,区区这点小事根本不能让他生气发怒,但其他人就未必有这种修为了。
一时之间,京中无论官员还是世家大族亦或者富商,皆是怨声载道,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凌月多少回,只是不敢明晃晃说出来罢了。
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一片怨声载道,宫里这边,真宁大长公主也追着姬文旻到了勤政殿。
一回勤政殿,姬文旻就把自己关进了内殿,真宁大长公主让小内监进去回禀,小内监很快出来,有些为难道:回禀大长公主,皇上说他现在谁也不想见,您请回吧。
正是知道皇上心情不好,本公主才过来的。
真宁大长公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坚持道:请公公再去回禀一声,本公主绝不会惹皇上烦心。
小内监很为难,却也不敢直接回绝真宁大长公主,硬着头皮再次进了勤政殿。
好在这次没有再吃闭门羹,小内监再次出来时,恭敬道:皇上请大长公主进去。
真宁大长公主不动声色地将一块羊脂玉佩塞到小内监手里,多谢公公。
在宫里,主子里给些赏赐是寻常事,小内监也知道不好张扬,只恭恭敬敬地侍奉着真宁大长公主进殿了。
进了内殿,真宁大长公主就见姬文旻坐在床边,一张小脸气鼓鼓的。
人不高兴,语气自然也没有多好,只不耐烦道:姑姑有什么事,一定要这会儿跟朕说?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担心皇上。
真宁大长公主很识时务,并没有立刻编排凌月的不是给姬文旻添堵,而是柔声道:皇上,您年纪还小又才登基,朝堂上的事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过上三五个月自然就驾轻就熟了。
姑姑说的简单。
姬文旻没好气地瞥了真宁大长公主一眼,也不让对方坐下,只轻嗤道:别说三五个月,就是三五年,也轮不到朕来做主,朕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说完这话心里更难受了,姬文旻索性把身子转到内侧,留给真宁大长公主一个小小的背影,姑姑放心,朕会下旨封秀珵表妹为翁主,给她应有的荣耀,之余其他的,您就别想指望朕了,朕也做不了主。
姬文旻这话,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真宁大长公主一时也判断不出,姬文旻这番赌气的言论到底有几分真假,只躬身谢了恩,随后道:皇上还年轻,总有长大成年的时候,公主也不是生下来就懂这些的,皇上只要好好学着,以后定然也会是一位如乾熙皇帝那般的明君。
乾熙皇帝是历史上一位极有作为的君王,他六岁登基,一路在祖母和辅政大臣的辅佐下成长强大。
在排除万难亲政后,攘外安内,创下不世功勋,史称圣祖,在古往今来的明君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
谁都希望能跟优秀的人比肩,小孩子自然更不例外。
听到真宁大长公主的话,姬文旻的脸色显然好了许多,只傲娇地抿了抿唇,那就承姑姑吉言了。
姑姑不是安慰皇上,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真宁大长公主笑盈盈看着姬文旻,继续道:臣妇这些日子会留在京城,皇上有什么不痛快的就骂臣妇几句,可千万不能气坏了龙体。
到底还是姑姑心疼我。
姬文旻小孩子心性,被真宁大长公主哄了几句,立刻高兴起来,左右宫里地方有的是,姑姑和表妹安心住下就是了,想住多久住多久。
多谢皇上。
真宁大长公主并没有因为姬文旻是个小孩子,就端长辈架子,正正经经地起身行了谢礼,稍稍斟酌后又道:皇上,秀珵那孩子粗野惯了总没个规矩,臣妇想让她随皇上一起到书房去养养性子,皇上只把他当宫女使唤罢。
姬文旻年纪小,政事上不过当个傀儡罢了,一时半会儿也指望不上。
只有一起上书房,才能让聂秀珵有更多的机会跟姬文旻相处。
见面三分情,总是有好处的。
这有什么难的。
姬文旻心情好,自然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只继续道:长姐每日忙于政务,没什么时间去陪伴母后,秀珵既在宫里,就让她时不时去凤栖宫陪伴母后说话解闷,时间久了,母后会喜欢的。
皇后是什么性子,真宁大长公主心里清楚的很。
她也有意跟皇后缓和关系,自然应承下来:臣妇明白,必定会让秀珵好好在太后娘娘面前尽孝。
听到这话,姬文旻满意地点点头:姑姑深明大义,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皇上谬赞,臣妇愧受了。
真宁大长公主神色谦卑,想了想又道:皇上,恕臣妇说句僭越的话,姐弟之间骨肉亲情,公主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好,皇上不该顶撞公主,让她劳力之余还要劳心伤神。
第二百七十八章 拒绝家宴听真宁大长公主提及凌月,姬文旻脸上的笑意顿时有些僵硬,淡淡道:朕知道了,姑姑且先回去吧。
是。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再多言便是动机刻意了,真宁大长公主很识时务地起身告辞。
出了勤政殿,真宁大长公主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阴霾,但很快如常对身边人吩咐道:派个厨艺好的嬷嬷带秀珵去小厨房做几样点心,晚些时候送来给皇上,再分别给凤栖宫和毓秀宫送去。
毓秀宫是凌月所住的宫殿,这会儿从勤政殿搬出来,自是一切如常。
是。
嬷嬷答应一声,出勤政殿之后就连忙安排去了。
这边,凌月跟姬文旻‘不欢而散’,脸色沉闷地回了毓秀宫,才进正殿,就见桌子椅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
虽说先帝丧仪还没办完,但新帝登基到底是喜事,皇室宗亲和各位大人们都给公主送来了礼物。
玉痕解释了一句,见凌月脸上并没有不悦之色,又抿着唇继续道:言将军也给您送来了节礼,您要不要瞧瞧?言胥不仅文韬武略,做手工也是一绝。
前几年元旦,他曾亲手用细藤条编了一个蝈蝈笼子送给凌月。
不仅笼子精致无比,就连笼子里那两个小小的蝈蝈也栩栩如生,像活着的一样。
这些日子,凌月难得有舒心的时候,听到这话,眸中顿时晶亮起来,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拿过来。
是。
凌月开心,玉痕自然也开心,很快就捧了个精致的红木箱子过来。
盒子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打开来却是别有洞天。
跟往年一样,言胥送给凌月的还是自己亲手做的手工作品。
但这次的东西不是用藤条编的,而是用一个个精心打磨出来的小小木头块,以榫卯结构拼制而成。
拼的也不是什么陌生地方,而是眼下凌月所居住这座毓秀宫的缩小版。
甚至在毓秀宫小小的宫院内,还站着一道熟悉的窈窕身影。
言胥的手竟那样巧,不仅宫殿院落栩栩如生,小人儿的仪态容貌亦跟凌月十分相似。
凌月的音容笑貌,早已深深印在言胥脑海里,否则绝不可能有这般信手拈来的效果。
玉痕从未见过这般巧夺天工的作品,一时竟有些看呆了,待回过神来,连连感叹道:公主,言胥将军这几个月一直随先帝在北境征战,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做这些,想来是早早就做好的,可见花了多少心思。
他的心意,我一直都清楚。
回想这些年来言胥对自己所做的点点滴滴,凌月心里感念不已。
再想到自己前世对他的疏远,也更自责了。
她怎么就那般识人不明,竟以为陆凝之那种伪君子是好人,反而辜负了言胥一片真心。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她这般自认聪明,竟也无法免俗。
好在她得老天垂怜重活一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上辈子落下的遗憾。
算着时间,陆凝之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回到南楚了。
以他的巧舌如簧,必然能够让楚皇有所行动,也该早早准备起来了。
见凌月脸上的笑容僵硬下来,玉痕有些不明就里道:公主,您怎么了?没事。
凌月回过神来,目光久久落在面前这座小小的宫殿上,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好好收到寝殿里,本公主要时常拿出来欣赏。
是。
玉痕答应一声,想了想又道:剩下这些贺礼奴婢会一一登记入册,收到库房里去,若有什么特别的,再拿来给公主瞧。
好。
凌月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吩咐道:告诉外面的人,本公主累了要好好歇息,今天谁来都不见。
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人来?玉痕还以为凌月不想见真宁大长公主那些人,点头道:是。
凌月没再说什么,径自往内殿去了。
明明人已经极度困倦,但卸了钗环躺在床上却是半分睡意也没有,只在脑海中盘算着手里的兵力粮草。
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上策。
如若不成,今年就实实在在有三场硬仗要打。
打赢了,大夏朝在这片土地上将无人能敌。
所以她不能失误,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失误!累的狠了,人也迷迷糊糊睡过去,待凌月再次醒来时,已近黄昏时分。
玉痕几次想唤醒凌月,见对方好不容易能睡个踏实觉,也没忍心惊动,这会儿立刻回禀道:公主,奴婢侍奉您梳妆更衣,还要去赴晚上的家宴呢。
这是姬文旻登基后第一次举办家宴,凌月这个摄政公主必须要盛装出席,以彰显身份地位。
凌月才睡醒,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只摇头道:你派人去勤政殿通传一声,就说本公主身体不适,就不参加家宴了,由母后和旻儿主持即可。
额?玉痕愣了愣,几乎脱口而出道:公主,您这个时候缺席,是不是……不太妥当?虽然公主和皇上拌嘴的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但这宫里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必这会儿已经传扬出去了。
若再缺席家宴,明晃晃不给姬文旻颜面,这姐弟不和的传闻,可就差不多要坐实了。
的确不妥的。
凌月打了个哈欠,脑子渐渐清醒起来,一字一顿道:我自有打算,你传信去就是。
好。
玉痕知道凌月跟姬文旻的不和只是演出来的,但想起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毕竟人心都是善变的,如今没有嫌隙,不代表一直没有嫌隙。
稳妥起见,玉痕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往勤政殿走一趟。
毓秀宫在内宫,距离勤政殿着实不近,待玉痕匆匆赶到勤政殿时,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了。
小孩子的精神总是恢复的快,姬文旻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已是精力充沛,见着玉痕微微挑眉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大姐姐呢?第二百七十九章 取消家宴玉痕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姬文旻的神情,回皇上的话,公主身子有些不适,不能参加晚上的宴会了。
小孩子总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姬文旻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他似乎在忍耐,又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是皇帝了,没有必要再忍耐,虎着小脸道:你回去告诉大姐姐,今天所有人都在,她不在不合适,怎么也要来打个照面。
这样的话从一个七岁孩子嘴里说出来,着实令人诧异。
玉痕知道凌月的性子,她说不去,就绝对不会去,是以犹豫着对姬文旻道:皇上,公主身子还没好全,头疼的厉害,强撑着出来少不得要失仪,倒更让人笑话了。
长姐连朕的话都能不听,还会把谁放在眼里?姬文旻脸色更加不好,一会儿又是怒极反笑的模样,他没再看玉痕,只冷冷对身边的贴身太监道:传朕旨意,晚上的家宴取消,让大家各自回去吧!玉痕知道姬文旻会生气,却没想到会气到不管不顾的地步,慌忙跪下道:皇上,公主的确身体不适,绝没有冒犯皇上的意思,请皇上明鉴!长姐是什么意思,朕心里有数,不需要你再多说什么。
姬文旻仿佛变了个人,也不叫玉痕起来,只转身往内殿去,来人,替朕换了这套衣服!是!这样做不合礼法,但姬文旻是皇帝,小内监哪敢忤逆他的意思,只顺从地跟着姬文旻进去了。
皇帝人都走了,玉痕自然也不会死心眼地继续在冰凉的地砖上跪着,撑着身子站起来,转身出了勤政殿。
待玉痕回到毓秀宫的时候,姬文旻因为凌月不肯出席家宴,一气之下将家宴取消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
凌月正坐在桌前盘算着各个皇族官家需要翻修多少院落才能彻底解决灾民的活计问题,听到玉痕的话,不以为意道:不办了也好,剩下些银子用来筹备粮草才是要紧事。
公主,皇上自己节俭不办家宴了,跟被您气得办不下去了,这能是一回事么?玉痕虽然明白公主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打算,但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半天时间,这姐弟两人的矛盾就到了如今不可调和的地步。
这样下去,以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
你也太小看旻儿了。
凌月头也不抬地继续盘算着自己的大事,慢悠悠道:让人注意着宫里宫外的动静,有事立刻向本公主禀报。
诚然,她不是个谁都不猜忌的人,但绝不会猜忌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弟弟。
是,奴婢明白。
这个时候,玉痕自然半点也不敢懈怠,她在脑海中不断思索着什么,公主,奴婢想着,明儿个早朝,那些个大臣就该上折子跟皇上告您的状,到时候皇上要怎么处置呢?姬文旻还小,根本就没有朝务的决定权,但明面上什么事都要从他面前过一遍,再以皇帝的名义下发旨意。
皇上既然对公主多有不满,那对于公主的决策,就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才符合常理,否则岂不是让别人起了疑心?旻儿自然是要反对的,但架不住本公主乾纲独断,反对也没什么用。
凌月实在受不了玉痕这一门心思求上进的唠叨,忍无可忍地打断对方的话,这事你就自己去想,若是想明白了,本公主重重有赏。
都是奴婢太笨,扰了公主清静了。
玉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奴婢去看看补药熬好了没,总要把身子养好了才是。
毓秀宫这边,丝毫没有任何动静,显然凌月压根没把姬文旻生气发怒当回事。
凌月能无视姬文旻,其他人却是不能。
敬王妃,也就是姬偌倾的母妃苏氏正在凤栖宫陪皇后说话,听到这话,忍不住担忧道:皇后娘娘,公主大病未愈,身体有所不适也是难免的,您要不要去劝劝皇上,总要顾着皇家颜面,若传出去兄妹不和的混账话,岂不是让外面那些人看笑话了?姬明掣一家三口都是直性子,苏氏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只觉得亲人之间就应该互敬互爱,不能平白给别人钻了空子。
月儿是个性子倔的,这旻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皇后自然是向着儿子的。
但想着前几日凌月跟她说话时那绝然的眼神,一时也不敢再去掺和什么惹凌月不悦,摇头道:他们看着闹去吧,本宫是管不了了。
无论如何,凌月一时半会儿都无法动摇姬文旻的皇位,既如此,她索性也沉下心来,看着情况再做打算。
皇后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没有置喙余地。
苏氏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姬偌倾适时上前挽过她的胳膊,母妃,父王不在京中,王府还有许多事需要您处理呢,咱们早些回去吧!其实以姬偌倾的性子,很想去毓秀宫看看凌月。
但之前齐寒特意嘱咐过她,凌月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考量,让她不要多过问,省得节外生枝。
如此,便也把这个念头打消掉了。
苏氏看清楚姬偌倾朝自己使的眼色,站起来向皇后行礼道:太后娘娘早早休息,臣妇先出宫了,改日再来向娘娘请安。
皇后还没有适应太后这个称呼,微微愣了一下方才点点头:好。
至于真宁公主和樊王妃郭氏,太后向来不喜,便也没把人叫到眼前来,只向林嬷嬷道:告诉其他人也散了吧,只说哀家身体不好耽误了,任何人不得私下议论。
是。
至此,宫里这一日热闹算是彻底落下帷幕,各宫都悄然寂静下来,跟以往任何一个寂静的夜晚没有任何区别。
但所有人都知道,新的朝代就此开启,新的纷争……也要就此开始了……言府,言胥从宫里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晚饭都没出来吃,言老夫人担心不过,亲自带了食盒过来。
第二百八十章 是非矛盾言夫人生言胥时已有三十岁,如今是年过五旬的人了,因着这些年保养得宜,日子又过得舒心,倒也不显老态。
然而言老太傅重病这几个月,她每每衣不解带地侍奉在丈夫身边,人苍老了许多。
原本只隐约看得见几根白头发,这会儿在烛光照映下,两鬓竟是斑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更是藏都藏不住。
母亲还病着,怎么漏夜过来了?言胥看的眼睛发酸,别过头深吸几口气,稳了稳情绪道:母亲不必为儿子担心,儿子一切都好。
你还年轻自是觉不出什么,可就是因为年轻,才更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
言老夫人就着言胥的搀扶在椅子上坐了,感慨道:你父亲若不是当年没日没夜埋头读书处理政务,也不至于积了一身病。
言胥这些日子虽然也一直在思念父亲,但为了不让母亲过于伤心,硬是忍着没有接这话,只宽慰道:母亲教诲,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哎,我说了也是白说。
言老夫人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子跟亡夫如出一辙,只要朝廷一日没得安稳,就一日不会让自己歇息。
是以并没有强制什么,只问道:胥儿,如今皇上已经登基,公主既然奉旨摄政,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出阁,你们之间……可商议过此事?对这门婚事,言老夫人自是赞成的,可言胥已经二十一岁,早该到了议婚的年龄。
哪怕凌月暂时不能过门,也总要先由皇帝下旨把婚事定下来,否则心里总是不踏实。
言胥明白言老夫人的担忧,但他有自己的打算,便垂眸道:月儿忙碌,儿子也有许多事要做,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私事。
当年冠军侯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虽不敢在天赋能力上跟冠军侯一较高下,但对朝廷,对大夏百姓的心,却跟对方没有半分不同。
他们的日子还长,又何必急于这一时?那怎么成,从来也没有这种规矩。
言老夫人寻常时候都是很通情达理的,可在这件事上,却是没有半分置喙余地,严肃道:胥儿,你且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公主根本就不愿意下嫁予你?之前凌月跟陆凝之两情相悦的事,虽然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议论,私底下却是公开的秘密,谁都认为陆凝之才是未来的驸马爷。
如今陆家横出变故,陆凝之自是做不成这驸马,但凌月是能一心一意对言胥,还是会对陆凝之旧情难了,言老夫人心里却是没底。
……言胥跟凌月心意相通,自然不会对凌月的心思有任何怀疑。
但他的确没有正式向凌月表达求娶之意,凌月自然也没有给过肯定回答。
言胥不善于撒谎,更不会在这种大事上诓骗母亲,当即道:儿子会好好问过公主,到时再来告诉母亲。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私下问的怎么能作数。
言老夫人既然能在这个时候提及此事,自然是经过考量的,缓了口气道:过几日上元节,我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会跟她提一提,一切只看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意思吧。
当然,这只是礼数上的话。
谁都明白如今凌月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如果她不同意,哪怕太后和皇帝两道旨意下来都没用。
言老夫人还病着,言胥自不能再惹她生气,只恭敬道:但凭母亲做主。
左右上元节之前还有几日,他自有时间跟月儿把话说开。
他们绝不能,也不会错过。
见言胥答应,言老夫人显然也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胥儿,母亲只有你了,你要答应母亲,凡事都要慎之又慎,绝不可以铤而走险,明白么?言老夫人虽然在屋子里养病,但并不代表消息闭塞。
她知道言胥自请去西南剿灭陈自城叛军,战场上刀剑无眼,她不希望言胥去。
母亲放心,儿子会好好照顾自己,但您的要求,儿子不能答应。
言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言老夫人,正色道:男儿本就为保家卫国而生,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月儿一介弱女子都能披战袍上战场,儿子难道要畏缩么?从跟随在夏皇身边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以后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从未后悔过。
在遇到齐寒后,这样的想法就更坚定了。
齐寒一介寒门子弟,都能一心一意报效朝廷。
他这般锦衣玉食,几乎算是享天下之养的世家子弟,若一味只考虑自己的安危得失,便是连为人都不配了。
你……这些道理,言老夫人如何不懂?她用力咳嗽了几声,好一会儿才缓过起来,眼角亦湿润了起来,胥儿,你听清楚了,母亲只要自己唯一的儿子平安,无论什么时候。
言胥微微垂眸,到底没有再跟言老夫人辩驳什么,只应道:是。
见言胥到底还听得进去话,言老夫人也没再继续多言,转了话题道:公主要各世家雇佣灾民劳力翻修宅院花园,这主意是公主自己出的,还是你跟公主一起商量出来的?是公主的主意,但不是公主自己想出来的。
言胥一听就明白什么意思,向言老夫人解释道:这是当年父亲在书房为公主授课时,给公主讲的范文正公的故事,公主是在效仿先贤,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减轻负担。
那时候凌月还小,总是坐不住,读不了几页书就要吃饭喝水逛御花园。
言老太傅为了勾起凌月的学习兴趣,,总是变着法儿给她讲各种历史故事。
如今父亲虽已去世,他教给凌月的法子却留了下来,也算是另一种传承吧!公主聪慧睿智,的确非寻常女子可及。
言老夫人眸中尽是赞赏之色,但她更明白,这样的做法触犯了更多世家大族的利益,必然会把凌月推向更凶险的风口浪尖。
第二百八十一章 找公主去她想要的安稳日子,终究是遥遥无期了。
言老夫人暗暗叹了口气,起身离开时纤瘦的背影更佝偻了。
林函陪在言胥身边,见丫鬟侍奉着言老夫人出去,有些不忍道:公子何必跟老夫人说的这般决绝,这次齐寒大人请旨带兵,属下瞧着,公主大概会让齐大人去。
外面再怎么不安定,京城的安稳都是重中之重,如今公主身边最信得过的就是公子,公子在京中守着才最安稳。
我何尝不想多劝慰母亲。
言胥站在书房门口,久久目视着言老夫人离开的方向,难得解释道:哪怕暂时不上战场,也要时刻准备着,与其给了母亲承诺,再去做危险的事,倒不如让她早早明白我的决心。
知子莫如母,反之亦然。
言胥很清楚言老夫人跟在言老太傅身边多年,自然明白凡事都要以国家大义为重,只是才受丧夫之痛,心里格外软弱,这才如此。
他不能不孝,却也不能仅仅只顾全孝道。
公子心里的苦,老夫人必然能体谅。
林函宽慰了一句,想了想又道:公主让公子推荐言氏书院的优秀学子入朝为官,这事若传出去,必然要惹出一番争议来,公子可想好了要举荐哪几位?言氏家风向来主张有教无类,言氏书院中除了言氏一族中的适龄年轻人,还有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都是通过层层选拔才进入言氏书院的,学问能力皆是上乘,挑几个人入朝当差不是什么难事。
但举荐之人在精不在多,若一味只选门下寒门子弟而不选言氏族人,无论本家还是旁支,都少不得要对言胥心怀怨恨。
二房一家几口还在京兆尹府关着,虽然不至于丢了脑袋,但也少不得要受到惩罚。
这个时候再得罪了言家其他人,这家主之位必然是坐不安稳的。
林函的担忧,完全不在言胥考虑范围内,只淡淡道:该是谁就是谁。
夜缓缓而过,正如凌月所料那般,第二天早朝,几个官员如同商量好了一般,齐齐向姬文旻哭穷。
他们哭的声泪俱下,表示自己家的宅子虽然破旧了些,但凑合着再住几十年不是问题。
如今没有必要也没有银子翻修,求皇帝收回成命。
凌月下这道旨意之前根本就没有跟姬文旻商量,姬文旻听的一头雾水。
待弄清事情原委后,方才冷冷道:既是摄政公主的意思,你们找她诉苦罢了,在朕面前嚎个什么劲儿?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若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抄家发落了,别说几千两银子,就是几万十几万也不在话下!听到姬文旻这话,那几个眼角还带着泪痕的大臣身子不由僵了僵。
宫里从来都没有什么秘密,他们得到了凌月和姬文旻昨晚闹僵的消息,受了王祁指点后,这会儿才来姬文旻面前哭求。
原以为姬文旻不为别的,只为跟凌月怄气,也能给他们撑腰,不成想直接就碰了钉子。
至于王祁,则直接称病没来上朝,彻底避开了这番风波。
见那几个大臣不说话了,姬文旻继续道:摄政公主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朕也不能违拗她的意思,你们若能求得她改变主意自然是好,若不能,朕也无能为力。
姬文旻这话显然是赌着气的,但听的人都懂得,他并不是不想管,而是拿凌月没有办法。
她都没有办法,又怎么能帮别人撑腰?……这话姬文旻能说,其他人却不好接。
难道要默认皇帝年龄小,没有实权只是个傀儡?皇帝或许收拾不了凌月公主,但收拾几个大臣还是绰绰有余的,谁敢在这个时候来找死?沉默。
沉默是金。
大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有胆子大的大臣悄悄抬头往宝座上望去,果然见姬文旻的脸色黑如锅底。
这嫌隙,怕是不浅。
姬文旻根本不想理会这些,冷冷朝身边的小太监摆了摆手,小太监会意,立刻扯着尖尖的嗓子道:退朝!退朝之后,姬文旻气的连早膳都没用,闷闷地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冷冷道:去毓秀宫传旨,让摄政公主来见朕!姬文旻当然不会真生凌月的气,更明白自家大姐姐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灾民在开春之前赚份银钱。
如此既不耽误春耕,又能有足够的粮食撑到秋收,算是换了个形式的劫富济贫。
这样的好事,若不是他定力极好,刚刚在大殿上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是。
小内监小五虽是自幼服侍姬文旻的人,但这么重要的事,暂时也不能让他知道。
信不信任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那些大臣都警醒的很,只有身边的人相信他们姐弟真的有了争执,别人才会相信。
是以对方只以为姬文旻动了真怒,答应一声后,又仗着胆子道:皇上……这会儿时辰还早,公主怕是还没有起身。
朕上朝都回来了,她还没起?听到这话,姬文旻更气愤了,没起就把人给唤起来!小五不敢再多说什么,战战兢兢地回应道:是。
然而小五才走出几步,身后再次传来姬文旻的声音,算了,给朕更衣,朕自己过去!……小五默然。
他还以为皇上不顾一切地支棱起来了呢,原来还是惧怕公主的。
凌月虽然不用去上朝,但朝廷里的大小事务都需要她来处理,自然也没有睡懒觉的时间。
待姬文旻来到毓秀宫时,人已经梳洗更衣,正准备用早膳。
想着姐弟俩昨日闹出的不愉快,玉痕笑盈盈讨好道:皇上来的正好,公主才说一个人用膳闷呢!说着,立刻吩咐人去厨房另取一套餐具来。
姬文旻径自在凌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似笑非笑道:大姐姐起码还能清清静静用顿早膳,不像朕,一大早去上早朝就被那些个大臣吵得头疼,什么都吃不下。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争吵闹翻早朝上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凌月不用想也知道。
只见她微微摇头道:他们怎么闹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你对此事怎么看。
姬文旻气的太厉害,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滴情绪,冷冷道:大姐姐做什么自没有错的,但总要跟朕商量一声,而不是朝堂上大臣们问起来,朕还一无所知,不是么?既然是过来找凌月是兴师问罪的,就一定要拿出态度来。
否则传扬出去,只会惹人怀疑,反而徒劳无功。
皇上还小,朝堂上的事错综复杂,跟你说你也未必明白。
凌月倒并没有刻意表现的很强势,她随手盛了碗燕窝粥放到姬文旻面前,淡淡道:皇上只需要好好在书房读书,待你长大,有了亲政的能力,我自会好好把这一切都教给你。
这番话也算苦口婆心了。
但对一个皇帝来说,哪怕年纪再小,最忌讳的也是别人说自己不像个皇帝。
所以凌月这番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火上浇油。
姬文旻一忍再忍,可是人的忍耐力终究是有限的,他抬手把燕窝粥推到一边,冷冷道:既然大姐姐觉得我当不了这个皇帝,又何必把我推到皇位上去做样子,索性你自己登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岂不是更方便。
听到这话,凌月还没怎么样,玉痕先着急了。
她忍不住跪下道:皇上,公主不是这个意思……姬文旻不敢跟凌月翻脸,正好把怒气都发泄在玉痕身上,朕跟大姐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多嘴了?说者是故意的,听者也并非无心。
玉痕很清楚姬文旻心里有火,与其闷在心里记恨凌月,倒不如发泄在自己身上,是以立刻屈膝匍匐在地,奴婢失言,请皇上降罪。
姬文旻余怒未消,越发蛮横地发起了小孩子脾气,既然知道自己有罪,就到廊下跪着去,别在这里碍朕的眼。
是!打狗还要看主人。
姬文旻这样的做法,无疑于打凌月的脸。
玉痕答应一声,起身就要出去。
却见凌月微微垂眸,重重把筷子往桌上一搁,皇帝一大早来我这儿,就是为了拿下人出气的?姬文旻看出凌月也有些动怒了,但也毫不示弱,反而越发针锋相对,大姐姐,朕现在不仅朝堂大事不能置喙,连处置个下人的权利都没有了?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见凌月这般态度,玉痕也明白自己不能听姬文旻的命令,但也一定不能当面抗旨,只默默退到外面。
同时把身边其他宫人也带出去了。
一切都自然而然,待宫人都退下后,姬文旻小声道:旻儿对大姐姐无礼,请大姐姐原谅。
这有什么。
看着姬文旻小小的身影,凌月心里百般不忍。
然而再不忍,这条路也要走下去,凌月握一握姬文旻的手,疼惜道:让他们闹去,回头你去母后那里告我一状,说宫墙也需要翻新,让内务府也出银子找劳工。
许多时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骤然要往外出银子,无论谁心里都会有所不满。
但许多事都是比较出来的,如果身为皇帝的姬文旻同样也在凌月这里受了压迫,且同样出了银子。
那么,宫外的大臣和世家大族,心情自然也就平复多了。
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凌月来做这个恶人罢了。
大姐姐放心,旻儿知道怎么说。
姬文旻并没有如玉痕担心那般,对凌月心里有什么嫌隙,反而更多的是愧疚心情。
他吸了吸鼻子,一字一顿道:大姐姐要好好保重身子,朕总会长大的。
放心吧,我没事。
这样的温馨时刻并没有持续多久,正殿里很快又传来姬文旻暴怒的声音,甚至还有摔碗筷的声音:大姐姐既然一意孤行,我只能去找母后做主了!这话说完,姬文旻就气呼呼从正殿冲了出来。
他走得太快,在门口的石阶上不小心滑了一跤,小五硬着头皮上去扶,却被姬文旻狠狠一把推走:滚开!皇帝当成这样,当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玉痕心里明白轻重,待姬文旻离开后,就立刻带着候在殿外的宫女内监进去收拾东西。
才一进殿,就见凌月坐在桌前默默垂泪。
凌月向来要强,几乎没有在人前落泪的时候,玉痕吓了一跳,公主……我一心一意为他好,他为何就不能体谅我的难处。
凌月自顾自呢喃了一句,冷冷道:都出去!是。
玉痕摆手让其他人出去,然而触到凌月清冽的眼神,就知道自己也被包含在内,垂眸转身出去了。
关上殿门,玉痕重重叹了口气。
主子发怒,小宫女太监自然噤若寒蝉,生怕惹祸上身,只有身份高些的锦瑟忍不住小声对玉痕道:你说这到底算怎么回事,之前皇上没登基的时候,姐弟两人那么和谐,皇上什么都听公主的,这才登基,怎么就会有那么多矛盾呢。
到底是皇上转了性子,还是公主转了性子?还是这两人都转了性子?皇上没登基之前,公主是姐姐,他是弟弟,弟弟自然要听姐姐的话,可如今登基……玉痕唇角挂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皇上是君,公主是臣,这天下……也就只剩下君臣之分了。
哎。
锦瑟眸中闪过一丝异样,想了想又道:做的多错的多,公主又何必什么事都要管,早早嫁出去岂不悠闲自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玉痕深深看锦瑟一眼,这几天小心当着差事,别落下什么错处就好,其他事,也不是咱们该管的。
是。
锦瑟朝玉痕努努嘴,终究是什么也没敢再说,转身当差去了。
玉痕则带着小内监守在殿外,没过多久,殿里传来凌月不耐烦的声音,人都到哪里去了,等着本公主自己收拾这些脏东西么?第二百八十三章 楚皇之怒听到凌月的话,玉痕立刻警醒过来,赶着吩咐小宫女进去把姬文旻摔的东西打扫了。
自己则陪着凌月进了内殿,把沾了污垢的裙子换下来。
趁着四下无人,玉痕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公主和皇上吵的真凶,哪怕奴婢知道是故意为之,也吓了个半死。
今后这种场面就是家常便饭,你们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凌月从铜镜中看玉痕一眼,去书房批奏折吧,晚些时候怕是没的安生了。
旻儿是个拎得清的,母后却未必如此,当然,也只有母后信以为真,其他人才能相信。
这一点,姬文旻和凌月的想法是一样的。
当然,也防着太后为他们的事悬心对身体有损,姬文旻并没有太强调凌月对自己的无礼,只表示了自己要修缮皇宫的心思。
在这之后又道:大姐姐做事雷厉风行,可有时候难免果决了些,这般有朕亲自做榜样,外面的人就算还有怨言,也不敢宣之于口了。
先帝一生崇尚简朴,最不喜欢在这些工事上靡费,你这么做虽说是为了朝廷社稷,却也难免落人口实,说你不尊重先帝。
太后这几日思索良多,脑子也比之前犯糊涂的时候强了不少,并没有揪着一双儿女的矛盾责问,只斟酌道:若一定要修缮,就把奉先殿修缮一番吧,也算为你们的父皇尽一点心意。
太后这般考量,姬文旻自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只笑盈盈道:母后思虑周全,儿子明白了。
那就好。
太后想了想,又嘱咐道:母后不懂政事,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要多看多学,以你父皇为榜样,明白么?是。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难以捉摸,姬文旻气呼呼进到凤栖宫,很快又笑呵呵出来,风风火火地赶回勤政殿去了。
还不到晌午,皇帝要修缮奉先殿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如此,再没人敢多说什么,之前因着战事影响,有些死气沉沉的京城很快又热闹起来。
虽说不是所有灾民都能做劳工,可一旦多了活计,其他行业也都被迅速盘活,就连早点摊子都忙不过来,纷纷招工。
至于乾州那边,也是照葫芦画瓢,由言胥亲自派人过去盯着。
京城这边渐渐安稳下来,哪怕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完全从阴霾中走出来,却也处处欣欣向荣。
陆凝之那边,可就没这么顺利了。
他很清楚自己走的越远,京城那边就越是鞭长莫及,是以只能铆足了劲儿,不分昼夜地往南楚赶。
消息总是走的比人快,眼见早已过了传捷报的时间,楚皇心里越发有种不详的预感。
斟酌之下,他派了身边的暗卫出去打探消息,很快就坐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测,楚令则死了。
没用!楚皇儿子很多,虽说楚令则这个嫡子最得看重,却也不是非有不可,是以更多的不是难过,而是气愤。
那可是二十几万大军!虽说实际上并不一定真有那么多人,但主力精锐尽数被杀被俘却是事实!皇上,如今事实已成定局,您就算再恼怒也无济于事,还请保重龙体为要。
说话的是南楚左丞相向之问。
向之问并不是主战派,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楚皇这般轻率出兵。
这完全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自然万事不愁,可若赌输了,南楚主力损失过半,想要恢复元气,便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了。
楚皇跟夏皇差不多年纪,也就四十出头,是个中年美大叔,但再美的面容,也经不起气愤到狰狞的扭曲,如今只觉得可怖。
他瞪向之问一眼,朕让你来是出主意的,不是随便说几句风凉话敷衍朕的!是。
向之问能在楚皇这么暴戾的人身边坐到丞相的高位,自不是无能之辈,他拱了拱手,一字一顿道:皇上可听说过先朝靖成祖靖难之役的典故?楚皇虽为‘蛮夷’,但他对中原江山觊觎已久,自然熟知中原典故,是以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讽刺郑是那蠢不可及的建武帝!朝廷四五十万大军,竟打不过一个小小藩王手里的几万残兵,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若是自己,就算搭梯子爬城楼,也能爬进城里去。
当初听到这个典故时,楚皇不屑地做此感想。
却不成想自己如今也经历了这样的失败,凌月手里的几万人,同样生生把京城给守住了!当真是岂有此理!皇上想到的只有这些么?向之问跟楚皇年龄相当,是当年一路辅佐着楚皇登上帝位的,两人之间关系自非常人可比。
若换一个人说出这种话,只怕下一刻人就要被拉出去砍了。
还能有什么!楚皇整个人都处在狂躁中,哪里能静下心来想什么,这番话出口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所在,蹙眉道:你是说陆凝之背叛朕了?是了。
当年那奉命去攻打成祖皇帝的主帅,可是成祖皇帝的至交好友,谁也说不准他是真打输的,还是故意输给对方的。
楚皇的心再次沉了下来。
这次攻打京城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夏皇的主力大军被死死困在北境不得脱身,京城中有人里应外合,可谓万事俱备。
若真一切顺利,都不用攻打京城,只怕他们冲进皇宫的时候,凌月还如在梦中。
这只是臣的猜测,当然,这个叛徒也可能是别人。
向之问见楚皇渐渐冷静下来,到底也安心些,又补充道:皇上,无论陆凝之是不是叛徒,瞧着如今的情势,他都是要到南楚来的,到时候,皇上自有时间好好问个清楚。
向之问并不喜欢太过工于心计之人,在他看来,陆凝之这种自幼并不在楚皇身边长大的私生子,更是完全信任不得的。
只可惜,楚皇一心求成,如果他过于阻拦,结果只会害了自己。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总也算是消停了。
无论他是不是叛徒,办事不力总是真的,朕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颜面活着!对楚皇来说,连嫡子楚令则都只是个工具人,死不足惜,更何况一个卑微的私生子。
陆凝之一定要死!向之问淡淡道:陆凝之死不死如何死,皇上自己拿主意就是,根本也不值什么。
重要的是以后南楚要何去何从。
其实谁都很清楚,凌月这次虽然守住了京城,但也只能保得一时安宁,夏国的内忧外患还远远没有清除。
南楚折损精锐,更是经不起任何折腾。
为今之计,最重要的不是打回去,而是理清思路,找人联手。
楚皇不是傻子,一听向之问的话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帮陈自城一把?陈自城老奸巨猾,最擅长的就是搜罗各式各样的美人,送出去拉拢讨好那些他用得上的人。
去年夏天,也曾送过一个娇柔妩媚的美人给楚皇。
楚皇虽然不是夏皇那种专情的男人,却从来都是利用女人来给自己做事,如何能让对方来个反其道而行?尝过鲜之后,很快就让那女人销声匿迹了,对外称水土不服暴毙。
经此一事,王戎自是保不住的,那凌月公主也不是傻子,这次定会派心腹之人前来接替王戎的职位,咱们想要故技重施是不可能的。
向之问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考量,之后继续道:为今之计,能联手的也只有陈自城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彼此和谐其实,陈临渊也是个选择。
然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向之问的印象里,陈临渊虽然跟陈自城一样都是反贼,但两人之间却有着本质区别。
陈自城生性凉薄,无耻没有底线,更不可能有什么民族气节。
陈怀疑却不同,他积极抵抗东瀛人的入侵,打的对方闻风丧胆,是心中有大义,把民族尊严放在首位的。
这样的人,绝不可能跟外族人合作,将来尊楚皇为帝的。
这样的道理向之问明白,楚皇自然也明白,冷冷道:陈自城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没的选择!凌月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只要腾出手来,必定要彻底剿灭这些反对朝廷的势力。
如此,陈自城自是首当其冲,陈临渊那种要以招揽为主的,必然要留到最后。
既然皇上同意,臣这就派人跟陈自城联系。
向之问明白楚皇的心思,以对方的性子,只要人还没死,就绝不会甘愿偏安一隅。
去吧。
楚皇不耐烦地摆摆手,又道:不要表现的太热络,要让他知道,是他需要朕的帮助,不是朕需要他!区区贼寇而已,他自然明白自己的分量。
向之问垂眸朝楚皇行了一礼,之后又道:三殿下战死沙场,也不知尸首能不能保全,可无论如何,皇上都该追封三皇子为太子,如此,不仅是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也是给祁氏一族的交代。
朕知道,这件事就由你拟旨去办吧,办的体面些。
楚令则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也是祁氏一族最大的指望。
任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准备充分,完全没有任何危险,犹如探囊取物般的征战,竟然直接断送了楚令则的性命。
也断送了祁氏一族的指望。
当然,他们要的仅仅只是一个交代而已。
不出所料,过不了多久,祁家就会再送一个甚至几个妙龄女子入宫为妃,待他们再生下皇子,为祁氏家族所用。
是。
向之问再次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向之问离开后,御书房陷入长久的寂静。
楚皇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
明明都是筹谋好的,绝没有半分疏漏之处,到底哪里出了错?莫非那个叫凌月的丫头片子,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早早就算计到自己会走这一步?越想越气,楚皇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意再次翻涌起来,他再也忍不住,冲起来把书房里的瓷器砸了个稀巴烂。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楚皇这些心思,远在京城的凌月自然不在意。
在上次的旨意发布下来后,京城接连热闹了几日,凌月批完奏折,见天气好,临时动了去宫外转转的念头,便让玉痕去准备马车。
听到这话,玉痕显然有些紧张:公主,您现在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呢,出去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好?无妨,几个暗卫都会跟着本公主的。
凌月一心想要看看宫外的情况,更要去拜访一位旧人,淡淡道:快些去,还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回来呢。
是。
不等车驾准备好,凌月已是抬步走出毓秀宫,一个人在宫道上慢慢逛着。
谁知好巧不巧,迎面就遇到了真宁大长公主。
在宫里时间久了,真宁大长公主跟苏芮之间关系过分亲昵的事,少不得被议论纷纷。
然而真宁大长公主却丝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这不,身边带着的还是苏芮。
见着凌月,真宁大长公主着意加快脚步走到近前,凌月亦主动行礼道:月儿给姑姑请安。
真宁大长公主气色极好,莞尔一笑,公主成日忙着朝廷大事,怎么这会儿有空出来走走了?说这话时,真宁大长公主眼角眉梢间闪过一丝落寞不甘。
同样都是公主,为何凌月就能手握大权,而她却只能寄人篱下?成日在宫里闷着,人都快发霉了。
原本凌月只想几句话把真宁大长公主给打发了,可说话的时候突然心念一动,含笑道:月儿想去宫外转转,已经让玉痕去准备马车了,姑姑若得空,不妨一起出去转转?真宁大长公主没想到凌月会主动邀请自己,微微愣了一下,旋即道:这可巧了,我也正闷着呢,说起来,也十几年没能在京城逛逛了。
看来月儿跟姑姑心有灵犀。
凌月莞尔一笑,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旁边的苏芮身上,随意道:听说苏公公之前是戏院里的名伶,不知平日里擅长唱些什么曲子?苏芮进宫这么久,见凌月也见过数次,但还是第一次跟凌月说上话。
只见他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很快诚惶诚恐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奴才自幼父母双亡,不过是在戏班里混口饭吃罢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如今姬文旻登基,凌月自然由公主变成了长公主。
苏公公也太谦虚了。
凌月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深深看了真宁大长公主一眼:改天请苏公公来毓秀宫给本公主唱上一曲,不知姑姑肯不肯?能给月儿你唱戏解闷,是苏芮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这个做长辈的岂有不肯之理?真宁大长公主虽不明白凌月是何用意,一时半会儿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苏芮一眼,还不快谢过长公主抬举。
苏芮最是个机灵的,当即跪下向凌月行了大礼。
几人一起往前走着,没过多久玉痕就带人赶了马车过来,凌月和真宁大长公主上了马车,苏芮和玉痕在旁随侍着。
马车一路从宣武门出了皇宫,本来要直奔朱雀大街,但凌月突然想吃永庆斋的点心,就吩咐车夫绕路去了洪兴大街。
路上,凌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真宁大长公主聊着天,倒也温馨愉快。
然而马车才转过街角,一阵凄厉的怒骂声突然传入耳中,小畜生,连世子爷都敢冲撞,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第二百八十五章 相似不幸凌月并不是每天寻好事做,但既然遇到了,就断然不能置之不理。
