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又一具女尸。
被剪得乱乱的短发,极度惊恐的表情。
她是被人一剑刺心而亡的,血染了一身,还在往下淌。
她的双手被摆在了下腹处交握,手上握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词——Two。
苏小培赶到镇西口土路尸体所在现场的时候,那里已经围满了人,大家见得她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苏小培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尸体,而是蹲在尸体旁边正在认真探究状况的杜成明。
秦德正蹲在另一边正在查看中,与杜成明小声商议着。
旁边还站了好几个官差。
苏小培的目光从杜成明一脸严肃,认真又凝重的表情上转向那尸首,她清楚地看到那年轻女子临死前的表情,双目瞪得老大,似见到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苏小培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脊梁里直往上冒,她想她的脸色应该足够惨白了。
杜成明转头看到了她,抿了抿嘴角,伸手从那尸体的手中抽|出了那张纸,递给了苏小培。
姑娘,这个,该是给你的吧?苏小培低头看着那个单词,脚下晃了晃,似有些站不住。
冉非泽忙过来扶她,她看了看那信,再看了看杜成明,眼眶是红的,她摇了摇头,努力要与杜成明说些话,挣扎半天,挤出几个字:杜大人,我……一剑穿心,死得甚惨。
依那姑娘临终表情,怕是受虐惊吓,详细的状况还要等仵作验了尸方能知晓。
杜成明的声音很沉痛,苏小培盯着那尸体,手紧紧捏着那写着Two字的信,呼吸急促,似要喘不上气。
最后终是不支,往后一歪倒去,冉非泽大惊失色,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小培。
他急得看她脸色,见她惨白着脸一头汗,紧闭着双眼很是虚弱,忙向杜成明和秦德正道:大人,苏姑娘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去。
杜成明与秦德正均没说什么,关切了几句,冉非泽将苏小培抱走了。
一路急奔,将她抱回了屋里。
到家了。
他刚说这句,苏小培便睁开了眼。
他装得真像。
苏小培咬牙,她手上那个Two字已被她揉得皱皱巴巴的。
姑娘也不差。
我都以为是真的了。
心里慌了慌怕没接着她让她摔着怎么办。
我知道壮士会护着我的。
嗯。
到这会还护着没松手呢。
壮士放我下来。
再抱一会吧,又不沉。
苏小培没吭声,她知道他在闹腾是用他的方式安慰她。
她没心思斗嘴,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抱就抱吧,她咬着牙,胸中憋着一口气。
他保持着尸首原状,等着我去让我看。
这凶手留信,他甚至都未先瞧,他想看我的反应。
壮士,他杀人,只是为了打击摧残我的精神。
嗯。
所以你便想着先让他欢喜欢喜,晕给他看看?他抱着她在里屋坐下。
你看着我。
他对着她说。
苏小培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你要知道,她们的死不是你的错。
苏小培咬紧牙关,没说话。
你说话,她们的死不是你的错。
她说不出来,她的心似火烧。
我知道你想稳住他,你想让他觉得他是胜者,让他能够暂时就此收手。
这没错,可你心里定是要清楚肯定地知道她们的死不是你的错。
她点头,她的理智告诉她确是如此,可她无法大声说出来,她说不出口。
若不是因为她,这两个姑娘就不会死。
小培。
他亲|亲她的眼睛,莫要败予他。
我不会的。
很好。
这便好了。
