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就那样。
赵承寂舌尖抵上口腔里的伤口。
有点涩, 也有点甜。
陆景昭这一拳相当狠,不过要不是挨上一下,怒气不得出口, 也未必答应得干脆。
应如脸上还残留着薄红, 视线落在他的脸颊, 试探道,殿下同陆二公子说了什么?他是不是伤了殿下?刻意支开她, 显然是不宜被她听到的话, 也不愿意告诉她。
只不过明知对方不会说出口或者讲真话,还是会追问,哪怕仅仅只是看看反应, 听听歪曲的解释也罢,人就是这么不理性。
你想知道得太多。
赵承寂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好吧,不想透露就算了。
现在已有两人知道臣妾的真实身份, 殿下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等到彻底包不住的那天,会不会影响到殿下?奇奇怪怪的,要是对原身爱而不得,留在身边做个小妾折辱这么久也该够了,毕竟一星半的情动值,还不够陆景昭掉一次的, 说没就没了。
替本宫操心?赵承寂问。
没有。
应如下意识否认。
她这是操自己的心。
想了想觉得有些刻意,还是补上一句,只是觉得假如臣妾从前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殿下可以换种惩罚方式, 无须自冒风险。
赵承寂垂眸觑她, 爱妾果然贴心。
额上血管一跳, 应如仰头, 眸子里俱是笃定,臣妾从前真的对殿下做过不好的事对不对?所以殿下才坚持让臣妾去见陆二公子,故意敲打臣妾。
从赵承寂的眉心看到一瞬而逝的收紧,结合对方沉默不语,应如想着是不是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上前凑近,殿下这么胆小的么?不敢承认。
赵承寂对上她不得答案不罢休的视线,食指指腹自她咽喉至下巴,刮上细腻柔白的脖颈,对爱妾而言重要么?当然重要,若是从前辜负过,会在合理范围内尽力弥补。
赵承寂盯着她瞧上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指腹在她下巴意有所指般点了点,没说是或不是。
应如终究没问到答案,不过嘴巴长在别人脸上,她左右不了,只好以实际行动表达。
就寝时分,她如常着中衣,青丝披散,乖巧等着。
赵承寂一回房,就见她抬起手臂,含笑朝他招招手示意过去。
唇角漾着甜,眼眸藏着星,像有好东西等他。
赵承寂顿上一息,提步朝她走近。
臣妾为殿下宽衣。
伸过手臂的应如语调轻软。
之前还一脸不情愿,同房时或怒或嗔,今夜却像变了人。
赵承寂垂眸瞧着她倾身为他解开腰带。
这么想赢?他问。
暗指她主动么?其实她更希望不用与四皇子发生多余的肢体关系就把五星拿下,所以赌约没有结果最好。
殿下!应如嗔他一眼,不解风情。
宫女端着洗漱用的水进来,应如已经为赵承寂褪下外衫,转身连同腰带一起挂上衣架。
素白色中衣包裹下的身子略显单薄,不知道上一世的应如与林清眠做夫妻是不是也这样。
国师那惯穿的雾白色襕衫被她认真解开,平整垂挂于窗口一角。
月光照着神祇一般的男子,也照着清澈剔透的女子。
想起林清眠面具下那张脸,赵承寂望着应如身影的眼眸更加幽沉诡郁,于她看过来时不着痕迹地挪开。
宫女们伺候完就寝,无声离开。
应如先一步敏捷地钻进拔步床里,面向赵承寂倾身拍拍被褥,殿下过来这趴着,臣妾为您捏肩。
与方才一样的眼神,原来好东西指的是这个。
长发随着她手臂的动作自后肩滑至身前,丝丝缕缕,应如催促,殿下快些!赵承寂依言趴下,肩膀迅速攀上两只柔软的手掌,在他的脖子与肩膀连接处有节律地揉捏。
力道怎么样?想要重一些还是轻一些?女子指腹离脆弱的脖颈一寸之遥,赵承寂答,重。
好咧!应如十指用力。
其实她也不懂怎么按摩,不过妈妈以前带她去过美容店体验精油开背,女技师的手的确能让人放松。
赵承寂阖上眼睛,任由应如在他肩背、手臂到处折腾。
不像正经手法,难得的是舒服。
暖意隔着布料渗透进肌肤,答应下来用力,感受到的却是酥麻。
应如小声问他,穿着中衣捏容易手滑,殿下要不要脱掉?不用。