循声掀开轿帘,只见那被打的孩子不过七八岁模样,穿一身破旧的粗布麻衣。
鞭子一下一下狠狠落在他身上,已是皮开肉绽。
他却挺直腰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住手!凌月从马车里出来,冷冷呵止了马夫,这孩子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打他!谁这么多管闲事!马车里的人明显怒气未消,边掀车帘边怒道:这小乞丐横冲直撞,差点惊了本世子的马,本世子没打死他就算便宜了!凌月抬眸一看,却是秦国公世子齐滨。
齐滨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整日沾花惹草打猫逗狗,在京城声名狼藉。
凌月也不想与这样的人多言,脸色微微沉了沉,得饶人处且饶人,世子既然无恙,又何必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齐滨虽然并不认得凌月,却也不是傻子,看得出眼前这辆马车虽然并不张扬,用的却是明黄色车帘。
明黄色除了皇族,还有哪家敢用?这样想着,齐滨敛了几分性子,但却乖觉地没有过问凌月的身份,只道:只是个不懂事的叫花子,贵人也要管么?凌月既然开了口,又岂能半途而废,淡淡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打死个叫花子不要紧,不能坏了齐公子的名声。
小畜生,便宜你了!齐滨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跟凌月结怨,狠狠瞪了那小男孩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玉痕疑惑地看着凌月,显然不明白齐滨显然已经有所忌惮,为何还要这般狂妄无礼。
凌月却是明白的。
这年头,狂妄自有狂妄的好处,只要不闹出大事,反而算是多一重保命符。
小男孩不顾身上的伤口,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双黑眸紧紧定在凌月脸上,神色恭敬却不卑微,多谢贵人救命之恩,萧祁愿粉身碎骨以报贵人大恩。
他同样没有过问凌月的身份,而是沿用了齐滨对凌月的称呼,可见人很聪明且悟性极高。
萧祁?凌月本来只想把人送去医馆诊治,然而触上他的眼神却忍不住心念一动,挑眉道:你会什么?萧祁的声音掷地有声:贵人需要什么,我就会什么。
很好。
凌月点点头,向玉痕道:着人把他送去言府,让言胥将军好好安置。
虽然凌月有意带这孩子入宫,但宫里除了侍卫就是太监,他年纪太小显然当不了侍卫,做太监又太残忍。
只能暂时安置在言胥那里,以后无论去言家书院学习,还是跟在言胥身边做个长随小厮,都是不错的选择。
是。
玉痕答应一声,上前去把那小男孩扶了起来。
多谢贵人!萧祁端端正正地向凌月磕了个头,随后才起身,跟着随车的侍卫去了。
真宁大长公主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待凌月重新回到马车里后,悄悄向苏芮使了个眼色。
苏芮会意,立刻奉承道:长公主心地善良,是朝廷之福,也是天下苍生之福。
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能看着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
凌月显然已经从适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淡淡笑道:苏公公自幼父母双亡,想必也吃了不少苦,看到这孩子,感触想来比本公主要深刻的多。
凌月不知道苏芮经历了什么,但能在真宁大长公主身边左右逢源,独占恩宠这么久,绝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直觉告诉凌月,苏芮绝不仅仅只是个普通孤儿,他身上只怕还有大文章。
虽然凌月这话更多的是试探,可人记忆中所经受的苦难,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掩饰下去的。
苏芮有一瞬间的楞愕,眸中也多了几分微不可查的苦楚,连嗓音都有些许苦涩:正如公主所言,奴才也被人这样恶狠狠地往死里打过,若不是戏班子的师父恰巧路过救下奴才,这会儿人早就在九泉之下了。
那也是一个冬天,硬邦邦的鞭子抽打在身上,每一下都足够让人皮开肉绽。
那样彻骨的痛,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更不会忘掉是谁,让他,让他们一家沦落到那般境地!这天底下的苦难总有相似之处,人也总有善恶之分,如此循环往复,永远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真宁大长公主很自然地接过苏芮的话,淡淡向凌月道:听说太后娘娘一直十分中意言胥将军,想要把他指给公主为驸马,不知姑姑何时能喝上这杯喜酒呢?这个话题转的太过突然,尚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凌月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姑姑一直在宫里住着就是,到时候月儿自然少不了要向您敬长辈酒。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家子女的婚事不只是家事,也是国事,自然更由不得自己做主。
此事尚未过得明处,照理来说,凌月应该寻个由头把话题岔开,但她还是应承下来了。
这一世,她既然认定了言胥,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感情,如此才对得起对方前世今生的拼命相守。
真宁大长公主显然没想到凌月会这样坦率,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倒是苏芮很有眼色道:二位主子,前面就到洪兴大街了,只听声音就知热闹的很,二位可要下车逛逛?凌月这趟,原是要去王祁府上的,这会儿真宁大长公主在,倒也不急于一时,想了想道:正好下去走走。
真宁大长公主笑笑:我也正有此意。
夏朝风气还算开放,并不要求女子上街要戴面纱,凌月和真宁大长公主随意走在街上,左右瞧瞧倒也惬意。
几个便衣侍卫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如此,既不打扰了主子们说话的兴致,也能随时保证安全。
然而凡事总有凑巧,才往前走了没多远,就听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快过来看看这个人怎么了!第二百八十六章 皇室血脉就是个疯子吧,胡言乱语的!人都是爱凑热闹的,没一会儿周围就围了许多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凌月往前走了几步,没看到人,倒先听到一个蛮横的声音:你们这些人少对本公子指指点点,本公子可是先帝的皇子,带本公子认祖归宗,定要好好教训你们!……凌月心里猛得一震,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真宁大长公主。
真宁大长公主显然也很震惊,但相比于震惊,更多的是愤怒。
她黛眉紧蹙,冷冷看了苏芮一眼,苏芮会意,立刻扬声道:哪里来的宵小之徒,竟敢冒充先帝龙裔,想找死么!苏芮原本就不是真太监,平日那种稍微有些尖的声音,只不过是模仿出来的。
这会儿动了真格的,声音浑厚有力,很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顿时把周围的百姓都给唬住了。
周遭寂静下来,京城的百姓都是有些见识的,前些日子守城之战,也有不少人见过凌月。
不知是谁轻轻咦了一声,正犹豫着不敢相信,原本不知怎么倒在地上的年轻男人,却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停驻在身上。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
不得不说,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凌月才听了这话,只觉得是无稽之谈,可眼下看清这人的模样,心下却是凉了半截。
直觉告诉她,这个少年很有可能真是父皇血脉。
至于到底是何缘故,就不得而知了。
那少年很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模样,显然是背后有人撑腰的。
他上上下下打量凌月一圈,竟往前走了几步:你这么看着本公子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本公子贵气天成,想要攀个高枝?大胆狂徒,竟敢冒犯贵人!苏芮没得授意,不敢随意暴露凌月的身份,只沉声向身后的便衣侍卫吩咐道:把这胡言乱语的人,扭送到京兆尹府去!无论这少年是不是皇室血脉,在大街上这般肆无忌惮地到处张扬,都是污损皇家声誉的大事。
稳妥起见,还是把人带去京兆尹府最为妥当。
是!苏芮的意思,就是真宁大长公主的意思,侍卫们不敢怠慢,上前三两下就把人给制住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那少年大概嚷嚷了好一阵子,这会儿连嗓子都有些嘶哑了,但依旧用力大吼着:你们这些个贱民都给本公子等着,等本公子认祖归宗,把你们一个个都打入天牢去!侍卫们极会看眼色,见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直接用帕子把那少年的嘴堵住拖了出去。
百姓们看热闹归看热闹,但也不想惹祸上身,见事情闹大,纷纷往后躲,凌月和真宁大长公主也在这个时候转身上了马车。
在马车中坐定,真宁大长公主让苏芮吩咐车夫往京兆尹府走,自己则神色凝重地向凌月道:月儿,你……莫不会真信了这无赖登徒子的说辞?这会儿功夫,凌月心里已然有了考量,但她并没有直接说自己的想法,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姑姑以为如何?真宁大长公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闪烁,旋即道:我瞧着那人的眉眼,倒真跟你父皇年少时有几分相似,可这世上相貌肖似的人多的很,也算不得什么。
皇室血脉向来严谨,容不得半点混淆。
别说这种口说无凭瞎嚷嚷的,就是皇帝因为各种缘故养在宫外的女人有了孩子,也只能一辈子隐姓埋名,不得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自是痴心妄想,如今旻儿已经登基,若是假冒的也罢了,真是父皇血脉,便是连性命都留不得了。
凌月向来观人与微,并没有忽略真宁大长公主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转而道:相比他是否为父皇血脉,我倒更关心是谁把他找出来的。
好在她临时起意出宫遇到了,否则用不了几天,京城上下就会传的沸沸扬扬。
事反常态必有妖。
眼瞧着用不了十天半月,父皇的灵柩就要到达京城,背后之人处心积虑地闹出这样的乱子来,绝不只是想污损父皇声誉那么简单。
不过私生子罢了,这世道对男人足够宽容,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也不能如何。
见凌月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真宁大长公主面上有片刻的僵硬,旋即蹙了眉:月儿这么说,可是有怀疑的人了?天下之下,觊觎皇位者多如过江之鲫,我这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头绪。
凌月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旻儿觉得我强势严苛,就这乱成一团糟的朝局,若再不强势些,要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皇上还小,待他长大些,自然就能理解长公主了。
苏芮适时出言宽慰凌月,稍稍犹豫片刻,又有些迟疑道:长公主,奴才适才在外面还听到了一个传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凌月抬眸看苏芮一眼,是什么?是……是关于太后娘娘的。
苏芮抬眸看凌月一眼,见对方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又垂下眼眸继续道:奴才听了一嘴,说太后娘娘出身……出身烟花柳巷……什么!这些缘由凌月自然是猜测到了的,但除了凌月和秦家极少数几个人,再没有旁人知晓此事。
秦家人除非疯了,否则绝不可能主动把这丑闻爆出来。
会是谁?见凌月脸色黑如锅底,苏芮忙匍匐在地:奴才失言,请长公主恕罪!谣言又不是你传出来的,何罪之有?凌月冷冷道:一会儿到了京兆尹府,本公主要好好问问萧既,他这个父母官到底是怎么做的!说话的功夫,京兆尹府已经到了。
这时候玉痕已经依着吩咐,着人把那叫萧既的孩子送去言家了,见凌月面色阴沉,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公主。
玉痕并没有急着过问什么,而是上前扶了凌月,小声道:公主,奴婢有事回禀。
第二百八十七章 露水情缘凌月淡淡道:如果是关于母后的流言,本公主已经知道了。
太后娘娘出什么事了?凌月要说的显然不是这个,只道:言胥将军不放心公主,跟奴婢一道过来了。
额?被玉痕这么一提醒,凌月才发现言胥从不远处走过来。
不等言胥行礼,凌月已是以眼神示意免了。
言胥也不纠结这些,人走上前来看着凌月道:公主,那孩子的身份只怕不简单。
只是个孩子而已,等过些日子,言胥哥哥问问他就是。
凌月唇角扯出一丝苦笑,先瞧瞧眼前这个吧,这才是真麻烦呢。
说话的功夫,京兆府尹萧既已经听到禀报迎了出来,凌月并没有跟他多说什么,只径自往府衙走去。
她堂堂公主,这几个月来,倒成了京兆尹府的‘熟客’了。
这样事关皇家声誉的案子,自然不可能当众审理,萧既已将那少年带进内堂,恭恭敬敬请了凌月一行人进去。
那少年还被堵着嘴,见凌月进来,瞪大眼睛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
凌月在椅子上坐了,对那两个扭送他进来的侍卫道:把人放开。
是。
侍卫应声抽下少年嘴里的帕子,那少年立刻嚷嚷道:我又没犯事,你这女人凭什么把我送进衙门来!听到这话,不等凌月开口,真宁大长公主已是冷冷道:对长公主不敬,掌嘴!是!苏芮是做惯了这种事的,当即两个耳光甩到那少年脸上。
不过他明白分寸,知道真宁大长公主不过是想震慑一下这个少年,并非赶尽杀绝,并没有用全力。
长公主?少年听到苏芮对凌月的称呼,连脸上的痛都不觉得了,只定定看着凌月,长姐……你就是我长姐?来京城之前,那人特意嘱咐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命运,甚至生死,都完全取决于凌月的态度。
他必须要让凌月相信自己是皇子,把他留在京城,才能有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苏芮立刻斥道:才告诉你不得对长公主不敬,这会儿又胡言乱语,是还想挨巴掌么?罢了。
凌月抬手阻止苏芮继续说下去,只挑眉道:你既说自己是先帝皇子,可有什么凭证?我当然有。
那少年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掏什么,动了动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被绑着,讨好地朝凌月笑笑,长姐,你让他们放开我吧,这么多人看着,我难道还能跑了不成?凌月并没有为难那少年,淡淡道:松绑。
多谢长姐!那少年对凌月粲然一笑,随后贴身取出一个小小的玉扳指在手上晃了晃,长姐瞧瞧吧,除了你,我可没给任何人看过!那枚玉扳指似乎是被火烧过,一半已经乌黑乌黑,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却异常熟悉,像是年少时父皇贴身戴过的。
凌月接过扳指仔细看了看,果然在扳指内壁找到一处细微的裂痕。
那是她小时候不小心摔坏的。
当然,那个时候她还太小,根本不记得这些,是后来摔坏父皇别的玉扳指,才听父皇无意中提起。
扳指出现在这少年手里,已经可以说明什么了。
凌月有意无意跟言胥对视一眼,显然是想知道父皇临终前有没有提到些什么。
言胥明白凌月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
夏皇当时情况并不好,北境战事又危在旦夕,别说极有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无暇顾及了。
既然如此,凌月也不再顾及其他,只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都一一说清楚了。
长姐可算想起问我的名字了。
那少年似乎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转而又是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我叫刘虎子,是在朔州生的,那年先帝……也就是父皇带兵去朔州平叛,在战争中受了伤,身边没有女眷伺候不方便,就把在山里采药的我娘寻了来。
朔州?十五年前,夏皇的确亲率大军去朔州平乱,也的确在阵前受了伤,以至于打了胜仗之后,还在当地休养了大半个月,之后才启程返回京城。
要说这期间发生过什么,也不是不可能的。
凌月握了握手里的玉扳指,再次问道:你娘现如今人在何处?父皇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如果当真临幸了那个女人,必定会带回宫给个名分。
就算怕皇后伤心,不能给正经名分,起码也会在宫外安排妥当,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才对。
我都一个人跑来京城寻亲了,我娘当然已经死了。
无论到底存了什么目的,这刘虎子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听到凌月这话,有些沮丧地垂下头,一个没有丈夫的女人,能过什么好日子,这些年她受尽了磨难苦楚,但从不叫苦叫累,但在那天得知先帝驾崩的消息后,整个人都疯了,把这个扳指交给我,让我来京城找你,自己就上吊自尽了。
刘虎子很不明白,一个女人究竟疯魔到什么程度,才能一辈子都在为一个远在天边的男人活着,甚至为他殉葬。
这不是有大病是什么?而且,这话是半真半假的,他的母亲只把这只玉扳指给了他,关于身份的事只字不提。
如果不是那个人找到他,给他指点迷津,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凌月并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道:既然如此,你娘告没告诉你,她当年为何没随父皇进京?没有,她什么也没说。
刘虎子一脸聪明相,这些日子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不以为意道:我问过其他人先帝当年是什么时候离开朔州的了,算着日子,我是他离开之后八个多月才生的,皇上走的时候,我娘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怀了我。
一个农家女,能跟当今天子有一段露水情缘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敢奢望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第二百八十八章 调查清楚虽然凌月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父皇的确不知道刘虎子的存在。
那个女人也从没想利用这个儿子做什么,或许在她看来,这只是她跟爱慕之人的骨血。
跟任何世俗的东西沾染到一起,都是对这份感情的亵渎。
她活着的时候都没动让儿子认祖归宗的念头,为何临时之前会交代这些?这可不是小事,别说僭越之罪必死无疑,很有可能他连皇家人的面都见不到,就被下面的人当疯子打死了。
刘虎子后半辈子的命运都握在凌月手上,见对方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迟迟没再说话,不由有些着急,我可一五一十都说了,现在父皇不在了,你可不能赖账。
无论你是不是父皇血脉,都没有可能回到皇室,这一点,你还是早早死了心。
凌月并不觉得祖宗规矩有什么不对,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这是最基本的。
凭什么!刘虎子气的跳脚,我又不是假的,你凭什么不认我!不能有皇室身份,就不能名正言顺,更不可能有机会接近姬文旻。
那人可是对他承诺过,要把他扶上皇帝宝座,让他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不是在皇宫里怀孕生下的孩子,皇室一概不认,大夏朝向来如此。
凌月微微勾唇,更何况,仅凭这个扳指和一番话,根本不足以证明你的身份。
刘虎子急急道:那你说说,到底要怎样才能证明!真的假不了,他现在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夏皇的儿子,绝没有任何差错!本公主自会去查。
凌月再次把目光转到手里的玉扳指上,稍稍沉默道:在本公主查清楚真相之前,你只能先在京兆尹府大牢里待着了。
刘虎子显然是受人指使,或者说是被人指点的,与其在这里干问,倒不如沉住气,等着背后的人自己露出马脚。
……刘虎子显然没想到凌月会这么对待自己,整个人都傻眼了,我可是你亲弟弟,你这么对我,对得起父皇在天之灵么!改口改的倒挺顺。
言胥一直默默在旁边听着,直到这会儿才面无表情道:好好管住你的嘴,僭越二字你担待不起。
若不是他的确跟先帝有几分相似,如今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言胥天生自带一股凛然清冽的正气,刘虎子虽然不知道他什么身份,却本能地不敢造次,什么僭不僭越,我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什么错!萧既很乖觉,不等言胥有所回应,就让侍卫把人扭送出去了。
刘虎子被带走后,萧既当即跪下道:长公主,此事事关皇家声誉,不知您有何打算?无论真假,认祖归宗都是无稽之谈。
可要不要留下这少年的性命,却在凌月一念之间。
毕竟这种麻烦就像定时炸弹,一劳永逸才是最稳妥的。
凌月显然已有打算,淡淡道:就让他暂且在牢里住着吧,饮食起居上不要苛待了。
别人越是想让她沉不住气,她就偏要沉得住气。
左右真的假不了,总能查清楚了就是。
是。
萧既垂眸答应下来,待要再说什么,就听凌月再次道:京城里的流言,萧大人可听说了?额?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他的消息竟然还没有公主灵通,这京兆府尹,只怕很快就要干到头了!萧既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一排白蜡烛,硬着头皮道:臣……不知……那萧大人就自己出去听听吧!凌月径自起身,本公主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天黑之前让这些流言彻底消失,否则严惩不贷。
父皇把母后捧在手心里呵护了一辈子,如今父皇才故去,这样的谣言就传了出来,若不把始作俑者找出来,她就枉为人女了。
虽然萧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看凌月的神情,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办的事,但他没有旁的选择,只能忐忑地答应下来。
这几件事接踵而来,凌月也没心情再去王祁那里做什么,当即决定回宫。
言胥自然也跟了去。
路上,凌月始终沉默不语,还是真宁大长公主主动道:月儿,你信那孩子的话么?五分信五分不信。
凌月抬眸看真宁大长公主一眼,姑姑觉得,若真让这孩子认祖归宗,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反正不是我。
真宁大长公主自嘲了一句,随后轻哼道:就算他真是皇兄的儿子,难道还想着登上大位不成,反贼谋反,檄文里还要打着正统旗号呢,谁会承认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姑说的是,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凌月这样说了一句,转而道:无论怎么说,这事都要查清楚了,如今朝堂上政务繁忙,月儿只怕分身乏术。
听话听音,真宁大长公主微微挑眉:月儿,你的意思是……要我替你去查?家丑不可外扬,二叔忙着打理父皇丧仪,三叔和母后身子都不好,旻儿又太小,月儿身边能倚靠的也就只有姑姑一个了。
凌月并没有给真宁大长公主回绝的机会,只继续道:此事可大可小,姑姑尽管放手去查,绝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当然,凌月如今最担心的还是自家母后。
多年恩爱不疑的丈夫多了个私生子,自己那一直以来不能为世人所知的真实身份,又在一夜之间传了个满城风雨。
无论哪一个,都是最致命的打击。
真宁大长公主才不想接这烫手山芋,但看凌月的态度,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便也只能道:朔州那么远,想要调查清楚,你可要多给我调派些人手才行。
这是自然。
凌月早已想好了法子,对真宁大长公主道:姑姑回头从御林军里选上一百人,在调查期间,所有人都任凭你差遣。
好。
真宁大长公主笑盈盈接下这个担子,又道: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是最好的凌月看着真宁大长公主:姑姑请讲。
真宁大长公主抚了抚鬓边的步摇,似笑非笑道:这么大的事,本宫一个人怎敢全权做主,本宫瞧着言胥将军是个稳妥的人,不如让他随本宫一起去?凌月没想到真宁大长公主竟然打起了言胥的主意,当即否决道:言将军要负责京城防务,这些日子都不可以出京城,姑姑可还有其他人选?这样啊。
真宁大长公主仿佛只是无意提了一嘴,被凌月拒绝后也没有再坚持,只道:那便让景儿随我一道吧,家丑不可外扬么。
这一次,凌月没有再拒绝,痛快应承下来,也好,回宫后我就让人把景儿召进宫来。
姬文景可担大任,但到底年纪还小,需要好好嘱咐一番才能放心,否则一不小心就要被真宁大长公主给带歪了去。
马车很快驶回皇宫,为着外男不可擅入后宫,凌月不能在毓秀宫接待言胥,两人便一同去了勤政殿。
真宁大长公主则坐了轿撵回玉辰宫。
一路回到玉辰宫,苏芮屏退众人,小声对真宁大长公主道:主子,您真要接下这差事么?这差事说难不难,只要在当地多找几个人仔细询问一番,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
说简单也绝不简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真宁大长公主这个负责人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
本公主已经答应了,难不成现在反悔?真宁大长公主在椅子上坐了,淡淡道:这次你就别去了,她不是想听你唱戏么,你跟到她身边伺候些时日。
苏芮当然知道真宁大长公主指的是凌月。
他并不讨厌凌月,却一时无法判断自家主子到底何意,只噗通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奴才不敢。
开玩笑,真宁大长公主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在这位主子眼里,哪怕自己用过的擦脚布,都绝不允许别人捡了去用,更何况是男人。
他若真搞不清楚状况,贸然答应下来,就真离死不远了。
你怕成这样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主要把你送进龙潭虎穴呢。
真宁大长公主语气中并没有怒意,只见她抬起脚,脚尖凑到苏芮面前,一点点挑起对方的下巴,让他跟自己对视。
老天给了你这般好模样,可千万不要浪费,伺候好凌月公主,可比在本公主这里有前途多了,是不是?这话真宁大长公主敢说,苏芮可万万不敢接。
他被迫看着真宁大长公主的眼睛,又迅速转到别处,一字一顿道:奴才这辈子只是大长公主一个人的奴才,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敢有二心,望大长公主明鉴。
那凌月公主绝非易与之人,想要把她当寻常小女人那般玩弄于股掌之中,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的确有大事要仰仗凌月,但要徐徐图之,总不能事没做成,先把性命给搭上去了。
难得你有这份忠心。
真宁大长公主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好好记住你今天的话,本公主能抬举你,自然也能让你万劫不复。
苏芮立刻道:是,奴才从不敢忘。
真宁大长公主见敲打的差不多了,便也见好就收,转而对苏芮道:你且安心去凌月公主身边伺候着,若能探得什么蛛丝马迹自然是好,如若不能也不必勉强。
凌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短时间信任自己的人,她有别的打算罢了。
是,奴才知道了。
对于真宁大长公主这个打算,苏芮并不觉得奇怪,只垂眸道:朔州路远,奴才不陪在大长公主身边,实在难以放心。
她只是想把本公主暂时支出京城罢了。
真宁大长公主心知肚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道:本公主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自己留在毓秀宫,否则你也不必回本公主身边了。
苏芮心里沉了沉:是。
真宁大长公主和苏芮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这边,凌月跟言胥却没能如愿去到勤政殿。
因为还没走到一半,就有凤栖宫的宫人前来回禀道:长公主,太后娘娘请您去凤栖宫一趟。
母后?凌月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认为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已经传进宫里来了。
言胥察觉出凌月的异样神色,适时开口道:长公主放心去就是了,臣先去向皇上请安。
凌月抬眸看言胥一眼,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微微点头道:好。
母后暂时不会知道,是她关心则乱了。
正如凌月预料那般,太后寻她过来,并非是流言的缘故,而是为了另一件紧要之事。
言老夫人进宫了。
数日不见,言老夫人神色憔悴了许多,见凌月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老夫人免礼。
凌月上前扶了一把,待言老夫再次坐下后,方才向坐在上首的太后道:母后今日气色好多了。
哀家成日闷在宫里,今日见了老朋友,心情自然好。
太后招手示意凌月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盈盈道:言老夫人适才跟哀家提及言胥将军的婚事。
婚事?凌月微微蹙眉。
她认定了言胥自然不假。
可现在无论她还是言胥,如今都在热孝期,起码在守孝的三年时间内,是无法议婚的。
见凌月面露疑惑,太后忙解释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孝期虽然不能成亲,但提前商议下来,也能让人心里踏实。
这一点,太后跟言老夫人是同样的心思。
当然,这样的话题,长辈们商议定了就可以,根本用不着跟凌月说什么。
但凌月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的终身大事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做得了主。
母后说的是。
凌月明白太后的意思,淡淡笑道:母后可有什么好主意?言胥这孩子踏实稳重,哀家一直很喜欢,定要给他指一位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为妻。
太后握一握凌月的手,月儿在母后眼里,便是最好的。
第二百九十章 定下婚事这个问题回答起来简单的很。
若凌月有意,便托说终身大事由父母做主即可。
若对言胥无意,或是还需斟酌,只需羞涩地表示自己这辈子都不嫁人,只想好好陪在太后身边。
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可见太后完全把主动权交给了凌月。
太后跟凌月说话的时候,言老夫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生怕凌月下一句就说出拒绝的话来。
其实对言老夫人而言,凌月并非未来儿媳唯一的选择,也绝不是最安稳的选择。
但她明白言胥的心意,必是非凌月不可的,身为母亲,绝不想让儿子伤心。
母后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女儿哪有那么好。
凌月把言老夫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只坦然对太后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女儿是这个意思,想必言胥哥哥也是这个意思。
她跟言胥,彼此无需多言。
这是自然。
太后明白自家女儿的意思,含笑道:哀家不过闲聊几句罢了,你且去库房挑几件上好的营养品,一会儿给言老夫人带上。
凌月笑盈盈道:月儿知道了。
把女儿打发出去,太后再看向言老夫人时,面色也轻松愉悦了许多,胥儿跟月儿青梅竹马,又彼此有意,是再好不过的良配,不知言老夫人意下如何?当然,这只不过是客气话,言老夫人就算再不伶俐,也知道对方跟她存了一样的心思,甚至比自己更急切。
能入太后娘娘的眼,是犬子的福气。
言老夫人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给太后行了个大礼,请太后娘娘放心,言氏上下必定善待公主,绝不敢有任何怠慢。
哀家跟老夫人相识多年,自然信得过老夫人的为人。
太后向林嬷嬷使了个眼色,林嬷嬷会意,好好上前把言老夫人扶了起来,待对方重新坐下,方才继续道:既是如此,这门婚事就算定下了,待三年丧期过去,再让两个孩子成亲就是了。
夏皇向来把凌月当做掌上明珠,自凌月十岁起,就在皇宫附近选旨建公主府.但私心里,他总希望宝贝女儿能在自己身边多留几年,是以并没有催促工期。
这会儿公主府虽然轮廓已经建成,但内里许多东西还需细致打磨,三年之后入住,倒也刚刚好。
当然,三年之后,姬文旻就满十岁了,到那时候,也可顺便把皇后人选定下来,为之后皇帝亲政做打算。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
言老夫人作势就要再次起身谢恩,却被太后先一步拦住,颇有些忧虑道:言老夫人,月儿聪慧有礼,只是被先帝和哀家宠爱过甚,许多时候难免强势了些,胥儿冷静自持,性子再好不过,以后还要让胥儿多多照应才是。
太后虽然不懂朝局,但对自幼在宫中读书的言胥却是有些了解的。
言胥所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必然会秉承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传统规矩。
有他在凌月身边提点规劝着,凌月想来也不太容易动专权独断的心思。
这番话足以体现出太后对言胥的重视,严老夫人心里更踏实了些,感念道:太后娘娘言重了,为公主效力,为朝廷效力,无论言胥还是言氏一族,都责无旁贷。
夫人深明大义,哀家甚是欣慰。
太后还想再说什么,凌月已是亲自捧了两个精致的红木礼盒过来,献宝似地笑盈盈向太后道:母后瞧瞧,月儿选的东西好不好?太后库房里的好东西多的堆都堆不下,根本记不得什么是什么,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是株上好的百年灵芝,并两盒罕见的上品金丝血燕。
你这丫头眼光自然是好的,若言夫人多来几次,眼瞅着哀家这里的好东西都要被你送了人情。
太后并不是个吝啬的,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让言老夫人感受到凌月对她的重视。
母后的好东西多着呢,想要搬空,言老夫人可要多来几次才行呢。
凌月顺着太后的话打趣了几句,想着之前两人之间所闹的不愉快,以及接下来要面对的棘手流言,眼眸不由有些黯淡。
太后敏锐地察觉到凌月的情绪异样,关切道:怎么了?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她现在除了疼爱,更多的依旧是忌惮,否则之前也不会做出那种糊涂事。
如今,凌月每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让太后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明明是最亲近的母女,凌月也始终以真心相待,最终却还是如此,这或许也是生在皇家的悲哀之一吧!没什么。
凌月微微摇头,正想着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是玉痕急急进来禀告道:公主,皇上请您去勤政殿,有要事相商。
这样恰到好处的话,正好是凌月想要的,便也顺势起身道:母后且和言老夫人聊着,月儿先告退了。
太后点点头道:去吧,记得及时用午膳。
是。
如此,凌月告辞离开,待走出大殿几步后,方才向玉痕道:勤政殿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奴婢也不知道。
玉痕摇摇头,凑在凌月耳边小声道:该不会是皇上知道了刘虎子的存在,雷霆震怒?素来疼爱自己的父皇,竟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儿子,任谁骤然知道这样的消息,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或许吧。
跟朝廷上出了什么棘手的大事比起来,凌月情愿姬文旻是在为这些小事愤怒不安。
见凌月微微蹙眉,玉痕宽慰道:公主不必担忧,无论如何还有言胥将军在呢。
本公主没事。
凌月习惯性地拍了拍玉痕的手,轻轻叹息道:传本公主的命令,凤栖宫上下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在本公主未想出对策之前,不许母后知道外面的流言,否则严惩不贷。
虽然这般举动不过是掩耳盗铃,但凌月还是希望先瞒着太后,能瞒几日是几日。
第二百九十一章 负荆请罪公主放心,奴婢已经交代下去了。
玉痕回禀了一句,又有些担忧道:您为何要真宁大长公主去调查刘虎子的事,她跟您可不是一条心。
谁都知道她跟本公主不是一条心,事情才好办。
凌月没有多跟玉痕解释什么,只道:让陈临在御林军里挑几个同去,不许打草惊蛇,只盯着真宁大长公主的一举一动即可。
玉痕郑重应下:是。
且不说凌月如何往勤政殿去,陆凝之经过数日昼夜奔波,终于到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南楚。
这一路他们虽然没有被朝廷的人追杀拘捕,但陆凝之内心愤懑不安,兼之没日没夜地赶路,人已经瘦了一圈。
若非有强大的意志撑着,早就倒在半路上了。
陆寒对陆凝之忠心耿耿,见自己主子这般狼狈,心里更多了几分苦楚,出言道:公子,咱们先在城里休整几日,等您精神好些,再想法子见楚皇吧。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精神不精神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得探知一下楚皇的态度。
若对方已然盛怒,恨不得一剑砍了陆凝之,这面要不要见,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如今京城那边彻底没了指望,我能仰仗的只有楚皇一个了。
陆凝之看着铜镜中胡子拉碴,容颜憔悴的自己,眸中的恨意藏都藏不住,是他把我害到如今这般田地,我要的东西,自然要更加连本带利地拿回来!凌月对自己虚与委蛇固然可恨,可若不是楚皇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他也不会生生煎熬了那么多年。
他跟凌月之间……也断然不会落得这么个结果。
只看陆凝之的眼神,陆寒就知道他又想到了凌月。
只是这些日子下来,自家主子对凌月公主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转变,不再像之前那般恨之入骨,反而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又或许,公子早已深深爱上了凌月公主,之前种种所谓的虚与委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往事已矣,公子还是往前看吧。
陆寒不希望看到陆凝之这般暗自神伤的模样,适时出言提醒道:楚令则的尸体还不知在何处,公子可要仔细应对,否则就算楚皇不为难您,皇后母家也断然不会容公子活命。
听到这话,陆凝之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放心,本公子自有法子应付他们。
那些个世家大族,眼里从来都只有家族利益,楚令则活着的时候,能为他们家族带来荣耀和指望,自是备受推崇。
可如今对方只是一个没有用的死人了,谁会真为他动什么干戈?就算有,也不过是变相获取利益罢了。
这个利益,以前楚令则能给,如今的陆凝之也给的起。
陆寒素来明白陆凝之的手段,并未对他的话有任何怀疑,只道:公子可是已经有了打算,需要属下做什么?陆凝之眸光微闪,淡淡道:晚些时候,你替本公子递道帖子给祁家家主,约他明日来客栈见本公子。
陆寒一个身份不明之人,没有进祁家送请帖的资格,但他武功高强,这点小事自不在话下。
只见他点头答应下来,又有些担忧道:公子,祁秋年可是个老狐狸,您真要跟他联手?祁秋年的确不是易与之人,但本公子没有别的选择。
陆凝之微微叹息一声,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却也只能步步向前,你照做就是了,本公子心里有数。
是。
陆寒答应下来,默默退出房间。
是夜,帖子很顺利地送到了祁秋年手里。
可是眼瞅着约定的时辰已经到了,对方却迟迟没有出现在约定地点。
陆寒心里本就忐忑,见状,有些忧虑地朝陆凝之道:公子,咱们要不要先走?若让楚皇发现他们之间私下有联系,不死也得死了。
这会儿,陆凝之已经换上了南楚百姓的寻常服饰。
他端着手里的茶盏慢悠悠晃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盯着水面上泛起的波纹,淡淡道:他会来的。
他没有更好的选择,祁氏一族照样没有。
就算他们家族能送新人进宫,新人能不能平安生下皇子,生下来的皇子能不能平安养大,都是未知数。
有那样的打算自然是好,但只要祁氏家主不是个傻子,就不会孤注一掷地只选那一条路来走。
似乎是为了印证陆凝之的猜测,话音刚落,一道沉稳厚重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陆公子果然好胆识。
听到这话,陆凝之的心彻底踏实下来,正如手中微微泛起涟漪的水波正渐渐恢复平静。
他站起身来,朝才迈进房间的中年男人拱手行了一礼,含笑道:祁大人是有信之人,晚辈为形势所迫,多有唐突,还请祁大人勿要怪罪。
陆公子客气了。
来者正是祁家家主,当今祁皇后一母所出的嫡亲哥哥,楚令则的亲舅舅祁秋年。
他比楚皇大上几岁,如今已将近五旬。
但跟楚皇那般凌厉刻薄的精干模样不同,祁秋年长着一张富态的圆脸,见人三分笑,很是亲近随和的模样,十分讨喜。
至于做的事讨不讨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祁秋年并没有跟陆凝之太过客套,说话的功夫已是自己在椅子上坐了。
见状,陆凝之向陆寒使了个眼色,陆寒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把房门关上。
待屋里只剩下自己和祁秋年两人时,陆凝之神色凝重地向祁秋年行了个大礼,一字一顿道:晚辈陆凝之无能,没能保护好三殿下,在此向祁大人请罪了。
陆公子这话是不是说错地方了?祁秋年并不恼怒,也不叫陆凝之起来,只似笑非笑道:三殿下是皇上的儿子,您要请这失职之罪,也该到皇上面前跪着去,对老夫可不是白说了?他是聪明人,知道陆凝之想做什么。
第二百九十二章 达成协议然而陆凝之如今不过是一条丧家犬,他可以把这条狗收归麾下效力,却不能太给他脸面。
省得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皇上那里,凝之自然会去请罪。
陆凝之很明白祁秋年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如今他人在南楚地盘,又有求于对方,少不了要多忍耐些,只凝声道:祁大人身为祁家家主,自是以祁家百年基业为要,如今三皇子故去,可再没有人能保着祁家的前程了。
当初为了制衡祁家的势力,楚皇迎娶祁家女为继后之后,又陆续迎了几位其他世家大族的女子进宫。
无论哪一个皇子登临大位,祁氏一族之后的前程都会堪忧。
这一点陆凝之明白,祁秋年更明白。
听到这话,祁秋年并没有恼怒,只似笑非笑道:怎么,陆公子难道还存了认祖归宗的指望?私生子,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存在。
别说楚皇那种心思深沉的人会不会承认陆凝之是自己的儿子,就算承认,宗室大臣们也会纷纷上书反对。
陆凝之并没有掩饰什么,只神态自若道:凝之虽然生母微贱,却也是皇族血脉,想要认祖归宗难道不是人之常情?祁秋年似乎没想到陆凝之会这般坦诚地把心里话说出来,稍稍愣了一下,方才淡然摇头道:那陆公子可是太看得起老夫了,老夫若能有本事让皇上改了主意,此时此刻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祁大人自然能。
陆凝之既已定了主意,又怎么会被祁秋年的三言两语所打发。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子,含了三分笑意的眼眸直直跟祁秋年对视,我没有害楚令则,他是被自己的愚蠢害死的,若他没死,早晚也要连累了祁氏一族,祁大人应该……庆幸。
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
奉一个骄矜自大的人为主上,赢在简单好控制,却要无时无刻悬着心,替他去应对数不清的麻烦。
跟聪明人合作,自是省心省力,但却要时刻提防,因为随时有过河拆桥的风险。
陆凝之上一刻还在道貌岸然地为没保护好楚令则请罪,这一刻就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祁秋年油光水滑的脸上更多了几分笑容,陆公子好大的胆子。
晚辈既是诚心来见祁大人,自不敢有半分欺瞒。
陆凝之在祁秋年对面的椅子上坐了,慢悠悠继续道:当然,您也可以把这些话禀告皇上,让皇上把晚辈杀了给三殿下出气,可这样做……对您有什么好处?南楚的世家贵族不止祁家一个,曾经很长时间,都是三大家族鼎足而立。
但这样的局面在祁秋年坐上家主之位后,很快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见这人的实力和野心,绝非寻常人可比。
陆凝之的确是在赌,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赌的赢。
为三殿下报仇的确没什么好处。
正如陆凝之所言,楚令则之所以死得快,是因为他的愚蠢,祁秋年并无任何惋惜,只挑了挑眉道:扶持陆公子,又对老夫有什么好处?在这之前,他的确以为陆凝之是个可堪大用的。
毕竟能在夏皇那么聪明的人面前伪装了这么多年,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这次的彻底失败,却让所有人对陆凝之的信任滑入深渊,甚至怀疑他就是凌月派过来的奸细。
这种情况下,哪怕有天大的好处,祁秋年也不可能毫无保留地相信陆凝之。
这一点,陆凝之自然也是明白的,是以他并没有急着让祁秋年表态,只不疾不徐道:晚辈来的突兀,祁大人自该好好思量些时日,若我当真进了宫就再也出不来了,您就算答应了也徒劳不是?楚皇对陆凝之动了杀心没什么奇怪,如何从楚皇手里活着出来,却得看陆凝之的本事。
好。
祁秋年扶着胡须点了点头,既如此,老夫就等陆公子的好消息了。
陆凝之身份微贱不假,但楚皇如今还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若他坚持要让陆凝之认祖归宗,只需给他随意安排个别的身份转圜一下就可以。
认与不认,全在楚皇一念之间。
他倒很好奇,陆凝之要用什么法子说动楚皇。
有祁大人这句话,晚辈就放心了。
陆凝之跟祁氏一族联手,是为了将来多一重保障,眼下万事还是要靠他自己。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小的布条递到祁秋年面前,一字一顿道:这个算是晚辈的诚意,请祁大人笑纳。
布条只有小小一块,并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落在祁秋年眼中,却让对方神色大变,脸上的笑容亦不受控制地瞬间凝结成霜,你……你都知道了?流水的皇室,铁打的世家,祁氏一族虽在南楚根基深厚,却也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楚令则身上。
早在前几年,他就暗中跟东瀛朝堂上的人有了联系。
