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白的脸色犹如外头昏黑的天色, 阴沉可怖,他左手死死扣住方向盘,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清晰可见。
黎婳觉得在这一刻,他是有想掐死自己的冲动, 他要真敢动手, 她倒是会高看他几分。
可惜他的右手只是握拳了下, 始终没抬起来。
黎婳扯了下唇。
江予白在压制下最初的暴戾之后,他的唇角突然衔起冰冷的笑意, 拿掉她, 你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是吗?黎婳眼尾上翘,撩拨了下发丝,不然呢?还回收垃圾吗?江予白目光凝着冷光, 语气少有的刻薄,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们的孩子?一边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 一边用别的孩子赎罪,让她喊你妈妈, 让她得到你的爱, 婳婳, 你对得起你自己的骨肉吗?黎婳的心被他的话狠狠扎了下,怒意从胸腔翻滚出来, 语气比他更加尖酸刻薄, 凭什么?就凭你是个人渣!我不打了她,难道要替人渣养孩子?你当我圣母吗?而且最开始弄死她的人不是你吗?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江予白听得气血翻涌, 眉眼都是红色, 我对不起她, 你就对得起?我这些年还想着接你们回来, 想给你们最好的补偿, 可你在做什么,你已经把她放下了,开始了新的生活,婳婳,你比我更自私,更过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成了江予白永远解不开的心结,也是黎婳无法放下的遗憾,两人互相指责,互相甩刀子,皆是字字戳心,针针见血。
黎婳胸膛剧烈起伏着,眼里除了愤怒与仇恨,早已没了对他的柔情,这样的眼神无疑是激怒江予白,他瞪着她,沉着声问道:你告诉我,你是因为哪个男人拿掉孩子的?刚刚那么呛他的女人突然又不说话了。
江予白恨不得伸手撬开她的嘴,你不说,我就一个个铲除……反正看得都碍眼。
黎婳气到嘴唇发颤,你根本就不爱我,只是想要掌控我,现在我跑了,不听你的了,要和别人好了,你就急得跳脚,到处给人使绊子,你自以为多厉害,其实不过显露了你的心胸狭隘,寡廉鲜耻,那些表面奉承你的人,不知道多少在背地里拿你当笑话!江予白眼里笑意森森,你真以为自己这几年过得好是因为陆家在庇佑?你说走就走,也不想想是谁在收拾烂摊子,谁堵住了那些知情人的嘴?你以为是我顾及名声?那你想错了,我敢这样做就没想过要什么名声,我要揪出你,有千万种强硬手段,只是我不想用!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明白吗?是我不想用!你能这样好好活着,就该感谢我的心慈手软,就该乖乖回到我身边来!他撕掉温柔和善的伪装,言语激烈,与她争锋相对,寸步不让。
黎婳没见过这样不可理喻的人,捅了别人一刀,没捅死对方,竟然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要人家对他感恩戴德,当初我为什么没有砸死你?江予白瞧见她眼里的恨意,头是裂开得疼,心也是撕扯得疼,他左手松开方向盘,死了更好,死了就可以和我们的孩子团聚了,姜媛也一定会把你我的骨灰一起放进江家的陵园,你这辈子只能和我待在一起。
他说完,一脚踩下油门!折断的树枝刷拉一声打在挡风玻璃上,湖面霍然开阔,那粼粼的湖水仿佛奔涌到跟前!黎婳大惊失色,抢回方向盘,你这个疯子!江予白的右臂被她撞了下,脸色不易察觉地白了下,脚立马松开。
车身撞在距离湖面不到两米的树干上,一切重归于平静。
江予白靠在座椅上,扭头看黎婳含着泪花的眼睛与没有血色的脸蛋,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真的好可怜,他却是滚着喉结笑出声,你不要每回说到做不到,既舍不得杀我,又舍不得同归于尽,那没办法了啊,你只能接受我。
黎婳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浑身哆嗦着,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她什么也不想与他争辩,恐惧让她想赶紧逃命。
她转头推了下车门,命令道:解锁!这一次真解锁了。
黎婳仓皇地走下车,丝袜被断裂的树干勾破了一道,她用力地扯断勾丝,余光扫过车头。