赵承寂直接回绝。
哦,看来步子迈得太大。
不脱就不脱吧,本来想找机会问问他一身的伤哪里来的,看来今夜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应如,赵承寂忽然唤她。
殿下改口,不唤‘爱妾’了么?双掌顺着他的手臂寸寸揉捏。
觉得陆二公子如何?应如蓦地警醒,做什么突然问这个?不过无论怎样回答,都不能是有男女好感就对了。
她仍旧不轻不重地捏着,语气漫不经心,之前没见过陆二公子,今日头一回见,觉得挺热心。
实事求是,上来就要带她回家的前未婚夫,自然热心了。
没有别的想法?应如停下手中的动作,俯身侧过头来问他,殿下是不是吃醋了?赵承寂睁开眼睛,眼底倒映出应如此刻的表情——隽柔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戏谑,青丝掩映下朦胧得有些不真实。
他重新阖上眼睛,语调清冷,继续捏。
哦,又不回答她的问题,连否认都懒得给一个。
应如起身继续。
国师求娶,作何感想?啧,这人,没完了还。
应如手上用力,殿下总提别的男子做什么?不好奇未来夫婿?听说家世好、学问好、长得也好。
应如拿出平时做面食的手法,把赵承寂想象成面团任意揉搓,能嫁给国师大人,想必前世修的福气。
这么说,满意了?她语气里带着不忿,好像也没对即将成为国师夫人这件事多窃喜。
赵承寂连眼睛都没睁,在陆二公子与国师中选一个,爱妾选谁?这人……揪着她不放了。
无论选谁,都不是一星半情动值的赵承寂想听到的。
她太长时间没有回答,赵承寂冷冷开口,语气不容拒绝,选。
选你,选你好吧!应如赌气在他身旁躺下,整个后背对着他。
她问的问题四皇子动不动沉默以对,四皇子问的问题她却不能不答,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人?赵承寂缓缓睁开双眸,一眼就瞧见应如的后脑勺。
这话听着有气。
他语调不咸不淡。
明知她迫于情势钻了空子,明知她破罐子破摔,却不是很想细揪。
继续。
想看她转过身来的模样。
捏不动,手酸。
应如没理他。
那便歇着罢。
这回赵承寂没再勉强。
突然这么好说话?应如好奇地转过身,正对上赵承寂过分有存在感的视线。
她抿抿唇,今夜不用那个吗?不用大呼小叫让别人以为他四皇子多能耐?让爱妾歇歇嗓子。
应如脸有些发热,她之前的确声情并茂地好好表现了一番,现在回想起来脸都丢尽了……当时都喊了些什么啊?她羞耻地捂住脸,别提了,后悔,特别后悔!纤长的十指彻底遮挡住那双清亮的眼睛,赵承寂盯着她的手背,突然有点想看看里面藏着怎样的后悔。
像掀开蚌壳露出里面的珍珠,赵承寂捉住应如的手腕轻易揭开。
女子蹙着眉,烟笼的双眸微微垂着,当真满眼懊恼、羞愧的模样。
瞧见他盯着自己,应如一怔,赶紧闭上眼睛,好像闭上就能把自己给藏起来一样。
干嘛?睡觉!像在对自己说,也像在对他说。
四皇子的寝殿里,连日来折腾侍妾的声音终于没了,宫女太监们心惊胆颤又躁动不安的情绪没地方搁置,一晚上空落落的。
*名满上京的闻琼楼里烛火通明,琵琶欲语,曼舞流影。
这里有最好的乐舞姬,也有通晓四书五经、温柔解意的姑娘。
闻琼楼是有钱也未必有资格进的销金窟。
赵承旭仰头饮下一杯酒,一怒之下将酒杯摔向墙壁。
琵琶声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舞姬仍在蹁跹。
只要客人不叫停,一曲、一舞总得弹完、跳完。
负责斟酒的美艳女子不着痕迹地从一旁拿过新杯子,重新满上。
一旁男子凑近心情明显糟糕的赵承旭,低声道,四皇子行止不端在前,太子殿下为何不索性揭穿?赵承旭瞥一眼男子,母后那边的亲戚个顶个长了嘴没脑子,能做他早做了。
前两年心血来潮玩死一对青楼女,也不知道怎么就让老四知道,还寻了证据。
这事虽然不大,但若让父皇和母后知道,保不齐禁他的足,倒跟老四干的荒唐事扯平了。
小时候挨老四打的事他还记着,总能逮到他身边没人的时候找准一个地方往死里揍,回头还说是他自己跌的,搞得他常年身边不离人,连出恭都得有奴才跟着,总之这人心机深得很。
本以为老四被送去敌国做质子,终于能清净,没想到远在敌国也不耽误这心狠手辣的东西了解上京的情况。