若楚令则这次能成功攻进京城,便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到时候他就会跟东瀛人联手,让楚皇在进京前驾崩。
到时候,楚令则便可无后顾之忧地,在他才攻陷的大夏京城登基为帝。
陆凝之耳目众多,许多事早就在他掌握之中,原本这是他说服祁秋年跟自己联手的底牌。
祁秋年是个识时务的,便没有威胁的必要,这个时候拿出来,更多的则是示好。
这样想着,陆凝之对祁秋年适才的失态表现视而不见,只嚼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晚辈并非有意探知什么,只是无意间凑巧罢了,既然祁大人肯善待晚辈,晚辈也不该有所隐瞒,不是么?陆公子所言甚是。
祁秋年如何不明白陆凝之的意思,这会儿功夫,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意有所指道:死人,做不得数了。
楚令则死了,便只剩下背锅这一个用处,这话等于直接告诉陆凝之,放心大胆地把错处推到楚令则身上。
第二百九十三章 彼此心意陆凝之原本就是这个意思,如今有了祁秋年的首肯,再无后顾之忧。
他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拱手道:多谢祁大人。
且不说陆凝之要如何去应对楚皇,京城这边,凌月也带着玉痕到了勤政殿。
好在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发生,才进勤政殿,就见姬文旻皱着小小的眉头道:大姐姐,听说有人在大街上冒充父皇的皇子?姬文旻每日都在默默祈祷朝政平稳,哪怕只平稳上三年两载,也能给自己留些喘,息之机。
可惜事情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有片刻安生。
是不是冒充,如今还不能断言,我已经派真宁姑姑带人去朔州调查,这两三日就会出发。
凌月给姬文旻解释了一句,又道:旻儿,别人越是想看你慌乱的样子,你越是要沉得住气,明白么?诚然,此事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以意图混淆皇室血统的罪名把刘虎子给杀了。
但凌月不能这么做。
一则,残害亲手足会令父皇亡灵寒心。
二则,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幕后之人盯着,若真这么做了,他们必然会拿出刘虎子是皇子的确切证据,让舆论对皇室越发不利。
这也是为何凌月要让姬文旻稳住的最重要原因。
朕自然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以后呢,这样的事还会有多少?姬文旻那张小脸神色越发阴郁,大姐姐,你不是向来说一不二么,怎么就弹压不住这些人?说这话的时候,姬文旻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言胥一眼。
玉痕则是微微一滞。
似乎从皇上登基开始,他跟公主的日常就由之前的姐弟温情,变成了争执吵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言胥想要说什么,但抬眸跟凌月对视一眼后,到底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凌月的良苦用心,他如何不明白?是人就有不一样的心思,皇上要做的是凌驾于众人之上,让他们为你所用,而不是一味只想着弹压。
这样说了一句,凌月向言胥道:言胥将军既已回京,就继续担任太傅一职,让皇上多读些圣贤书静静心。
当皇帝的是姬文旻,但谁都知道真正掌握话语权的是凌月。
她对姬文旻要求越严苛,两人分歧越大,姬文旻就越安全。
平心而论,这个时候凌月不该让言胥继续做姬文旻的师父,可换了任何人,她都不能放心。
听到这话,言胥立刻起身道:臣遵旨。
姬文旻闷坐在椅子上没说话,片刻,径自起身往内殿去了,直接把凌月和言胥晾在外面。
凌月和言胥自然都不在意姬文旻的无礼,两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前一后出了勤政殿,往凌月平时处理公务的武英殿去。
路上,凌月抬眸看了看湛蓝的天空,突然停下脚步:言胥哥哥,能陪我到城楼上走走么?小时候,每次不想在书房枯坐着,就会偷偷跑到城楼上玩,虽然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言胥逮回来,依旧乐此不疲。
言胥点点头:好。
见言胥有轻微的情绪变化,凌月炯炯的眼眸更晶亮了些,言胥哥哥有话要跟我说?言老夫人是个细心的,既是进宫跟太后商议两人的亲事,在这之前必然问过了言胥的意见。
细想起来,他们两人可从来没讨论过这个话题呢言胥不善说谎,更不会在凌月面前说谎,郑重道:是。
巧了,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凌月朝言胥粲然一笑,却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而是转身,像小时候那样快步往城楼上跑去。
公主慢着些……玉痕担忧地提醒了一句,下意识就要跟上去,看了看身边的言胥,到底还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有言胥公子在,就够了。
城楼上一砖一瓦皆是旧时模样,就连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小石头,也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度过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时光。
人短暂的一生,又算得了什么?很快,言胥就跟了过来,他不是犹疑不决之人,很快就主动开口道:月儿。
嗯。
凌月很喜欢言胥直接喊自己的名字,但她并没有等言胥把话说下去,而是抬眸望着遥远的天际,言胥哥哥,父皇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这片中原大地上的纷乱割据彻底消失,百姓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我觉得这还不够。
攘外安内。
一个都不能少。
言胥似乎并不意外凌月会说出这番话来,他的目光长久落在凌月身上,语气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定:月儿想成就多大的功业,我就陪你开拓多大的功业。
北狄,南楚,东瀛,包括其他几个不值一提的小国割据势力,一一平定收服就是了。
车同轨,书同文。
那样的大一统盛世,不能也不该只存在于遥远的过去。
凌月并没有回头,但眼眸中已经有了晶亮的泪痕,从小到大,言胥哥哥都是最懂我的人。
有这话,她还要听什么肤浅的儿女情长,海誓山盟?凌月可以不在意,言胥却不能不说出来,他必须要明明白白让凌月明白自己的心意,一字一顿道:月儿,我心悦你。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这些年,守护凌月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我也是。
凌月回眸看着言胥,仿佛要把眼前的人看到心里去,言胥哥哥,我心悦你。
她很后悔。
后悔上辈子没能及时明白自己的心意,没能及时察觉到陆凝之的狼子野心,连带着将整个大夏朝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她还有整整一生的时间,好好弥补之前的过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言胥轻轻把凌月揽入怀中,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之前无论经历过什么,起码从这一刻开始,他们都明白对方坚定地选择了自己。
矢志不渝。
第二百九十四章 非我不可温馨的时刻总是短暂的。
他们既然明白彼此的心意,就不会在意多一年少一年的等待,言胥缓缓放开凌月,声音温和:算着时间,陆凝之这几日就该到南楚了。
是。
现在,凌月已不会因为陆凝之这个名字有任何情绪波动,眸中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言胥哥哥以为他会如何?陆凝之心思缜密,必然不会贸然去见楚皇,想来会跟祁氏一族取得联系,争取到他们的支持。
作为如今的南楚第一世家,有了祁氏的支持,便是事半功倍。
言胥所言,正是凌月所想,不由轻嗤道:祁家,可是三皇子楚令则的外祖家,他们也肯?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三皇子,与其扶持其他世家嫔妃所生的皇子,自然是毫无依仗的楚令则更好控制。
言胥看凌月一眼,有些担忧道:以楚皇的性子,必定会想尽办法卷土重来,南境的守卫,绝不能再有疏漏了。
如今出兵我们没有胜算,楚皇自然更没有,他不会轻举妄动的。
凌月知道言胥这些日子精神一直紧绷着,怕是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着意宽慰道:放心,我已经让沐泽盯着了。
定南王沐泽世代镇守南境,无数次抵御过南楚入侵,只是南楚迁都后,地理位置受限,才会让楚皇钻了空子。
这样的法子本就是孤注一掷,楚皇有了这么惨痛的教训,绝不敢轻举妄动。
沐泽自是最佳人选,但只有他一个人,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言胥跟凌月对视一眼,楚皇如今所能借的力,无非就是东瀛和陈自城,我们只有把他这两条臂膀彻底砍断,才能彻底无后顾之忧。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这是先帝的处事法则,用在对抗外敌上,再好不过。
言胥到底是文人出身,平日都是霁月清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模样,少有这般凌厉之态。
凌月立刻就明白了言胥的意思,言胥哥哥,你还是想亲自带兵去清剿陈自城?私心里,凌月并不希望言胥离京。
倒不是别人都死得,唯有自己爱的人死不得,而是她并不认为陈自城有那么大的本事,需要言胥亲自去处理。
月儿,我必须去。
倒不是言胥信不过齐寒,而是在他去清剿陈自城时,齐寒要留在京城,将改良过的兵阵推演熟练。
以便随时能应对陈临渊和姬文权那边的突发,情况。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正因为言胥不好战恋战,才要趁热打铁,把西南地区彻底稳定下来。
至于西北地区,有萧暮景在,暂时还算稳妥,可日后再做打算。
言胥执意如此,凌月也不好坚持反驳,只缓了语气道:容我再考虑考虑,过几日再给你答复。
然而言胥并不给凌月迟疑的机会,不由加重了语气:月儿,事不宜迟。
绝不能继续对陈自城放任下去,否则他必然要跟南楚勾结到一起去。
到那时候,问题只会比现在棘手数倍。
我明白。
凌月唇角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你总要容我想想,再刻不容缓,也不能立刻出发不是?不过说起战事,凌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粮草,那些个富商从外地运来的粮食,算着日子也该到京城了。
听凌月提起这个,言胥眉心动了动,那些个商人向来无利不起早,如果知道你打算以这么低的价格来收购粮食,只怕恨不得直接沉到运河里去了。
凌月眸中多了几分冷意,他们倒是想沉,可惜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每逢灾年,粮食价格就会大涨,灾情折损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手里有存粮的富商压着粮食不肯出售,伺机哄抬价格,以至物价飞涨,秩序大乱。
这种乱象越多,朝廷就越是动荡不安,这个时候出手整顿一番,虽有风险,却也是最合适的时机。
户部那边已经安排下去,自会好好盯着。
言胥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适时转了话题道:乾州那边传来消息,刘振已经亲自出发往陈临渊那边去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来。
刘振和陈临渊到底有何渊源,他们都不得而知,只是用人不疑,总要多点耐心,等等结果就是了。
这个人的确心思深了些,却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跟朝廷为敌。
凌月并不担心刘振会出什么幺蛾子,正相反,她相信刘振必定有办法劝陈临渊归顺朝廷。
只是陈临渊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一时半会儿还有些猜不准。
陈临渊的才能,驻守东海边境,东瀛人必不敢来犯。
言胥十分认同凌月的观点,想了想又继续道:自王祁当上丞相后,就一直称病不上朝,也没有在府邸里见过王氏一族之外的任何人,我想他是在等公主主动上门拜访。
王祁在朝中的势力虽然暂时还达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却也举足轻重,一些世家大族皆以他马首是瞻。
重新让他回到朝堂上,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我偏偏就没登门拜访。
凌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唇角微勾:且让他继续病着吧,总有能好的时候,不是么?你总是喜欢兵行险招。
言胥语气中有浓浓的无奈,然而这无奈中却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宠溺。
她无论怎么做,他都会无条件支持。
跟这些人斗智斗勇,没有点出其不意的招数是万万不成的。
凌月莞尔一笑,似乎并不很把王祁放在心上,只道:言胥哥哥常在京中走动,最近这些时日,百姓们吃的可好些了?言胥向来关心民间疾苦,听到凌月这话,微微沉吟道:虽然各个世家大族翻修庭院园林,消耗了不少劳动力,但所给的银钱毕竟有限,那些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劳作的百姓,更是想方设法节省,只是勉强填饱肚子罢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坦然受之民生之重,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凌月虽然心疼百姓,但为长久计,也不得不狠下心来关了粮仓,用这样的幌子来让各地手里有存粮的富商。
如今时机就要成熟,这场戏也算做够了。
见凌月但笑不语,言胥有些疑惑地问道:想到什么了?无论在外如何杀伐决断,在言胥面前,凌月始终都是那个活泼明媚的少女。
她抬手轻轻抚着城墙上的地砖,挑眉撒娇:你猜猜?这要如何猜?原是无从猜起的,然而跟凌月四目相对间,言胥却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他上前两步,跟凌月并肩立于城楼中央,娓娓道来:小时候,父亲讲起前朝某个权倾天下的大贪官,说他特意把朝廷用于赈灾的十万旦大米偷偷换成了粗糠,当时我只觉得那大贪官可恨,连这种国难财也发,如今想来,却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世间万物,都不是简简单单黑白两字所能概括的,朝堂之外如此,朝堂上更是如此。
局外人只一味骂他贪婪黑心肝,可身在局中,才明白只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所有赈灾米粮都发放到灾民手中。
而不是中途就被人贪墨掉。
凌月在这个时候关闭户部粮仓,把压力都转嫁到世家大族身上,少不得要落下骂名。
王祁那些人越是做的滴水不漏,凌月要背负的骂名就越大。
可若不这么做,又如何能放那么大的套,让那些个精明的富商乖乖入瓮?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言胥哥哥。
上一世,凌月从不知道言胥这样了解自己,仿佛他们之间早已形成了某种心灵上的共鸣,任何额外的言语都是多余的。
言胥理解凌月的良苦用心,却不忍她就这样在这条颇受争议的路上越走越远,微微沉吟片刻,到底还是继续道:月儿,你实在不必如此。
若一定要有一个人承担着这样的非议,言胥宁愿这个人是自己。
左右他在世人眼里,早就是个不近人情的冷漠之人,再多一点非议也算不得什么。
言胥哥哥不必担心,这点非议我还承受得起。
凌月莞尔一笑,显然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只转了话题道:虽然事情尚无定论,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那刘虎子,必是父皇之子无疑。
如何安置刘虎子之事,她想听听言胥的意见。
对此,言胥自然早己有了考量,凝声道:就算他是先帝血脉,这个时候你也万万认不得。
且不说血脉之事本就有着诸多忌讳,并不是说认就能认的,就算可以,从长远计,也只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外声称刘虎子并非皇家血脉,但鉴于他母亲当年救下先帝功在社稷,颁赏一个虚爵。
让他能够常年领取朝廷俸禄,一辈子衣食无忧也罢了。
这些咱们能想到,那幕后之人自然也能想到。
凌月眉心微蹙,只觉得一团迷雾始终萦绕在脑海中,怎么都捋顺不清楚,既然毫无益处,他们图什么?总不能真是善心泛滥,只为着帮刘虎子认祖归宗吧!这个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判定,我只会派人仔细去查。
这样说了一句,言胥又道:你暂时把刘虎子关在京兆尹大牢里,无非是想让他顶不住压力说出来些什么,在我看来,他未必知道什么。
刘虎子不过是个小孩子,幕后之人就算跟他有接触,也会派底下的人去,绝不会亲自出面。
他的确不能知道什么要紧事,但有人知道。
凌月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这次同样也是如此,只朝言胥莞尔一笑:言胥哥哥瞧着就是了,只要真宁姑姑离开京城,我们立刻就能得到想要的线索了。
对于真宁大长公主,言胥自然是不信任的。
但凌月做事向来有自己的章法,既然她想暂时卖个关子,便也不去追问,只道:是,我拭目以待。
放心,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两人如今虽然已有婚约在身,但到底还没有晓喻天下,若长时间待在一处于礼数不合,很快就从城楼上走了下来。
让凌月没想到的是,等在城楼下的不仅有玉痕,还有苏芮。
见凌月缓缓走近,苏芮立刻跪下行了个叩首大礼,奴才苏芮拜见长公主。
宫里奴才虽然要对主子行礼,却也不会无缘无故行大礼,凌月跟言胥对视一眼,向苏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犯了什么错要本公主救命?公主说笑了,奴才怎敢。
凌月没让苏芮起来,苏芮也乖觉地继续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垂眸道:真宁大长公主说既然长公主喜欢听戏,就让奴才在长公主身边伺候些时日,也让您在处理朝政之余解解闷,奴才自然要郑重行礼。
行过礼,凌月便是苏芮半个主子了。
照着真宁大长公主的意思,是要苏芮想方设法把凌月‘伺候’舒服了,能长久留在宫里。
原本苏芮觉得凭借着自己的姿色手段,倒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可眼下见凌月跟言胥并肩从城楼上走下来,彼此交相辉映,宛如金童玉女一般,他就知道,这样的想法注定只能是徒劳了。
凌月之前不过试探性地随口提了一句,真宁大长公主就忙不迭地把人送了过来,还真是积极得很。
起来吧,姑姑有心了。
凌月唇角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很喜欢这个‘礼物’,想了想又继续道:正好本公主也闷了,你准备几出拿手戏,午膳过后唱给本公主听。
是!似乎没想到凌月这么好说话,苏芮愣了愣,方才站起身来,乖觉地默默退开几步,让凌月和言胥先走。
言胥不能在宫里久留,原是要告辞出宫的。
凌月想着言老夫人还在凤栖宫陪太后说话,便嘱咐小内监引言胥去凤栖宫给太后请安,顺便接言老夫人出宫,两人就此分开不提。
第二百九十六章 格外看重回毓秀宫的路上,跟在凌月身后的苏芮小声道:长公主跟言胥将军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凌月跟言胥定下婚约的事,还没有传出来,苏芮说这样的话,属实是有些僭越的。
玉痕听了,当即微微沉了脸,苏公公,在宫里要谨言慎行,否则就算长公主好脾气不加以责罚,宫规却断然不是摆设。
话说回来,苏芮能在真宁大长公主一众男宠中脱颖而出,有如今的地位,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怎么会突然做这种没规矩的事?算了,他也没说错什么。
凌月心情极佳,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反而淡淡笑道:以苏公公的才貌资质,若不是留在姑姑身边侍奉,必然也能寻得良配。
无论内监还是男宠,都是这世上最上不得台面的人,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绝没有人会如此作践自己。
是以,从一开始,凌月就知道苏芮身上是有故事的。
想要彻底驾驭一个人,就一定要找到他身上最大的软肋。
虽然凌月暂时并不知道这个软肋能不能给自己带来价值,但直觉告诉他,一切都是有关联的。
否则,真宁大长公主绝不会无缘无故把人派到自己身边来。
听到‘良配’二字,苏芮的身子明显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道:长公主说笑了,奴才微贱,能够侍奉在长公主身边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哪里还敢奢望其他。
许多事,既然早已没了指望,断了念想才是上策,否则一味痛苦纠结,除了徒增烦恼,再无任何益处。
奢望还是要有的。
凌月突然停下脚步,回眸看了苏芮一眼,缓缓道:万一实现了呢?一个人有多大的追求,就有多大的毅力。
她已经给苏芮指了一条明路,走不走,就看对方自己的选择了。
听到凌月的话,苏芮默默良久,不知不觉中连脚步都放慢了。
好在他不是沉不住气的人,攥在袖子里的手指暗暗往手心里狠狠戳了一下,连忙跟上凌月的步伐。
说是要听苏芮唱戏,但朝政繁忙,凌月才回毓秀宫,书房里已经摞了一层厚厚的奏折。
朝政为要,凌月连午膳都来不及用,匆匆喝了盏燕窝粥就去书房批奏折。
虽没什么要紧事,但一件件处理起来也颇费工夫,待把这些奏折都处理完,已近黄昏时分了。
依着吩咐,苏芮才进毓秀宫就被安排到凌月近身伺候。
苏芮的确是个机灵的,见凌月终于从书案中抬起头来,立刻将准备好的茶点奉了过来,语气轻柔道:公主辛苦了,喝盏蜜枣茶歇歇吧。
凌月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蜜枣茶太甜了,换盏龙井来。
倒不是她突然变了口味,只是脑子满满的,胃口似乎也被堵住了。
苏芮依言退下,是,奴才这就去。
玉痕正在暖阁里为凌月仔细绣制手帕,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忙过来,公主饿不饿,奴婢已经让小厨房准备晚膳了。
倒不怎么饿,只是觉得嘴里没什么味道。
凌月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几圈,向玉痕道:让他们准备那道麻辣猪蹄香锅,再配点清粥就好了。
知道公主喜欢这些,奴婢已经嘱咐过了。
玉痕最了解凌月的喜好,虽不是川渝人,却天生嗜辣,先帝在时,就特意从川渝地区找来两个手艺极佳的御厨,专门给凌月做鲜香麻辣的菜。
这会儿,与其说凌月想吃辣,不如说是又想念先帝了。
但这样会勾起伤感的话题,凌月不说,玉痕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惹自家主子不痛快,只转了话题道:公主,您不是怀疑苏芮……跟真宁大长公主有那种关系,为何还要把他放在身边?言胥将军知道了,心里不会有所芥蒂么?凌月心里压着的担子,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透的,自然也不愿多提,只笑着调侃道:怎么,觉得你家公主是个见色起意的,是个男人都能入了眼?听到这话,玉痕不由羞红了脸,不满地抿唇嗔怪道:公主明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凌月慢悠悠继续道:那就是觉得苏芮有天大的胆子,敢对本公主僭越不敬?自然更不是。
玉痕摇摇头,似乎是担心苏芮突然回来,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如今您的膳食茶饮,他都有所参与,奴婢是担心不知根知底的人,会对您不利。
毕竟饮用水里被下药的事还历历在目,玉痕想不警惕些都不行。
不会的。
凌月摇摇头,苏芮是个聪明人,本公主倒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正相反,苏芮必定有求于她,哪怕有人要对她不利,对方也是万万不肯的。
奴婢可没有公主这么大的信心,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盯着吧。
这样说了一句,玉痕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因为苏芮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他端着一个青花瓷盏走到凌月身边,恭敬道:公主,茶已经沏好了,八分烫。
好。
凌月完全没有防备苏芮的意思,只见她端起茶抿了一口,随口吩咐道:玉痕事忙,以后奉茶的事就交给你来做。
这样的信任,不仅玉痕没有料到,就连苏芮自己也吃了一惊。
待反应过来,他立刻敛衣跪了下来:奴才多谢公主信任,必定尽职尽责。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凌月眸光落在茶盏中莹莹波动的水光上,不动声色道:若本公主不信任你,一开始就不会允许你进毓秀宫来伺候。
是,奴才明白。
苏芮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方才站起身来,默默退出书房。
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很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
凌月对他的看重,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新来的宫人,越是如此,他越是要谨慎守礼。
一点有半点恃宠妄为的迹象,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命数。
第二百九十七章 精准猜测见苏芮总算还是个懂分寸的,玉痕对他的敌意也少了些,但依旧不能完全信任,只小声道:公主,您不是说苏芮必然有求于您么,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露出痕迹?她没有凌月那种走一步算几十步的七窍玲珑心,只想把眼前这两三步给看明白了。
那就要看他斟酌多久,才能做个聪明人了。
凌月只自顾自抿着茶,不以为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本公主等得起。
身为下人,只能有一个主子,一旦认了主,便再也改不得了。
苏芮在真宁大长公主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少不了有把柄在对方手里握着,否则真宁大长公主也断然不能放心把他差遣过来。
既如此,便要看如何取舍更有价值了。
是,奴婢知道了。
玉痕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去小厨房盯着菜品。
凌月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用膳,胃口饿的越来越小,虽然满桌子都是她喜欢吃的菜,也只是象征性吃了几口就饱了。
玉痕想劝凌月以身体为重,然而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关切道:公主,可是不放心萧既大人能处理好流言的事?人有什么软肋,就会惧怕什么,太后这些年小心谨慎,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
若真等流言呈鼎沸之势,便是如何都瞒不住了。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那么多人那么多嘴,一味弹压只应对的了一时,不能应对一世。
凌月从未怀疑过萧既的能力,然而真的假不了,自家母后的身世本就如此,难不成她还要下道旨意来澄清?便真这么做了,也是越描越黑。
那怎么办,难不成承认了?玉痕用力摇头,公主,兹事体大,这影响的不仅是太后娘娘的名声,更是您跟皇上的名声,万万不可。
太后是歌姬所生,皇帝和公主便是歌姬的女儿。
这要传扬开来,以后岂不是都抬不起头来?无论母后是何身份,旻儿和本公主都是父皇血脉,这是谁也更改不了的事实。
凌月并不在意这些,相比之下,她更想知道这谣言是谁传出来的。
那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能轻易饶恕了去。
听到这话,玉痕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这还不还猜,自然是王祁那帮世家大族官员首当其冲。
自从凌月表露出要提拔寒门子弟入朝担任要职开始,那帮老臣就多有不满,自然想方设法来给凌月找不痛快。
巴不得凌月彻底焦头乱额才好。
他们自然是有动机的,却不会做的这么蠢。
虽然王祁不是什么好人,但直觉告诉凌月,这事绝不会是他们做的,因为太容易露出马脚,且没有太多实质性用处。
玉痕又疑惑了,公主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王祁足够了解本公主,知道本公主绝不会因为这点事伤筋动骨。
父皇曾经说过,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也许不是你的亲人,也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
王祁现在,显然是凌月在这京城里最大的对手。
所谓‘打蛇打七寸’,王祁并非没有对她下手的心思,但他跟楚皇一样,很清楚在没有一击致命的把握之前,不会轻易动手。
玉痕明白凌月的意思,想了想又道:要公主这么说,刘虎子之事也跟王祁没有关系了?嗯。
凌月点点头,起身在暖阁里走动了一圈,突然问道:算着日子,萧暮景和秦九九还有多久才能入京?依着凌月之前对萧暮景的印象,知道他一直很厌恶秦九九,不过是不敢违抗父皇旨意才勉强成的亲。
这一年多来,镇西王府可谓闹得鸡飞狗跳。
还以为他会一直晾着秦九九,没成想接到的奏报上,却是两人一起回京城来了。
凌月这话题转的太突然,玉痕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方才回应道:左不过也就这七八天了,公主为何突然提到镇西王和王妃?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
凌月心思缜密,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谁来,这样说了一句,又问道:本公主记得萧暮景府里还纳了一个侧妃。
是。
人对八卦总是有着天然的好奇心,这件事当初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玉痕印象很深刻,不由打抱不平道:那个侧妃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却是一脸的狐媚相,绝不是什么好人,表小姐天天对着这样一个女人,日子不知过的有多糟心。
玉痕口中的表小姐,便是秦九九,喊了这么多年喊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难改过来。
本公主怎么不知道你这丫头还有看面相的本事。
凌月被玉痕愤愤不平的表情逗笑了,淡淡道:女人想要有安稳日子过,跟其他女人斗智斗勇有什么益处,要自己活的有尊严才是长久之计。
出嫁随夫,得不到丈夫看重,哪里有什么尊严可求。
玉痕嘀咕了一句,很快意识到凌月想说的绝不是这些,立刻把话题转了回来,公主,您是不是怀疑那位苏侧妃有什么不妥?这一次,凌月并没有直接回答玉痕的话,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说呢?玉痕要成长,就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只见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眸突然亮了起来,公主,您是怀疑表小姐在家里偷听到大人提及太后娘娘的身世,后来去了镇西王府,因为某些缘故被那苏侧妃探知到了,趁机做文章?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萧暮景只带了秦九九一人,并没有带着那位苏侧妃入京。
她人远在西北王府,还能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掀起风浪,这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些。
这只是本公主的猜测,还需要派人去调查。
不得不说,凌月的直觉实在很准。
短短一天时间,就在众多嫌疑人当中,锁定了嫌疑最大那一个。
第二百九十八章 无所畏惧若真是那苏侧妃所为,她就是上赶着找死了。
对那样柔弱又做作的女人,玉痕从来没什么好印象,只对凌月道:萧暮景向来宠爱那苏侧妃,依公主之见,有没有可能是他……处置一个苏如仙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多费力气,但如果她背后的人是萧暮景,那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萧暮景手握兵权,在西北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他有了异心,对如今的朝廷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了。
萧暮景没有这么想不开。
从一开始,凌月就没有怀疑萧暮景。
当然,就算萧暮景真有了异心,她也有办法应对。
君君臣臣。
上位者没有屈从于下位者的道理。
玉痕担忧地看着凌月,重重叹了口气:希望镇西王别做糊涂事。
凌月这边是如何打算的,萧暮景暂时不得而知,这些日子他跟秦九九一起奔波在来京城的路上。
两人虽然坐着同一辆马车,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秦九九完全变了个人,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在他面前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
她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越来越像一个端庄高贵的王妃,却再不像一个心系夫君的女子。
这样的认知,让萧暮景烦躁不已。
起初,他以为秦九九不过是欲擒故纵地故作姿态,用不了多久就会故态复萌。
然而大半个月过去了,对方不仅完全没有跟他交流的意思,反而连马车都不想跟他同乘一辆了。
自己真的被无视了。
每每想到这里,萧暮景就烦躁不堪,终于忍无可忍道:秦九九,你闹够了没有,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秦九九心里苦笑。
这男人当真自大的很,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觉得自己是在闹脾气。
王爷误会了,妾身没有闹。
秦九九抬手抚了抚微微有些褶皱的袖口,淡淡道:妾身只是想安安静静回京而已。
若不是为了秦氏一族的荣耀,不是想为凌月保住镇西王府这个举足轻重的宗亲,她现在已经跟萧暮景和离了。
秦九九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萧暮景只觉得自己更愤怒了,语气也越发不善:所以,你就无视本王?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仔细观察了,这女人除了无视自己,其他任何地方都正常。
否则萧暮景一定认为秦九九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夺舍了。
王爷喜欢清净,妾身也喜欢清净,这不是正好么?秦九九只觉得人可能都有犯贱的毛病,自己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他弃之如敝履,不屑多看一眼。
可当你无视他的时候,他倒随时随地想要关注度了。
……秦九九情绪平静,连眼睫毛都没有多动一下。
萧暮景完全挑不出她的错处,内心却没来由地更加烦躁,只见他轻咳一声,冷冷道:停车!听到萧暮景的话,马车很快停了下来,侍卫的声音很快传到车里,王爷有何吩咐?萧暮景气呼呼地出了马车,待下车时冷冷道:秦九九,你既然不想说话,那就这辈子都别跟本王说话了!他真是脑子进了水,才来跟这女人找不痛快!秦九九默然。
她跟萧暮景,的确没有什么话可说,彼此再不相见,是最好的选择。
这边,萧暮景气呼呼去另一辆马车里坐了,才坐下,就见近身侍卫递了几封信过来:王爷,这是苏侧妃派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请您过目。
虽然苏如仙耐不住寂寞,跟自己的堂哥勾搭到一起了,但她不是傻子,很清楚自己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系在萧暮景一个人身上。
哪怕自己不能时刻陪在他身边,也要留个念想,不能让秦九九平白得了便宜。
平心而论,萧暮景对苏如仙还是很不错的,若是平时,必然会第一时间把信拆开来看。
可才在秦九九那里窝了一肚子火,再看这些信,只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没好气道:都收起来吧,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来信了,传扬出去成何体统?他堂堂镇西王,不想也不愿成为被儿女情长束缚的人。
是,属下知道了。
近身侍卫答应一声,麻利地把苏如仙的信收了起来,紧接着把另一封信递到萧暮景面前。
萧暮景更不耐烦:还有谁?是陈自城。
听到陈自城三个字,萧暮景脸上的神情又难看了几分:谁送来的?兹事体大,陈自城如今是叛贼身份,跟朝廷可谓势同水火,他一个朝廷藩王跟反贼来往,是觉得自己死的不够快?王爷息怒,不是属下不仔细,实在是没办法拒绝。
若明目张胆地拒绝,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到时候,私相授受也要变成有所勾结图谋不轨了。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萧暮景也是明白的,发作一句便也罢了,只把信拿了过来,在手里端详片刻。
但也仅仅只是端详,并未拆开信封。
能做萧暮景近身侍卫的,自然是身边一等一的心腹,那侍卫见自家主子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疑惑道:王爷不看看?在他看来,朝廷局势一时一变,王爷自然不能反叛朝廷,但想要在西北的地位更加稳固,就必须要有旁人无法取代的利用价值。
许多时候,左右逢源并不见得是坏事。
萧暮景面无表情地看那近身侍卫一眼,反贼的书信,本王要看什么?正如凌月之前所言,萧暮景脑子清醒的很。
这封信送到自己手里,只能代表陈自城的人想方设法找到了自己。
可这信一旦拆开,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说明他对陈自城信里的内容有所好奇,想要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近身侍卫也不是个糊涂的,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忍不住埋下头来,拱手道:是属下思虑不周,请王爷恕罪!萧暮景并没有怪罪,只淡淡道:再有这样的信,不必拿到本王面前。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主动讨好是,属下明白了。
那侍卫答应一声,见萧暮景没有打断自己的话,又继续道:陈自城那边……咱们可要有所回应?宁惹君子,不惹小人。
陈自城就是那个典型的小人。
他虽为反贼,势力却不容小觑,若真怀恨在心就此结下梁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必理会。
萧暮景才不会在意陈自城怎么想,他现在满心都在为秦九九无视自己的事烦躁。
不过这样的烦躁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萧暮景就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只见他把手里的信往袖中一塞,淡淡道:把陈自城跟本王示好的事告诉王妃,要做的不露痕迹,明白么?额?近侍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会有此吩咐,王爷不是最厌恶王妃么?再说,这些朝廷大事,王妃一介女流需要知道什么?见近侍呆愣茫然地看着自己,萧暮景语气更冷了些:怎么,本王说的不够清楚?清楚清楚。
内侍回过神来,忙领了命令下去了。
要知道王爷最厌恶别人随意猜测自己的心意,好在他跑得快,否则今日必然是要受罚的。
内侍离开,马车里只剩下萧暮景一人。
不知为何,内侍适才那疑惑的眼神让萧暮景很不舒服。
这一年多,他当真对秦九九很差么?也不过就是没宠幸她罢了,平时王妃应该有的待遇,他从来也没少她的。
若不是她自己放肆僭越,大胆给他下药,最终还把院子给点着了,也不至于在火场里九死一生。
难道这也要怪他?萧暮景是守土藩王,手握重权身份贵重,就连皇帝都要给自己三分薄面,平日更没有人敢违拗他的心意。
这样认认真真反省还是第一次。
虽然并没有反省出什么结果。
内侍以为自己惹萧暮景生气了,办起事来效率格外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消息就由侍女传到秦九九耳中。
你说什么?秦九九蹙眉道:这样的机密大事,你是怎么知道的?秦九九现在最在意的莫过于姬文旻的皇位能不能坐稳,因为只有姬文旻坐稳皇位才能长久庇佑秦氏一族平安。
这一路上,秦九九的情绪都十分稳定,小丫鬟很久没见到对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王妃息怒,奴婢没有去王爷那里偷听墙角,是听王爷身边的萧安大哥说的。
萧安是萧暮景身边的近身侍卫,身份绝非寻常奴婢所比,小丫鬟向来对他很尊重。
这一路上,两人也算是混熟了。
萧安?秦九九眉心微蹙。
能在萧暮景身边伺候的,武功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忠心自然更不必说。
如果没有萧暮景授意,萧安绝不可能随便把这样关系到主子身家性命的大事说给一个小丫鬟听。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萧暮景故意让自己知道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真动了跟陈自城联手的心思,想做个乱臣贼子谋反?是。
小丫鬟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王妃,萧安大哥很小声跟奴婢说的,没有别人听到。
这根本就不是重点好不好。
进京队伍中,除了秦九九和她的贴身丫鬟,其他所有人都是萧暮景的心腹,听到了也不能怎么样。
可萧暮景到底什么意思?秦九九一时有些摸不清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有些心烦意乱地摆手道:你先出去吧,本王妃一个人待会儿。
是。
小丫鬟有些担忧地看了秦九九一眼,想要说什么,又觉得这种大事轮不到自己插嘴,只默默退出马车去了。
在这之后,秦九九一个人斟酌良久。
如今虽是幼主登基,有着主少国疑的可能。
但在夏皇这些年的励精图治下,大夏朝无论国力还是民心凝聚力,都得到了很好的提升,正是欣欣向荣的时候。
更何况,如今朝政由凌月全权主理,这个表妹的能力手腕,绝不输于任何一个男人。
总之,大夏远远没到气息奄奄,国运耗尽的时候。
这其中的利弊考量,连她一个从未参与过朝政的小女子都能想明白,萧暮景难道不明白?无论如何,他也不至于糊涂至此。
若不是想跟陈自城联手,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秦九九从来都不是傻子,只是之前被感情蒙蔽住双眼,连智商都封印住了。
这会儿不再做恋爱脑,智商也直线上升,明白萧暮景是想借这个机会,让自己对他服软。
萧暮景很清楚自己现在最在意的就是秦氏一族的安危,自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跟陈自城有任何关系。
既然如此,便会想方设法讨好他,让他改变主意。
平时那么高冷傲娇的男人,竟然想出这种低级又幼稚的法子,让自己服软。
想着之前自己苦苦在萧暮景身后做舔狗那些年,秦九九忍不住想:若自己早点对他视而不见,对方是不是早就能在乎自己了?真是讽刺的很。
往事已矣,再多想也没有任何益处,秦九九很快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惆怅情绪抛出脑海,整了整衣服,定下主意。
左右哄萧暮景这种事,她这些年也做惯了,多做几次又有何妨?只要他高兴了,能够心无旁骛地辅佐姬文旻和凌月,让她秦九九做更多的事,她也愿意。
若凌月知道自己那无脑的表姐,突然支棱起来,都能为朝廷做事了,只怕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有些人的成长,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之前的荒诞糊涂,已经彻底成了过去式。
虽然已经定了主意,但秦九九并没有急着去向萧暮景表示什么,只平静地待在马车里。
直到一行人进了城在客栈住下,方才主动对萧暮景道:王爷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菜,妾身去小厨房为您准备。
萧暮景一见秦九九这态度,就知道自己的计策奏效了。
心里的烦躁顿时烟消云散,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挑眉道:王妃今天兴致不错,可是有什么好事?第三百章 不重要了秦九九抬眸,正对上萧暮景冷淡中又带着戏谑的眼神.她脸上带着清甜的笑意,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不卑不亢,能日日跟王爷在一起,妾身自然是高兴的。
随后微微挑眉,仿佛在说:难道王爷不高兴?萧暮景碰了个软钉子,本该烦躁才是。
然而看着面前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小女人,心里却完全没有愤怒,只眉梢轻挑,语气中带着惯有的冷淡:王妃既有兴致就去做吧,只别把别人的厨房烧了。
……秦九九美目一横。
这家伙果真不会说人话。
无论怎样,如今都是她要讨好萧暮景,秦九九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带着小丫鬟从萧暮景身边走过。
见秦九九离开,萧暮景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要跟上去。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这样的意识,让萧暮景原本平静的心绪再次烦躁起来,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往房间去了。
眼瞅着再有十天八天就要进京了,虽说是为了参加先帝丧仪,但需要应付的事却远不止于此。
他必须做好充分的打算,才能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萧安跟在萧暮景身边,将自家主子的吩咐一一记清楚,之后又道:王爷,属下已经依着您的吩咐,把消息传给王妃了,但王妃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怎么没有反应?这不是主动去给自己做饭了么?难道还指望这女人跟之前那般,大吵大嚷,一哭二闹三上吊?当然,这些话萧暮景不会跟萧安说,只淡淡道:无妨,你且做好你分内之事就好。
他倒要看看,秦九九会整出些什么花样来。
是。
萧安答应一声,正要退下,忽然想起一事,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萧暮景的眼睛。
萧暮景抬眸,嗓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冷意,有话直说,你什么时候也染了吞吞吐吐的毛病。
是。