苏小培把脸转向那面资料墙,细细又看一遍,她还没想好要在这里头再留什么信息,所有的事都得思虑好了再布局,必须一击即中。
程江翌要的是什么?为什么这般恨她?她挡了他的道?他在这里该是呆了几年了,所以他融进了这个世界,相貌变了,年纪变了,人格变了,他想要什么?壮士。
嗯?我受了严重的惊吓,我病倒了。
好。
冉非泽一点就通。
这几日我们就都不出门了,只在家养病。
还可以回宁安城休养一段。
那待我兵器铸好再走。
苏小培点头:他会来探望我的。
嗯。
他抚抚她脑袋,在她额上亲了亲。
打起精神来,我的姑娘。
她再点头,我不会认输的。
快傍晚的时候,杜成明领了人过来看望苏小培。
一来是想问问苏小培对凶嫌可有什么想法或是线索,二来也是听说她惊吓过度,病倒了,依礼来探望一下。
苏小培躺在床|上,脸色很不好,后厨房里还煎着药,浓浓的药味老远便能闻得到。
几个人都进了屋看了看苏小培,杜成明对她的病容甚是关切,又听得她说脑子里太乱,也确实想不起来谁会是凶手。
她只知道那人定是她家乡的人,也许便是她要找的程公子,但这人她寻找良久,也托了不少关系,一直也没有找到线索。
杜成明听了,点了点头。
姑娘既是没找到他,又如何确定他确是到了此处?苏小培皱起眉,倒是没料到他会这般问。
若眼前这个就是程江翌,那她编任何一个谎都会被他识破。
说那程公子曾留书给她,说她认识他所以知道他来了,这些都说不过去。
其实,我来此,是受他家人托付。
他离开家里许久,他母亲病重,思念儿子,痛不欲生,我受托付,来寻他,带他回家。
程江翌与他的母亲感情很好,是个孝顺的儿子。
苏小培说这话的时候,盯着杜成明的表情看。
可惜杜成明很冷静,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松动,好像听到的是别人的事。
他问:寻到了他,姑娘便要回家乡了吗?那是当然。
外头如何风光,都比不上家乡美。
还未问姑娘家乡何处?很远的,非常远。
说了大人也定是不晓得。
那姑娘打算如何回去?在试探她回到现代的方法吗?苏小培眨眨眼:要乘船。
乘船?嗯,乘一种类似于宇宙飞船的船。
其他人没什么反应,这名词对他们来说是新鲜的,但也就是一种船,但杜成明的脸抽了抽,为掩饰他转脸看向冉非泽,道:苏姑娘若是带着别人走了,冉大侠可就可怜了。
冉非泽一本正经:大人莫为我忧心,我家姑娘若是想丢了我,我便打断她的腿。
众人都笑了起来,羞得苏小培白了冉非泽一眼。
杜成明又转向苏小培,笑道:看来姑娘是走不成了。
壮士是玩笑话呢,我定要走的。
可那程公子杀了不少人,摆明了又是冲着姑娘来的,这命案累累,姑娘如何处置?一走了之可不是有担当的作为。
苏小培咬咬唇,脸色惨白。
许久才小声道:不是我不想担当,着实是担当不起。
大人也看到那情景了,虽说我从前也见过不少命案,便她们这般为我而死,我如何受得住,这人我是不敢找了,早些回家才好安心。
她话未说完,就被冉非泽打断:大人快别问了,她今日一醒过来便吵吵着要回家,那恶贼这般行|事,把姑娘吓走了,我可如何是好。
说打断腿还真是说说而已。
他一脸我可舍不得的样,让几个人又笑了。
苏小培又白他一眼。
杜成明想了想,笑道:冉大侠说的是,姑娘也不必慌那贼人,我们定会将他擒住,姑娘安心养病便是。
秦德正也插话:苏姑娘莫慌,好好养着,这捕贼缉凶之事,便交给我与杜大人。
姑娘若是想到什么线索便来报我们便是。
众人附合几句,冉非泽对苏小培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瞧,我说了大人们定会想办法的。
一副恩爱的模样,酸得众人忙道告辞。
杜成明又问了问冉非泽大夫给苏小培瞧病的情况,看了看大夫开的方子,临走不经意似地又扫了一眼苏小培屋里的墙,这才走了。
白玉郎被冉非泽留下来干些杂役跑跑腿,没人有异议,很爽快地把白玉郎丢下了。
白玉郎也是个机灵的,主动报了:冉叔,我与你说,这几日我们都忙得脚不沾地,杜大人、秦大人领着我们几个,走访死者家里,探查周边各地,还回了平洲城,让仵作好好验了验尸,平洲城审案与我们宁安城也差不多,也是提审了几个相关人等,不过可惜都没找出什么线索来,那些人也都不是凶手,最后都放了。