左侧保险杠与车灯全都撞烂了,引擎盖也卷了起来,堪堪悬空在湖面上,再往前一点,就要失重落水了。
她心有余悸,瞥了眼那躺在座椅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模糊的身影融在这残破的黑暗中,浑身气息阴冷孤独。
想想这几百万的车惨不忍睹的模样,她又开口道:修车费回头从我的账款扣。
江予白轻扯了下唇,眼里尽是嘲讽与不屑。
黎婳不再搭理他,转头走人。
江予白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后视镜里逐渐走远的纤瘦身影,他扶住自己不能动作的右臂,咬着唇,再也无法忍受地发出一声痛苦的抽吸声。
如果开着车内的灯,就能发现他的脸上早就失了血色,而他的后背也已冷汗涔涔。
先前那一下冲撞,为了护住黎婳,他的右臂早就脱臼了。
若不是因为这样,他今晚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她走。
***错过了最后的车次,黎婳只能找个酒店住下。
她在浴缸里泡了许久,才缓下恐惧,拿起手机给陆琛打了电话。
怎么啦,Lily小姐,大晚上找我,不会是突然想我了吧?我在A市,遇到江予白了。
陆琛突然紧张,你又去A市了?黎婳:嗯,你要的时机来了。
陆琛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哑谜,要她说说今晚发生的事,黎婳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
想利用孩子让她回去,做梦吧!她不仅不给他这个机会,还反将了他一军。
黎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觉得他会不会疯?陆琛抖了抖鸡皮疙瘩,你真狠。
黎婳笑得很淡,没什么,这都是他教会的。
对了。
黎婳问道,你是不是前几日又去看我爸了?话题一转,她的口气立马温和了许多。
陆琛:哦,正好路过,就去看看。
黎婳:谢谢。
陆琛这人大咧咧的没个正经,但他心思其实还很细腻,最近忙得都没空到她那喝茶,却还不忘抽时间看望她的家人,因为知道她爸在南城无亲无故,他会来与他解闷。
这几年,黎婳一家得陆琛实在太多照顾了。
除了物质上,更是精神上。
黎婳这声谢谢不仅是为了这段时间的事,更是为了他这些年的付出。
陆琛被她这么认真的口气整愣了,他用夸张的笑声掩饰自己的窘迫,我们之间说什么谢谢,要谢得用行动谢才行。
黎婳:……又开始顺杆往上爬了。
***忙忙碌碌着,时间转眼就到了深秋,福利院的梧桐都黄了。
以前黎婳经常教这些孩子画画,孩子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她也经常受到启发。
这儿不仅是灵感泉涌的地方,也是净化心灵的地方。
每次从这儿离开,她的心情都会好很多。
黎婳坐累了,起身揉了揉腰,转头往窗外望。
看见裴子奕带着桃桃和小花坐在浅色木质台阶上读绘本,那严肃的神情偶尔会露出些笑。
她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下。
裴子奕是桃桃的新欢,最近她可粘着他了,吃喝拉撒都喊着要爸爸来。
而裴子奕也很有耐心,虽然严肃,但不会乱发脾气,黎婳觉得他比自己有耐心多了。
有时候她因为桃桃不吃饭会控制不住发火,可裴子奕不会,他能不厌其烦地哄。
黎婳笑他是不是因为经常遇到奇葩病人千锤百炼出来的,他说不是,只是单纯喜欢这些孩子罢了。
她之前听院长提起,他从大学就到这儿来做义工,照顾小的吃喝拉撒,教育大的文化知识,一直做到现在……他是真的打心里喜欢孩子。
黎婳最近与他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两人偶尔会聊些天,前阵子听院长说有对夫妇要领养孩子,看中了桃桃,但她不愿意。
裴子奕:桃桃很聪明,这事慢慢与她讲,她会明白的。
黎婳:或许吧。
裴子奕望向她,你爸妈回桐城后,你有什么打算?你最近好像一直去A市。
连他都发现她最近出差太频繁了,更别说陆琛了,前几天为了这事还和她闹了一回。
一边受着江予白的气,一边还怕她跑了似的,她莫名觉得好气又好笑。
黎婳:等这次发布会结束,我打算看看房子。
裴子奕眼睛一亮,你想留在南城?黎婳点头,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留下。
她现在的重心都在事业上。
而时尚产业发展好的就A市、S市与南城,所以桐城是不考虑了。