萧安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垂下眼眸,王爷,咱们王府里的人传来消息,说您不在这些日子,侍卫苏如风时常进出苏侧妃的院落。
萧暮景对苏如仙格外不同,这一点萧安自然清楚。
但同时,他也很清楚这些年来,萧暮景从没有跟苏如仙有过肌肤之亲。
这次进京,苏如仙特意追了来,却被萧暮景赶了回去,心里必然有所不快,这个时候跟别的男人过从甚密,的确值得警惕。
毕竟男人最忌讳的就是戴绿帽子,哪怕有一点点苗头,也是断然不能忍受的。
听到这话,萧暮景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但他并不是冲动的人,只用力握了握手里的杯子,语气淡漠道:让他们继续盯着,不要有什么举动引起苏侧妃的注意。
一直以来,他都格外厚待苏如仙,若她真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是自寻死路。
是,属下晓得轻重。
萧安郑重答应下来,又道:陈自城随信给王爷送来几个美人,不知该如何安置?送都送来了,大张旗鼓地送回去显然也不是上策。
这么多年,他的手段依旧没什么长进。
萧暮景不是贪恋美色之人,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把人都带着,随我们一同进京。
啊?萧安愣住了。
这……自家主子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萧暮景这么安排,自然有这么安排的用意,见萧安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冷冷道:怎么,有问题?没有没有。
萧安连连摇头,麻利下去安排了。
在这之后,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萧暮景一个人坐在桌边,眉心始终紧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的寂静,直到秦九九到来才被打破,她并没有带小丫鬟,只一个人拎着食盒进来。
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两碗打卤面,以及一碗配面的小咸菜,再无其他。
萧暮景挑眉看着秦九九:你忙活了一半天,就给本王吃这个?王爷这些日子舟车劳顿,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
秦九九并不在意萧暮景的挑剔,只在对面的椅子的坐下,淡淡道:妾身一番心意,王爷怎么也该尝尝。
你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
萧暮景嘴上不屑一顾,身体却是很诚实,说话的功夫,已经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秦九九依旧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吃着饭。
之前为了讨好萧暮景,秦九九早就把对方饮食上的喜好打听的清清楚楚,这碗打卤面做的虽然简单,却完全符合萧暮景的胃口。
甚至算是他这些天来,吃的最舒服的一餐饭。
萧暮景口味偏重,秦九九照着他的口味做饭,自己吃起来难免咸了些,面还没吃一半,就端起茶壶找水喝。
水壶有点重,秦九九手上一个不稳,水没能倒进杯子里,洒了出来。
小心。
萧暮景眼疾手快地去扶水壶,然而到底还是慢了半拍,水洒到桌子上,把秦九九的衣袖沾湿了一大片。
萧暮景拉过秦九九的手。
四目相对,秦九九在对方那一贯冷漠的眼眸中,竟然看到了几分灼热。
萧暮景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自己了?这一定是错觉。
多谢王爷。
秦九九被伤的太重,实在不想再因为萧暮景那一点半点所谓的情谊,让自己的决心有所动摇,几乎本能地甩开对方的手。
她的身家性命,绝不能再依附于任何一个人身上。
萧暮景的情绪显然有些复杂,听到秦九九的话,眼眸越发暗沉了些,秦九九,你到底想怎么样?这话不是质问,不是苛责,只是单纯的疑惑。
他怎么都不相信,只是经历过一次火灾,秦九九就完全变了个人。
就算早就有了浴火重生这个词,也绝不是这么个完全颠覆的改变法儿。
妾身没想怎么样,只是不小心没拿住水壶而已,以后不会了。
秦九九不知道萧暮景为何会问这样的话,但这对如今的她来说,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第三百零一章 故意为之你一定要这样跟本王说话么?之前秦九九无论怎么闹,萧暮景心里都很平静。
因为他明白,秦九九会永远在他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可现在,哪怕他一再退让,秦九九也只是暂时坐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
这样的感觉,让萧暮景心里恐慌。
王爷希望妾身怎么说话呢?秦九九丝毫没有动气的意思,只是神色平淡地反问了一句,是不是在王爷眼里,妾身怎么做,您都不会满意?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确是种折磨。
如果能从头再来,她一定会放萧暮景自由,哪怕一辈子都不能再见面,也好过这般互相折磨。
……萧暮景在秦九九眼眸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后悔。
她真的后悔跟自己在一起了?这种感觉,对萧暮景来说,就像手里握着的沙子正一点点从指缝溜走,让他整个人都慌乱起来。
下一刻,他意识紧紧抓住秦九九的手,秦九九,你听清楚了,本王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虽然他当初很不愿意娶性子咋咋呼呼的秦九九,但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既然让她成为了自己的王妃,就会待之以礼。
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并非他所愿。
王爷没说么?秦九九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对萧暮景死了心,为何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心还跟针扎一样的痛。
她深深吸了口气,想要体面些,眼角却控制不住地酸涩起来,那天,王爷明明白白告诉我,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
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么?萧暮景不记得了,又或者他根本不想记得,只言辞闪烁道:本王只是一时气话,你又何必当真。
秦九九可是给自己下了药的。
无论皇室还是王公府第,给丈夫下那种药都是最大的忌讳,轻则废黜,重则处死。
他只是对秦九九说几句狠话,已经手下留情了。
何必当真?秦九九笑了。
在萧暮景看来,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他错了,必然也是自己的原因。
王爷说的是,妾身已经不会当真了。
说话的时候,秦九九几次想要挣脱萧暮景的手,然而萧暮景手劲太大,根本不是她能挣脱的,索性反其道而行,怎么,王爷这是舍不得妾身了?秦九九很了解萧暮景的性子,他最是个傲娇的,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无疑是最严重的侵犯。
他必然忍受不了。
然而事实再一次让秦九九失望了,萧暮景不仅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轻哼一声,是,得到本王肯定的答案,你满意了?萧暮景不知道秦九九是怎么变的,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变的。
可既然这样的变化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也没有必要一味骗自己,遵从本心罢了。
王爷错了,妾身并不想知道这样的答案。
秦九九看着萧暮景的眼眸,一字一顿道:王爷,我现在还做着这镇西王府的王妃,完全是为了秦氏一族的未来,若您觉得不满意,这次进京,我就向公主讨和离书。
说起凌月,秦九九眸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羡慕。
月儿不仅有着尊贵的身份,聪慧机敏的头脑,还有着世上最爱她的言胥哥哥,彼此情深意笃。
不像她,从小就是个人人嫌弃的草包,若不是那场大火,只怕一辈子都要做个糊涂人。
时隔多日,萧暮景再次从秦九九口中提到‘和离’二字。
他之前从不知道,这两个字如此刺耳。
你想都别想!萧暮景一双黑眸紧紧盯着秦九九,仿佛要把对方印到自己脑子里去,秦九九,你听好了,你现在是本王的王妃,这辈子都是本王的王妃!他的字典里没有和离,只有丧偶!一辈子那么久,王爷何必把话说的这么早,难道您忍心让自己的心上人,一辈子都忝居妾室?萧暮景震怒,秦九九反而越发心平气和。
她趁着萧暮景愣神的功夫,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里抽离出来,继续道:王爷,之前种种是我对不起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烦你,希望你也不要再来烦我,更不要因为我,做出什么对朝廷不利的事,否则……天理不容。
说是天理不容,其实并不全是为了凌月,也是为了保护萧暮景。
毕竟……她这辈子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说完这话,秦九九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头也不回地抬步往外走。
萧暮景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可惜连一片衣角都没摸到,只怔怔地看着对方刚刚走出的大门发呆。
他知道秦九九会来讨好自己,秦九九的确也这么做了。
可眼前的一切完全都不是他想要的,两人再一次不欢而散,关系闹得比之前还要僵。
当真……是他做错了么?萧安过来的时候,就见自家主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这么多年来,这样的神情只在萧暮景身上出现过两次。
两次都是因为秦九九。
这一刻,萧安似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心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既然王爷对王妃有情,又何必彼此折磨呢?萧暮景心里再难受,也不愿在属下面前表露出来,很快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
见萧安尚未回过神来,冷冷道:怎么了,你很闲?……自己这是被无辜牵连到了?看热闹果然是有风险的。
萧安默默吐槽了一句,立刻垂眸禀告道:王爷,京中传来消息,说……京城里到处都在传太后娘娘的身世,那些流言仿佛是从西北传过来的。
京城里的确流言如沸。
但也绝不似长腿一般传播的这么快。
萧暮景能在这个时候收到消息,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凌月故意着人把消息透露给他的。
这样做,是警告也是试探。
如果此事跟萧暮景无关,他自然会去查清楚来龙去脉,一一给处置妥当。
否则,便是整个镇西王府都可疑了。
第三百零二章 奇思妙想萧暮景对此一无所知,冰冷的眼眸瞬间结了一层寒霜,有去查么?还没有。
萧安看萧暮景一眼,又慌忙垂下眼眸,主子不要生气,属下想着此事只是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咱们镇西王府所为,若大张旗鼓查起来,岂不是更要落得嫌疑?糊涂!萧暮景冷斥一声,若皇上有证据,本王现在已经被押解进京问罪了,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这两年他都做了什么,怎么就没发现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蠢!见萧暮景发怒,萧安立刻敛衣跪了下来,主子息怒,都是属下的疏漏,属下立刻着人去查!查仔细了,无论是谁,绝不姑息!此事关系着整个镇西王府的安危,萧暮景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
是!萧安答应一声,就要出去吩咐人手,又见萧暮景补充道:把苏家人都仔细查一遍,但凡有任何可疑之处,立刻打发出王府。
事反常态必有妖。
苏如风绝不会无缘无故跟苏如仙过从甚密,若不是两人有了苟且之事,就是在谋划什么。
眼前这事,她不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么?自从苏如仙入府,萧暮景对苏家人都极为厚待,如今这般疾言厉色,着实让萧安没想到。
同时也明白萧暮景对苏如仙的感情不过尔尔,之前种种风光,算是彻底过去了。
萧暮景这边是何打算,远在京中的凌月暂时不知。
相比于流言,她更关心齐寒排练新阵法的进度。
在反复对战试验几次,确定可以很好地扬长避短,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后,开始在京郊大营推广操练。
与此同时,那些个听闻京城米价飞涨,将手中存货纷纷运来京城的富商们,也在商船靠岸的同时,得知朝廷重新开仓放粮的消息。
有了朝廷的低价粮食,老百姓们自然不会再理会溢价粮食,这些原本该供不应求的紧俏货物,瞬间成了滞销品。
凌月谋划这么一大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见时机成熟,便由户部尚书祁修元出头,以朝廷的名义跟那些个富商谈判。
谈判标准,自然是由户部以寻常市场价来收购这些米,尽数归于国库,就当是对新皇登基的贺礼。
如若不肯,就原路返回,自负盈亏罢了。
那些个商船千里迢迢开到京城来,运费成本不菲,若无功而返,少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何况,如今他们人在京中,若落个不尊新帝的罪名,别说这几十万两银钱打了水漂,身家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这哑巴亏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了。
能做成大生意的人,自然都不是傻子,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再明白不过。
一时之间纷纷表示为朝廷尽力是应该的,愿意以成本价将粮食卖给国库,甚至还主动要求少结算银子,以表对新帝的敬意。
小皇帝姬文旻见这些商人如此识趣,龙颜大悦,给每个人都赏赐了笔墨纸砚等礼物。
格外恩赦他们的儿子可以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商人子女向来地位低微,若非上位者格外开恩,只能世世代代经商,没有入仕资格。
区区银钱,能为整个家族换来前程,任凭是谁,心里最后那点怨气也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当然,谁都知道姬文旻只是个小孩子,朝政上什么话都说不上,一切都是凌月的主意。
脑子清楚的人,对这位掌政公主更加佩服,也更加忌惮。
虽然事情早早就安排了下去,但世事多变,不到真正尘埃落定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眼瞅着事情顺利办下来,原本空虚的国库渐渐充盈起来,凌月心情大好,难得地把奏折扔在一旁,暂时给自己放了个假。
公主的法子的确管用,只是……玉痕趁着陪凌月在太液池边闲逛的功夫,忧心忡忡道:公主真要让商人之子入朝为官么,这些人从小耳濡目染,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市井气,一旦手里有了权利,只怕更加不可收拾。
商人重利轻义,朝廷上的贪腐之风本来就严重,若再添出些什么变故来,岂不是更加乱成一团。
不错,会从大局着手分析问题了。
凌月赞赏地看了玉痕一眼,笑盈盈道:凡事有利就有弊,他们身上的铜臭气是改不了,但也不全然是坏处。
商人会赚钱。
朝廷也需要赚钱。
这开源的活儿,总是想通的。
这些岗位,与其派一个从小苦读圣贤书,却对市场经济一无所知的书生来做,不如派原本就熟悉这些的商家子侄去做。
也算是术业有专攻了。
听到这话,玉痕越发疑惑:公主的意思,是要让官员去经商?这……又是什么新想法?自然不是单纯的经商。
想要提升大夏朝在列国中的影响力,只靠武力是万万不成的。
必须要有强大的经济基础做保障。
这就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各国之间的往来贸易。
若能让各国的商人都愿意来大夏朝经商,既能带动经济发展,又能让大夏朝在列国中掌握足够多的话语权。
这样的好事,为何不做?公主……这……这个想法未免太大胆了些。
玉痕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凌月微微摇头:这只是本公主的想法,暂时还不会施行。
凌月知道玉痕心里有多惊讶,其实何止玉痕,哪怕朝中那些个大臣,也有大多数不理解自己的想法。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她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哦。
玉痕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笑盈盈道:公主总有数不清的奇思妙想,可怜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也没能有什么长进。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就是最大的长进了。
凌月并不会苛求玉痕什么,只笑笑,好了,你去勤政殿请皇上过来,说本公主有要事跟他商议。
第三百零三章 不可轻视是。
玉痕答应一声,忙不迭去了。
凌月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沿着太液池边往前闲逛着。
很快就要出正月,虽然天气还冷着,却已不再是滴水成冰的时候。
寒冬总会过去,春天也总会到来,不受任何人任何事影响。
且不说凌月要跟姬文旻商量什么,南楚这边,陆凝之在跟祁氏一族谈好合作条件后,很快进宫面见楚皇。
二十几万大军尽数化为乌有,哪怕过去这么多日子,楚皇心里的怒火依旧烧的猛烈。
见陆凝之跪在地上,二话不说,直接抽出身边的佩剑扔到对方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责无旁贷,就自刎谢罪吧,别让朕亲自动手!这么多年,楚皇的私生子多到数不过来,若不是陆凝之格外聪慧得力,也不可能得他倚重。
如今事情办砸,自然再无半点情分可言。
对楚皇的性子,陆凝之再了解不过,知道这时候越是辩驳,越会激起对方的杀心,索性以退为进。
只见他用颤抖着的手去捡面前的宝剑,然而在手指就要触碰到宝剑时,却突然停下动作,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凝之卑微,怎敢用自己卑贱的血污损了皇上的宝剑。
这般说了一句,见楚皇没有打断他话的意思,陆凝之又继续道:这般千里迢迢赶回来,是有一言想跟皇上说,待把话说完,便会自行了断,还请皇上允准。
楚皇轻嗤一声:败的那般惨烈,还有什么是朕需要知道的?无论之前还是现在,陆凝之想要赢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就必须要把楚皇当跳板。
既是如此,来之前必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当即点头道:当然有,难道皇上不想知道,楚令则到底是如何战败的么?正如祁秋年之前所言,楚令则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就是背锅用的,什么错处尽管往他身上推就是了。
楚皇对楚令则的恼恨,半点也不比对陆凝之少。
但前者到底是他用心培养了许多年的储君人选,情分上自然不可同言而语,听到这话,不由挑眉道:怎么,你不会要告诉朕,是楚令则背叛了朕?楚皇的确多疑,却不是个傻子,楚令则背叛他有什么好处?凝之不敢。
陆凝之没日没夜地奔波了这么久,就算在京城稍稍休整了两天,依旧很虚弱。
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跪的久了,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凝声道:三殿下太急于求成,无视奴才送出的情报,一味固执己见,这才中了姬凌月的计谋。
楚皇倒是没急着把陆凝之砍了,只横眉紧紧盯着他:怎么说?见楚皇还愿意听自己说话,陆凝之就知道自己这条命不至于这么快就进鬼门关,按着之前想好的说辞,垂眸道:当时京城兵力空虚,只有两万多御林军,奴才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传信给三殿下,让他在进攻京城前,先将外围京郊大营的兵力围攻解决掉,便可无后顾之忧。
这样说着,陆凝之抬眸看楚皇一眼,又慌忙低下头继续道:可惜殿下不肯听,执意要直接攻下京城,以至于被京郊大营隐藏的兵力从外围包抄,彻底陷入被动局面。
楚皇不是傻子,自有耳目灵通,若陆凝之说的全是谎话,完全没有可信之处,自是蒙蔽不住他。
这一点,陆凝之心里再清楚不过。
是以这些话八,九成都是真的,只恰到好处地,把楚令则掩藏着的野心拿到明面上来罢了。
这些,楚皇多多少少也明白,自也不会去质疑什么,只淡淡道:所以呢?这次,陆凝之并没有遮掩回避什么,他抬眸看着楚皇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三殿下听了身边人的蛊惑,想着尽快攻下京城自立为帝,到时候,奴才等人自是一个也不会留。
楚令则出身尊贵又有强大的外祖家支持,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但凡事总有变故,为父亲拼命打天下,哪里比得上为自己打天下来的痛快?殊不知太宗皇帝当年南征北战,军功无数,事成之后也不过被封了个秦王。
若不是身边心腹众多,拼尽全力保他上位,只怕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既然早晚都要反,自然是反的越早,赢面越大。
楚令则并非没有这个心思,只是尚来不及考虑这些就已经死在了战场上,陆凝之现在说这些,倒也不算冤枉他。
楚皇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他倒是想。
京城败局已定,再去讨论这些已没有任何意义,楚皇并没有再纠结下去,转了话题道:这么说,你就只顾着跟楚令则置气,没有把该传的情报传出来?楚令则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自是罪该万死。
但陆凝之为了一己荣辱,眼睁睁看着他贻误战机,将这么多将士的性命赔上,更加罪该万死!奴才怎么敢。
陆凝之再次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一字一顿道:姬凌月跟她父皇一样狡诈,奴才苦心经营多年,原以为得了她的信任,实际上她从一开始就不曾信任过奴才,奴才从她书房看到那张城防图,根本就是假的。
听到这话,楚皇剑眉微挑,显然有些半信半疑:你是说,姬凌月故意给你看假的城防图?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楚皇既要将这大夏江山收归囊中,自然对夏皇有着不少了解,却从未把凌月一个才及笄的小女子放在眼里。
哪怕凌月的的确确战胜了自己,楚皇也想当然地把功劳归到齐忠福和言胥身上。
甚至怀疑京城里的王祁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偷偷给凌月出谋划策。
是。
陆凝之看着楚皇,一字一顿道:皇上,姬凌月诡计多端,您绝不可轻视。
虽然直到现在,凌月都没有跟陆凝之撕破脸,但这么长时间,若他还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便是天下第一糊涂蛋了。
第三百零四章 不得不做姬凌月能有这样的本事?楚皇完全没有跟凌月打过交道,很难想象一个才及笄的少女,会有这般心思手段。
相比之下,他倒更相信是陆凝之阳奉阴违,早早把消息泄露给了凌月,然后联起手来算计自己。
推己及人,如果他被亲生父亲晾在外面做了十余年棋子,心里必然也会有怨恨。
是。
陆凝之抬眸跟楚皇对视,一字一顿道:皇上,姬凌月心思了得,直到现在,奴才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察觉出异样的,但她的确早早做好了准备,否则齐忠福如何会那么巧出现在京城中。
当时,陈临那些板子挨的太真实,谁都以为他真的把凌月得罪狠了。
不成想却是一出苦肉计,让他得以骗过所有人,悄无声息地搬了齐忠福这个救兵来。
以齐忠福的威望,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城墙上站着,所带来的影响,都是无法估量的。
这么大的事都察觉不到,朕要你何用!楚皇拿起一个茶盏重重砸到陆凝之面前的地砖上,也没有耐心再多说什么,只沉声道:你想保住性命,最好给朕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否则就以死谢罪吧!楚皇是多么冷血无情的人,陆凝之比谁都清楚,自然不可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头撞进来。
茶杯迸裂,尖锐的碎片配着滚烫的茶水一起溅到他身上,他没有躲闪,已经在原地跪的笔直:东瀛人对中原垂涎已久,如今北狄算是靠不住了,他们若想成事,必须跟南楚联手。
跟陈自城联手的主意,谁都想的出来,自然就没什么稀奇的。
东瀛人向来阴险狠绝,做事又最是认死理一根筋,要跟他们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风险极高。
然而东瀛全民皆兵,朝廷手中养着上万名死士,皆是能以一敌百的好手。
若利用得宜,这些人就是他们手里的利刃,必然会给大夏朝廷带来致命一击!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楚皇自然想的明白,不由挑眉道:你有法子?东瀛人贪婪成性,若不许以足够的好处,绝对不会听从他们差遣。
此事一个不当,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可没有那么多银子,让陆凝之去挥霍。
是。
陆凝之只看楚皇的神情,就知道他被自己说动了。
自然,这么大的利益摆在眼前,任谁也不可能不为所动,陆凝之心里更多了几分底气,缓了语气道:皇上,此事并不必咱们亲自动手,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陆凝之在京城里布了那么多眼线,如何察觉不到姬文权早早有了旁的心思?只是那个时候,京城已在风雨飘摇中,随时都会成为南楚的囊中之物。
姬文权就算有天大的心思,也不过是徒劳,根本就没有谁会在意。
可现在就不同了,有这样图谋不轨的把柄在手里攥着,姬文权必然要受到他们的牵制,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所驱使。
否则一旦让凌月知道他有不臣之心,就算不死,后半辈子也要在圈禁中度过,再无前程可言。
他们这些人,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齐心协力把夏朝推翻。
至于到底谁能做这天下的主宰,就要等解决掉凌月之后,各自凭本事去争取了。
姬文权?对于这个名字,楚皇当然不陌生,微微沉吟后继续道:你确定有法子让姬文权受你威胁?在宫里派几个眼线而已,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相比于受陆凝之胁迫,倒不如直接派个暗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眼线给除掉。
左右死无对证,谁也不敢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去攀诬一个诸侯王意图谋反。
是。
只看楚皇的态度,陆凝之就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心里紧绷着的弦稍稍松弛了些,只越发恭敬道:奴才既然敢这么说,自有姬文权无法辩解的地方,在来南楚的途中,已经派人去送了信,想来用不了几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这么多年,他步步为营,除了这次在凌月身上吃了亏,其他时候还从未落败过。
这次有了准备,姬文权更加不可能是对手。
好,若姬文权真能为朕所用,替朕去把东瀛人拉拢过来,朕就饶你一命。
对楚皇来说,只有对自己有用的人,才有活着的资格,哪怕是自己一脉相承的儿子,也毫不例外。
奴才多谢皇上!陆凝之端端正正磕了个头,感激道:皇上放心,奴才必定竭尽全力把此事做好,将功赎罪!算你还有这份心。
既然陆凝之还有用处,楚皇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好了许多,淡淡道:既然回来了,这些日子就住在驿馆里,朕有事会随时传召你。
是,奴才遵命。
陆凝之答应一声,小心翼翼地从地上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躬身退下,就听楚皇再次开口问道:你这些年做的事,陆家的人知道多少?此事一出,陆家人自然是保不住了的,若被人撬开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情况会更加不利。
皇上放心,他们只知道一些皮毛而已,算不得什么。
陆凝之是楚皇的棋子,但在他的眼里,包括楚皇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连楚皇都不能从他这里探到真正的底细,更何况其他人。
那就好。
楚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冷冷道:这次无功而返,折损了那么多将士,朕必须给臣子们一个说法,就算朕不杀你,你在这南楚也不会有安生日子过,自己一言一行谨慎着些,早些立下功劳才是正理。
他留着陆凝之的性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让他来承受朝臣们的怒火。
至于能不能承受得住,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陆凝之如何不明白楚皇的意思,心里也早已有了打算,垂眸道:是,奴才知道了。
第三百零五章 临行嘱托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却要以奴才自称,天知道陆凝之心里有多恨。
可就算再恨,为长远计,他也只能忍着。
只有忍下去,才能有出路。
陆凝之这些想法,远在京城的凌月虽未亲眼所言,却也能猜测出七八分。
原本她‘放虎归山’,为的就是让这只虎把南楚朝堂搅乱。
至于所谓的跟姬文权联手,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因为眼下,凌月就已经要着手卸了姬文权手里的全部权利。
γιんυā 姬文旻还是第一次听凌月提及姬文权的事,但他并未多说什么,直言道:大姐姐要做什么,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旻儿听大姐姐的。
之前种种分歧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实际上姬文旻从未质疑过凌月的决策。
这一点凌月自然明白,是以很快转了话题:旻儿,你想到的只有姬文权么?听话听音儿,凡事都要做到举一反三。
读书如此,做皇帝自然也是如此。
大姐姐的意思是……姬文旻小小的手掌,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手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试探道:大姐姐难道是想削藩?大夏朝之前的确是分封制,但分封制度存在的久了,弊端就非常明显。
各个诸侯王各自为政,手里有了实实在在的权利,自然就有了逐渐膨胀的野心。
也正是因此,才导致了大夏朝近百年来四分五裂的局面。
夏皇登基后,便开始着手处理这些问题,那些分封的王爷撤的撤,贬的贬,如今手里还有实权的,除了姬文权,也就只有那么三五个人了。
想要加强中央集权,削藩是必然的出路,这一点,凌月从未动摇过,却也不在这个时候,只含笑摇头道:再想想。
她希望姬文旻是个听话的孩子,更希望他是个有自己思想的孩子。
……这一次,姬文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默默想了许久,方才抬眸道:大姐姐是想借力打力?他记得父皇曾经说过,想要削弱别人力量,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之前内耗。
只要内耗的久了,没有什么东西是瓦解不了的。
不错,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凌月赞赏地看了姬文旻一眼,继续道:所以,我要让陈临渊带着姬文权手里的兵,去抗击东瀛人。
陈临渊虽然是个反贼,但在打击东瀛人这方面,却是丝毫不见手软,是东部沿海最有力的防御力量。
这也是为什么陆凝之准备威胁姬文权跟他们合作,却自始至终没有打过陈临渊的主意。
虽然姬文旻什么都听凌月的,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大姐姐,陈临渊可不是易与之辈,且不说刘振到底有没有本事说服他归顺朝廷,就算有,一时半会儿又怎么敢委以重任。
匪就是匪,更何况还是直接威胁过朝廷统治的匪,就算招安授予官职,也要在眼皮底下盯着,如何能让他执掌重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才是为君之道。
从一开始,凌月就认为陈临渊是个可用之才,否则绝不会在他身上大费周折。
如今这番话,亦是挑明了自己的态度,她既要陈临渊彻底归顺朝廷,就要实实在在把人给收服了,绝没有卸磨杀驴的可能。
大姐姐说的是。
姬文旻并没有反驳凌月的意思,只试探道:大姐姐,你莫不是想亲自去见陈临渊?虽然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些,但姬文旻觉得除此之外,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让陈临渊死心塌地地归顺朝廷。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对姬文旻的聪慧,让凌月很是欣慰,点点头道:我决定三天后就启程,到时候会轻车简从离开京城,京中之事,会有言胥哥哥替你盯着,你自己也要处处谨慎,不要让人得了什么空子。
当然,这会儿京中时局还算安稳,在新一波矛盾彻底激化起来之前,暂时不会出什么乱子。
正因如此,她才选了这个时候出京。
若一切顺遂,东瀛从此之后,就再不会是心腹大患了。
大姐姐又要微服出京?姬文旻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一定要这个时候去么,东境路途遥远,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要怎么办?这时候去,自然是有非去不可的道理,你放心,大姐姐一定会平安回来。
凌月之所以不想在勤政殿跟姬文旻说这件事,防的就是人多眼杂。
这会儿两人站在御花园廊桥中央,周围视野开阔,桥下太液池的湖水都结了冰,哪里都不可能藏,人,是最适合说话的地方。
姬文旻知道凌月决定的事很难改变,却还是斟酌道:大姐姐信任言胥哥哥,为何不让言胥哥哥替你去,他是男人,万事总要好周全些。
以言胥的能力性子,别说他是凌月认定了的未来夫君,就算不是,必然也对朝廷有着绝对的忠诚,不必有任何担忧。
这个时候,言胥哥哥必须留在京城。
这其中牵扯复杂,凌月没有再多给姬文旻解释什么,只继续道:萧暮景就快要进京了,算着日子,我大概能赶回来,如若不能,你只让他在京中的王府里好好歇息,等着父皇灵柩回京就是,其他不必多言。
萧暮景不是傻子,既然消息已经传了过去,他必然会派人仔细彻查。
到时候,自是要看看萧暮景的反应,再做打算。
旻儿知道了。
姬文旻答应一声,又道:这几日,母后情绪很差,想来已经知道外面的事,只是不愿在我们面前提及罢了。
流言如沸,能弹压得了一时,弹压不了一时,就是堵着耳朵都能听到。
太后最大的软肋就是身世,如今精心维护了这么多年的一切彻底暴露在人前,情绪上会有多崩溃可想而知。
如今能为大局着想忍耐着不爆发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凌月摇摇头,对姬文旻嘱咐道:母后不提,咱们也不要提,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百零六章 去樊王府姬文旻点点头:大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母后的。
那是自然。
凌月莞尔一笑,对姬文旻道:你也不必有太多压力,自有言胥哥哥照应。
既然是决定了的事,凌月自是雷厉风行,回宫后就吩咐玉痕准备东西。
因是微服出宫,自然还是以生病为由最是稳妥。
很快,就有太医奉旨去毓秀宫给凌月诊治,诊治结果为受了风寒,需要好好静养。
得知凌月生病,姬文旻特意从勤政殿赶过来探望,却被玉痕以凌月染的是时疾,容易传染为由,把人给请了出去。
皇帝都进不来毓秀宫,更何况其他人。
为着不耽误处理朝政,凌月特旨宣姬溟之入宫,暂时由他来协助姬文旻查阅奏折,有什么重大事宜,再行向凌月请示。
为此,那些个保守派大臣们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几个人合计一番,派了两个御史上书谏言,称公主娇柔受不了主理朝政之苦,要在大臣中择选出两位德高望重之人辅政。
姬文旻听了这样的建议,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倒是在宫里养病的凌月得知消息,二话不说,直接命人把那两位谏言的御史打了一顿板子。
言官御史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却是朝局上特殊的存在,上谏君王之失,下谏群臣之过。
虽然历朝历代待遇有所不同,但有一点规矩却是约定俗成的,那就是怎么都打不得。
凌月此举,显然是没有把祖宗规矩放在眼里了。
这下,那些个原本就对女子掌权多有不满的旧贵族更是寻到由头,多方制造舆论,以图给凌月安个愚蠢狂妄的名声。
凌月完全不理会,只以生病为由,在毓秀宫里再不出来,对外面的质疑声充耳不闻。
当然,这些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凌月早已乔装打扮,不动声色地出了皇宫。
这时候,真宁大长公主已经被她打发到乾州调查刘虎子的事,太后伤心自顾不暇,宫里唯一的主子就只剩下姬文旻一个孩子。
在这样放松的情况下,那些个动了其他心思的人,自然也放松了警惕,开始蠢蠢欲动。
殊不知凌月早已提前做好了安排,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一举一动都尽在她掌握之中。
宫里有人盯着,言府自然也不例外,是以凌月并没有着意跟言胥告别,只是给他留了一封书信。
林函见言胥从打开信封起,脸上的神情就一刻比一刻严肃,不由也担心起来。
公子,公主可是又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凌月从来都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人,这一点林函跟在言胥身边这么多年,再清楚不过。
她总是想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
言胥知道凌月对陈临渊存了很大的期许,却没考虑到她会在这个时候,亲自出京去跟对方见面。
虽然知道以凌月的谋算,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却也着实捏了把汗。
见言胥把信放到桌上,林函好奇地上前瞧了一眼,这一看不由大惊道:公主就这么出京了……这可如何是好?微服出京也罢了,悄悄去悄悄回来或许也不会有人察觉。
但公主刻意在出京前,把杖责御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这又是什么道理?她做什么,自有她的道理。
言胥如何不明白凌月的苦心,虽然他知道如今人还没有走远,只要策马出京就能追上,但他不能这么做。
凌月把整个京城,包括姬文旻的安危,全部交到他手里,他就一定要把一切都打点稳妥,不让对方有半分后顾之忧。
这样想着,言胥嘱咐道:抽调五十精卫,你亲自带队,务必保护在公主身边。
世家大族,都有自己家族世代培养的亲卫,哪怕言氏一族这样的清流人家亦是如此。
这些人可以不露面,但关键时刻必须能有救凌月性命的能力。
是,属下这就去办!林函很清楚凌月在言胥心里的分量,郑重点头答应下来,又抬眸看向言胥:公子,您可有什么话,要属下转达给公主?不必了。
言胥眸中染了一层薄霜,稍稍沉吟后微微摇头,你去了,她就会知道我的意思。
无论凌月要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她。
是!林函没有再多言,转身出去了。
在林函离开后,言胥坐在书桌前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道:来人。
听到这话,立刻有家丁进来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备马车。
是。
家丁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言胥要去的不是旁处,正是樊王府。
如今齐寒还暂住在樊王府养伤,因着之前在宫里跟凌月那番推心置腹的话,齐寒俨然可以正视自己对姬偌倾的感情,两人相处融洽了许多。
但也仅仅只是相比之前而言,毕竟齐寒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改良兵制上,除了吃饭睡觉,根本没有多少空余时间。
在别人看来,这完全是自找苦吃,但他却乐在其中,只恨不能出更多力。
这么多年,言胥从未主动上樊王府拜访,恰巧樊王妃不在府中,下人便去内院禀告了姬偌倾。
言胥将军?姬偌倾愣了愣,不由挑眉道:难道他进宫看大姐姐,也被拒之门外了?姬偌倾知道凌月生病的消息,原是要进宫探望的,谁知道还没出府门就被自家母妃拦住,让她好好待着不要节外生枝。
可见樊王妃也是个胆大心细之人,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宫里微妙的气氛。
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一动不如一静总没错。
前来禀告的家丁不知道姬偌倾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垂眸道:奴才不知。
你当然不知道。
姬偌倾白了家丁一眼,抬手道:来者是客,请言将军到正厅奉茶,本郡主稍后就到。
依礼而言,姬偌倾一个未出阁的女眷,是不适合替家中长辈接待客人的。
言胥最守礼仪,不可能连这都不懂,所以必然有很重要的事。
第三百零七章 此时彼时待姬偌倾到正厅的时候,言胥已经等在那里。
臣给郡主请安。
言胥恭恭敬敬给姬偌倾行了一礼,郡主,不知齐寒可在府中?在呢。
姬偌倾朝旁边的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会意,立刻转身去客院唤齐寒过来。
言胥目的达到,也无需多言,只再次欠身道:叨扰郡主,请郡主恕罪。
无妨,左右本郡主闲着也是闲着。
姬偌倾自然不会在言胥面前摆架子,一边请言胥坐下等,一边忽闪着大眼睛道:言胥哥哥,你跟齐寒商量事,我能在旁边听着么?换做之前,姬偌倾觉得成天吃喝玩乐的日子也不错。
可如今身边所有人都有正事可做,自己这个郡主若不能为朝廷出点力,总觉得是白拿了俸禄,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自然可以。
言胥没有重男轻女的偏见,也不觉得排兵布阵上的事有必要瞒着姬偌倾,只淡淡一笑,枯燥,郡主怕是没什么兴趣。
怎么会,我当然有兴趣。
姬偌倾连连摇头,见言胥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方才转了话题道:言胥哥哥,大姐姐病了,你可有进宫探望?凌月悄然出京的消息,言胥自不会跟姬偌倾提及,只道:公主需要静养,人来人往应付起来总是耗费精神,待公主身子好了,自然会跟臣相见。
说的也是。
姬偌倾心思简单,也没有多想什么,很快又是笑盈盈的模样,言胥哥哥不要着急,齐寒那家伙做起事来时常废寝忘食,若耽误个一时三刻也是有的。
齐寒惯是个性子别扭的,若他认为自己手里的事很重要,别说言胥,就连凌月亲自过来,他也不会立刻过来拜见。
都说过刚易折,齐寒的性子当真不适合在朝堂上生存。
若不是凌月素知齐寒的性情,对他给予了最大的包容,便是这辈子也难有出头之日。
言胥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节,只微微摇头道:无妨。
凌月能给齐寒的尊重,言胥亦可以给,这样的惜才之心,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好在这次齐寒没有被什么重要的事绊住脚步,在姬偌倾和言胥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他在大厅中间站定,分别向姬偌倾和言胥行了礼,开门见山道:言将军找下官所为何事?如今的齐寒已是兵部侍郎,哪怕身上有伤还不能前去任职,每日也有大量事务要处理。
这个时候,言胥绝不可能是来找他寒暄的。
关于军队的整编,我有几点打算,想来找你商议。
言胥也不卖什么关子,开门见山道:另外,只有京郊大营远远不够,需要将兵力周围的兵力都整合起来,依着规矩统筹训练,这其中的安排部署,兵部需要拟出方案,商议好之后呈报皇上。
虽然姬文旻并不主事,但朝廷需要推行的法令,都需要加盖玉玺,以皇帝的名义去推行。
言将军的意思下官明白,方案早就拟好了。
齐寒语气稍稍一顿,神色严肃道:只是谭大人迟迟不肯同意,此事想要推行下去,还要另行商议。
齐寒做事向来一丝不苟,在修改排练新阵型时,就已思量好了之后要如何推行。
可惜他哪怕升了官,也只是个没有任何助力的兵部侍郎,哪怕有凌月在背后撑腰,兵部那些个墨守成规的老顽固也不肯买账。
首当其冲的,就是兵部尚书谭为。
谭为虽然年事已高,过不了一两年就该告老还乡,但那也是一两年之后的事。
只要他一天还是兵部尚书,这兵部的实权就紧紧握在他手里。
谭为倒也不是一味明摆着跟齐寒对着干,只态度温和地表示,如今这兵阵都是才研究出来的。
虽然看起来还算不错,却并没有经历过战争考验,绝不能盲目冒险。
更何况,祖宗早有规矩,新皇驾崩后,新皇总要承袭旧制,待三年之后才能有所更改,否则便是对先帝不敬。
这样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哪怕凌月再强硬,也不敢轻易落得个不孝的名声。
当然,谭为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不够了解凌月。
凌月从重生那一刻起,就定了主意,为守住大夏国的百年基业,不惜一切代价。
她连性命都能舍弃,区区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眼下,凌月想放手让齐寒自己在兵部摸爬滚打些时日,所以并没有立刻出手干预,只是在背后静观其变。
凌月这样做,不仅是为了锻炼齐寒的能力,更是想给谭为一个重新考量的机会。
是人总有犯糊涂的时候,谭为之前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铤而走险去投靠王祁,也是情理中事。
他为朝廷效力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私心里,凌月不希望这些于国有功的老臣,最终因一时糊涂,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这其中的考量,凌月虽然没有跟言胥商量过,但言胥只需稍稍一想,也能猜测出几分。
若是平常时候,再拖上些时日也无妨,可如今凌月已经去了东境,若能顺利收服陈临渊自然是好。
如若不能,便要做好出兵平叛的打算,整顿军务之事便是半刻也拖不得的。
这样想着,言胥沉吟道:此事不可再拖延,你的身子若还受得住,随我进宫面见皇上。
至于谭为,他只有法子让对方做出让步。
下官无事。
齐寒早就想面见凌月商议,只是凌月这几日病着连姬偌倾都见不得,他自然没办法去打扰。
如今有言胥陪着,自是再好不过。
好。
言胥点点头,旋即站起身来,却见姬偌倾亦起身道:本郡主跟你们一同进宫。
她虽然不明白言胥为何突然这般着急,却很清楚必然跟之后的朝局息息相关。
多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总能多一层稳妥不是?听到这话,言胥当即拒绝道:此事郡主不宜出面。
第三百零八章 讨论教导为什么?姬偌倾瘪了瘪嘴,有些不服气道:旻……皇上和大姐姐并没有禁止我参与朝堂上的事。