大姐的程公子还是半点音讯都无。
你们回了平洲城?冉非泽正面侧面一件一件地仔细问了时间,那杜成明还真是没有动手杀这第二人的时间。
他确是不在场。
之后冉非泽又与其他人打听了顾康的行踪,再与苏小培列了一张时间线的图,苏小培道:这说明,他的帮手不止一人。
他在宁安城衙门里也有人,在神算门有人,在七杀庄有人。
他定是在其它地方也有人,他有一个组织,壮士,他有他的势力网了,我们必须得往大了想。
可他能有何好处?这些门派里的这些人,个个都是想稳固自己的权势地位才会受他撩|拨,他控制他们做事只能一时,回头他若想借着他们爬上武林盟主若是其他什么位置,却是损了这些人的利益,这些人怕是不会答应。
他若是什么都不求呢?这些人便会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学到了东西,掌了权势,又不必受威胁。
这便是高明之处,他们借了他的力,却又觉得自己比他强,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却不知其实已被他握在掌中了。
他此时不求,迟早会求,他只是一个捕头,那些武林人自视甚高,确是不可以捧他为尊的。
他真的不求,不然他便不会做什么捕头,他是个变|态,壮士,你知道变|态何意吗?他只是在享受玩弄别人的乐趣,他很聪明,他利用了他现在的身份,那些武林人才会上勾,他们得到他的帮助,又以为自己很有掌控权,随时能抽身。
但他们所求被杜成明看得很透,他们抽不了身,他们不知道。
苏小培想到她第一次收到Whoareyou的那封信,不是她阻碍了他什么,是他发现了玩物,他尝到了带血的兴奋而已。
所以她今天随着话头说她会回去,被吓回去。
他不想失了这乐趣,又不确定她是否真能回现代去,也许,他暂时会沉寂下来,不再动手。
起码,在他确认她是否能脱离他的控制之前。
冉非泽沉默了一会,然后道:你说得对,他的身份确实太好了。
若他也是一个江湖人,那其实事情好办得多。
我们用江湖规矩解决,其他人也说得什么来。
只是他是捕快,江湖各派会有忌惮,他们不愿被官府管,当然也不会想惹官府的麻烦。
我们若没有强有力的证据从另一方扳倒他,除了暗杀确实没办法了。
苏小培皱眉头:壮士。
冉非泽看着她:我未玩笑,我不喜杀人,杀的不多,但他若是再这般对你,我也不管有没有证据了,只要确认是他所为,他为主使,我便会要他的命。
与他玩乐逗趣?我没兴趣。
苏小培说不出话来。
这个世界,与她的世界确实不一样。
她不希望冉非泽的双手为她无端染血,没有证据,只凭推断杀人,她做不到,她也不想冉非泽这样。
她知道冉非泽不是莽汉,他是善良的,厚道的好男人。
苏小培就些忧心忡忡,觉得压力很大,她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是她没想到的。
夜里,娄立冬带来了消息。
他使人查过杜成明了。
这人自小家境不错,有些钱银,小时师从麒麟门习武,但未入门,因其父要为他找份公差使使。
杜成明十八岁成亲后便在平洲城当上了衙差混口饭吃,做事不功不过,但会打点,加上有一身武艺,便渐渐一路升上了总捕头的位置。
十四年前,他出公差,遇着了暴雨闪电,他的马儿受到惊吓失蹄,竟将他抛下山路,滚落了山崖底。
他的属下待大雨停后在崖下将他救回。
那时他奄奄一息,抬回了家里,大夫道他已无法救治。
岂料这杜成明命大,最后竟是未死,只是苏醒后好一段时日不会说话,手抖拿不得笔吃不好饭。
好几个月后才康复过来。
十四年前?苏小培呆了呆,居然十四年?她想像着程江翌来这比她早几年已是很大胆的推断,可居然十四年这么早。
他真是聪明,发现身处的环境不对劲,为了不暴露口音和说话的问题,不暴露他写字与众不同,所以全用病情来掩饰住了。
十四年,确实足够他变成另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