A市虽然市场大,但南城氛围好,不论从事业上,还是从情感上,她都倾向南城。
裴子奕笑了起来,想买怎样的房子,预算大概多少?他的语气轻快了不少,没有平日工作时公事公办那种严肃。
黎婳:没想法,先到处看看吧。
裴子奕:我舅舅家是做房地产的,最近在星河路上有个楼盘正好要开,要不要看看?黎婳一听星河路离自己工作室不远,好啊,推一个销售给我吧。
裴子奕:下午我带你去。
黎婳怔了怔。
想起上回也是问了他两句,人就跑她家来,她都不好意思与他开口说什么了,这人负责得有点过头了。
她想要拒绝,但又没什么好理由,只能答应了下来。
***二人在福利院吃过午饭,哄好这些孩子午睡后便离开了。
星河路的售楼中心人山人海。
年底是卖房的旺季。
在来的途中,裴子奕把这个楼盘资料发她看过。
属于高档小区,精装修房,主打的客户是一些海归人士、企业白领等追求生活品味的人群。
黎婳也看了目前开盘的几个开盘的房型,没有明确挑剔的地方,她便愿意来看看样板房。
裴子奕在与招待中心的人沟通两句后,立马一位漂亮的女销售过来接待,是裴先生是吧?陈总特意交代了,让我来接待你们。
裴子奕:这位黎小姐是我朋友,她想买房。
黎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和家里打过招呼了。
销售业务能力非常高,几句平易近人的聊天就建立了双方初步信任感,再带着二人到了沙盘边上看楼盘。
介绍也是以聊天的方式进行,在不断沟通黎婳的需求后,给出她心仪的户型介绍,您做设计的,书房使用频率一定很高--------------/依一y?华/,我推荐您选A户型,这个房型这两堵墙是可以打了,如果这样连同的话,这书房的面积会比其他几个户型大上四五平米,而且朝北,是个非常正气通透的户型……这一番下来,黎婳隐隐心动,而后又随着她去看了样板房。
裴子奕也跟着说了不少这房子的优点。
但他的关注点与销售不太一样,更关注在生活细节上,这个厨房的操作台高度比你家那个更高,更适合你,不用弯腰不容易累,吊柜也是,你家那个太高了,你拿东西得踮脚吧?黎婳没几回在厨房做饭过,而且那也不是她家,那是陆琛的房子,估摸着当初设计的时候,都是按他的生活习惯来的。
不过裴子奕只去了一回就发现了这么多细节,倒是让她有点惊讶,看得出他是真的经常操持家务。
黎婳前二十年锦衣玉食惯了,家里都有佣人伺候,即便独居,也会雇家政打扫房子,反正是没怎么做过家务。
之前是没必要,后来是没时间。
而且她生活的圈子,谁会自己做家务啊,谁家不是佣人成堆?裴子奕说得这些对她来说,有点太接地气了。
他谈起这些,头头是道,黎婳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他特别有生活气息,有一种她现在心态所追求的那种恬淡。
看完房子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二人还见到了裴子奕的舅舅,也就是那位陈总,不仅请二人到办公室里喝了一杯茶,还热情地挽留他们吃饭。
裴子奕婉拒了,带着黎婳出来,我舅舅比较好客,没吓到你吧?黎婳忍不住笑了,怎么会?但她还是很感激裴子奕替她拒绝了,虽然一起吃顿饭没什么,可是对方是他家人,心里总归有点别扭。
提到吃饭,裴子奕就借坡下驴问道:不过的确是到饭点了,旁边就是星河广场,要不一起吃了再走?让他牺牲了半天时间陪自己看房,还帮她挡了亲戚的饭局,她要拒绝就有点不识抬举的意味,想想整顿饭应当是她请对方才是,好。
裴子奕问她,想吃什么?黎婳:我都行,你定吧。
裴子奕很快报了一个日料与一个粤菜供她选择。
黎婳对他这反应速度感到讶异,裴医生以前经常来吗?你好像对这很熟悉?裴子奕面不改色道:是同事推荐过。
黎婳选了日料。
期间裴子奕又与她分享了美食心得,氛围轻松得让黎婳都有点舍不得结束。
从去过A市后,黎婳一直没缓解过度紧张的情绪,那边又在准备自己的发布会,又是准备江桥集团的订单,除此之外又频繁出差接待客户,还得时不时帮陆琛应付下江予白。
总之,她一直处在高压高强度的工作生活中,神经始终紧绷着,也只有与裴子奕在一起的时候,能聊聊与工作无关的轻松话题。
虽然是看房,但黎婳难得这样放松,与裴子奕告别的时候,她冲他微微一笑,谢谢你了,裴医生。
裴子奕会心笑道:黎婳,适当的放松,是为了走更远的路。
黎婳愣住,正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喧哗声。
一声江总落入耳中,黎婳的神经敏感地跳了下,再见裴子奕抬了抬下巴。
不好的预感加剧。
她硬着头皮转身,就看见那处在人群中心的男人温柔又薄凉的目光注视着她。