就算谭为再不好对付,还敢对她这个当朝郡主无礼不成?言胥这样说,自然有他的考量,正想着要如何跟姬偌倾解释,齐寒却是难得圆滑了一回,抢先一步开口道:臣有一事要麻烦郡主,还请郡主不要推辞。
姬偌倾认识齐寒这么久,对方还是第一次有求于她,不由好奇道:什么事?齐寒并非随便想个理由敷衍姬偌倾,而是确有要事,便如实道:臣把调整兵阵之事的具体方案写成了模板,但要分发到各处,少不得要多刊印些复制品出来,交给别人去做实在不放心,只能劳烦郡主了。
如此,也代表了齐寒一定要把新兵阵推行下去的决心,无论遇到多少阻碍,也绝不会放弃。
这有什么难的。
一听是这么回事,姬偌倾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又道:那你们就先去吧,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尽管回来找本郡主。
见姬偌倾没有固执己见,言胥心里也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郡主。
因着齐寒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姬偌倾吩咐下人准备了马车。
言胥原是骑马来的,这会儿有事商议,便也一起坐了马车。
路上,齐寒主动向言胥道:言将军,公主可跟您商议过,要什么时候出兵清剿陈自城,此事可万万不能再拖了。
他们身在中枢,很清楚楚皇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把陆凝之放回南楚,也只不过拖着一时三刻,必然是要跟陈自城联手。
若朝廷不能抢占先机,来个攻其不备,很快就会陷入被动局面。
我明白你的意思。
言胥抬眸跟齐寒对视,不得不说,凌月的眼光的确极好。
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虽然出身寒门,却有着不俗的见识,对危机,更是有着仿佛天生般的敏锐。
可受性格影响,到底还是略显浮躁了些,情绪很容易受外界影响。
言胥向来不善言辞,更不愿意跟太多人打交道,这一点朝中上下无人不知,齐寒自然也不例外。
见对方这样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齐寒心里更多了几分疑惑,神情更加严肃起来:言将军为何这般看着下官,可是下官说错了什么?对言胥,无论能力还是人品,齐寒都是打心里钦佩的,所以这番话并非不悦,而是诚心请教。
没有。
言胥微微摇头,只淡淡道:上兵伐谋,或许在公主看来,战争并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虽然出兵势在必行,但这场仗到底要不要打,如何去打,还是值得思量的问题。
这一点,言胥跟凌月的想法完全相同。
陈自城最是个阴险狡诈的,处理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棍子打死,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否则只会后患无穷。
上兵伐谋并不是什么稀奇词儿,齐寒熟读兵书,自然也是明白的。
但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他可不觉得陈自城有那么好料理。
言胥淡淡道:这是自然,可眼下还没有到千钧一发的时候。
正如齐寒所言,陈自城要一棍子打死,否则后患无穷。
那么这个时机就显得尤为重要,早一分晚一分都是不成的。
他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如今还不是时候,那要到什么……齐寒下意识地就要反驳言胥的话.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会想言胥是不是还未从北境巨大的伤亡惨痛中走出来,本能地畏惧战争。
但这样的想法,才从脑海中闪过就被他否决掉了。
因为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聪明人之间,有时候并不需要太多话,只一个眼神,言胥就知道齐寒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里不由更多了几分欣慰。
这人性子急归急,总归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会一味地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既明白本将军的意思,自然也该明白公主的意思。
言胥并没有跟齐寒点破什么,只继续道:兵部那边,无论你想什么法子,都要尽快握在自己手里,只有我们不受掣肘,才能保证公主的命令畅通无阻地执行下去。
当然,不仅仅只是兵部,朝廷六部都要如此。
其他事,他自会一一去做。
听到言胥的话,齐寒微微愣了愣,很快便一字一顿道:臣明白言将军的意思,但许多事臣不会去做,也做不到。
齐寒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这种人的底线向来很高,无论为了什么目的,都绝不会动摇自己的底线。
什么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之事,他是绝不会做的。
做事是手段,不是目的。
言胥迎着齐寒的目光,语气中已多了几分少有的凌厉:这一点,你必须要清楚。
齐寒有底线,言胥自然也有自己的底线,甚至比齐寒的底线还要高。
但他不是一根筋不善变通之人,这一点,从他设计让北狄大军入了自己的圈套,从而在那般恶劣的局势下,翻身打赢北境保卫战,就能看得出来。
兵部积弊已深,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谭为积累的人脉势力瓦解掉,不是只靠硬刚就可以的。
言胥虽然看上去是个儒雅清冷的贵族公子,但到底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铁将,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种气势,便如世家大族根深蒂固那般,是多年积累下来的,不是齐寒这个才上过一次战场的新人可比的。
齐寒一时之间竟被震住,想了想亦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垂眸拱手道:下官请言将军示下。
言胥原本就是要点拨齐寒的,见齐寒没有固执己见,心里也踏实了许多,淡淡道:是人都有秘密,这些个秘密有时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只要拿捏住了,他们自然就不会再跟你对着干。
第三百零九章 人尽其用齐寒对言胥的印象,一直是温文尔雅的世家贵公子。
哪怕后来言胥跟随夏皇领兵出征,这个印象也没有改变,但此时此刻这几句话,却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
言胥不是不懂手段的人,也不是不屑于用手段的人。
只要对朝局有利,对凌月有利,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对此,齐寒并不认同,甚至有些反感,可要让他反驳,却偏偏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沉吟片刻,齐寒垂眸道:下官明白。
无论如何,他都要让新兵阵推行下去,在这之后,还要让新政在地方推行下去。
言胥并没有因为齐寒不情不愿的态度,而有所不满,只再次道:朝堂上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我们不是要一杆子打翻所有人,而是要尽己所能地,让更多有才能的人为我们所用。
言胥向来沉默寡言,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可见对齐寒的重视。
这是夏皇曾经跟言胥说的话。
那时候,他也有许多不解,也不想因为外界环境去改变自己所坚持的风骨。
可事实告诉他,当自己所做的事,有着无法比拟的长远价值时,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谓的世家风骨,跟大夏王朝的安危,天下百姓的性命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下官会竭尽所能做好分内之事。
齐寒并没有正面回应言胥,只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道:如今已是春天,眼见到了耕种的季节,公主将之前世家大族交还朝廷那些土地,交由下官打理。
言胥如今是兵部侍郎,土地银钱之事原该由户部来处理,凌月却破格将此事交给齐寒来做。
可见对他的期许,远不仅仅只是带兵打仗那么简单。
她要把齐寒培养成一代明相,大夏王朝史上第一个出自寒门的明相。
言胥静静听着齐寒的话,齐寒见对方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正色继续道:下官想着把那些土地分给那些个没有土地的佃户耕种,由朝廷派发种子,秋天有了收成,也由朝廷出面收购,言将军认为如何?无论世家大族还是朝廷官员,都不是傻子。
虽然迫于各方压力,不得已退还了不少田地出来,但所退的并不是什么良田,若充公变卖,少不得又是一场土地集中。
最终得宜的还是有钱人,老百姓根本得不到任何实在利益。
倒不如用来做推行新政的试验点,若能从中发现什么执行上的不妥之处,也好适当调整。
对于那些个退回来的田亩,凌月之前也跟言胥提及过。
言胥并没有直接否决齐寒的话,而是神色平静地反问道:对于那些南楚战俘,你是怎么打算的?他们是胜利了,但这些战俘若不能妥善安置,随时都可能成为心腹之患。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若让他们解甲归田,难免有些大材小用。
言胥的意思并不难理解,齐寒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他神色有些沉重,稍稍斟酌后继续道:既是在战场上得来的人,自然还要用在战场上。
培养一个士兵并不容易。
且不说在民间多征收一个士兵,田间就少了一个能耕种田地的劳力。
就算培养好了,那些从未见过血的新兵,跟在沙场磨炼过的老兵,也完全不可同言而语。
他们毕竟是南楚人。
历来在战场上被俘的敌军,若非就地绞杀以正军威,便是常年发落到边境地方服苦役。
之前在北境战场上俘虏的北狄士兵,便是如此。
言胥并非思想顽固的老古董,之所以这么问,是想听听齐寒是一早就有了周全的想法,还是一味理想化的假设。
纸上谈兵,是要误国误民的。
言将军说的没错,他们是南楚人。
齐寒眸中有炽热的光芒闪烁,显然对自己的计划有着全然的信心。
他看着言胥,一字一顿道:爱国之心人人有之,可若跟荣华富贵比起来,便也说不好哪个更重要了。
军武之人多是糙汉子,体力耐力高于常人,他们之所以参军入伍,一些人是因为强制兵役,实在没有办法。
另外一些人,则是因为考取功名无望,需要这条路来为自己搏一个比旁人更好的前程。
要说保家卫国?或许有吧,但绝对不多。
毕竟楚皇也不是什么英明大方的主儿,对这些士兵的性命向来视若草芥。
只要他能效仿商君之法,奖励军功,能够让这些人在战场拼杀中得到实实在在的名利,自然有的是人愿意搏这个前程。
齐寒能有这样的想法,,可见他并不是一个刻板之人,正相反,他对人性有着十分深刻的理解。
听到齐寒这话,言胥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见状,齐寒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得对方认可的,他心里早就有了完整的想法,这会儿说出来自然也没有半分犹豫。
当然,下官不会让他们去攻打自己的母国,而是派他们去别的地方,比如攻打陈自城以及东瀛人。
陈自城一个土匪出身的乱党,向来为人所不耻。
至于东瀛人,他们可不仅仅在夏朝东境烧杀抢掠,前些年也没少侵犯南楚。
无论夏国人还是南楚人,对东瀛人的恨意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借力打力绝不会有什么差错。
的确是个好办法。
言胥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齐寒这个大胆的尝试,但到底还是嘱咐道:俘虏跟俘虏也不尽相同,既要用人,必得好好挑选,编入寻常队伍即可。
军队中,都是一个阵营一起行动的。
把一两个俘虏放到四十多个夏朝士兵的队伍中,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怕他们会翻出什么花样来。
这一点,齐寒之前并不是这么考虑的,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应承道:下官明白。
说话的功夫,皇宫已经到了,两人依着规矩下了马车,从宫门口步行去勤政殿。
第三百一十章 其他设想齐寒身上有伤,走起路来自然慢些。
言胥为了迁就他的步伐,少不得也要放慢速度,两人还没走出多远,就见一小内监迎上前来回禀道:言将军,齐大人,皇上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吩咐了谁都不见,您二位请回吧。
其实寻常时候大臣进宫,都要先递折子等皇帝通传,因着夏皇看重言胥,赐了可随时进宫觐见的权利。
到姬文旻这里,对言胥更加倚重,自然就将夏皇这份恩典延续了下来。
若遇到什么意外情况,便是眼前这般场景了。
如今凌月不在京城,言胥对姬文旻的关心比平常更甚,不由有些紧张道:皇上的病情可要紧?只是染了风寒有些头痛,暂时没有大碍。
那小内监也是个懂规矩的,恭恭敬敬向言胥禀了情况,又道:言将军放心,奴才会好好照顾皇上,待皇上身子好了,必会传召您入宫的。
好。
言胥微微点头,跟齐寒对视一眼,转身往宫外走去。
齐寒虽然很急着把自己的计划落实下去,但如今凌月和姬文旻姐弟俩都病着,没了主事之人,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也只能等了。
然而一味枯等,并不是齐寒的性子。
才出了宫门,他就对言胥道:言将军,下官要去兵部,就不跟您同路了。
言胥知道齐寒定是适才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也没有追问,只轻轻点头道:好。
如此,两人在宫门口分别,各忙自己的事去了。
京城里的事暂且不提,凌月也还在赶往东境的路上,但此时此刻,刘振已经来到了东境陈临渊的王府前。
虽说自封了东南王,但陈临渊的身份说到底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土匪。
所居住的东南王府,也不过是之前皇帝东巡时所住的行宫。
这行宫依山傍海,风景极佳,又是方圆几十里地势最高的地方。
只要站上瞭望台,远远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有无敌人来犯,易守难攻,是个绝佳的好地方。
楚凝韫自嫁进东南王府,很快就主动把自己身边,从陈自城那边带过来的下人处理了个干干净净。
之后更是大大方方地用陈临渊挑来的下人,主动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对方的监视下。
人非草木,如此过了这些日子,陈临渊对楚凝韫的印象比之前好了许多。
既无威胁,陈临渊也暂时放弃了让楚凝韫无声无息消失的打算,偶尔也会去对方院子里坐坐,两人虽未有夫妻之实,却也相敬如宾。
这一日,陈临渊闲来无事,又来到后院。
楚凝韫才上完妆正准备用早膳,见陈临渊精神有些憔悴,主动关切道:王爷昨夜没休息好么,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她从来都不是拎不清的女人,知道左右摇摆不定的人是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是以从出嫁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系在陈临渊身上,自然要处处对他好。
没什么。
陈临渊在餐桌前坐下,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早点。
菜式很简单,不过一碟水晶虾饺,一碗莲子羹,外加几块绿豆糕玫瑰糕,不由微微蹙眉:你就吃这些?他东南王府,什么时候这么穷了,王妃连碗燕窝粥都喝不起?这些已经很好了。
楚凝悠抬眸跟陈临渊对视,唇角勾起一丝似有似无的苦笑:妾身出身卑微,小时候三五不时就要饿肚子,直到被陈自城虏到身边养着,吃食上才好了些。
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陈自城养着她们,是对她们存了指望的。
她们每日除了学习一些取悦男人的才艺技巧,还要学习如何察言观色勾心斗角。
一旦斗输了,轻则一整天没有饭吃,重则被人用鞭子抽打。
如今能安安生生地吃饭,不必担心时刻被人算计折辱,已经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
陈临渊也是受过苦的,甚至受的苦比楚凝韫要多得多,这样一番话无疑让他内心颇受动容。
只见他抬手把楚凝韫面前的莲子羹端了过来,用勺子轻轻搅拌了两下,淡淡道:本王不过是个乱臣贼子,你跟着本王随时随地都会有性命之忧,如果你想,本王可以送你离开。
他有他的责任和使命,有他必须要捍卫的东西,但楚凝韫却不同。
她已经受了许多不该受的苦,又何必在自己身边继续承受这些。
听到这话,楚凝韫想也没想,就笑着摇头道:妾身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王爷,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妾身都会跟王爷一同承担。
之前在陈自城身边时,楚凝韫就知道陈临渊跟陈自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如今朝夕相处下来,这样的认知更加清晰。
陈临渊是个有大志向的男人,比之自己的利益,他更在意东境沿线百姓的安危。
这样的男人,值得她冒险跟随。
咳咳……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楚凝韫是头脑清醒的人,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个时候走了,就能高枕无忧地过安逸生活了?她不是单纯的少女,没有这样天真又愚蠢的想法。
万一陈临渊只是一时兴起,想试探一下自己的忠诚度,自己若一口答应下来,便是直接送死了。
其实楚凝韫想多了。
陈临渊并不是试探她,而是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见楚凝韫拒绝的毫不犹豫,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只淡淡道:如果不出意外,朝廷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知己知彼,他虽然跟凌月素未谋面,但对方能在实力差距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击退南楚大军保住京城,绝非等闲之辈。
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只是不知道那位凌月公主,想要如何来对付,或者说处置自己?这一点,自楚凝韫嫁进东南王府,就有了心理准备,是以并没有任何慌乱,只平静道:王爷既然想到此节,心里必然已经有了打算。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不止如此打算是打算,到底能如何谁也不知道。
陈临渊虽然有能力,却并非盲目自信的人,很清楚凌月绝非轻易可以应付的人。
而他最终想要的,也不知凌月会不会答应。
妾身能为王爷做些什么?楚凝韫虽然不知道陈临渊到底是何打算,但从她嫁给陈临渊那一刻起,两人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数。
只有陈临渊好好站稳脚跟,她才能求得安稳。
听到这话,陈临渊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着楚凝韫,似笑非笑地反问道:王妃说说,你能如何帮本王?楚凝韫微微愣了一下,挑眉道:王爷信得过妾身?从她进这东南王府起,身边的人各个都是眼线,哪怕在她主动剪断自己的所有羽翼后,陈临渊对她的戒心减少了许多。
那也仅仅只是减少,并不代表着她就能全然取得对方的信任。
楚凝韫说话的时候,陈临渊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周围扫视一圈。
身边的下人会意,都默默退了下去,整个正厅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信不信任这种话,不是随口说说就能算数的。
陈临渊并没有给楚凝韫肯定回答,只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一遍:朝廷很快就要派人来游说本王,你觉得本王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显然不是那么好回答的。
不过这会儿功夫,楚凝韫已经想出对策,与其犹豫不决,倒不如直截了当些:妾身觉得王爷还是早些跟朝廷和解的好,反贼到底是反贼,做的了一时,难道还能做一辈子?楚凝韫不是傻子,哪怕陈临渊不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多少能猜测出对方的意思。
若陈临渊真跟陈自城一般心思,为的只是自己的个人利益,就不该毫不犹豫地带兵抵御东瀛人。
而是跟东瀛人联手对抗朝廷了。
毕竟对要权位的人来说,百姓的性命,民族的荣辱都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等事成之后再从长计议。
陈临渊没有这么做,可见他的底线早就清清楚楚地摆在明面上。
当着本王的面说反贼,你胆子倒是大的很。
陈临渊虽然冷着脸,但唇角微微上扬的一点弧度,表示他并没有生气,只继续道:你说说,要如何和解?王爷想要什么,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楚凝韫抬眸跟陈临渊对视,并没有半分怯意:王爷之前跟妾身说过,跟聪明人打交道就要真诚些,不是么?哪怕素未谋面,楚凝韫也很清楚,凌月虽然身为女子,能力卓见却不输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
跟她对上,陈临渊占不到什么便宜。
这一点,她清楚,陈临渊更清楚。
所以,无论出于何种考量,陈临渊都不会跟朝廷撕破脸。
王妃这话说的很对。
陈临渊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楚凝韫的话,之后又道:既然王妃如此聪慧通透,那就从现在起,替本王分忧吧。
现在?听话听音,楚凝韫敏锐地察觉出陈临渊的意思,不由微微眯了眼,王爷是想让妾身代您去见朝廷派来的人?似乎是为了印证楚凝韫的猜测,话音刚落,就见陈临渊身边的心腹小厮长泽进来回禀道:王爷,外面有人递了张名帖进来,说是从京城过来的老朋友,特来拜访。
陈临渊微微颔首,示意长泽把帖子拿过来,待看清楚上面的字,不由轻笑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可见不能在背后说人。
长泽听的一头雾水,可见陈临渊之前并未在她面前提及此事,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只有些担忧道:京城的人这时候过来,怕是没安什么好心,王爷要见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别说京城寻常人,就算是皇帝老子到他们地盘上来的,也不见得能占到什么便宜,并不需要畏惧什么。
人都大老远找上门来了,不见岂不是显得咱们没有礼数?陈临渊把帖子合上,慢悠悠道:把人请到前厅奉茶,再吩咐人收拾出一间上好的客房来,不许失礼怠慢了。
是。
长泽答应一声,连忙下去安排,在他离开后,楚凝韫亦起身道:王爷果然神机妙算,您既要妾身替您接待贵客,妾身这就回去梳妆更衣。
冒牌王妃也是王妃,在外人面前,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了体面。
更何况,她还要靠这个身份去跟对方周旋,来为陈临渊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用过早膳再去不迟。
陈临渊一勺一勺把碗里的粥喝完,起身道:既有王妃代劳,本王就先回书房处理其他公事了。
最近,东瀛人小动作不断,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故态复萌,跟南楚那边勾结到一起去,也是迟早的事。
东境的安危不是小事,他必须要时刻警醒着,不能给对方半点可乘之机。
楚凝韫点点头,屈膝行礼道:王爷慢走。
陈临渊深深看了楚凝韫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开。
目送陈临渊离开,楚凝韫并没有再坐回到餐桌前,而是对侍奉在自己身边那两个嬷嬷道:把这些都撤下去吧,替本王妃梳妆更衣。
这两个嬷嬷虽然是陈临渊的人,但这些日子在楚凝韫身边,得她处处以礼相待,自然也生出几分好感。
只见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有些犹豫道:王妃若不想去,可以直接拒绝王爷,想来王爷也不会怪罪的。
陈临渊对楚凝韫的底线很清晰,只要不做背叛他的事就可以了。
至于其他的,做的好了未必有功劳,可一旦有了什么差池,就是天大的过错,又何必去冒这个险?楚凝韫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明白嬷嬷是为自己好,只微微摇头道:王爷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本王妃自然要为王爷分忧。
想要做个摆设,不背叛陈临渊也就够了,但她要的远远不止如此,要做到的,自然更不止于此。
第三百一十二章 左右思量可是……嬷嬷之所以要拦着楚凝韫,是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是陈临渊对楚凝韫的考验。
若楚凝韫能把事情办漂亮还好,否则多做多错,还不如好好在后院待着。
楚凝韫明白嬷嬷是为她好,莞尔笑道:嬷嬷放心,本王妃自有打算。
虽然这些人都是陈临渊的心腹,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她实实在在对这些人好,她们多多少少也会偏向自己。
这样,她就能更快地在这东南王府站稳脚跟。
见楚凝韫坚持,两个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动作麻利地替楚凝韫上妆更衣。
楚凝韫收拾打扮的时候,刘振已经被王府的下人,恭恭敬敬地请到了正厅奉茶。
他身边的随从,也被妥善安置去客房休息。
楚凝韫并没有托大,收拾妥当后就立刻往正厅来,这会儿她已经从拜帖上知道了刘振的身份,也知道对方跟陈临渊有着什么样的交情。
刘振曾经救过陈临渊的性命,虽然在其‘落草为寇’后,就再没有任何联系,但这样的情谊,绝不会轻易抹杀。
陈临渊避之不见的目的,也不是要拒绝刘振,而是还没想好要如何决定。
如此,这决定权就落到了楚凝韫手里。
楚凝韫虽在西南长大,然刘氏一族富甲天下,曾经也是陈自城明里暗里拉拢的对象,只是连续几次都没能成功,这才作罢。
是以对刘氏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如今见到人也不生疏,只笑盈盈道:王爷身体不适,有劳刘员外久等了。
刘振见楚凝韫进来,目光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看。
确定陈临渊并没有跟过来,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恭敬欠身道:草民听闻东南王大喜,今日得见王妃实乃三生有幸,特意为王爷王妃备了薄礼,还请王妃笑纳。
说话的功夫,跟在刘振身后的随从小厮,已将手里的礼单递了过去。
盛情难全,本王妃代王爷谢过刘员外。
楚凝韫微微颔首,示意身后的嬷嬷把礼单收了,又道:本王妃给刘员外准备的接风宴出不得半点差错,你且亲自去小厨房盯着,务必要妥妥当当。
这话既体现了楚凝韫对刘振的重视,又委婉地暗示嬷嬷把其他下人都带走,只留下她跟刘振说话。
是。
嬷嬷会意地答应一声,一并请了刘振身侧的小厮去偏厅歇着。
楚凝韫也不卖关子,待四下再无旁人,便轻轻拨动着面前的茶盏,开门见山道:刘员外是王爷故交,自然也是我东南王府的贵客,只是您这个时候风尘仆仆而来,怕不仅仅是为道喜而来吧?刘振也不是什么好人,否则手里如何能紧紧攥住那么多钱财?这些年虽然名义上跟东南王府毫无关联,实际上暗地里也提供了不少资助。
否则陈临渊年纪轻轻,也无法在这东南一带站稳脚跟。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凌月公主哪怕没有实际证据,多多少少也会有些猜测,若换了旁人,必然是不能善了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满是劣迹的人,竟被派来劝和陈临渊,那凌月公主真是心大,也不怕这两人一拍即合,直接跟朝廷开干。
王妃慧眼如炬,不愧是这东南王府的女主人。
虽然从京城过来一路舟车劳顿,可刘振却精神烁烁,这会儿说起话来亦是中气十足,是进亦忧退亦忧,草民虽不才,却也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为此特意赶来为王爷分忧。
刘振没有见到陈临渊,一时半会儿还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凭着自己对陈临渊的了解,走一步算一步。
左右最差的结果,就是没有完成凌月的托付,陈临渊总不会一气之下把自己扔海里喂鱼就是了。
陈临渊猜测的不错,刘振果然是奉了朝廷的旨意来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的确不错。
楚凝韫心里有了打算,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只微微挑眉道:刘员外有何高见,不如说出来听听,虽然本王妃做不了王爷的主,帮忙传句话还是可以的。
凡事都要留有余地,总要斟酌清楚才能做出最好的打算,眼下一切都不急。
王妃既能替王爷待客,自是夫妻一体,又何必过谦?刘振看着眼前的楚凝韫,恍惚间,竟有一种凌月就坐在自己面前的错觉。
都是刚刚及笄的二八少女,有着寻常女人无法企及的花容月貌,同时又有着超乎年龄的缜密心思。
若真要仔细比一比,楚凝韫自是万万不及凌月的,毕竟出身教养在那里摆着,并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跨越过去的。
可人坐在这里,就莫名觉得是她,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刘员外客气了。
楚凝韫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微微叹了口气道:王爷如今的处境,想必刘员外也是看在眼里的,若当真要让步,便是一步让步步让。
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爷的处境草民明白,公主自然也是明白的,绝不会让王爷吃亏就是了。
之前跟凌月见面时,凌月曾有交代,只要陈临渊愿意,如今他东南王的身份便不会动摇。
不仅如此,还会如镇西王萧暮景那般世袭罔替,给子孙后代留下永久的保障。
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陈临渊的选择。
此言一出,哪怕楚凝韫心里早有准备,也被震惊到了。
世袭罔替,堪比诸侯王的待遇。
别说异姓封诸侯王,就是皇室中人,整个大夏朝得此殊荣的也不过几人。
楚凝韫抬眸看着刘振,慢慢笑了:这样的身份地位,绝不是简简单单愿意归顺朝廷就能得到的。
所有的赏赐尊荣,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楚凝韫在陈自城身边待的久了,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王妃聪慧,稍稍一想就明白公主的意思,王爷自然更是如此。
刘振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叫做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言,只笑盈盈道:草民话已带到,请王爷王妃慢慢思量。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主动投诚有劳刘员外了。
楚凝韫微微颔首向刘振表示感谢,刘员外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请先回房间歇息,待王爷用完汤药身体好些,再来跟您相见。
刘振明白这些事不是楚凝韫一个人能做主的,必定要跟陈临渊商议,微微颔首道:多谢王妃。
如此,刘振起身离开,在这之后,楚凝韫并没有急着去见陈临渊,而是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
见状,身边的刘嬷嬷不解道:王妃,您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没有。
楚凝韫微微摇头,王爷这会儿有正事要忙,左右也不急于一时,不必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东瀛人越来越不安分,陈临渊一门心思都在想着如何对付他们,少不得要跟手底下的人仔细商议。
这个时候过去,少不得要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秘密。
这种既没有好处,还平白惹人怀疑的事,她才不要去做。
听到这话,刘嬷嬷也明白了楚凝韫的顾忌,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王妃,小厨房那边已经安排下去了,王爷午间会跟那位刘员外一同用午膳么?楚凝韫对着铜镜,把发髻上那只分量十足的金蕾丝步摇摘了下来,淡淡道:或许会吧,且看王爷的意思。
陈临渊现在只是不再怀疑她,离着信任无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在这个微妙的时候,陈临渊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让她做的事,她绝不会主动参与半分。
且不说刘振和陈临渊两人都在如何猜测着对方的想法,这边,凌月离开京城,经过三天日夜奔波,人也顺利到了南省。
如果没什么意外,再走五六天,就能到陈临渊如今所在的江城。
这次陪凌月出京的除了暗卫和御林军中挑选的精卫,还有苏芮。
至于玉痕,则留在毓秀宫,跟陈临相互配合,以防宫里临时出什么意外状况。
由此也可见得凌月对苏芮的看重。
因是微服出访,凌月并没有住在朝廷沿路的驿站,而是如寻常百姓般在客栈住宿。
这样既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也方便沿途了解各地的实际情况,不至于被地方官员哄骗欺瞒。
在凌月身边这些日子,苏芮对这位新主子的心思,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些。
趁着为凌月布置午膳的功夫,笑盈盈问道:公主,算着日子刘振已经见到陈临渊了,您一向用人不疑,自不是信不过刘振,又何必亲自走这一趟?凌月一路走来,看着周围百姓生活安定,并未受京城那波战争的影响,心情自然也畅快了些,抿了口茶道:刘振去只是替本公主试探一下陈临渊的态度,至于承诺……他自然是给不了的。
东瀛倭寇不远万里漂洋过海而来,绝非寻常贼寇,而是一个个训练有素的高手。
这些人根本没有任何组织规律而言,只一味地烧杀抢掠,之后便会带着抢掠来的东西逃跑。
正因如此,这些人可以随时随地胡作非为,机动性强,来去自由,且不需要任何成本。
无论朝廷驻军还是陈临渊手下的人,想要抓住这些人都非易事。
陈临渊现在想要的,必然是能彻底统领东境的兵力。
可对朝廷来说,要给一个本该剿灭的反贼兵力,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算这样,公主亲自去见陈临渊也太危险了些。
苏芮夹着菜的手微微停顿一下,看向凌月道:如果公主信得过奴才,不妨让奴才先替您去走这一趟,若没有什么意外,您再出面不迟。
苏芮虽然对凌月的聪慧谋略很有信心,但有些事并非单单只靠谋略就能成事的。
这不仅要考验自己的能力,还要考验对方的心量气度。
若陈临渊是个狭隘的,二话不说直接让人把凌月绑了扔海里,就算有满肚子的谋略也用不出来。
你能有这份心自是好的。
凌月既然敢单枪匹马主动前来跟陈临渊谈判,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似笑非笑道:陈临渊不会对本公主怎么样的,若他连这点都想不明白,就真不配做这东南王了。
凡事都没有平白无故的,凌月格外看重陈临渊,是对他含了指望的。
这份指望,也是陈临渊的指望,他绝不会轻易断送掉。
公主凡事思虑周全,奴才佩服。
苏芮见凌月定了主意,也没有再劝什么,只毫无征兆地转了话题道:公主让真宁大长公主去调查刘虎子的身世,当真只是觉得大长公主是信得过的人么?似乎没想到苏芮会问这样的话,凌月微微挑了挑眉,语气中已带了两分微不可察的凌厉:苏芮,看来你对本公主的事很好奇。
向来只有主子问奴才话的份儿,身为奴才这样过问主子的决定,实为大逆不道。
苏芮在真宁大长公主身边待了那么久,自是懂分寸的,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奴才越矩,罪该万死。
这样说着,苏芮敛衣跪了下来。
他跪的笔直,并无任何畏惧之色,见凌月没有打断自己话的意思,方才继续道:公主很想知道真宁大长公主此次进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是么?正如凌月之前跟玉痕说的那般,苏芮是个聪明人,并不需要刻意拉拢,他完全可以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这些日子,苏芮无时无刻不在反复权衡。
真宁大长公主让她来凌月身边伺候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他也着实是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上的。
可凌月这些日子并没有任何防备芥蒂,便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心腹来培养的。
他不是傻子,很清楚自己跟在凌月身边才是有前程的,为了给家人洗雪冤屈,哪怕付出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人左右摇摆总是不长久的,苏芮既然定了主意,自然要寻个机会向凌月表忠心。
而这表忠心的时机,便是此时此刻了。
凌月并没有立刻回应苏芮的话,只自顾自细嚼慢咽地继续吃着饭。
就这样,直到苏芮在地上跪的膝盖刺痛,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头顶上方才终于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本公主的确想知道,却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事反常态必有妖,是个人都知道真宁大长公主此时进京目的不单纯。
凌月想知道,却也不急着知道,毕竟她那位姑姑也不是什么聪明人,等她自己露出马脚,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三百一十四章 当年缘由苏芮咬紧牙关忍着膝盖上的刺痛,一字一顿道:公主睿智,自然明白许多事宜早不宜迟,否则也不会选这个时候去见陈临渊。
凌月把苏芮的神色看在眼里,见时机成熟,淡淡道:起来说话吧。
人总是要敲打的。
对苏芮这种会做出正确取舍的聪明人来说,如何让他心服口服,就更显得格外重要。
奴才多谢公主。
苏芮依言起身,然而膝盖已经麻木地不听使唤,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
这会儿功夫,凌月已经用完午膳,她放下筷子,抬眸道:真宁大长公主的事不急,先说说你自己吧。
戏班子可不是什么享福的地方。
若苏芮当真只是个自幼孤苦无依的戏子,哪怕天资再高,在学艺过程中也少不得要吃足了苦头。
绝不会像现在这般,跪上半炷香时间就受不了。
苏芮知道凌月必然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却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低声惨淡一笑:公主聪慧睿智,必是早早猜测到了,既然如此,奴才想问一句,这么多年,先帝对我苏氏一族,可曾有过半分愧疚?你……果真是苏万森的儿子?凌月原本只是猜测,这会儿听了苏芮的话,却是彻底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苏芮点点头:是。
诚然苏万森罪不至死,可若不是他心生贪念做了不该做的事,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凌月看着苏芮的眼睛,面无表情道:父皇说过,苏万森对朝廷有功,他的死虽然可怜,却并不无辜。
苏万森这个名字,大夏朝每个人都不会陌生。
曾几何时,他是夏皇最信任的臣子,夏皇将户部和吏部两大核心部门全部交托在他手里。
对他所提出来的一些富国强兵的决策,纷纷大力支持。
苏万森的确有着过人的才能,在他的管理下,朝局平稳,国库收入与日俱增。
正因有着丰厚的钱粮做支撑,夏皇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带兵四处征战。
然而人总是贪心不足的,苏万森大权独揽又颇得皇帝信任,想要巴结他以求飞黄腾达的人数不胜数。
长此以往,苏万森渐渐失了之前的清廉公正,开始私下收受贿赂,结党营私。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些年夏皇对苏万森的信任倚重,已经让许多朝臣不满。
他们瞅准时机,把苏万森收取贿赂的证据呈到夏皇面前,让夏皇严惩苏万森,以正朝廷纲纪。
苏万森只是一时糊涂,收取的银钱并不算多,原本只需要流放苦寒之地做苦役就可以了。
然而他这些年得罪了太多人,那些人不肯放过他,义正严词地联合上书,逼夏皇杀掉苏万森,以儆效尤。
夏皇心里虽然不忍,但当时朝廷动荡不安,若再因此事掀起轩然大,波,必然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思量之下,夏皇最终不得不下旨斩杀苏万森,连带着将苏氏一族全部发配流放北境。
当时苏芮还不够十岁,虽然暂时保得性命,但在岁寒之迹徒步去往滴水成冰的北境,没过多久就在饥寒交迫中高烧不止。
苏芮身为罪臣之子,没有哪个衙役会把他当人看待,连药也不给吃,只把他扔到路上自生自灭。
就在苏芮病的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苏万森生前曾救助过的好友林齐一路追了过来,在雪地里救下浑身已经冻僵了的苏芮。
就这样,苏芮侥幸捡回一条命。
索性衙役都以为苏芮已经死了,也没有人再去追查他的事,林齐便把苏芮带在自己唱戏的戏班子里当学徒,这一待就是十年。
原本苏芮的日子可以这样平静地继续过下去,可他心里始终记着父亲的仇恨,一心要给父亲报仇。
在他的刻意算计下,总算趁着真宁大长公主来戏院看戏的机会,引得了她的注意,这才能顺利来到京城。
真宁大长公主也不是好糊弄的,没过多久就查清楚了苏芮的身份。
正因知道他铆足了劲儿要报仇的心思,才会把他放到凌月身边,而不担心他会背叛。
凌月正端了茶水漱口,听到苏芮的话,不由轻笑道:是真宁大长公主查清楚了你的身份,还是你故意透露给她知道的?人都是有秘密的。
一个人只有自认为掌握了另一个人的秘密,才会从心里对他放松警惕,认为他绝不会背叛自己。
这一点,自幼看尽世间冷暖的苏芮,比着虽然经历过起起伏伏,却始终养尊处优的真宁大长公主,要高出几个段位。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主。
苏芮有些自嘲地笑笑,奴才有时候忍不住去想,皇上这些年到底是如何教导公主的,才会让公主如此聪慧近妖?本公主并不聪慧,只是肩上扛着江山社稷,不允许出半点差错,无论做什么都要反复思量数次,思量的多了,有些事自然也就明白了。
凌月并没有把苏芮当成下人,说起话来格外心平气和,苏万森虽然一时糊涂,却始终对朝廷之事尽心竭力,对父皇亦始终忠诚如一,你是他的儿子,自当明白他的心思。
人性总是有弱点的,苏万森一时没有忍住诱惑收受贿赂的确是错,但却不能因此抹杀掉他对国家的贡献。
功是功,过是过,这一点,凌月向来分明。
听话听音,苏芮微微蹙眉,公主到底想说什么?凌月淡淡道:你只知道父皇下旨处死了苏万森,可知道这道赐死的旨意,是苏万森自己向父皇求的?当时的情势,已经不仅仅是苏万森收受贿赂的问题了,而是他所制定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严重损害了世家大族和朝廷官员的利益。
那些人对苏万森恨之入骨,便是对夏皇恨之入骨。
只是他们身为臣子,不能也不敢对夏皇怎么样,便借着苏万森的事大做文章。
如果夏皇强势保下苏万森,正好给了他们反叛的理由,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有罪无罪苏万森哪怕一时糊涂,对夏皇的忠诚却没有减少半分,更不愿意看到自己亲手制定的一系列规章制度付诸东流。
夏皇只有遂了那些朝臣世家的心意处死他,才能让那些人无话可说,如今的旧政才能保留下来。
所以,苏万森虽然糊涂,却以自己的性命来弥补了错误,没有造成更加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对此,夏皇心存感念,亦派暗卫去找寻过苏芮的下落,想要把他好好养在外面。
可惜那个时候苏芮已经被人接走,暗卫没有找到苏芮,便听了那些个看守小兵的话,以为苏芮已经病死了。
为此,夏皇还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直到再次带兵出征,才渐渐淡忘。
如今苏芮的出现,算是弥补了夏皇多年的遗憾,虽然他如今人已经在九泉之下,不得而知了。
……这么多年,苏芮一直以为夏皇恨着自己父亲,没成想却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怔怔看着凌月,突然用力摇头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凌月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只微微抬了抬眼眸:你是罪臣之后,若本公主真要置你于死地,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苏芮很清楚以凌月如今的身份,连皇帝姬文旻都要对她毕恭毕敬,她根本没有必要说这样的谎言来欺骗自己。
可他恨了那么多年,这样截然相反的真相,他怎么都接受不了。
心里的情绪波动太大,苏芮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一双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凌月身上。
凌月并没有再说什么,只面色平静地看着苏芮,好一会儿,苏芮才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讷讷道:公主明知奴才心怀异念,还宽纵奴才至今,是因为奴才父亲的缘故么?是。
凌月点点头,唇角微微勾起:也不是。
诚然夏皇对苏万森有愧疚,但这样的愧疚,只能保苏芮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却不能让他得到自己的重用。
听到这话,苏芮想也没想,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那是为何?因为你是个可用之才。
既然话已经说开,凌月也没必要再掩饰什么,开门见山道:苏芮,你今天能主动跟本公主说这些,就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取舍,不是么?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么多年,苏芮一直以为苏万森是被冤枉的。
他恨夏皇杀了自己的父亲,一心想要报仇。
但他所谓的报仇,却并非杀一个人那么简单,而是要紊乱朝纲,搅乱京城的大好局面,让夏皇多年心血彻底落空。
然而还没等他实现自己的想法,就在来京城的路上得知夏皇崩逝的消息。
那一刻,他心里是畅快的,同时也是茫然的。
因为他想要夏皇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亲口为赐死苏万森的事给他道歉。
但这一切,注定都等不到了。
苏芮眼神呆呆的,显然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凌月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苏芮的回应。
是。
许久,苏芮眼神中的猩红渐渐褪去,转为一种深思熟虑的坚定,公主想让奴才做什么?苏芮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凌月并没有看错人,这些日子的考验和等待也是值得的。
她抬手示意苏芮起来,一字一顿道:去做你父亲没有做完的事。
……要说之前苏芮对凌月只是防备忌惮,现在就是完全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了。
他仔细打量了凌月一圈,确定对方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心里反而更忐忑:家父是罪臣,公主怎么会放心奴才?用人不疑的确是凌月的性子。
这一点,苏芮这些日子都是看在眼里的。
但这也要分人,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内监,还是个以色侍人,声名狼藉的内监。
凌月摇摇头,语气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你父亲的确是罪臣,但他到底有没有罪,本公主并不能确定。
其实直到现在,凌月都不明白,以苏万森那样的人品性情,如何做得出私受贿赂这种事。
不是没怀疑过他是被别人陷害的,可若真被陷害,就该喊冤让父皇彻查才是,而不是最终落得个那样的结局。
她曾经也想问父皇,可父皇只说自己对不起苏万森一家,却对缘由讳莫如深。
若不是早就对此事存了个疑影儿,凌月之前也不会对苏芮这般宽纵。
公主可觉得我父亲是冤枉的?苏芮在凌月身边侍奉了这些日子,见她那般神情便能猜测出几分,顿时像在绝境中寻找到了希望。
这样想着,语气不由也激动了起来,公主,我父亲绝不是贪赃枉法之人,请您重查当年旧案,还父亲一个公道!知子莫若父,反之亦然。
苏芮从来都不相信苏万森有罪,否则也不会如此恨夏皇。
可这么多年来,无论他怎么想办法调查,始终也没查到半分线索,渐渐也不得不认命。
但此时此刻,凌月这番话却让他心里再次燃起希望。
只要凌月愿意重新调查当年之事,父亲就有洗清罪行的希望!这话你不说本公主也会去做。
凌月并不需要为了讨好苏芮而做什么,而是的确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这样说了一句,又道:但不是现在。
如今朝局纷杂,原本就快要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绝不能再节外生枝。
奴才明白。
苏芮想也没想就点头道:公主是言而有信之人,有您这句话,奴才愿忠心侍奉公主,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若有违背本公主自会如你所言。
凌月既已决定重用苏芮,便只是训诫几句罢了,并不会为难他,很快转了话题道:行了,现在可以说说真宁大长公主的事了。
是。
苏芮抬眸看凌月一眼,很快垂眸道:真宁大长公主只有一个女儿,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女儿着想,爱女心切之下,自然少不了要犯糊涂。
第三百一十六章 其他缘故苏芮说着这话,见凌月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又继续道:真宁大长公主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就算勉强扶女儿坐上皇后之位,也断然不会稳固,便接受了王祁的示好,以便彼此配合,掌握朝政大权。
王祁的野心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会把主意打到真宁大长公主身上并不奇怪。
除了真宁大长公主,姬文权那边必然也少不了他的出谋划策。
毕竟他只是一个臣子,想要明目张胆地造反夺权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皇帝控制在自己手里。
想要走通这一步,只要除掉凌月就可以了。
对这些,凌月心里早就有数,微微挑眉道:仅仅只是如此?这样还不够么?苏芮微微愣了愣,很快明白凌月的意思,垂眸道:公主,真宁大长公主只是想揽权,并未糊涂到跟外敌勾结的地步。
北狄人狼子野心,跟他们勾结哪怕能得到一时的助力,最终必然也是毁家灭族的下场。
若真让蛮夷夺了大权,凌月固然没有活命的机会,她这个长公主和她的血脉,必然也没有活命的机会。
这点利弊,真宁大长公主还是能权衡清楚的。
那就好。
凌月对真宁大长公主的底线,就是她不跟外敌勾结,如今听了苏芮这话,也算放下心来。
父皇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同室操戈,血脉相残,只要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也不想对真宁大长公主下死手。
苏芮抬眸看凌月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唇道:王祁在朝中影响再大,也不过是个臣子,如今又已是风烛残年,公主想要了结了他,办法多得是,为何要一直隐忍到现在?这也是他最不明白的地方。
死一个王祁容易,可他现在对本公主有大用,死不得。
凌月明白王祁的心思,也知道他有多大能力,这一切既然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便也没什么太需要担忧的。
正相反,如今该焦灼的是王祁才对。
听了凌月的话,苏芮神色不由有些凝重:公主的意思,王祁会派人来追杀您?凌月并没有给出绝对答案,只淡淡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本公主若是王祁,必然不会放弃。
虽然在外面杀掉凌月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但对比着戒备森严的皇宫来说,眼下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万一成功了,便是一劳永逸。
虽然凌月身边有不少高手,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苏芮如今既然跟定了凌月,就不想她有任何闪失,当即道:公主不可在某一地久留,还是早早启程的好。
只要他们赶路赶的快,让那些个追上来的人找不到规律,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陈临渊,无论公主有没有把握说服他归顺朝廷,想来他都不至于糊涂到跟王祁有什么关系。
凌月知道苏芮是为自己好,但对这番话却并不认同,只似笑非笑道:早早对上早早解决,一味逃避是没有用的。
塞为下策,疏为上策。
这一点,早在三岁时听父皇讲大禹治水的故事时,凌月就明白了。
所以无论遇上什么事,只要不牵扯到‘放长线钓大鱼’的整体布局,她都不会逃避退让,而是积极解决。
以前如此,以后更是如此。
似乎是为了印证凌月的猜测,话音刚落,包间外面就传来一阵阵打斗声,不必说,自是有刺客追了上来。
听到响动,苏芮抓起凌月的佩剑,下意识地护在她身前,公主放心,奴才也会些功夫,必不会让那些贼人伤了您。
虽然苏万森是文人出身,却一直想让儿子做个为国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自幼便请了习武师父来教苏芮。
若不是习武磨出来的的好底子,流放时那场高热就能要了他的性命,断然拖不到被人救走那一天。
在那一瞬间,苏芮来不及多想其他,完全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凌月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哪怕苏芮再恨父皇,再恨朝廷那些个逼死自己父亲的人,他心里却明白,自己父亲是希望朝廷安宁,国家强盛的。
这样的信念是自幼根植在骨子里的,哪怕经过这么多年的扭曲压迫,也无法改变。
这样的思绪从凌月脑海中闪过只是一瞬,她并没有担忧什么,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多眨动一下:放心吧,他们只是派几个人来试探一番,根本没有命进来。
外面守着的,都是父皇精心培养多年的暗卫,武力值绝非寻常杀手可比。
就算王祁养的杀手再厉害,也断然无法相提并论。
额?苏芮显然对凌月这番结论有所疑惑:可是……这完全不符合杀手的作风。
任谁都知道,无论刺杀还是行军打仗,都要遵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必然是要一击即中。
否则便是给了对手防备的机会,之后想要再故技重施,难度就要大得多了。
这话的确没错,但凡事都有两说,凌月既然要把苏芮当成心腹,自然也要把话说明白:他们并不确定本公主到底在不在这里,自然不可能孤注一掷。
之前在宫里,凌月能让玉痕做自己的替身待在勤政殿内殿里不出来,在路上的时候,自然更有可能寻替身来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若此时屋子里待着的不是凌月,而是那个替身,他们把所有杀手都派出来孤注一掷,之后岂不是没有可用之人了?公主一路走走停停,原来是为着这个缘故。
苏芮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聪明了,但跟凌月比起来,难免还是落了下成。
这样想着,他只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里的佩剑放回到桌子上,垂眸道:奴才唐突,擅自取用公主的贴身佩剑,还请公主责罚。
行了,本公主自然不会怪你。
这会儿功夫,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停了下来,凌月凝声道:出去瞧瞧。
第三百一十七章 突发时疫暗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些许忐忑,公主,所有刺客都已伏诛,没能……留下活口。
这样的刺杀,应该留下活口细细审问出幕后主使才对,否则就是暗卫失职。
苏芮看凌月一眼,上前打开门请凌月出去。
凌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道:清理干净,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惊扰。
王祁是在试探她,她就来个将计就计。
这个时候,越是不动声色,对方就越是心里没底,不敢轻举妄动。
是。
暗影答应一声,自有别的暗卫去做这些善后之事,自己则向凌月问道:公主可要即刻启程?凌月点点头:走吧。
凡事宜早不宜迟,不出年底,他们跟南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早些把陈临渊收到麾下,这东境海防,就能安一重心。
苏芮知道凌月不会在途中哪一处久留,但他的心思到底比暗影要灵活些,小声问道:公主,再往前就是姬文权的封地了,您可要跟他见上一面?姬文权在宫里安插探子,意欲对夏皇和凌月图谋不轨是事实,无论如何都推拖不得。
但这些事到底不是他亲手所为,若就这样处置了去,显然也不合适。
他之后会面临怎样的境遇,完全取决于凌月想不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然,机会是机会,姬文权能不能抓住机会迷途知返,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能在这个好时候考虑到姬文权的问题,足见苏芮的确是思虑周全之人,凌月眸中多了几分赞赏,淡淡道:见是一定要见的,但不是现在。
她当然会给姬文权机会,但这个机会是建立在东境安稳无虞的情况下。
这次,她会在陈临渊归顺后,将姬文权手下现有的兵力,全部调用到陈临渊麾下。
若姬文权是个聪明的,自然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败露,后半辈子安安分分做个衣食无忧的王爷也罢了。
若他再动什么心思,就怪不得自己手下无情,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是,奴才明白。
苏芮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侍奉凌月出了客栈。
这次,凌月没有选择骑马,而是坐了马车,在上马车之前,在苏芮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芮面露震惊之色:公主,这……这也太危险了,无异于与虎谋皮。
凌月眸色平静,显然早有打算,本公主自有计较,你且去做就是了。
苏芮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看凌月的神色,最终还是垂眸道:是,奴才这就去。
这是凌月对陈临渊的考验,也是对他的考验。
他只有把事情办好,才能彻底在凌月身边站稳脚跟,以求日后为父亲平,反昭雪的机会。
凌月点点头,嘱咐道:本公主会拨一个暗卫保护你,凡事随机应变谨慎为上。
为着苏万森的缘故,她也绝不能让苏芮有任何闪失。
想到苏万森,凌月心里忍不住一阵嗟叹。
现在的齐寒,可不就是当年的苏万森?但她一定要牢牢记着当年的教训,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齐寒,绝不会让他落得苏万森当年的下场!苏芮见凌月眉心微蹙,还以为她又想到了什么要紧事,拱手道:公主还有何事尽管吩咐。
没什么。
凌月回过神来,凝声道:快去吧,三日之后务必赶到江城,迟则生变。
是。
苏芮依言退下,暗影亦吩咐车夫启程,一行人兵分两路出了城。
至于那几个被杀掉的刺客,已被不声不响地处理掉,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
且不说凌月派苏芮做什么去了,京城这边,却渐渐不安稳起来。
姬文旻原本只是有点头疼脑热,小孩子身上的病症来得快去得也快,太医来开两副药就好了。
然而药喝了一整天,病症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趋势,晚上身上更是发起了高热,小小的孩子浑身滚烫,昏迷不醒。
姬文旻这一病,可把勤政殿里伺候的奴才吓坏了,连夜去太医院把两个轮值太医都请了来,又派人去寿康宫通知太后。
太后原本就为凌月的病悬着心,奈何凌月早早就来通传了没有大碍无需探望,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这会儿姬文旻又病了,太后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有多虚弱,连夜传了轿撵往勤政殿去,又命令侍卫开了宫门,把太医院院正请进宫来。
太后心急火燎往勤政殿来,然而还不等进到殿内,就被太医拦了下来。
太医神色凝重道:太后,皇上患的是时疾,您万万不可进去,万事以保重凤体为要。
所谓的时疾,便是有传染性的时疫。
太医这话落到太后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她只觉得两眼一抹黑,踉跄着几乎站不稳,你……你说什么……算起来,京城已经有十余年没有出现过时疫病症了,为了预防时疫,前些日子打完仗之后,凌月曾下严旨,要格外注意粮食水源的安全。
打仗死掉的士兵百姓无论身份等级,统统拉到郊外挖深坑埋掉,绝不能在城中停留。
不成想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岔子。
出岔子也罢了,竟然病发在姬文旻身上!听到这样的消息,林嬷嬷也很震惊,但姬文旻到底不是她的儿子,多少会冷静些,用力扶住太后,小声道:主子莫急,一切等太医院院正大人到了,再行为皇上仔细诊治,总不会出差错的。
时疫虽然凶险,却并非百分百致死,且年岁越小治愈的可能性越大。
姬文旻贵为天子,有这么多太医竭尽全力救治,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此时,除了竭力救治姬文旻,还要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京城中的时疫,否则时疫一旦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太后根本就是个经不住事的主儿,哪怕被林嬷嬷劝着,情绪也完全没有稳定下来,只呐呐道:月儿……快去告诉月儿……第三百一十八章 周全之法林嬷嬷虽然不知道凌月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但这么长时间毓秀宫都不许别人进出,显然是有古怪的。
她想了想,忙拦道:主子,皇上患的是时疾,公主身子本就虚弱,万一感染了,岂不是所有人都没有主心骨了?被林嬷嬷这么一提醒,太后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用力咬了咬唇:传哀家旨意,即日起,各宫各处严禁四处走动,但凡有风寒发热症状,立刻隔离开治疗,太医院要多备些药出来,以防到时候措手不及。
是!林嬷嬷和许太医齐齐答应下来,在这之后,太后又道:朝政上的事就由月儿做主,你去毓秀宫跟她说一声,若有什么决定不了的事,就跟三叔商议。
是。
林嬷嬷答应一声,忙不迭去办,在这之后,太后凝声道:哀家要进去看看旻儿。
太后万万去不得。
太医听得这话,再次结结实实拦在太后身前,太后千金之躯绝不能犯险,微臣会好好照顾皇上,一有消息立刻跟您回禀。
哀家心意已决,太医不必再说。
太后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说这话时人已经越过太医走到大殿门前。
守门的小内监虽然畏惧太后威势,却也实在不敢拿太后的安危开玩笑,只齐刷刷把目光投到许太医身上,等着他拿主意。
见状,许太医知道自己劝不住太后,只得退让道:太后就算要探望皇上,也不能这样进去,且随微臣去偏殿做好防护,喝些预防的药才好。
如此,太后在偏殿裹了个严严实实,又以厚实的棉巾覆面,这才进到内殿。
姬文旻身上的高热还没有褪去,脸颊上泛着异常的潮红,虽然在昏迷中,人也是痛苦的,小小的眉头紧紧蹙着,嘴里还迷迷糊糊呢喃着什么。
床边两个曾得过时疫的嬷嬷正守在床前悉心照料,时不时用沾了药水的帕子给姬文旻擦洗额头和手心。
姬文旻从小身体康健,平日里别说生病,就连哭闹都很少发生。
看着昨日还好好的儿子受到这般折磨,秦太后心都要碎了,当即冷冷向太医问道:可查出来皇帝为何突然会感染时疫?姬文旻一直待在宫里,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跟外界接触,若无旁人传染,根本不可能染病。
这个……时疫病因复杂,微臣暂时还没能查找到源头。
许太医抬眸看秦太后一眼,又慌忙低了头,敛衣跪下道:太后明鉴,时疫的感染源并不一定是人,物品食物水源都有可能,微臣必定严加核查,早些给太后答复。
行了,起来吧。
秦太后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许太医不敢有任何怠慢,放缓了语气道:你是皇帝身边用惯的人,这些日子就守在勤政殿,直到皇帝康复为止。
许太医郑重应下:是,微臣领旨!虽然秦太后想多在姬文旻身边待些时候,但考虑到时疫凶险,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就催着她离开了。
秦太后出内殿时,已有宫人准备好了热水,伺候着她暖阁沐浴更衣,确保无虞才送回寿康宫去。
这边,林嬷嬷也连夜来到了毓秀宫。
凌月之所以没有带玉痕出门,为的就是防止宫中,出什么意外,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事关重大,玉痕不敢自己拿主意,又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人知道凌月不在京中的消息,只能暂时以凌月已经睡下为由让林嬷嬷离开。
林嬷嬷离开后,玉痕立刻把被凌月安排到毓秀宫值守的陈临唤来,忧心忡忡地嘱咐道:明日一早,你务必要去言府把宫里的情况告诉言将军,请言胥将军拿个主意,万万不能让京里乱起来。
虽然她会立刻派留在宫里的暗卫把消息传给凌月,但远水终究解不了近渴,总要在京城的言胥拿主意才行。
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陈临握一握玉痕的手,安慰道:时疫虽然凶险,却也并非不治之症,皇上年岁还小,必是能挺过来的。
纵观历史,历代帝王但凡能流芳千古者,少不得都要经历一些凶险,最终都能化险为夷。
姬文旻必然也不例外。
但愿如此。
玉痕担心姬文旻的病情,更担心那些顽固保守派会以此为由,对凌月口诛笔伐。
若他们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凌月身上,说是凌月执意推行新政,对先帝孝道不周,才使得上天不满降下惩罚。
到时候逼着凌月妥协甚至不许再辅政,事情便棘手了。
听到玉痕的话,陈临立刻明白过来:你的意思……这时疫是有人故意为之?事发突然,我也不敢妄自揣测,但公主说过,事反常态必有妖,咱们不得不防备着。
玉痕深深看陈临一眼,又补充道:林大统领今日可在宫里当值?林枭是个靠得住的人,有他跟陈临一起派得力的人严防死守,宫里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
至于京里,她们鞭长莫及,便也不去考虑了。
不在。
陈临摇摇头,却也明白的意思,宽慰道:明日一早,我自会跟林大统领说,你且顾全毓秀宫就好。
我已经想好了,明日一早就宣许太医过来,就说我也感染了时疫,公主下旨将毓秀宫封宫。
此事一出,所有人都等着凌月拿主意,凌月人不在宫里的事必定瞒不了多久。
可凌月离开前曾嘱咐过,要玉痕随机应变,必要瞒的滴水不漏才可以,玉痕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思来想去,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听到这话,陈临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脸色大变,下意识地紧紧攥住玉痕的手,胡闹,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向来信奉鬼神,如何能拿病症之事胡言,保不齐就是要应验了的。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玉痕并无半分惧怕,只淡淡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我总不能诅咒公主。
第三百一十九章病情加重陈临心里显然很焦灼,哪怕于礼不合,也紧紧握着玉痕的手不肯松开,玉痕,我知道你不能诅咒公主,但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事情紧急,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办法让公主迟迟不在人前露面。
玉痕并没有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只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悬的明月,无限怅惘:公主为大夏国的将来殚精竭虑,完全不顾个人安危,我是个蠢笨的,自知不能在大事上为公主分忧,这些小事必须要做的周全,哪怕舍弃我自己的性命也心甘情愿。
玉痕对凌月的忠心,陈临自然明白,可眼见自己心爱之人做出如此凶险之事,无论如何都于心不忍,凝声道:让我来做这个感染者。
虽然只是假装得了时疫,却也不能仅仅只是做做样子,总要有发烧高热的症状才可以,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他宁可那个吃苦头的人是自己。
你又不是公主的近身侍婢,如何名正言顺。
玉痕不是受不了苦的人,既然定了主意就没有更改的道理,只道:你且记着我的话,除了许太医,任何人不得进毓秀宫一步,若言公子有什么吩咐,即刻传进来让我知道。
现在只盼着这场时疫能尽快过去,不要闹出大乱子来。
放心吧。
玉痕没再跟陈临多说什么,转身往殿内去了。
凌月不在这些日子,玉痕一直住在内殿,进到殿内换上寝衣,立刻向身边的小宫女道:去打两桶冷水进来。
想要治好病不容易,想要生病却再容易不过,只要洗个冷水澡就可以了。
只是病归病,却不能真的病到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万一糊里糊涂耽误了公主的大事,后果不堪设想。
小宫女不明白玉痕三更半夜要冷水做什么,见她神色严肃,也不敢多问什么,乖乖去了。
冷水很快打了过来,玉痕把小宫女打发出去,脱掉衣服准备进到浴桶里。
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脚趾触到冷水那一刻,玉痕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身体下意识地缩了回来。
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玉痕就硬着头皮慢慢把身体浸入冷水里。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直到整个人都被冻的麻木没有知觉,这才咬着咯咯作响的牙龈颤抖着从冷水里出来。
一番折腾下来,玉痕第二天一大早就发起了高热,经许太医诊断,确是染上了‘时疫’之症。
因着事发在毓秀宫,虽然凌月身份尊贵,却不得不为满宫上下的人命考虑,即日起,毓秀宫跟勤政殿一样不得有任何人出入。
一应奏折,皆由宫人传递。
如此,哪怕外头的人再想见凌月,也没有什么理由,凌月不在宫里的秘密暂时保了下来。
一双儿女皆在困顿中,最心焦的莫过于太后了,好在玉痕早早派人回禀了消息,说凌月一切无恙,总算暂时放下心来。
在太医来给玉痕诊断的时候,宫里的情况也传到了姬溟之和言胥府上。
其实何须陈临派人去禀报,昨夜秦太后半夜开宫门宣太医院院正进宫,天一亮但凡有点耳目灵通的人都知道了消息,纷纷揣测皇帝得了什么急症。
好在经过连夜排查,除了勤政殿一个侍卫染病不起,以及玉痕这个装病的,宫里其他地方并没有发现时疫病例。
京中也没有大范围病症聚集,零星几个病例被严加隔离开来,暂时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只有少数人染病,偏偏就出现在皇帝和公主身边,这样的巧合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想要置凌月和姬文旻为死地。
然而太医院严查了姬文旻这几日所接触到的所有物品,包括这些日子接触到的人,甚至连水井都检查过了,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仿佛这一切就是偶然。
言胥并不相信此事只是偶然,但听了陈临的回禀,也知道对方准备周全,一时半会儿只怕找不出什么破绽。
他想了想,抬眸向姬溟之道:要不要继续查下去,还请王爷示下。
虽然凌月把京城的一切都托付给了言胥,但姬溟之到底是皇亲国戚,凡事需要他来做主。
自然是要查的,只是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彼此都是聪明人,只要对视一眼,姬溟之就知道言胥跟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他轻轻咳嗽一声,冷冽道:那些人巴不得咱们闹的满城风雨,到时候整个京城百姓人人自危,更要出大乱子了。
王爷所言甚是。
言胥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道:如今皇上和公主都被隔离在宫墙之内,万事都要靠王爷做主,王爷要好好保重身子,这些日子不要随意走动。
姬溟之身子本就虚弱,万一感染上时疫,只怕要比姬文旻更凶险万分。
多谢言将军关心。
姬溟之点点头,郑重其事道:无论朝堂还是京城中的事,言将军尽管去安排,有人问起来,只说是公主和本王的意思罢了。
姬溟之是通透之人,很清楚由于郭氏之前犯下的错,凌月哪怕依旧对他信任,却不得不对郭氏有所防备,许多事并不会对他全盘托出。
如此,也是在帮他避嫌,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便是怎么都解释不清。
所以他即便猜到凌月此时很有可能不在京中,也没有说出来,只依着凌月的意思,放手让言胥去处理。
言胥感念于姬溟之的态度,起身深揖一礼:是。
万幸的是姬文旻的高热渐渐退了下来,虽然人还没清醒,情况却好了许多。
然而就在众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姬文旻的情况却又反复起来,无论喂进嘴里的饭还是药,都吐了出来。
身上也再次发起高热,且比之前烧的还要严重。
太医实在没有办法把药喂到姬文旻嘴里,无奈之下,只能用银针沾了药,通过穴位一点点度进姬文旻体内。
第三百二十章 各凭手段如此一番折腾,足足耗费了大半个时辰,碗里的药才勉强少了些。
好在许太医经验丰富,早早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着意加重了药的分量,待施针结束,姬文旻的情况暂时平稳下来。
虽然还没有退烧,却也不再抽,搐说胡话,命算是从鬼门关强行拉了回来。
许太医神经太过紧张,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这会儿确保没有什么意外,这才敢出去向秦太后回禀。
人刚走出内殿,一直等在外面的秦太后就忙不迭追问道:旻儿怎么样了?许太医虽然心里有几分把握,却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只垂眸道:回太后的话,皇上暂时已无性命之忧,若这几日病情不再反复就无碍了。
听到许太医的话,秦太后并没有觉得松了口气,反而担忧之色更甚:不是高热已经退了么,旻儿的病情怎么还会反复?姬文旻一日不能彻底脱离危险,朝局就一日不能稳定,如今京城已经流言纷纷,说是国有危难上天示警,搞得人心惶惶。
若不是有姬溟之和言胥有先见之明,把流言弹压了下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这……许太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时疫病症本就因每个人体质不同有所差异,皇上年纪还小,身体承受不了太大药力,微臣不敢随意加大药量,只能再三斟酌,难免会好的慢些。
秦太后虽然希望姬文旻很快醒过来,却也不敢擅自让许太医加大药量,只向林嬷嬷道:服药治疗是一回事,也要让安华殿的法师们日夜为旻儿诵经祈福,以求安泰。
是。
林嬷嬷答应一声,为了让秦太后宽心,亲自前去安华殿安排,待回到寿康宫已经是后半夜了。
彼时,秦太后已经沐浴更衣在床上躺着。
然而为姬文旻的病情悬心,哪怕再困也没有任何睡意。
林嬷嬷才进内殿,秦太后就撑起身子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对她来说,任何异于寻常的事都有可能衍生出新的意外,但她已经经不起任何意外了。
林嬷嬷神色有些凝重,上前几步凑到秦太后身边小声道:主子,奴婢跟安华殿的法师说起皇上的病情,法师提出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让皇上转危为安。
现在没有什么比让姬文旻康复更重要的事了,秦太后眼眸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快说,到底是什么法子?大师说皇上的生辰八字跟神明有所冲撞,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前些日子京城打仗死了太多人,难免有亡灵作祟,若是……林嬷嬷抬眸看了秦太后一眼,见她并没有打断自己话的意思,方才咬了咬唇道:大师说,需要找七七四十九个跟皇上一般年岁的男童,作为冲撞神明的祭祀,方能保皇上此生无虞。
这样的说法,便是以命换命了。
而且是以四十九个人的性命,来保姬文旻一个人的性命。
秦太后并不是十恶不赦的恶毒之人,听到这样残忍的办法,几乎下意识就要拒绝。
然而人都是有私心的,别人孩子的命再紧要,终究也比不过自己的儿子。
那一瞬间的犹豫,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半信半疑道:这个法子当真有用么?安华殿大师的话,想来不会有假。
林嬷嬷再次抬眸看向秦太后,大师只是无意间在奴婢面前说漏了嘴,待奴婢追问时,却一口咬定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法子,许是这法子太伤阴鸷,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大师怕是不会同意。
不到万不得已,哀家也不会这么做。
秦太后重重叹了口气,着人仔细照顾旻儿,若旻儿能顺利好起来,便也不需要这些周折了。
若能让姬文旻一生平安顺遂,哪怕让秦太后自己即刻去死,她也不会有所犹豫。
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出去,更别说旁人的性命了。
秦太后和林嬷嬷主仆以为找到了保姬文旻活命的救命稻草,却不成想这一切都已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
此时的国公府,王祁正坐在灯下看着一张从宫里传出来的字条。
他腰板笔直,气色极佳,可见之前那些所谓身体抱恙的话,都是为了能不上朝,而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话罢了。
王琛坐在王祁身边,静静等他把字条看完,方才开口问道:祖父,可是一切如咱们所愿?那是自然,否则岂不辜负了这么久的精心布局?王祁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咱们这位太后心思简单,八成是会信以为真,咱们只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话虽如此,可若一个皇帝当真为了自己活命,不惜牺牲掉几十个孩子的性命,传出去可就没那么好接受了。
孙儿明白祖父的意思,只是……王琛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疑惑的,这会儿便如实说了出来,秦太后是个糊涂的,姬溟之和言胥可不糊涂,他们如何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秦太后向来没有多少主见,未必就能说了算。
你不是母亲,低估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心。
王祁摇摇头,看着王琛轻笑道:只要能让儿子活命,做母亲的会不惜一切代价。
如今凌月不在宫里,能做主的只有秦太后,她要执意如此,没有人能拦得住。
更何况,他在做这个计策时就已经想到了万全之策,会让人在适当的时候提醒秦皇后要防着别人偷偷做。
待事情已成定局,便是谁来反对都没有用了。
祖父的话,孙儿相信。
活了二十多年,王琛最佩服的人就是王祁。
至于其他人,包括凌月,都绝没有可能跟王祁相提并论。
王祁并没有再跟王琛多说什么,只嘱咐道:派人盯着勤政殿那边的动静,瞅准时机让姬文旻的病情再次反复,要比之前更重才好。
第三百二十一章 如此这般哪怕玉痕已经第一时间传消息给凌月,可等凌月得知消息,也是两天后的事了。
那日从客栈离开后,凌月日夜兼程,很快就到了江城地界。
但她并没有立刻去见陈临渊,而是等着苏芮那边的消息。
结果没等到苏芮,却先等到了京城里突发时疫的消息。
事反常态必有妖,凌月从未觉得这场时疫是意外,她只是想不通自己已经在勤政殿内外做了最周全的保护,旻儿为何还会染上时疫?他们是如何下手的?凌月不在京中,自然没办法自己去调查清楚。
她敛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直到掌心的痛意由钻心变得麻木,方才凝声道:玉痕做的很好,让她随机应变即可,另外告诉言胥哥哥,不必有任何顾忌。
以言胥的手段,自然能把此事查清楚,只是此时并非最佳时机,为大局着想难免投鼠忌器。
现在,她无需顾忌那么多了,否则受害的就不仅仅只是姬文旻,还有京城甚至周边的老百姓。
毕竟时疫一出,就完全不受人控制。
是!时间紧急,暗卫答应一声立刻就要回京复命,然而才走出门口,就被凌月唤住:母后那边可还好?听到凌月的话,暗卫如实回禀道:太后娘娘为皇上的病情心急如焚,这几日几乎都守在勤政殿,若不是太医怎么都不肯让她在皇上近身侍奉,怕是一步都不会离开。
派人好好照顾母后。
凌月这样说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时刻注意寿康宫的情况,若有什么反常之处,立刻让言胥将军知道,绝不可让母后擅作主张,明白了么?暗卫没想到凌月会说出这番话来,生怕会错了意,犹豫道:公主的意思……是让属下们盯着太后?虽然暗卫由夏皇传到凌月手里,依着规矩来讲,便是只听从于凌月一个人的命令,但太后怎么说也是先帝遗孀。
他们之前没有做过这种窥探主子私隐的事,一时之间难免惶恐。
凌月神色严肃道:是。
儿女都不在身边,该是母后情绪最焦灼的时候。
人在心急的时候,难免脑子会犯糊涂,有着之前犯糊涂的例子,若不让人仔细盯着,她实在不能放心。
不得不说,凌月确实有先见之明,正是这句额外加上的嘱咐,才在关键时候及时察觉到了秦太后的所作所为,没有让她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怕一切安排周全,她也要尽快赶回去,绝不能继续在外拖延。
这样想着,凌月索性也不再等苏芮回来,只对打扮成侍女模样的暗影道:给刘振传消息,让他来见本公主。
是。
凌月所住的客栈距离陈临渊的东南王府不过隔了两条街,暗影办事极为利落,没过多少时候,得了消息的刘振就出现在客栈包间里。
草民给公主请安,公主金安。
刘振进包间时,凌月正站在窗边欣赏着外面的风景,听到这话也没有立刻回眸,只淡淡道:起来说话吧。
草民多谢公主。
说起来,这是刘振第二次见到凌月。
然而无论是在自己宅邸,还是在眼前这座并不算起眼的客栈里,眼前这个少女都给自己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他精神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生怕说错一句话。
这几日,你一直住在东南王府?凌月抬手关上窗户,将小巷子里的嘈杂声隔绝在外,方才转身在旁边的软塌上坐了,陈临渊可有说什么?陈临渊病了,一直没有露面,这几日都是他的王妃楚凝韫在招待草民。
刘振既是奉了凌月的旨意而来,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颇有些不解道:公主,草民早已表明了来意,若陈临渊不愿意,大可以直接把草民打发走,甚至可以把草民处置了,如今他这般不动声色,草民左思右想,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何意。
刘振能在乾州称霸一方,自然不是个废物,否则凌月当时也不会饶他性命还委以重任,他很清楚陈临渊是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权利的时机。
可连刘振自己都不知道凌月会亲自过来,陈临渊又不是神仙,如何能未卜先知?陈临渊是个聪明人。
对于陈临渊,凌月心里已经有七八分把握,否则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过来。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到刘振面前,你回去把这个送到陈临渊面前,告诉他只有一次机会,让他想好了再来见本公主。
刘振虽然不是官场之人,但却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财力,什么样的好东西都见过。
是以一打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枚玉佩,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心下疑惑,却也明白这些话轮不到他来过问,只乖觉地好好把玉佩收起来,起身道:公主可还有别的吩咐?陈临渊会做出什么决定谁都不知道,凌月这般暴露行踪,万一对方翻脸无情,便是直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没了,你且去吧。
陈临渊是谨慎的人,如何会毫无防备,从刘振出门那一刻起,他的人就在身后跟着了。
若真要置凌月于死地,这时候客栈已经被团团包围,何必等到玉佩送到才暴露身份?是。
刘振没有再问什么,恭敬地行礼离开。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产生的错觉,刘振总觉得自己从客栈出来后,大街上比之前安静了许多。
上了马车,他从袖中掏出凌月那块玉佩看了又看,确定自己绝没有看错,只是寻常之物,不由更多了几分疑惑。
难道……公主早早就知道了陈临渊的身份?若真如此,他又如何能容得陈临渊的存在?刘振之前觉得自己大概能摸清凌月的意思,但这会儿却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事情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那般。
第三百二十二章 铤而走险刘振不知道的是,不必等他回到东南王府,陈临渊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凌月所住的客栈。
他并没有带侍卫,只是一个人走进客栈,顺着楼梯往上走。
这个客栈并不奢华,只胜在古朴雅致,木头楼梯走上去便是咯咯作响。
陈临渊一步步走上二楼,原以为会有人来拦他,结果一路畅通无阻,就这样顺利上了三楼。
三楼一共三个房间,陈临渊上了楼,发现每个房间门都敞开着。
显然凌月已经猜到他会出现,早早就等着了。
陈临渊脚步一顿,正想着要如何开口打破沉默,一道清脆的女声却是先一步在耳畔响了起来,东南王果然胆识过人。
随着这句话,中间一道门的门帘轻轻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不是凌月又是谁?这并非陈临渊第一次见凌月,然而上次见面,对方还只是一个被抱在怀里的襁褓婴儿,自然做不得数。
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让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话该是本王来说才对。
陈临渊并不是急躁的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公主这般前来,一个不妥当便是有去无回,实在有些冒险呢。
是不是冒险不重要,重要的是值不值得。
凌月察觉到陈临渊会不请自来,便吩咐人在外面沏了茶,这会儿便坐了下来,慢悠悠道:当年你父亲擅离职守本就有罪,父皇处置他合情合理,事后也没有对你陈氏一族斩尽杀绝,这话本公主说的没错吧?这在公主看来,已经是恩赐了?陈临渊知道凌月的目的,却不想她会如此直接地开门见山,不由嗤笑一声,他这么做,只是不想天下人非议他凉薄罢了,若不是他的凉薄,我父亲又何必如此?哎。
凌月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说起来,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然而一代人的事,却并非一代人就能了结的,现在所有一切都压在她身上。
苏芮如此,陈临渊也是如此。
陈临渊之所以如此憎恨东瀛人是有原因的。
陈临渊的父亲陈舟当年就是驻守东境的将军,世代跟贼寇作斗争。
夏皇向来用人不疑,这样的封疆大吏,他一向给予最大的信任,允许他们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自主处理一切事宜。
然而这样的信任,终究没能谱写出一段佳话。
就在战争僵持最严重的时候,陈舟听信禹王的鬼话,认为朝廷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兵力和粮草补给,只要他们自生自灭。
为着手下的士兵能够活命,陈舟擅离职守,去向能够为自己提供粮草的禹王求救。
却不知正是这位禹王在朝堂送来的补给中动了手脚,这才让他们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君不疑臣实属不易。
可臣却没有做到永不疑君,在最关键的时候做出了最错误的判断,甚至听了禹王的挑唆,协助禹王谋反。
谋逆,本就是灭九族的大罪。
陈舟死的一点都不冤。
这会儿凌月是坐着的,陈临渊却依旧站着,他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凌月,讽刺道:陈年旧事,自然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何颠倒黑白,也没有人知道。
真的假不了,这么多年,你自己总该也查到些什么。
陈临渊不是第一天才谋逆的。
对于陈临渊的身份,夏皇早就有所猜测,原本想着待北境战事平息下来,亲自来解决,这其中的关节自然也查的清楚。
当年陈舟之所以伙同禹王谋逆,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许多事就是这样,表面看起来越是大义凛然,内里往往就有着更不堪的真相。
这一点,陈临渊比她更清楚,否则以他的性子,只会走向更深的极端,绝不可能在此好好听自己说话。
果然,对上凌月的眼神,陈临渊沉默了。
凌月的眼神并不凌厉,甚至还带着两分似有似无的笑意,但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陈临渊就是觉得对方已经把自己看透了。
她并不是这一刻才了解自己的,只是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仅此而已。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周围旋即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哪怕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清楚。
凌月并没有催促,只静静等着。
左右她已经等了那么久,也不在意这一时三刻,陈临渊若连真相都不敢面对,那只能说明自己看走了眼。
凌月自是有足够的耐心,然而宫里的情况,却不能让秦太后再有耐心等下去了。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原本病情稳定下来的姬文旻又再次陷入抽,搐昏迷中。
许太医始终守在姬文旻身边,也很快控制住了情况,可这次姬文旻的情况还是比之前要糟糕,甚至咳出了一口淤血。
病情暂时控制住了,可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如何受得了那么多猛药,身子越发虚弱起来。
与此同时,无论宫里还是京城中,都不断有新病例爆发出来。
虽然提前做足了准备,并不至于有大范围的恐慌,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为压在秦太后身上的重担,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去勤政殿看望姬文旻被许太医跪着拒绝后,秦太后回到寿康宫,当即对林嬷嬷道:去把安华殿那位大师传来见哀家。
无论药物能不能治好姬文旻的病,,她都断然不能再等了,无论怎样,必须要保住姬文旻的性命。
听到秦太后的话,林嬷嬷就知道她是对昨晚提及的法子动了心思,有些犹豫道:主子,您可想好了?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谁也说不准,可传扬出去,却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得不慎之又慎。
如今旻儿危在旦夕,难道还容得哀家再想几天么?秦太后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撑着没有病倒已经算不错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林嬷嬷,只冷冷道:你且仔细着些,暂时先不要让别人知道罢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第三百二十三章 答应下来见自家主子执意如此,姬文旻的病情又的的确确反复的厉害,林嬷嬷亦是心急如焚,点头答应下来。
主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
为着掩人耳目,林嬷嬷并没有只请那一位大师过来,而是以太后夜不能寐,恐有邪祟作怪为由,从安华殿选了七八位法师来寿康宫诵经祈福。
当然,这诵经之人并没有坐到一处,那位空寂大师,就在林嬷嬷的巧妙安排下,进暖阁里见到了秦太后。
因为已不是凡俗中人,空寂大师并没有对秦太后行跪拜之礼,只念了句佛语,深深作揖道:贫僧空寂,拜见太后娘娘。
空寂大师原就是王祁安排在安华殿里的人手,其实不止安华殿,钦天监中也有他们安排的人。
这些人皆是暗桩,安排下去也不急着启用,只等到关键时刻,方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之前所谓的无心说漏了嘴,不过是空寂知道林嬷嬷会从自己身后经过,故意演出来的一场戏罢了。
在林嬷嬷再次来到安华殿,请人来寿康宫诵经祈福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计谋奏效,只是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沉得住气,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起来吧。