他身旁的人一眼认出了黎婳,诧异道:江总,你们认识?江予白望着黎婳,笑容意味深长,黎小姐是我的合作伙伴。
这话一出,围绕在江予白身边的人面色各有不同。
谁不知道黎婳与陆琛关系很深,陆琛又与江予白不对付,所以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黎婳易主了?江予白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他们立场的选择吗?是两面逢迎,还是与黎婳一样?这可难办了,陆总怎么说还是时尚圈的大哥,不能得罪啊,但江总隐隐有取而代之的本事,也不敢得罪……老天哟,这可怎么选?难怪外界都说江予白心思深沉,没想到一句话就把他们逼到绝境。
有人退却了,有人却孤注一掷,黎小姐真是慧眼,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坐坐。
江予白乜了那人一眼。
那人心里打着鼓,脸上却露出谄媚的笑。
黎婳客气得敷衍,谢谢,我们刚吃完饭,还有别的事要忙。
哪里知道她这么不知好歹,那人尴尬又心虚地望向江予白,其他人亦是一头雾水兼看热闹。
看,看!江总走过去!江予白慢悠悠地走到黎婳身前,故意压低笑声,不介绍下?他想要认识谁,哪还需要这样问。
这摆明了是在警告她。
黎婳懒得接话,裴子奕自己开了口,也不需要对方介绍,直接说道:我认识你,她前夫。
原本看都没看裴子奕的江予白,听到这句话,这才给了他一眼。
黎婳没想到裴子奕竟然会这样说,她怕江予白把他惦记上,一扯他的衣袖,我们走。
在众目睽睽之下,黎婳就这么带着裴子奕离开,而江予白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笑着与众人说久等了。
看戏的一众惊得下巴掉地上。
就这,就这???江总竟然就这么放人了?黎婳到了停车场,这才松了口气,她给裴子奕道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裴子奕:我没事,你呢?黎婳摇摇头。
两人对视笑了下,裴子奕说道:走了,保持联络。
黎婳怔然,又见他眼里干干净净的,连笑容都很纯粹,没有任何过多的情绪让她困恼。
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多心。
可这是他们这么多次分别中,他第一次说保持联络。
***黎婳没想到回到工作室,那惹人嫌的男人竟然早早坐在那候着她了。
小梅与冬冬围着他团团转。
一见黎婳回来,小梅忙过来,Lily你可回来了,江总都到了好久,我不知道要怎么招待……黎婳淡淡道:你不是说他脾气比好多客人都好么,怎么就不会招待了?小梅都快哭了,是脾气好啊,可他不知道来做什么,你们不在,他也不走,问两句就让我们自己去忙,他只坐坐……这种身份的人,光是坐着,就能叫人不知所措啊!黎婳听明白了。
这就是没事找事来的。
她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以示安慰,自己朝江予白走过去。
江予白望见她走来,眉眼弯起,脸上的笑容有了温度,怎么才到,告个别比我谈个事还久?黎婳问道:江总有事?江予白:没事,过来坐坐。
黎婳:江总这么喜欢我的沙发,就让人搬隔壁楼去吧。
江予白也陪着她玩笑,我要沙发做什么?我要得是人。
他不生气的时候,语调总是这样温柔又宠溺的。
黎婳不说话了。
江予白又笑了,眼神比窗外那金灿灿的日光还暖,上回你把东西落我那了,这么贵重的物品,我只能专程送来。
他说着拿出那枚胸针。
黎婳都快忘了这个,这本来就是您的东西。
江予白笑容温煦,你不收,我就一直送,你是喜欢我常来坐坐吗?黎婳望着他,您知道我最不喜欢被人威胁。
江予白:我也不喜欢别人拒绝。
黎婳盯了他一会,见他神情惬意,笑容温雅,由着她打量,丝毫不见异色。
她到底还是先沉不住气,语气淡了下来,以江总如今的身份,别说是送礼物,只要一个眼神,都没女人会拒绝吧?没必要在我这儿自讨没趣。
江予白目光缱绻,我说过,我只要你。
上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差点被他送到湖里。
黎婳笑着移开脸,望着窗外那金灿灿的银杏叶子,晃得日光晕人。
她没说话,江予白也没说话,很有耐心地等着她。
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逼迫她的话。
但她今天要不收下,他怕是不会走。
过了一会,黎婳转回头,要我收可以,您得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