秦太后早就等急了,自然也不会跟空寂大师寒暄什么,只蹙眉问道:哀家听闻空寂大师有办法让皇帝转危为安,可有此事?空寂心里早早有了打算,自不会傻到这时候就承认,他抬眸看了秦太后一眼,又有些惶恐不自在地低下头去,太后娘娘抬举,贫僧并没有这样的本事,不过皇上贵为天子,自有神佛庇佑,想来假以时日,必能化险为夷。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安慰之语罢了。
古往今来,得天所授的皇帝多了去了,可还不是都跟凡人一样要经历生老病死,不得善终者亦大有人在。
秦太后心下明白这些,却也不会说出来,只拿住了气势道:皇帝自然是天命所归,但也总要有法子救治,大师明明有办法救皇帝,却隐瞒不说,是想让哀家治你一个欺瞒之罪么?空寂大师之所以一味推脱,为的就是要让秦太后在焦急之下步步紧逼。
人一旦认定了什么,越是得不到就越深信不疑,几番拉扯下来,秦太后必然会更加坚定地选择这条路,无论是谁都阻拦不了。
是以他心里越发窃喜,脸上的神色却更加紧张,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怎么敢欺瞒太后娘娘,实在是除了日夜为皇上诵经祈福外,没有别的办法。
是么?秦太后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楠木桌上一搁,眼瞧着就要发怒,林嬷嬷适时开口道:大师那日的话奴婢听得清清楚楚,便是可以用同年同月生的男童为皇上换命,这法子您既然知道,自然也明白该怎么做?无论秦太后还是林嬷嬷都不是傻子,知道这样以命换命的法子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是伤阴鸷的。
如此,便想当然地认为像空寂大师这些出家人,是以慈悲为怀,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做这些。
但姬文旻的病情半点也等不得,她不得不逼着对方答应。
听林嬷嬷把话说出来,空寂大师脸上更是紧张到毫无血色,林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怎么可以用那么多人的性命……空寂大师这样紧张,就说明奴婢说对了。
林嬷嬷看到秦太后的眼色,明白有些话由她这个做奴婢的说出来更合适,声音不由严厉起来,大师也说了,皇上是天子,是这天底下命数最尊贵者,若能以奴婢的性命来换皇上平安无恙,奴婢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难不成大师您不愿意?这话问的可谓刁钻,若空寂大师说不愿意,便是对皇帝不忠。
若是愿意,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得,自然也没有舍得别人性命的道理。
空寂大师似乎被林嬷嬷的疾言厉色吓住了,愣愣看了看她,又紧张地看向坐在上首的秦太后,太后娘娘明鉴,若是可以,贫僧自然愿意拼却性命保护皇上,只是兹事体大,绝非可行……这次,不等空寂大师把话说完,就被秦太后打断道:行不行自有哀家做主,你只告诉哀家要怎么做就可以了,听好了,这是哀家的命令,没有你反驳的余地。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救下自己在鬼门关上挣扎的孩子,就算来日被人发现,要受天下人非议唾骂也在所不惜!几番僵持到现在这个程度,空寂大师已是被动被秦太后逼迫到了极点,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但他是心机深沉之人,哪怕松口也不会表现的太明显,只神色凝重地沉默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见空寂大师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秦太后神色不善地就要催促,却被林嬷嬷以眼神劝了下来。
她们都不知道这个空寂大师原本就是有备而来的,还以为出家人慈悲为怀,牵扯到那么多人的性命,无论如何都于心不忍。
这种情况下,心里自然挣扎。
空寂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这一沉默便是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就在秦太后心里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时,对方终于抬眸开口道:太后娘娘可知,要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么多孩子,并不是易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他懂得施法,前提也是能找够他需要用的‘药引子’。
当然,这些‘药引子’王祁一早就备下了,只需要秦太后下令去找,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她眼前去。
到那一刻,这场阴谋才算彻底开始。
听到这话,秦太后就知道空寂大师这是松口了,顿时仿佛在绝望中找到了新的希望,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这个哀家自会安排妥当,大师不必操心,另外还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告诉哀家,哀家自会让人准备妥当。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最佳人选太后真要这么做么?空寂大师神色凝重地看着秦太后,语气颇有些无可奈何,若太后娘娘真想用这个法子,还请您早下决断,一旦错过最佳时机,就算牺牲掉这些孩童的性命,也不能救回皇上的性命。
所谓病急乱投医,这会儿秦太后已经对空寂大师的话深信不疑,当即追问道:大师只管把要求说出来,哀家即刻着人去办。
是。
空寂大师躬了躬身子,将所需孩童的年岁生辰八字写了出来,之后就被林嬷嬷请到勤政殿为姬文旻诵经祈福。
办法是有了,但让谁去做,秦太后却是犯了难。
她虽然贵为太后,是这大夏国最尊贵的女人,然而这些年都是在丈夫的庇佑下过日子,身边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心腹。
这样的事根本没办法让凌月去做,凌月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不仅不会按着她的要求去找人,反而会把自己训斥一顿。
现在代掌朝事的姬溟之也跟凌月是一路子的人,万一她说了对方出言阻拦,不仅事情办不成,还要被阻拦,耽搁在那里反而碍事。
想来想去,竟没有一个能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人,秦太后忍不住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主子别急,咱们再仔细想想,总有法子的。
林嬷嬷安慰了自家主子一句,然而电光石火间,脑海中还真想出一个主意来。
只见她眸光一闪,语气中不由多了几分兴奋:主子,算着日子,表小姐和姑爷也该入京了。
额?话题转的太快,秦太后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方才后知后觉道:你是说九九和萧暮景?正是呢。
林嬷嬷点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主子,秦家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自是不得用,但表小姐和姑爷却不同,姑爷身为镇西王,在京城亦是有些势力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几个男童还不是什么难事。
前些日子那场京城保卫战死伤无数,京城内外失去父母的孩子不知凡几,大部分都被送到积善堂由那里的人暂时抚养。
说是朝廷出钱来抚养,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那些管事和嬷嬷谁会在意几个孩童的生死,去那里挑选最合适不过。
如若不够,去城外的积善堂找就是了。
你说的没错。
被林嬷嬷这么一提醒,秦太后亦是豁然开朗,当即道:你着人去问问镇西王夫妇到哪里了,若他们已经进京,让他们立刻进宫来见哀家。
是,奴婢这就着人去办。
林嬷嬷忙不迭答应下来,自己也松了口气,劝慰道:主子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奴婢扶您去内殿小憩片刻吧。
秦太后身体的确疲乏,却没有心思休息,只起身道:罢了,随我去勤政殿看看旻儿。
就算有了法子,也需要姬文旻的身子能撑过这一日两日,可千万不能出了差错才好。
林嬷嬷想劝自家主子保重身体,但话到嘴边愣是生生咽了下去。
只盼着空寂大师的法子能救得了皇上,否则……这朝野上下只怕要再起大,波澜了。
一路把秦太后送去勤政殿,林嬷嬷立刻派人去打听萧暮景和秦九九的行踪,也是巧了,派出去的侍卫才出京城,就跟镇西王府的车队撞了个正着。
如此,萧暮景和秦九九连去京城王府落脚的时间都没有,直接递了牌子进宫。
这些日子因着时疫的缘故,宫禁比寻常时候更要严格。
萧暮景和秦九九是从外面来的,理应在外面隔离上三日,确保没有高热等症状才能进宫。
奈何秦太后有令,哪怕再大的风险也顾不得了,两人直接被带到了寿康宫。
秦太后是秦九九的亲姑母,向来对她疼爱有加,近两年未见,秦九九才进殿就红了眼眶,跪下行礼道:九九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来。
见秦九九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完全没了之前那股一惊一乍的孩子气,秦太后心里十分欣慰,忙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了。
在秦九九之后,萧暮景也规规矩矩地给秦太后行了礼。
他向来观人与微,对这位太后娘娘的性子亦有几分了解,才进殿就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太后心急火燎地把他们夫妻召进宫来,是有事吩咐。
难道是为着他跟秦九九和离的事?这样的念头只在萧暮景脑海中转了一下,很快就被否决掉了。
且不说太后知不知道秦九九闹着要和离,就算知道,为着秦萧两家的颜面,也绝不会轻易同意她和离。
镇西王不必多礼,坐吧。
秦太后抬手示意萧暮景在自己下首的位置上坐了,秦九九则被拉着坐在她身侧,摸了摸她的脸关切道:这一路奔波劳累辛苦了,可还顺利?劳姑母关心,九九一切都好。
秦九九上下打量秦太后一番,语气中更多了几分心疼:一别两年,姑母比之前清瘦多了,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原本她还想说逝者已矣,让秦太后不要太过思念先帝,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反而会勾起秦太后的伤心之事,话到嘴边愣是生生给咽回去了。
好。
秦太后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的秦九九,心里说不出的欣慰,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很快又把把目光转到萧暮景身上。
镇西王,九九这丫头给你添麻烦了。
秦太后这番话,意在试探萧暮景对秦九九的态度。
虽然这两人已经成了夫妻,但这门婚事是怎么成的,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秦九九在萧暮景心里依旧毫无分量,她所交代下去的事能不能办好,便是两说了。
秦太后的话,萧暮景自然听的明白。
这一路上,他对秦九九的态度改观了不少,这会儿回话时,唇角不由带了两分笑意,太后娘娘客气了,九九很好,镇西王府上下对她无不赞誉。
第三百二十五章 言词拒绝听到这话,秦九九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暮景。
这家伙可真能睁眼说瞎话,还说的脸不红气不喘,要不是他嘴里的主人公就是自己,她都忍不住信了。
那就好。
秦太后并不知道这些,见萧暮景对秦九九的态度这样好,心里更多了几分底气。
她知道秦九九是个单纯的,哪怕表现的再端庄有礼,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是改不了的,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计划,便给林嬷嬷使了个眼色。
林嬷嬷会意,向秦九九道:王妃远道归来,先随奴婢去偏殿梳洗更衣吧,太后娘娘惦念的很,想要留您在宫里小住几日呢。
若是之前心智简单的秦九九,自然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现在的秦九九却一眼就能看出秦太后有话要跟萧暮景说。
这也解释了秦太后为何这般急着要他们进宫觐见。
知道归知道,秦九九怎么也不会傻到说出来,只站起身来,乖巧道:姑母厚爱,九九受宠若惊,待梳洗更衣后,再来陪姑母说话。
如此,秦九九随林嬷嬷告辞离开,林嬷嬷早有准备,离开时顺便把殿里侍奉的宫女内监都给带了出去。
待殿里只剩下秦太后和萧暮景两人时,萧暮景起身施了一礼,主动道:太后娘娘有何事吩咐臣,但说无妨。
萧暮景对朝廷的忠诚度自不必说,就算没有秦九九的缘故,也会对秦太后的命令尽心尽力。
秦太后正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见萧暮景主动提及,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但这事到底有些不光彩,攥着丝帕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许多,开口道:哀家要交给镇西王去做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看镇西王有没有心把这件事做好。
秦太后作为上位者,原是不必对萧暮景这个臣子毕恭毕敬的,这般态度,想也不必想,定是有很棘手的事。
京城里有这么多人,什么事需要他这个樊王来做?萧暮景越发疑惑,心里不由涌出几分不祥的预感,只垂眸道:太后娘娘但说无妨。
这次,秦太后没有再迟疑,原原本本把自己的计划说了。
说话过程中,萧暮景始终低垂着眼眸,秦太后无法从神情上来判断对方的态度。
如此,只等把话说完,方才加重了语气道:大概便是如此,镇西王以为如何?之前萧暮景还疑惑太后为何这般态度,这会儿却是彻底明白了。
虽说是为了救皇帝的性命,但这样丧心病狂的法子,凌月是绝不会同意的。
超堂上下都掌握在凌月手里,秦太后没有办法越过凌月发号施令,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无奈之下,才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这般丧心病狂之事,凌月不会同意,萧暮景又如何能赞成?心里定了主意,萧暮景站起身来,敛衣朝秦太后跪了下来,一字一顿道:太后娘娘,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擅做决断,请您允许臣跟公主商议。
秦太后身份尊贵是不假,但掌握朝政的是凌月,也是在这一刻,萧暮景终于明白夏皇为何要将国事交给女儿,而不是心爱的妻子。
就秦太后这糊涂脑子,若真由着她的性子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天下大乱。
见萧暮景听的认真,秦太后还以为对方认可了自己的决定,不成想竟听到这样一番话,顿时火气上涌。
人气愤了,语气自然也冷了下来,怎么,哀家这个当朝皇太后使唤不动镇西王了?说话时,她特意加重了‘皇太后’三个字,以便给萧暮景施加压力。
臣不敢。
萧暮景跪的笔直,口中的语气却寸步不让,太后娘娘为天下至尊,哪怕要了臣的性命臣都不敢有任何悖逆,只是兹事体大,一旦传扬出去,恐引得百姓愤怒,臣不敢也承担不起此事的严重后果。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诚然,普通百姓的一生不过是这历史长河中毫不起眼的皑皑白骨,却也容不得这般儿戏。
镇西王这般,可是要违抗哀家的旨意了?秦太后知道此事很难,但凡还有别的法子,她也不会决定走这条路。
她紧紧攥住手里的丝帕,用力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哀家知道这是下策,可万一皇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可知道朝廷要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依着夏皇遗诏,凌月自是可以登基为帝。
但女儿终究是女儿,想要让朝臣和天下百姓接受一位女帝,又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乱子。
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皇上洪福齐天,自然能够化险为夷。
萧暮景抬眸看着秦太后,神色严肃:臣愿去勤政殿贴身照顾皇上,直到皇上康复。
萧暮景在跟姬文旻差不多年岁的时候,也是感染过时疫的,只是福大命大,在阎王殿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自此身体康健,再没有生过病。
萧暮景身为守土藩王,十岁便跟随老王爷征战沙场,身上自有一番杀伐之气。
虽然在秦太后面前已经尽量收敛,但因着心中藏着愤怒,少不得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一些。
秦太后感受到了眼前的压迫感,但到这个时候已是退无可退,只能逼着自己镇定下来,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镇西王这是要给哀家立军令状么,若皇帝的病不好,你该当如何?萧暮景知道秦太后这是在逼着他帮自己做事,毕竟任谁看来,几十个普通孩子的性命也无法跟尊贵的镇西王相提并论。
皇上洪福齐天,必然能够逢凶化吉。
萧暮景心里不是没有过思量,但话出口时,依旧透着深思熟虑的坚定:若皇上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臣愿领受太后任何责罚。
这只是缓兵之计,出了这个殿门,萧暮景自然会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透给凌月。
毕竟没有自己也会有别人,只要不把秦太后这可怕的念头打消掉,那些个孩子随时都会没命。
第三百二十六章 药物相克萧暮景这般态度,摆明了是绝不会为秦太后所驱使。
秦太后的性子并不强硬,勉强装出来的气势根本不足以威慑萧暮景,只能冷冷道:好,若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哀家必定如你所言!是!这样回应了一句,萧暮景转身出了大殿。
秦九九被林嬷嬷带去偏殿梳洗更衣,想要收拾妥当只怕还要好一会儿,萧暮景只对守在殿外的小内监道:告诉王妃一声,本王这些日子要去勤政殿侍奉皇上,让王妃安心在寿康宫陪伴太后。
是。
小内监点点头,忙不迭去了。
萧暮景没有再停留,一路出了寿康宫,但他并没有立刻往勤政殿去,只说要去宫门口的马车上,把自己的随行物品带进宫来。
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谁都没有理由拒绝,只能任他出了宫。
萧暮景的近身侍卫萧安守在马车等在宫外,听到萧暮景要住在宫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别说萧暮景这样的外姓藩王,就是宫里长到成年的皇子,都不会允许继续住在宫里,而是早早开牙建府搬出去。
也不知道是太后太疯狂还是太心大,也不怕萧暮景做出什么对皇帝不利的事来。
太后心性不坏,断然不会无缘无故想出这样狠毒的招数,必是有人故意引导教唆的。
萧暮景对姬文旻的病症存有疑惑,能到御前近身侍奉也是好的,是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道:把本王跟你说的话告诉言胥将军,请他查清楚缘由。
诚然,萧暮景在京城中也是有些势力的,但他到底常年不在京城,许多事上自没有言胥来得得力。
以他对言胥的了解,总不会出了岔子就是。
是。
萧安答应下来,有些担忧道:虽然公子之前得过时疫,但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在皇上身边侍奉还是要小心些。
姬文旻年岁还小,生还几率很大,但萧暮景这个年纪若再次染病,可就没那么容易好了。
本王心里有数,你且多留心着京城里的动静,关于传播太后身世流言那件事,本王还需要给个交代。
这样说着,萧暮景回眸看了看身后的皇宫。
如果他没有猜错,不久的将来,还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只希望这一切能平安度过,不要再起波澜。
兹事体大,萧安片刻不敢耽搁,在嘱咐车夫把马车赶回京城的镇西王府后,自己立刻往言府去了。
他是个警惕的,知道京城眼线众多,为了防止有人盯上自己,故意在城里转了几圈,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到了言府正门。
可惜言胥并不在府中,听守门的小厮说,对方一早就去到京兆尹府,跟萧既一起商议安置,京城中新查出患有时疫的病人。
时疫传染速度很快,往往一人染病祸及一室,一室染病祸及一巷。
照着以往的例子,都是谁家发现病例后立刻把人封在屋子里不许出入,或是全部圈禁到一处,扔点食物药品任由其自生自灭。
但这次考虑到时疫并没有大范围传播,太医也及时研制出了控制病情的药物。
言胥不忍因此造成更多的死伤,便让那些南楚留下来的俘虏做劳工,在城外搭建起一处处帐篷,不仅饮食供应充足,且派了大夫诊治,不至于因得不到医治丢掉性命。
如此,言胥少不得要随时关注京城里的动静,还要查找出人为传播疫情的证据,虽然也很关心姬文旻的病情,但少不得分心,没注意到安华殿那边出的幺蛾子。
言府在皇城根下,距离京兆府尹并不远。
为防言胥又去了旁处,萧安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赶了过去,才到门口,就见言胥脚步匆匆往外走,幸亏赶的及时,否则又要错过了。
萧安很是松了口气,加快脚步上前,拱手行礼道:属下萧安,拜见言将军。
萧暮景之前在京城住过不少时日,也曾在言氏书院读过书,跟言胥也算有几分交情。
言胥自然认得萧暮景身边的心腹,微微抬手示意对方起身,问道:你来见本公子,可是镇西王有什么吩咐?虽然言胥如今已是正一品镇国将军,手握重权,但镇西王驻守一方,地位超然,从品级上讲,萧暮景到底还是比言胥高了一级。
听到这话,萧安点头道:是,王爷有要事让属下转告言将军。
言胥观人与微,只看萧安的神色,就知道萧暮景派人来找他,绝不只是许久那么简单。
京兆尹府门前人多眼杂,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言胥停下脚步,凝声道:你随本公子来。
是。
萧安答应一声,跟在言胥后面进了京兆尹府。
他前脚刚进府邸,不远处就有一个人默默离开,不必说,自是哪家的眼线,回去跟自家主子汇报去了。
且说宫里这边,萧暮景已经去到了勤政殿。
因着秦太后的旨意,又知道萧暮景曾患过时疫,太医并没有拦着萧暮景,任由他进到内殿。
姬文旻的情况并不好,在昨夜吐出两次药后,药已经喂不进去,只能勉强喝几口水。
短短几天,本来肉嘟嘟的小脸愣是彻底凹陷了下去,恨不能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萧暮景看着昏迷不醒的姬文旻,不由想起当年躺在床上跟病魔苦苦挣扎的自己,心下更多了几分感慨。
眼看着自己活蹦乱跳的宝贝儿子病成这副模样,也难怪秦太后会错了主意,想出以命换命的法子来。
萧暮景心情有些复杂地走到床边,对侍奉在旁的许太医问道:本王听说皇上的病情来回反复,太医可找到缘故了?提起这事,许太医也颇为苦恼,摇了摇头道:回王爷的话,微臣这几日仔细又仔细,但凡皇上接触过的东西都一一检查了,并没有什么异常,然而皇上的情况,怎么看都像是接触到了跟药物相克的东西……第三百二十七章 发现端倪相克?萧暮景敏锐地捕捉到许太医话里的重点,蹙眉道:皇上这几日吃了什么?皇上病着,只能吃点燕窝粥之类的流食,吃不了几口就要吐出来。
这样说着,许太医招呼小宫女把小几上的托盘端了过来,果然只有一小盅燕窝。
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醒,为了能让皇上随时都能吃到热乎的燕窝粥,这炖盅都会在炉子上温着,且每个时辰都会换一次。
这样说着,许太医主动把炖盅打开给萧暮景看。
萧暮景看了一眼,炖盅里的确只是简单的燕窝粥,为了能更好地吊住精神,加了几根人参参须。
倒不是御药房没有人参,而是病中之人元气弱,用太过滋补的东西反而会对身体有伤,用参须正好。
萧暮景的目光并没有在炖盅上停留太久,因为他很清楚以许太医的医术,若有人在这些入口的东西上动了手脚,必然能够有所察觉。
可姬文旻之所以病情反复,显然是受了什么药物刺激,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难不成……萧暮景在权贵圈子里长大,对那些背地里暗算人的功夫并不陌生,只见他的目光在内殿中扫视一圈,似乎将每个角落都看遍了,最终落到面前的炭盆上。
这些瘦金炭检查过了么?炭火不是入口的东西,不容易引人注意,可一旦燃烧起来气味就会遍及整个内殿,无孔不入。
许太医之前是凌月亲自指派过来侍奉姬文旻的,自然十分得力,是以并未疏忽掉这些细节,只点头道:回王爷的话,微臣检查过了,并没有任何不妥。
那就好。
萧暮景眉心稍稍放松了些,才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方向,刚准备去瞧别的,却在转身的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
只见他脚步一顿,再次向许太医道:每次点燃之前都检查么?这次,许太医倒是真被问住了,如实摇头道:没有,只是在点燃之前检查所有炭火,之后加炭火的过程中,并不会次次都检查。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许太医的精力都盯着姬文旻身上,要时不时为他施针度药。
为了防止出什么差错,一应事宜皆亲力亲为,不敢假他人之手,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
或许问题就在这里。
萧暮景并不懂医术,也说不出来这炭火到底有什么不妥之处,可就是莫名觉得一切都跟这些东西有关。
话都说到这里了,不必萧暮景再吩咐什么,许太医已是从桌上拿起茶壶,把炭盆里正烧着的炭火浇灭。
待炭火浇灭后,又用钳子把熄灭的炭夹了起来,经过一番仔细检查后,再次摇了摇头。
考虑到之前的回答并没能让萧暮景满意,许太医没敢立刻回禀结果,而是再次对炭盆底部燃烧过的碳灰仔细检查一番。
这次,并没过多久,许太医的脸色就难看起来,拿着炭灰的手甚至有些不自觉地瑟瑟发抖。
见许太医的神态举止,萧暮景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还是应验了,这些后来加的炭火的确有问题。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人并不打算要姬文旻的性命。
只是要用这样的法子让姬文旻的病势越来越严重,以此来教唆秦太后可以让高僧施法,用那些男童的性命来换姬文旻的性命。
至于在这之后是要把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激起民愤,还是暂时秘而不发,以便日后以此为把柄来要挟秦太后和姬文旻听自己的话,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瞧瞧这如玉算盘打的,就算远在西境都能听到!这样想着,萧暮景心里越发愤怒,冷声道:可是毒药?并不是。
许太医摇摇头,如实对萧暮景道:回王爷的话,炭火里掺杂了少许能够让人呼吸不畅的药物,但分量极轻,若非王爷起了疑心,微臣检查的格外仔细,就算例行检查时,也很难发现。
如此少量的药物,对成年人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还不满七岁又身患时疫的姬文旻来说,却无异于百上加斤。
因着呼吸不畅导致大脑越来越沉重,哪怕高热退了人也同样昏迷不醒。
如此循环往复,身体的承受能力越来越低,越发勾起身体原本的病症,病情会有所反复加重,就可想而知了。
难为他们早早算计好,用这样精细的功夫,若再不被察觉,姬文旻的病情怕是还要反复几次,很快就要奄奄一息。
既是早早做了打算,自然不会那么轻易让人发现,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最后几个字,萧暮景说的一字一顿,在这之后又继续道:着人通知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派人彻查。
此事事关皇家秘辛,断不能大张旗鼓地张扬出去,也免得打草惊蛇。
可惜凌月如今被封在毓秀宫不得出入,否则萧暮景必要直接回禀凌月,而不是跟糊涂的秦太后打交道。
是。
姬文旻身边侍奉的小内监很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忙不迭去了。
在这之后,徐太后在吩咐宫人小心给姬文旻盖好被子,放下帷帐后,立刻让人开窗通风,把这内殿中的炭火味放出去。
既然找到了根源,萧暮景也算松了口气,待殿内炭味散尽后,许太医再次仔细为姬文旻诊脉,又对症仔细调整了方子。
如此,只要再没有别的变故,姬文旻的病症便不会再反复,只要好好休养些时日就能康复。
听到这话,萧暮景心里更踏实了些,又补充道:话虽如此,但许太医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切不可出任何纰漏。
是。
若追究起来,许太医现在已经犯有失察之罪,哪里还敢有半点疏忽大意。
只见他敛衣跪下,端端正正给萧暮景磕了个头,多亏王爷心细如发,及时察觉出不妥,微臣感激不尽!若迟迟没有察觉,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严加审问只是机缘巧合罢了,不必谢本王。
萧暮景并不需要许太医承自己的人情,只淡淡道:太后娘娘那边,你如实回禀便是,想来娘娘也不会过分怪罪。
许太医只是失察,此事背后的始作俑者才是真正的弑君之罪,当诛九族。
微臣多谢王爷指点。
许太医再次给萧暮景磕了个头,之后才慢慢起身,回到姬文旻床边仔细观察着他的情况,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寿康宫这边,秦九九沐浴更衣完才过来给秦太后请安,就听勤政殿的小内监过来回禀,说姬文旻是受了别人的暗害,才导致昏迷不醒。
听到这话,秦太后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连说话都带着颤音,你说旻儿被人下了毒……他现在怎么样了?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宫里动手脚,士可忍孰不可忍!秦九九快步走到秦太后身边,放缓了语气安慰道:姑母息怒,无论谁想谋害皇上,王爷都绝不会放过。
这个时候,秦九九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坚持跟萧暮景撕破脸是对的。
只要还有这重镇西王妃的身份在,彼此之间就多几分牵扯,无论是秦家还是姬文旻的事,萧暮景都会尽全力去做,不能置身事外。
亏得你家王爷得力,否则皇上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
秦太后只觉得脊背发寒,好一会儿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语气凌厉道:你去告诉镇西王,事情既然是他发现的,就由他来彻查,务必要把残害皇上的人给哀家揪出来!秦太后之所以把此事全权交由萧暮景来处理,一则一事不劳二主,二则姬溟之和言胥来往勤政殿这么多次,都没有察觉到这些端倪。
秦太后心里多少有些不满,对他们的信任,自然也就打折扣了。
人总是喜欢在别人身上挑错的。
秦太后在对言胥和姬溟之不满时,却忘了正是这两人没日没夜的辛劳,才稳住了京城中的局势,否则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而她自己才是那个既没有照顾好姬文旻,也没有对朝局做出半点贡献的人。
是!小内监答应一声,转身匆匆回勤政殿传话去了。
秦九九站到秦太后身边,轻轻为她按摩着肩膀解乏,口中则问道:姑母,既然皇上是被人下了毒才导致病情反复,那安华殿的法师为何会说得用以命换命的法子,才能让皇上转危为安,您不觉得奇怪么?以前的她心思简单,什么都不会往深处想,现在却是明白了,事反常态必有妖。
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勾连,她是绝对不信的。
秦太后并没有想到这一层,被秦九九这么一提醒方才蹙眉道:九九,你觉得那僧人是在跟给旻儿下毒的人里应外合,为的就是让哀家下旨取那几十个孩子的性命?不过是些毫无身份地位的孩子,活着死了都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威胁,谁会这般大费周章地要他们的性命?他们自然不在意那些孩子的性命,他们在意的是姑母您,希望您犯下大错。
虽然凡事不会只有一种可能性,但秦九九一时想不出别的,只道:姑母,趁着现在皇上中毒的事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咱们就先下手为强,把那空寂大师扭送到慎刑司严加审问,必然会查出蛛丝马迹。
现在?秦太后的确信奉所谓的鬼神之说,心里还对那空寂大师存了一丝指望,就算真要处置他,也要等姬文旻的病彻底好起来的。
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是连以命换命这个最后的指望也没有了。
秦太后虽然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从她的神情上,秦九九也不难猜出她的意思,再次劝道:姑母,所谓的鬼神之说不过是怪力乱神,若真管用,古往今来的皇帝一个个都长生不老了,如何会代代更迭?这样的话在秦太后面前说,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但秦九九顾不得那么多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若让那空寂大师得到消息,提前自杀或是被旁人给灭了口,这条线索就算彻底断了。
秦九九是秦太后身边亲近的人,自然信得过,只见她稍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头道:就依你的话去做吧,告诉慎刑司要留下活口,绝不能让那空寂大师死了。
见秦太后总算没糊涂,秦九九暗暗松了口气,答应道:是。
林嬷嬷最懂得自家主子的意思,不必秦九九吩咐,便转身派人去做了。
哎,也不知道这宫里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秦太后急着去看姬文旻,奈何这些日子日夜不安,自己的身体早就虚透了,这会儿又动了大怒,才站起身来,就摇摇晃晃地跌坐到椅子上。
这一晕,就是好一会儿功夫,秦太后只能留在宫里休息,对秦九九道:你且替哀家去勤政殿瞧瞧,正好你家王爷也在那里,彼此有个照应。
萧暮景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如今俨然是秦太后最信任的人。
秦九九也有话要跟萧暮景说,听到秦太后的话,屈膝福了一福:是,九九这就去。
寿康宫跟勤政殿并不近,秦九九不愿意坐轿子,索性带着宫人一路走过去,在走到毓秀宫附近时,不由挑眉道:公主这些日子一直被关在宫里么?是。
跟在秦九九身后的,是寿康宫的小宫女,向其解释道:公主身边近身侍奉的大丫鬟玉痕姐姐染了时疫,公主不忍把玉痕姐姐送出宫去医治,索性暂时封了宫,只等疫情稍稍好些再出来。
公主千金贵体,如何能因为一个奴婢而置身险境?秦九九只觉得这样的决定奇怪得很,疑惑道:太后娘娘也没说给公主换个新的宫殿居住么?宫里没有几个主子,空着的宫殿比比皆是,想要给凌月换个住处并不费什么力气。
第三百二十九章 心中有数听到秦九九的话,小丫鬟解释道:公主传了话出来,说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左右毓秀宫足够大,只要把患病的宫人隔断静养就好了,这个时候宫里的人多一点挪动,就多一分风险。
小丫鬟担心秦九九不明白前因后果,一句一句解释的很详细。
秦九九抬眸看着不远处毓秀宫的宫墙,总觉得事实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可疑惑归疑惑,凌月已经下了严旨,她总不能闯宫进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暂时把疑惑按捺下来,照常往勤政殿去。
秦九九到的时候,从寿康宫传旨的小太监已经回来了。
得了秦太后重用的萧暮景,正坐在宫人们临时打扫出来的勤政殿东配殿里,凝神思索着什么。
适才他已经让内监总管把姬文旻病着这几日,能够接触到炭火的内监宫女都找了出来,一个个严格排查。
可查来查去,这几个人都是凌月精心培养了许多年的心腹,一个个皆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对姬文旻有任何不利。
也正是如此,无论秦太后还是言胥都没怀疑到这一层。
既然这边查不到什么,那就只能在那空寂大师身上下手了。
秦九九是萧暮景的王妃,没有经过通报人就进来了。
见萧暮景这般模样,秦九九不用问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开口道:王爷不必担心,姑母已经下令把那空寂和尚交给慎刑司严审,必然会有蛛丝马迹。
以秦太后的心思,必然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一层,萧暮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秦九九的意思,脸上的表情竟多了几分欣慰。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的王妃竟然如此聪慧,不愧是凌月公主的表姐。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萧暮景示意秦九九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了,慢悠悠叹了口气,只要皇上没事就好,至于其他事也不急在一时,总要本王亲自见了言胥将军,跟他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他虽然人不在京城,但京城里的情况却是一清二楚。
如今北狄被打服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有能力作什么妖,但南楚和东瀛都是心腹大患。
朝中除了王祁,少不得还有别的官员跟这几波人有勾结,少不得要一个一个解决。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下来一击即中,否则只会后患无穷。
商议自然是要商议的,只是……秦九九不确定萧暮景是否跟自己有一样的心思,只试探般地问道:这样重要的事,原是跟公主商议最好,王爷若不方便去拜见公主,妾身可以代劳。
秦九九在京城多年,很清楚言胥的性子,知道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可许多时候,再大的信任也不如权利来的管用。
只有凌月亲自下旨处置,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本王会写折子递给公主看,但在公主批示之前,并不能再有什么举动。
萧暮景身为边境藩王,历来是朝廷忌惮的对象,秦太后越是给她超乎寻常的信任,他就越要明白自己的分寸。
否则,再煊赫的荣耀也只是一时的,很快就有飞灰湮灭那一天。
秦九九虽然对萧暮景颇为不满,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只是在感情上犯糊涂,其他地方都清醒得很,不由笑道:王爷所言甚是,左右皇上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路上明明已经释怀了,但说这话时,秦九九心里还是透着些许不受控制的悲凉。
她的眼光没有错,萧暮景的确是个优秀的男人,只是他的柔情蜜意,温柔情深,不是给自己的罢了。
见秦九九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一双晶亮的眼眸中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悲凉,萧暮景的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这女人又想到什么了,是否跟他有关?为了不让秦九九胡思乱想,萧暮景很自然地转了话题:王妃不要想着去打扰公主,公主如今……应该不在京城。
若是以前的秦九九,萧暮景绝不会把这样的话跟她说。
秦九九向来快人快语,怎么都藏不住心事,天知道她知道了,会不会转身就告诉不相干的人去。
可现在,他可以放心地跟她谈论任何事。
这样的殊宠,连以前的苏如仙都不曾拥有半分。
这样的可能,秦九九适才在毓秀宫走过时就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这会儿听到萧暮景的话,越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只有些忧虑道: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希望公主能够尽快平安回来。
苦心经营一个前有狼后有虎的偌大国家有多不容易,秦九九并没有切身体会,却很明白,必然是有着更重要的事,才能让凌月冒险出京。
只盼着她能平安无恙,早日把这前朝的麻烦事都扫平了,到那时候,她就算跟萧暮景和离了,也能安安稳稳地在这京城里过完后半生。
公主福泽深厚,自然会平安无恙。
之前,萧暮景对凌月的印象,还只是一个聪慧机灵的小姑娘。
在她凭着一己之力,打完这场四面楚歌的京城保卫战之后,这样的印象已经彻底改变了,连那样危险复杂的情况都能应付过来,其他事便是手到擒来,绝不会有任何失误。
所以,相比于凌月的安危,萧暮景更在意的是秦九九现在在想些什么。
适才他可是明明白白从对方眼眸中看到一丝犹豫痛楚,难道她还存了跟自己和离的心思?想到‘和离’二字,萧暮景就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但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把讲和的话说出口,只淡淡道:太后娘娘让王妃过来,是要让王妃随本王住在勤政殿侍奉皇上么?秦九九并没有得过时疫,若留在勤政殿,少不得有被感染的嫌疑,萧暮景自然有所担忧。
妾身只是替太后娘娘来看看皇上,并没有别的打算。
秦九九朝萧暮景微微屈膝,王爷没有什么事,妾身这就去照看皇上了。
第三百三十章 无波无澜如今的秦九九,话里话外都透着淡漠的疏离。
萧暮景想要尝试改变这样的现状,却觉得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只能暗暗深吸一口气,把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掩盖下去。
左右他们的时间还长,待这些纷杂的事情过去,自然有许多时间来弥补之前的遗憾。
秦九九并不知道萧暮景这些心思,只觉得他骤然变了神色是因为对自己下意识的讨厌。
这些年,秦九九因为萧暮景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受了太多伤,好在她如今情绪已经非常稳定,再也不会为那些个细枝末节去为难自己。
或许,这就叫彻底失望了吧!心绪飞转间,秦九九已经走到门边,然而就在抬步跨过门槛的瞬间,却突然想到什么,回眸道:王爷,关于之前太后娘娘身世的流言,您可查到什么了?现在秦太后一心都盼着姬文旻能够脱险,自然没有心情去理会别的。
但这件事让她名声受损,甚至可以说是名誉扫地,早晚都是要追究的。
与其等着来人太后或者皇帝查出真相后来问罪,倒不如查清证据主动去请罪,反而还能占得一个先机。
凌月当时给萧暮景去调查的机会,自然也是出于这个缘故。
见秦九九虽然性子淡漠了许多,但总归还是关心自己的,萧暮景心底的郁结稍稍好了些,语气平和道:想来这几日就会有消息传来,到时候本王自会告知王妃。
若不是苏如仙指使做的也罢了,若真是她所为,整个苏家便是都要活到头了!萧暮景何时这般在意自己的心思了?秦九九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莞尔笑道:不必了,妾身只是担心王爷事忙忘记,提醒一下罢了。
此一时彼一时,她再也不是那个见萧暮景一个好脸色,就会高兴上好几天的无知少女了。
以前的秦九九随着那场大火已经死了,现在的她,不会在意任何人的言语,无论好的还是差的。
萧暮景愣神的功夫,秦九九已经出了东配殿。
虽然萧暮景以最快的速度将勤政殿中的可疑人员抓起来严审,但并没有大肆声张搞得人尽皆知,勤政殿内外看起来还是一番井然有序的模样。
秦九九一路拾级而上,在勤政殿正殿门前站定,许太医得到小宫女的禀报,很快从内殿走了出来。
在得知秦九九是奉秦太后旨意,来询问姬文旻的病情时,当即回禀道:微臣不敢欺瞒王妃,皇上病情反复的症结虽已找到,但这只能说明皇上龙体不会再受到双重伤害,如今所患的病症并不会因此而减轻,微臣会竭尽全力医治,但皇上什么时候会醒来,却也不敢作保。
许太医自然会尽力医治。
他这渎职之罪罪责大小,完全看姬文旻能不能醒过来,若姬文旻有个三长两短,任谁一句话,就能轻轻松松让他陪葬。
是以秦九九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温和道:如此,只能再辛苦许太医几日了。
王妃放心。
许太医感念萧暮景,对秦九九这个镇西王妃,自然也心存感念,再次深深向其揖了一礼,方才取过一个特制的面纱斗笠递给秦九九:皇上病症凶险,王妃要做好防护才好。
多谢太医。
秦九九接过斗笠戴好,跟在许太医身后进了勤政殿。
之前许太医迟迟没有找到姬文旻病情反复的症结,也不敢随便更改方子给姬文旻用猛药。
这会儿既是再无后顾之忧,用药便比之前放心了许多,姬文旻虽然还会把药吐出来,但好在喂进去一碗,只会吐出半碗,情况比之前好了许多。
秦九九嫁去镇西王府时,姬文旻只有五岁多,记忆中是个脸颊圆圆的小可爱。
如今被时疫折磨了这么久,肉嘟嘟的小脸已是完全瘦塌了下去,小小的胳膊更是不盈一握。
秦九九心疼姬文旻小小年纪就要受这样的折磨。
但转念一想,姬文旻做了皇帝,之后必然要经历数不清的惊险,这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秦九九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一定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跟凌月一起,扶持姬文旻把皇位坐稳。
见秦九九在姬文旻床边坐下来,端起小几上的茶杯,要用小银勺喂他几口水。
见状,一直在姬文旻身边,近身侍奉的小内监姜玉连忙上前一步道:王妃,还是让奴才来侍奉皇上吧。
姜玉年纪并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但人看起来很机灵的样子。
他眼圈红红的,连鼻尖都是红的,显然是为着姬文旻迟迟不醒哭过。
秦九九看他一眼,想着这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微微摇头道:不必了,本王妃在这里多陪皇上一会儿。
这种近身侍奉的人若真被收买,只需要在每次喂饭喂药的时候,往指甲里掺个一星半点的毒药,姬文旻就会病的无声无息,根本用不着费尽周折在那些瘦金炭上动手脚。
秦九九对姜玉没什么不放心的,但反过来,姜玉对秦九九却没那么放心,总担心再出什么事节外生枝。
秦九九透过姜玉的眼神,很清楚地能感受到他心里的忐忑,是以并没有遣他离开,只当着他的面,用银勺子一小口一小口把水喂到姬文旻嘴里。
秦九九喂的很慢,姬文旻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不知不觉,就把杯子里那小半杯水喝完了。
许是姬文旻这几日都没有这么顺利地被喂进去东西,姜玉激动地眼泪都快出来了,王妃,皇上能喝水,是不是也能吃饭了?不急,先看看皇上的情况再说。
秦九九放下水杯,拧了块新软帕换到姬文旻额头上。
姬文旻的高热已经退了,只要水和药都能喂进去,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左右她回寿康宫也没什么事,不如在勤政殿多陪姬文旻一会儿,多少也能安心些。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朝廷亲封是。
姜玉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守在一旁。
且不说京城这边掀起了怎样的腥风血雨,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城,凌月和陈临渊的对峙还在继续。
陈临渊自然明白凌月的意图,在听她提及当年旧事后,心里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虽然他根本不想承认这些事,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却不得不承认。
如此长久的沉默后,陈临渊再次抬眸跟凌月对视,公主不会觉得只凭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能让本王归顺朝廷吧?祖辈之间无论发生过什么,对于如今的陈临渊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
怎么都要对现在有用才重要。
当然不是。
彼此都是聪明人,凌月很清楚这个时候陈临渊只要没有跟自己翻脸,事情就已经成了一半。
她迎着陈临渊的目光,一字一顿道:东瀛不仅是你陈临渊的毕生仇敌,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朝廷会倾其所有,让你从今以后再无后顾之忧。
听到凌月这话,哪怕气定神闲如陈临渊,也忍不住愣了愣。
陈临渊如今势力很强,唯一不足的就是没有源源不断的银钱支持。
若朝廷允诺给他足够的银钱,到时候他再违背承诺,不仅不归顺朝廷,反而更加铆足了劲儿跟朝廷作对,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陈临渊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很快就稳住情绪,似笑非笑道:公主倒是自信的很。
他早就听说过凌月绝非寻常女子,也知道但凡世间大才,总会有着不同于凡人的骄傲自信,然而凌月的所作所为,依旧在他意料之外。
凌月并不意外于陈临渊的反应,只淡淡道:本公主并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相信东南王绝不会做叛国贼。
若是旁人也罢了,东瀛,绝不可能。
至于她自己,一直以来便是用人不疑,只要做出承诺就一定会说到做到,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
对苏芮如此,对陈临渊自然也是如此。
至于那些不公,她也会牢牢记住,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为国为民尽心竭力之人。
既然公主这么有诚意,本王岂非却之不恭。
陈临渊从凌月眸中看到了深思熟虑的坚定,自然也不会怀疑她是为了哄骗自己故意为之,只微微挑眉道:不知道公主的承诺,要什么时候来兑现?东瀛虎视眈眈,依着现在的形势,少不得还要跟南楚勾结,这一战迟早都是要打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主动出击。
作战方案他都已经想好了,若再有了填补过来的士兵和粮草补给,这个计划很快就可以实现。
想来也是时候了。
凌月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眼前的茶盏,似乎在等什么消息。
苏芮不是死心眼,在原本约定好的地方没有见到自己,自然会一路追到江城来,循着路上留下的记号找到这家客栈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算着时间,日落之前总该到了。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凌月的推断,苏芮到底能不能及时赶到谁也不知道,实在不行,再用别的对策也不迟。
陈临渊有些不明就里,却也没有催促。
他自认为是个沉得住气的,但在跟凌月的对峙中,有几次都在不知不觉中落了下风。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茶盏中滚烫的热水也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就在凌月犹豫着要不要让暗影过来重新换一盏茶时,对方已是主动走过来,附在凌月耳边道:公主,苏芮回来了。
听到这话,凌月眸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愉悦,当即道:让他直接过来见本公主就是。
真的回来了,她看人的眼光的确没错。
是。
暗影答应一声,在她退下后,木质的楼梯传来阵阵响动。
苏芮风尘仆仆而来,那张精致白皙的面庞少了几分细腻,多了几分粗犷,连胡茬儿都长了出来。
他三两步走到凌月面前,敛衣跪下,深深叩首,奴才幸不辱命,顺利完成了公主的交代。
很好。
凌月抬抬手示意苏芮起来,在这之后又问道:印章可拿到了?姬文权性子孤傲,好大喜功,人却并没有多大本事。
这样的人,凌月想要修理了他并不难,可若大张旗鼓地去做,难免闹得人心惶惶,对皇家声誉亦是有损,路上斟酌再三,才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苏芮。
事情要办的干净利落,还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方式方法是一回事,最重要的就是派去的人要足够机灵,能够在发生临时状况时随机应变。
苏芮是一路从底层挣扎出来的,最懂得察言观色,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做再合适不过。
事实证明,这虽然是兵行险招,但她再一次赌赢了。
听到凌月的话,苏芮点头道:公主放心,一切妥当,为防横生变故,奴才已经派人秘密把姬文旻押解进京,交给言胥大人,待公主回京后再亲自审讯。
这些事凌月并没有告诉苏芮该怎么做,苏芮能把事情办的如此周全,可见谋略胆识皆非凡俗。
很好。
凌月赞赏地看了苏芮一眼,去把金印拿过来,交给东南王。
姬文权是宗室亲王,有着朝廷授予的亲王金印,如今他意图谋逆之事败露,这亲王之位自然是坐到头了。
凌月这会儿把姬文权的金印送给陈临渊,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早在凌月派自己去收拾姬文权时,苏芮就猜到了她的意思,这会儿听到这话并没有任何意外,只恭敬道:是。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朝廷亲封的藩王,至于能不能世袭罔替……凌月语气一顿,慢悠悠道:就要看东南王的子孙后代有没有能担当大任之人了。
老子英雄儿子未必是好汉,若是没有成器的子孙,这东南海防早晚还是要守不住的,凌月虽然看重陈临渊,却不会随意给出未知的承诺。
第三百三十二章 放手去做陈临渊知道凌月想要拉拢自己,必然会让自己这个自封的东南王爵位名副其实,却没想到她会直接把姬文旻的爵位授予自己。
要知道异姓王和同姓藩王虽然都是王爷,却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地位。
凌月能够给予陈临渊这样的尊荣,已经远远超出了拉拢她为自己效力的范畴,而是真正的信任。
这样的信任是弥足珍贵的,他没有理由不好好珍惜。
毕竟跟自私自利的陈自城不同,从一开始,陈临渊的目的就不是坐上那高高在上的皇位,而是希望清除倭寇,让东南沿海彻底安宁。
公主当真心宽,就不怕本王跟姬文旻一样?同样都是姬姓皇族子孙,但凡为藩王者,多多少少都会对大位动心思,只是实力允不允许罢了。
若姬文旻有你这般实力,本公主倒也看好他。
帝王多疑原是人之常情,任何一个人坐到那独一无二的高位上,都不可能不心生畏惧,惶惶终日。
凌月看多了这样的悲剧,虽然知道这些人性的弱点,绝非一己之力就可以避免,却愿意给予手下人更多的信任。
当然,若他们当真辜负了这番信任,处置起来也绝不会手软。
公主如此信任,臣绝不辜负。
陈临渊站起身来,他并没有跪下叩拜,而是向凌月深揖一礼,臣替东南沿海的百姓,谢公主大恩。
彼此都是聪明人,陈临渊很清楚凌月将姬文旻的藩王金印赐予自己,且还是在这个时候,并不仅仅只为了表现出对自己高看一眼。
更重要的用意,是要让自己知道,只要她想,收拾一个藩王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面,只要派出去身边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内监就可以做到。
之所以不愿兵刃相见,更多的是为老百姓考虑,不想让老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这句话该是本公主说才对。
凌月有足够的把握说服陈临渊归顺朝廷,然而人心多变,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会儿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也证明自己的眼光绝没有错。
这样想着,凌月继续道:对于眼下跟东瀛的战局,东南王是如何打算的?对陈临渊的破格册封,凌月并没有跟言胥之外的任何人商量,待这个消息传回京城,少不得又要引来轩然大,波。
但跟外敌入侵比起来,根本不足为虑。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陈临渊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而且考虑了许多年,听到凌月的话,眸中闪过几分苦笑,公主觉得一味严防死守,却不知道敌人到底什么时候来,来几个人,长此以往这样消耗下去,是东瀛人先崩溃,还是我们的人先崩溃?中原地区为礼仪之邦,最为崇尚的就是安稳和平,数千年来只有被动抵御外敌入侵的份儿,从未有主动侵略出击的习惯。
如此被动防御,便是按住葫芦又起飄,永远没有断绝的时候。
凌月当然明白陈临渊的话,微微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要请君入瓮?主动出击当然也不失为一个妙法,但对他们来说,着实过于冒险了些。
毕竟那些东瀛人都是远渡重洋过来的,不仅武艺高强且个个都熟悉水性。
相比之下,他们夏朝这些年来虽然也有训练水军,但因为其他地方连年征战,无论精力还是银钱上都难免投入不足,水军力量还是很弱。
别说在海上作战,就是在船上多坐一会儿,也会因为晕船吐的昏天暗地,半点战斗力也没有了。
所以,陈临渊所谓的办法,应该不是漂洋过海主动打到东瀛去,而是要巧妙设局,把人给引过来,来个瓮中捉鳖。
这样的打算,凌月心里也不是没有,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对东瀛的了解并不算多,论起主意来,还是陈临渊的主意更有可行性。
而这,也是她一定要知人善任的原因。
是。
陈临渊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彻底绝了这些人的心思。
在北境,言胥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兵行险招,重创北狄骑兵,起码未来五六年内,北狄人绝不敢再轻易挑起战事。
现在就要比照着打北狄人的先例,让东瀛人未来几年,都不敢踏上大夏国土!东南王说的没错,是该这么做。
凌月并没有追问什么,而是凝声道:既然东南王早有打算,一切就交给你来处理了,京城那边突发时疫,本公主不能长久在外耽搁,这就启程回京去了。
陈临渊知道凌月给自己堪比皇室藩王的巨大荣宠,必然是对自己很信任又含了指望的,却没想到这份信任能到这个程度。
她竟然都不问一问自己到底要用什么法子来对抗东瀛人,有多少胜算。
陈临渊心里感慨万千,甚至一度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刁难,并不是为难凌月,而是让自己更加难堪。
如此,见凌月起身,陈临渊开口道:公主难道不想知道臣要如何对付东瀛?说话的时候,陈临渊已然换了称呼,这种下意识的行为,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凌月微微一笑:要如何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公主相信东南王一定会说到做到,本公主在京城等着你大捷的消息,到时候王爷就是我大夏朝的大功臣,给什么样的封赏都是理所应当,无人敢有任何异议。
陈临渊并非等闲之辈,他筹谋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她只要做好后勤保障和兵力补给,至于阵型战法之类的,不会过问什么。
管理这偌大的国家,原本就要分工明确,若什么事都由她自己一个人去安排调遣,早晚是要累死人的。
她好不容易重生一世,可要好好多活几年。
这样的话,是信任也是鼓舞,陈临渊看着凌月,一字一顿道:公主放心,臣定不辱命。
第三百三十三章 海路回京这个时候,陈临渊无比庆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动彻底跟凌月为敌的心思。
若真跟她对上,自己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
本公主既然将一切托付给你,自然相信你能做好。
凌月看着陈临渊,嫣然一笑:有个东西,本公主让刘振拿回去了,晚些时候他便会亲自交到你手上,好好收着不要再弄丢了。
额?陈临渊一时有些没明白凌月的意思,凌月也没有解释,左右回去看到那两块玉佩,对方自然就能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当然,如今凌月跟陈临渊所说的话,只能算是两人之间的承诺,暂时并不会昭告天下。
这也是凌月要悄悄来见陈临渊的缘故。
若被东瀛人或是意在跟东瀛人合作的南楚人知道了他们的计谋,便是事先有了准备,再想一击而中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
陈临渊答应一声,不等他跟凌月行礼拜别,对方已是先一步下了台阶。
她必须要在城门下钥之前离开江城,否则又要耽误上一夜,如今她在外面多待一刻,京城就会多一份变故。
言胥身上的担子就会更重。
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回去的路上,凌月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换了跟侍卫一样的打扮,骑马赶路。
凌月会骑马,但也只是在京城周边短距离骑行过,这般两三个时辰骑下来,体力已是不支,大腿内侧亦在持续的颠簸中摩擦受了伤。
之前在马上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会儿停下来,大腿伤处便火辣辣的疼,连路都不能好好走。
苏芮最是个细心的人,见凌月的神色有些不对,关切道:公主可是受伤了?也是他的疏忽,没有提前考虑到这种情况,应该给凌月塞两个厚些的护具才是。
没什么。
凌月喝了口水,微微摇头道:不过是点皮外伤罢了,跑着跑着自然就好了。
虽然跟男人比起来,女人的身体更娇贵些,但都是血肉之躯,哪里能不疼不受伤,只不过在外面奔波的久了,受伤的地方渐渐结痂,变成了厚重的茧子。
将士们长年累月都受着这样的苦,她只是偶尔有一次罢了,没有什么可矫情的。
凌月不把这点小伤放在眼里,暗影和苏芮他们却是不行,才听到这话,暗影就立刻跪下道:公主乃千金之躯,不止是正在病中的皇上,整个大夏朝都需要您来撑着,您若是病倒了,还有谁能替皇上看顾这天下?听到暗影这话,苏芮亦随声附和道:公主,算着时候,您给言胥将军的信已经传回到京中了,言胥将军明白您的意思,自然会顾虑周全,您与其多争这一天半天时间让自己病倒,倒不如安安稳稳到京城。
你们说的自然有道理,但本公主必须要尽早回到京城。
凌月做每件事之前,心里都有十足的打算,这般说了一句,又继续道:罢了,暗影去取金疮药来,给本公主伤口敷药。
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多注意些也罢了。
是。
暗影拗不过凌月,只能取药来为她处理伤口。
苏芮并不是真正的太监,自然不能近身侍奉,但他也没有闲着,待凌月处理完伤口出来,立刻起身道:公主,奴才认为眼下咱们走的,并不是去往京城最快的路。
凌月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回京城去,自然在出发前,就选定了最近的路线。
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快的?莫不是……人的思路许多时候都是固定住的,见苏芮一双晶亮的眼眸看着自己,凌月脑海中顿时想到一个念头:你是说,走海路?其实从京城到江城,是可以走一大段水路的,只是如今正是冬季,运河上都结了冰,根本不能行船。
但海路却是通的,并不会受气候影响。
只是之前陈临渊控制着东南沿海一带,海上的船运自然也少不了受他的控制。
若是对方在船上使了绊子,她们根本没有半点招架之力,如此斟酌之下,自然也就不会选择海路。
公主说的是,奴才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苏芮看着凌月,抿唇补充道:若是公主对东南王尚不信任,需要再考验些时候,奴才的计策就不可行了。
主意他是想了出来,但到底要不要用,最终还要凌月来决定,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便是他一个人的罪过。
陈临渊不是出尔反尔之人,他既然答应了本公主的条件,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凌月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既定了主意便当即道:这里离最近的码头有多远?苏芮是思虑周全之人,在凌月面前提到这个主意时,就已经做足了功课,当即道:回公主的话,不过百余里路程,公主可以在马车上歇息,待天亮时就赶到了。
说这话时,还不忘意有所指地对凌月笑笑,仿佛在说骑马去早了也没用,谁家的码头也没有大半夜开门迎客的。
凌月被苏芮有些小得意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轻笑道:既然这么清楚还等什么?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苏芮心里很是松了口气,向凌月行礼后退下,吩咐着侍卫去把马车赶过来,让凌月在马车上休息的舒服些。
这一路,自是在奔波中度过,好在不用再骑马,凌月大腿上的伤不再继续受牵扯,在涂了金疮药之后好了许多。
如此,一行人第二日顺利包船走海路进京,既避免了走陆路时的奔波劳碌,也能比陆路更早两天入京。
只是不知道京城如今是什么情况,旻儿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算着日子,萧暮景夫妻俩也该到京城了,还有父皇的灵柩……想到夏皇,凌月不由红了眼眶,就算过去再久,这也是她心上一道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疤。
陈临渊这边,亦在回府后,从刘振手里拿到了凌月留下的玉佩。
看到玉佩上熟悉的图案,陈临渊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另外真相他们家祖传的玉佩,怎么会在凌月手里?直觉告诉陈临渊,凌月必然还知道更多他不知道的事,但她却没有说出来。
是为了牵制自己,故意留了一手,还是那些真相背后还隐藏着更多的古怪,让她只能三缄其口?刘振把陈临渊的神色看在眼里,但他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跑这一趟最大的作用并不是劝降,而是帮朝廷给陈临渊提供银钱支持。
这样想着,刘振主动拱手道:王爷,草民已按公主吩咐,为您带来五十万两银票,想来足够应急,日后若有银钱短缺,尽管派人跟草民说就是了。
只有足够的银钱,才能更好的操练水军,长久立于不败之地。
朝廷常年征战,户部早已入不敷出,这暂时的亏空,只能由他来补上。
把手里的银钱吐出来,且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刘振自然千万个不愿意。
但他是个识时务的,很明白自己主动交出银钱,总比被抄家灭族后由朝廷来清算要好得多。
强硬如南楚,霸道如北狄,近乎联手都没能在凌月手上讨到任何好处,他一个圈地的地主还想翻出什么花样来?倒不如破财消灾,在凌月面前留个好印象,用银子为自己唯一在朝为官的儿子,铺出一条光明璀璨的未来之路。
当然,刘振相信陈临渊绝不会狮子大开口,否则凌月第一个饶不过他。
刘员外慷慨解囊,是边境百姓之福。
陈临渊顺手把玉佩敛到袖子里,待抬眸看向刘振时,眸中早已没有了适才的恍惚疑惑,而是一片清明之色,这些银票本王就收下了,日后定当连本带利如数奉还。
依着规矩,守土藩王可以自行支配自己封地内的一半税收。
只要彻底把东瀛这根来自海上的顽固荆棘拔除,沿海这般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必然会成为大夏国真正的鱼米之乡。
这一点,陈临渊一直有很清醒的认识,且从未怀疑过。
听到这话,刘振笑盈盈道:祛除倭寇人人有责,草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给出去的银钱,哪里有还回来的道理,就算陈临渊要还,也是还给凌月,归户部统筹使用。
陈临渊并未再坚持己见,只微微挑眉:刘员外心胸宽广本王佩服,想来……刘员外当初救本王性命时,就想到了今日。
刘振是陈临渊的救命恩人。
这些日子,陈临渊迟迟未见刘振,并不是他故意托大要让对方下不来台。
正相反,他是在保护刘振。
刘振是大夏屈指可数的富豪,出些银钱算不得什么,却不能在朝政上有任何置喙。
这不是唯一的忌讳,却是最大的忌讳。
更何况还是劝降这样的大事。
若凌月迟迟没有出现,他会再晾刘振几日,把他手里的银票收了,把人打发回乾州,绝口不提归顺之事。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刘振在陈临渊面前并没有任何畏惧胆怯,只不卑不亢地笑笑:草民又不是哪方神圣,如何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是王爷福泽深厚命不该绝。
这世上又有谁命不该绝呢?陈临渊看着刘振,原本想问他来之前凌月到底还有些什么别的吩咐,但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一个大胆的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在这样的震惊中,陈临渊一字一顿道:刘员外,当初你真的只是一时心存不忍,才出手救下本王的么?那时候的陈临渊,可没有现在这般强大到能跟朝廷抗衡的实力,他只是一个流放在外的罪臣之子,在发配路上侥幸逃脱后落草为寇的小兵。
他的性命,还没有一只流浪狗金贵。
刘振是个生意人,利益得失是长久存在于他骨子里的行为准则,怎么可能冒着被朝廷治罪的巨大风险来救他?之前因着种种顾虑,刘振并不能把许多事告诉陈临渊。
如今对方既然猜到了,也就没必要再掩饰什么,只淡淡笑道:王爷猜的没错,草民当年的确是受人嘱托才救下您的。
至于是谁的嘱托?夏皇从未见过刘振,自然不会是他,但细细推算下去,少不得也是他交代的。
这般说来,陈临渊和苏芮的身世竟是如此相似。
当然,有着相似经历的远远不止他们两个,只是他们两个机缘巧合之下被顺利救下来罢了,其他人,都成了历史车轮下的缕缕炮灰。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告诉本王?这话才说出口,陈临渊就后悔了。
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是幕后之人不许说。
草民并非有意隐瞒王爷,只是王爷没问,草民自然也就没说。
刘振拱手向陈临渊做了个揖,当年那人的意思,是要安排王爷在江南一带做点小生意,远远避开朝局,若真如此,当真是朝廷一大损失。
陈临渊是有才之人,这样的才能,必然要为国为民,才不算辜负。
这么说,本王倒还要谢谢你了。
草民不敢。
这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陈临渊心里难免有些乱,却也明白这一切跟刘振并没有什么相干,只挥了挥手:刘员外且回乾州去吧,本王会让人打点好一切。
刘振正有此意,再次拱手道:草民多谢王爷照拂,海寇狡诈难缠,还望王爷善自珍重。
于公于私,刘振都希望陈临渊能好好活着。
刘振离开时,陈临渊并没有起身相送,倒不是他仗着身份托大,而是他心里有太多事委决不下,根本没有心情去考虑更多。
陈临渊就这样一个人在书房坐了许久,连晚膳都没有出来用。
他身边侍奉的小厮不敢进去催催,只能来问楚凝韫的主意:王妃,您看这可如何是好?这个时候,王爷必不喜欢旁人打扰。
楚凝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对陈临渊的性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只嘱咐道:一顿两顿不吃饭没有大碍,你们且备着,若王爷饿了,自然会传膳。
第三百三十五章 传递消息楚凝韫都这么说了,管家自然遵从,带着几个丫鬟小厮都退下了。
然而楚凝韫却没有退下,只默默站在书房外的台阶上,抬眸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跟在楚凝韫身边的嬷嬷,有些不解道:王妃,您要在这里等王爷么?这么冷的天气,哪怕楚凝韫穿着狐裘披风,时间久了也会冻得受不住。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王爷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楚凝韫必须要在这里等陈临渊,却也不想让下人跟着自己挨冻,淡淡道:你们且先回去吧,本王妃想自己待一会儿。
陈临渊必定是要归顺朝廷的,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还远远不是结束。
她必须要跟陈临渊站在一起,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对方排忧解难,才能一点点彻底得到对方的信任。
主子在外面冻着,做奴才的哪有提前离开的道理,那嬷嬷当即摇头道:奴婢不冷,奴婢在这里陪着王妃。
不必了。
楚凝韫看王嬷嬷一眼,放心吧,本王妃不会在外面待太久。
楚凝韫虽然不似陈临渊那般不怒自威,却也不容小觑,王嬷嬷不敢过于忤逆,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其他的下人适才已经被打发出去了,在王嬷嬷离开后,诺大的主院里就只剩下楚凝韫一个人。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但正如楚凝韫之前所想,没过多久,背后那扇紧闭的大门就从里面打开。
楚凝韫转身,并没有往前走,只对陈临渊嫣然一笑:今晚月色很好,王爷要不要一起来赏月?王妃好兴致。
这会儿功夫,陈临渊已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袍,头发也只以一根再简单不过的白玉簪子挽起,在月光下,越发衬得如谪仙一般。
世人都说言胥公子才貌冠绝天下,是百年难遇的谪仙人物,楚凝韫没有见过言胥,却很自信地觉得眼前的陈临渊也不遑多让。
只是他身世坎坷,受过太多苦难,再好的性子也都被世事消磨殆尽,剩不下多少了。
见楚凝韫愣愣地看着自己,陈临渊迈出门槛,缓缓走下台阶:看王妃的神情,仿佛不认识本王了?一人多面,妾身只是恰好见到王爷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而已。
楚凝韫脸上依旧挂着恬淡的笑容,微微勾唇道:王爷的烦心事可是想明白了?哪里就那么容易了。
虽然楚凝韫嫁给自己的时间并不长,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把对方的底细摸出来个七七八八。
他很清楚,楚凝韫不会背叛自己,但能在自己身边起到多大作用就不知道了。
这样的话原在楚凝韫意料之中,只莞尔道:王爷可需要妾身做什么,比如……给妾身那位好义父传个消息?她到底是陈自城派过来的探子,在陈临渊还没有跟陈自城彻底翻脸之前,自然还有她的用处。
是以她虽然打发了身边几个陪嫁过来的丫鬟嬷嬷,却也一直有向陈自城传递消息。
只不过传递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消息罢了。
王妃果然深知本王的心思。
正如楚凝韫所想,陈临渊现在并不能跟陈自城闹翻,但他需要逼陈自城往前走一步,是以只道:你传信告诉陈自城,就说本王被凌月公主说服了,决定投靠朝廷。
……这次,陈临渊的话完全在楚凝韫意料之外了,但她是聪明人,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王爷的意思……是想让陈自城也动归顺朝廷的心思?陈自城虽然早已对京城那把龙椅觊觎许久,却也很清楚以他的实力,除非对上一个庸懦不堪的皇帝,否则成事的几率微乎其微。
若再没有了陈临渊这个跟自己一样的反贼分担火力,朝廷必然要倾尽一切力量来剿灭他。
陈自城能称霸一方这么久,绝不是个被动挨打的人,必然会孤注一掷,以自己最大的力量来博得先机。
虽然很清楚陈自城会跟南楚勾结,但这还不够。
本王只需要把消息传到就可以了,至于怎么选择,还是要看他自己。
陈临渊侧眸看着楚凝韫,只要实事求是即可,无需着意强调什么。
王爷放心,妾身明白您的意思。
楚凝韫点头答应下来,微微屈膝道:时候不早了,若王爷没有别的吩咐,妾身这就退下了。
听到这话,楚池渊微微挑眉:王妃在这里等本王,为的就是这个?难不成她一早就猜到自己会这么做?楚凝韫并没有直接回答陈临渊的问题,只微微挑眉道:怎么,王爷还有别的事要吩咐妾身?从一开始,楚凝韫就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
她并不奢望自己能成为走进陈临渊心里的女人,只是最大限度地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已。
只是她很清楚,陈临渊比陈自城靠得住。
陈临渊淡然一笑,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王妃把下人都打发走了,自然要自己来侍奉本王了。
……话题转的太快,楚凝韫一时竟没能回过神来,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陈临渊莫不是想让她……侍寝吧?这也来的太突然了些。
楚凝韫本能的防范态度,让陈临渊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落,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脸上的笑意更多了些:怎么,王妃不愿意亲自下厨给本王做点夜宵?……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楚凝韫蹭的一下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好在现在是晚上,脸上的红晕并不会那么明显地被人看出来,只轻咳道:王爷稍等,妾身这就去准备。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小厨房去了。
小厨房里一直有人守着,说是楚凝韫亲自准备夜宵,其实也不过是亲自选了几样菜装到食盒里,拎到书房罢了。
然而不过一炷香时间,待她返回书房时,却明显感觉到气氛比之前凝重了许多。
第三百三十六章 海上意外王爷,可是出什么事了?从一开始,陈临渊就没有严令不允楚凝韫进书房,只是楚凝韫为了避嫌,自己从未失了规矩。
这个时候心里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楚池渊面色阴沉,随手把面前的信往楚凝韫面前一推,揉着太阳穴道:我们在海上的防御工事,被东瀛人破坏了。
怎么会突然……楚凝韫知道东瀛人在海战上是有绝对优势的,但他们向来只有几十数百人成群结队。
这样少的人数,哪怕战斗力再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冲破他们布局了数月的防御工事。
难怪陈临渊会这般愤怒。
具体情况本王也不清楚,需要去看了才知道。
陈临渊心情本就差到了极点,好不容易缓和了些,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哪里还有心情吃夜宵。
只见他径自起身,向身边的近身侍卫道:随本王去看看。
是。
侍卫答应一声,匆忙跟在陈临渊身后出了门。
楚凝韫虽然担忧,但朝局上的事,本不是她能过多参与的,便也没有纠结什么,把食盒放下,便回自己院子去了。
夜缓缓而过,楚凝韫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正如凌月并不知道她才刚离开江城,陈临渊这里就遇到了这么多麻烦一样。
凌月等人坐上船,在海上奔波了大半日,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晕船反应,头晕恶心天旋地转。
好在暗影有所准备,从袖子里掏出几颗乌梅递到凌月面前,关切道:公主,您含颗梅子吧,会舒服些。
嗯。
凌月取过一颗乌梅含在嘴里,唇角扯起一抹苦笑:之前本公主只是听父皇说起海上作战艰难,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出海应敌,这会儿才算真正体会到了。
就这么个颠簸法儿,人连站都站不稳,还能有什么战斗力,只怕不用等别人来打,自己就把自己给晃荡死了。
苏芮也被晃了个七荤八素,状态比凌月也好不到哪里去,听到这话,有气无力地轻笑一声:公主说的是,海上作战的确跟寻常战争不同,可见东南王陈临渊是有些本事的。
凌月把东南海防交给陈临渊,更是对的,若自己贸然插手,反而达不到效果。
他自然是有本事的,否则也不能坐到如今的位置。
凌月含了一颗乌梅在嘴里,晕晕乎乎的脑袋稍稍清楚了些,便撑着栏杆站了起来,目光望向远处平静的海面。
海面是平静的,事情却绝对不会就此平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临渊所面临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苏芮很能琢磨主子的心思,见凌月眉头紧锁,便也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公主可是担心陈临渊对付不了东瀛人?他自然是能对付的,只是这一仗,少不得又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凌月相信陈临渊的才能,却没有一刻敢轻视东瀛人的实力和野心,更是暗中下了决心,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这一仗都要死死将对方打服。
只有把东瀛人彻底打服,才能有边境地区长久的和平。
这一点,无论北狄还是南楚,都是一样的道理。
将军百战死,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宿命,怎么都是逃脱不掉的。
苏芮眼眸中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悲凉,但语言依旧是冰冷的:若这一场恶战,能让子孙后代都不受战乱之苦,奴才就算战死沙场,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苏芮在底层挣扎久了,早已习惯了各种场面话,很少有这般言词凌厉的时候。
可见到底是苏家人,哪怕经受了许多挫折,身上那份风骨也保留了下来。
凌月赞赏地看苏芮一眼,淡淡笑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使命,若是情势所迫,本公主同样义不容辞。
公主……苏芮正想说什么,原本已经平静行驶的船,突然晃的有些厉害。
原本以为是受风浪的影响,但凌月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因为海上的风浪并不大,且是往左边刮的,但现在整个船都在往右边偏。
苏芮抬眸跟凌月对视一眼,公主,怕是船出了问题。
不是出了问题,而是刚刚出港口时,船就让人动了手脚。
也怪他们急着赶路,只简单检查了一番,并没有仔细检查。
如今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若是船沉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似乎是为了印证苏芮的猜测,话音刚落,就见暗影过来回禀道:公主,船头漏水了。
漏水的地方原本钉了个粗大的铆钉,铆钉恰到好处地遮盖住了船体下面的漏洞。
待船在海上漂泊些时候,铆钉松动,自然就要往里进水。
暗影说话时,苏芮已是跪了下来:公主,都是奴才思虑不周闯下如此大祸,奴才罪该万死!是他提议走海路的,若凌月有个三长两短,他首当其冲逃不了干系。
当然,若所有人都要就此葬身大海,这罪不罪的,也就没有意义了。
现在不是责罚谁的时候,难不成本公主直接把你扔海里喂鱼?凌月面无表情地看苏芮一眼,转向暗影道:看看船上哪里有能卸下来的木板,赶紧把漏洞堵上。
如今漏洞还不大,天气也还算平静,若等水越灌越多,船很快就要沉了。
这个冰冷刺骨的天气,就算凌月熟悉水性淹不死,必定也会在水里冻死。
公主且放宽心,属下已经安排人去修补漏洞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暗影脸上并未有半分轻松的意思,反而更凝重了:公主,属下已经吩咐人加快行进,若船不能修好,您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身为暗卫,暗影她们毕生的职责就是保护凌月的安全,必然会拼却性命,把凌月完好无损地护送到岸边。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有弃船的打算。
凌月没有再跟暗影多说什么,只抬步往船舱外走,要亲眼看看漏洞的情况,再做之后的打算。
第三百三十七章 求救希望船体的漏洞并不算大,但对在海上风浪中漂泊着的船只来说,已经是灭顶之灾。
那动手脚的人原本可以把漏洞弄的更大,可一旦做的太明显,必然会让凌月有所察觉。
与其让凌月连船都不上,倒不如做的隐秘些,左右海上风浪那么大,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船只沉没只是时间问题。
苏芮看了看船体的漏洞,并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不由有些迟疑:公主如何看出来此事有人指使?走海路是苏芮临时提出来的,除了凌月身边这些心腹侍卫,并没有旁人知晓。
哪怕谁动了这样的心思,又如何能未卜先知?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凌月跟夏皇一样,从不认为任何事是巧合。
若她所料不差,想必是姬文身边的心腹所为。
听到姬文权的名字,苏芮的神色亦为之一震。
是啊,他怎么没有想到,姬文权虽然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起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方当了那么多年的藩王,手里必然有不少心腹。
可是这多多少少也有点说不通,他们既然有人,为何会眼睁睁看着姬文权被自己控制起来,押解进京?他们不足以保住姬文权的性命,却完全可以让本公主给姬文权陪葬。
凌月看着不断涌入船舱的海水,知道想要靠人力补救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对暗影道:把你们身上的信号烟花全部放出去。
这船哪怕再修补,也撑不了多少时候,她们被迫落水只是迟早的事。
从江城一路向北,船只距离岸边的距离不过百十余里。
冬日天黑的早,这会儿已近黄昏,只要放出醒目的信号,就能引得岸边人的注意,说不定就有人过来救她们。
若没有,他们也要靠自己自救上岸,绝不能就这么死了!是!暗影执行力满分,立刻把袖中的信号烟花放了出去,在这之后,其他两个暗卫亦把自己的信号烟花放了出去。
另外手里还留了几个,以备不时之需。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信号烟花放出去的一瞬间,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上突然起了风浪。
随着船身的剧烈摇晃,凌月的身子也摇晃了一下。
苏芮眼疾手快地扶了凌月一把,公主小心!没事。
凌月随着船身颠簸了几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扬声吩咐道:调整帆的方向,尽快往沿岸去!现在的风力虽然厉害,却跟他们的行船方向大体一致,若能借上一把风力,胜算自然也就多了几分。
是!几个暗卫立刻执行凌月的命令,至于暗影和苏芮,则一左一右护在凌月身边,保护凌月的安全。
本公主没事。
凌月摇摇头,蹙眉道:加快行船,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看如今的情况,落海是迟早的事,只能是挣扎多久算多久了。
是!苏芮咬了咬唇,从凌月身边离开,去帮着暗卫控制已经摇摇欲坠的船。
然而正如凌月预料那般,哪怕顺了风,哪怕暗卫们再拼尽全力挽救,船依旧在慢慢下沉。
在这短短一炷香时间内,船舱里进的水越来越多,若没有脚底下的箱子撑着,凌月的脚这会儿已经泡在水里了。
凌月并不是性子慌乱的人,正相反,面临的局面越是危险,她心里就越是冷静,凝声道:暗影,把剩下的信号烟花全部放出去。
是。
暗影依言照做,在这之后又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船舱里的水越来越多,船开始往一侧偏。
凌月知道不能再等了,对苏芮几人道:把身上的厚重衣物除下,弃船离开。
算着距离,这会儿距离岸边不过几十里,只要拼力一搏,还能有一线生机。
海水冰冷刺骨,公主如何能下水?暗影早已想好了对策,对凌月道:属下们从船上卸下几块木板,做成一个简易小船,公主坐到小船上,属下们护着您。
这虽然不是万全之计,可如今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凌月微微摇头:海上风浪那么大,一个浪打过来,小船根本撑不住。
既然早晚都要落水,又何必来回折腾,反而影响往岸上去的速度。
公主……暗影还想再说什么,凌月已是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和棉衣扔掉,纵身跳入海里。
那帮人打量着凌月不懂水性,不懂水性的人对水都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再加上天气寒冷。
哪怕身边有暗卫护着,必然也没命活着。
但他们想不到的是,夏皇虽然疼爱女儿,却从不骄纵,自打五岁起就亲自教导凌月熟悉水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凌月的水性比几个暗卫还要好。
公主!暗影立刻随凌月下水,苏芮和其他几个暗卫紧随其后,一行人拼力往岸上去。
海水刺骨,凌月整个身体都没在水里,如此,能更大限度地保存身上的温度。
此时的她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活着到岸边!有这个强大的信念支撑,凌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奋力往前游。
然而她之前在船上便身体不适,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如今在这般恶劣的情况下,体力很快就消耗掉了大半。
但她拒绝了暗影和苏芮的帮忙,只坚持自己一个人继续往前游。
现在仅仅只是个开始,谁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岸边,或是什么时候能得救,每个人都要尽可能地先顾全自己。
就这样,几个人继续奋力往前游。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凌月体力渐渐不支,连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前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点微弱的光亮。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却显得格外清晰,凌月原本有些微弱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能这个时候在海上看到的光亮,不是岸边有人,就是来往船只上有人,无论是哪种可能,他们几人都算得救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未来可期凌月能看到光亮,暗影和苏芮几人自然也看到了。
可惜他们现在浑身都湿透了,就算身上还留有信号烟花也放不出去,苏芮只能拼尽全力大喊:救命!救命啊!苏芮是学戏曲出身的,这些年在唱功上没少花功夫,嗓音自然比其他人更有穿透力。
他很清楚眼下或许是他们能获救的唯一机会,也是唯一能弥补错误的机会,越发不顾一切地扯着嗓门大喊。
若说之前苏芮因为对夏皇的恨意,连带着对凌月也恨之入骨,那么最近这些时日,就是彻底改变了这个想法。
凌月一定要好好活着,只有凌月活着,大夏国才能有希望!在苏芮之后,其他几人亦齐齐呼喊救命。
就在他们喊到嗓子嘶哑,近乎于绝望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星星点点的光影正在渐渐朝他们靠近,一点一点……眼瞅着光影越来越近,几个人看清楚靠近过来的是一艘很大的船,比他们之前那艘还要大。
凌月心中疑惑,这么大的船,应该不是普通渔船,难道……船很快靠近过来,船上的人也没有见死不救,抛下绳索把他们几人给拉了上去。
凌月浑身都冻僵了,只是靠着意志力才撑了这么久,这会儿上到船上,整个人冻的发颤,牙齿咯咯作响。
床上有两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忙把棉被裹在凌月身上。
凌月意识模糊,只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属下们救驾来迟,请公主责罚!是林函!船舱里烧了炉子,有了厚厚的棉被取暖,凌月身上的寒意渐渐消散了些。
凌月咬了咬牙,再次睁开眼时,果然看到林函熟悉的声音,顿时心里一热:林函,你如何知道本公主在此处?回公主的话,是公子派属下来的。
想着凌月差一点就要葬身大海,跪在地上的林函眸中一片愧色,属下路上耽搁,没能保护好公主,请公主责罚!幸亏他警醒,知道凌月乘船北上的消息后,当即决定跟了上来,否则……万一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算死一百次也难赎罪孽!你来的正好,起来吧。
凌月抬手让林函起来,问道:你们从岸上出发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林函跟在言胥身边久了,自是聪慧之人,顿时就明白了凌月的意思,摇头道:没有。
船已经沉了,想要追查只怕是难。
疑影儿也就只能是疑影儿了。
凌月并未再多说什么,只对林函吩咐道:让船以最快的速度靠岸。
海上情况不定,多漂泊一刻就多一刻危险,还是要上岸之后再从长计议比较好。
是。
林函答应一声,又道:船上有热水,让她们侍奉公主沐浴更衣,属下去外面候着。
好。
考虑到凌月寒气侵体,两个中年妇女很细心地在洗澡水里放了不少姜片,又给她喝了两碗热腾腾的姜茶。
至于暗影等人,也都喝了姜茶驱寒。
待得重新沐浴更衣,船也慢慢靠了岸。
凌月上了岸方才真正有一种重归天日的感觉,她并没有耽搁,只吩咐林函道:备马车,尽快进京。
京城的情况,有言胥在她并不担心,但陈临渊那边仅仅只有银子是不够的,她必须要给予兵力支持。
只有这次彻底击溃了东瀛人,才能彻底断了楚皇和陆凝之要跟东瀛人勾结的打算。
至于陈自城,她也想要了,让萧暮景和齐寒一起带兵去平叛。
以萧暮景的作战能力,再加上齐寒从旁协助,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把陈自城彻底击溃!筹谋了这么久,她不能也绝不会再忍了,现在就是彻底解决这一切的时候!是!林函以最快的速度找来马车。
好在无论凌月还是苏芮几人,都没有感染风寒,之后几日,一行人日夜赶路,终于在第七日傍晚进京城。
因着凌月是悄然出宫的,是以她并没有光明正大地进宫,而是来到樊王府见姬偌倾,坐着姬偌倾的马车进到皇宫。
萧暮景发现的及时,姬文旻经过这几日调理后,身子已经完全康复,京城里的时疫也被控制住了。
凌月去勤政殿看了姬文旻之后,连夜将言胥和萧暮景传到勤政殿偏殿议事。
不得不说,凌月的计划着实大胆了些。
然而言胥和萧暮景对视一眼后,皆对她的决策没有任何异议。
凌月的法子虽然危险了些,但胜算却是最大的,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之所以如此,完全取决于凌月对陈临渊和萧暮景的信任程度。
如此,齐寒精心操练过的士兵兵分两路,分别去往陈临渊和陈自城处。
在经过三个月的筹谋决战后,入夏时节,在京城的凌月如愿收到了两份捷报。
没有了这两方势力的支持,楚皇孤掌难鸣,盛怒之下将陆凝之斩杀。
然而死一个陆凝之,并不能改变南楚颓败的大局,在失去二十万精锐大军后,南楚再不足为虑。
一切尘埃落定后,凌月和言胥一起去到奉先殿,在夏皇的棺椁前点了三炷香。
凌月凝视着夏皇的牌位,一字一顿道:父皇,儿臣做到了。
她用了短短半年时间,将大夏朝中最大的内忧外患全部处理干净。
之后,她会任用齐寒等人推行新政,全心全意为百姓谋福祉,让大夏朝的子民都过上安宁富足的生活。
至于她自己?有言胥在身边已经足够,她会好好辅佐姬文旻,待姬文旻成年亲政,她就彻底归隐,跟言胥一起去钟南山修书立著,过安宁的生活。
言胥凝视着凌月,眼眸中的温柔如月光洒下:一切都会好的。
自然。
凌月莞尔一笑。
是啊,一切都会好的。
上一世她太糊涂,错过了这么好的他。
这辈子,她要用余生好好补偿。
属于大夏国的新时代刚刚开始,属于她跟言胥的幸福生活,也刚刚开始。
时光不停,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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