那应家长女死心塌地跟着老四,国师若还想要这女子,多半得求着老四斩情根、压丑事;若不想要这女子,就权当阴差阳错交个朋友,总归难为不到哪里去。
这事为难就为难在要是让老四或者国师知晓闹大的那个人是孤,必定引火烧身。
赵承旭摇摇头,所以老四连警告都不跟他提,八成就是想让他自己往坑里跳。
原来是太子殿下不方便出面,那还不容易?男子笑得谄媚,翰王膝下,不就有个现成的爆竹么?一点就着。
赵承旭的脑子里赫然闪过赵绫云那张嚣张跋扈的脸,瞬间心领神会。
应如终于睡了个轻松觉,醒后身边无人。
伺候她起身的宫女说四皇子上早朝去了,看来装病也不能装太久。
昨夜的示好似乎没有起到作用,她不会绣荷包什么的,就只能下厨了。
御膳房的厨具是用不成的,好在食材调料不缺,架个炉子也能凑合。
应如特意煮了羊肉枸杞汤,以老姜去膻,操作简单、炖煮方便,不用担心下朝后吃不上热乎的。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等在门口迎回来的不止赵承寂,还有陆景昭。
眼见着她目光诧异,陆景昭率先开口,应姑娘!长眸艳光熠熠,望着人的时候仿佛随阳光一并穿透寒冷与浓雾,让人心境豁然开朗。
反观一旁的赵承寂,本身就是风雪密林里,看不清楚轮廓的幽暗长影。
应如端正行礼,陆二公子,又朝赵承寂投去柔和的目光,殿下。
赵承寂从下至上挑一眼应如,她今日换了发型,妆容也与昨日不同。
入宫的那套不能天天穿,殿中省送来的衣衫全是嫔妃制式,繁复艳丽得很,平素被她的清丽灵动压下去几分,不怎么显眼,今日艳妆在身,颇有交相辉映、珠联璧合之感。
领陆二公子去前厅好生招待,本宫一会儿过来。
他收回目光。
是。
应如乖乖领命。
让侍妾招待打过自己的情敌,四皇子果然能屈能伸。
赵承寂才走开没多远,便听到身后陆景昭的声音,应姑娘今日的妆容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谢谢陆公子,民女很高兴。
应如特意让宫女梳上华贵的发髻,又花心思打扮一番,自觉应该能让直男一眼看出来改变,没想到第一个夸她的是景昭。
公子、民女之类的生分,叫我景昭吧。
好……声音越来越小,赵承寂牙槽有些痒。
双双穿过前院,陆景昭忽然微眯起眼眸,什么味道这么香?可能是我做的羊肉汤。
属狗的么?鼻子这么灵。
开小灶?应如不方便说是为了讨好赵承寂,有些害羞道,御膳房的菜肴虽然精致,不过送过来已经放凉,想吃点热的便自己做了。
还有点她没说,别看给帝王家做菜用的都是御厨,然而大锅饭总归比不上单独做的可口。
我可以尝尝吗?陆景昭双眸发亮,像她家看到拆骨肉的狗子。
应如被他上翘明媚的长眸晃了眼,才想起来她为江同学做过羹汤,为国师大人做过饭菜,却从来没给景昭尝过她的手艺。
既然四皇子说了让她好生招待,那么一碗羊肉汤应该没问题的。
何况她本就做了两人份,把自己那份匀出来即可。
好。
羊肉切成大小适中的一块块,莹润透亮的白色汤底上,飘着鲜艳的枸杞与碧绿的葱花,浓淡相宜。
晚春的风仍然有些许凉意,一碗羊汤下去整个身子都变暖。
放下筷子,陆景昭狭长的双眸隐约有些泛红,分明是笑着的模样,却透露出难言的悲伤。
应如看在眼里,心疼,也内疚。
景昭曾把她当成生命晦暗时期的精神支柱,情意里掺杂了深沉的感激与信任,而她此刻却只能做他的陌生人。
可能对于一个战场上拼死厮杀回来的人而言,那个永远不会放弃他的心爱女子,是对国尽忠之外,于他个人而言最想拥抱的家。
景昭与她确定心意之后在一起的时光很短,短到一觉醒来她便爱上了国师大人,而这一次,是四皇子。
仅仅只是一碗羊肉汤而已。
应如心中一软,你若是喜欢,有机会再试试我别的手艺,羊肉枸杞汤其实还蛮简单的。
陆景昭抬眸注视着她,眼中的悲伤渐渐为温柔所覆盖,好,顿上一会儿他又问,殿下待你如何?绑架、威胁、性骚扰。
挺好的,殿下外表看起来性子有些冷,待我倒是用心。
若这‘用心’是装出来的呢?应如愣住,无所谓啊,她又不喜欢四皇子。
不过说到底,若真有五星那一天,假的用心应该也会成真。
两位相谈甚欢,本宫是不是来早了?赵承寂的声音响起,前厅的温度都下降两度。
应如扭头,只见赵承寂换了身常服。
殿下,她在赵承寂与陆景昭之间巡睃,一人负手而立,一人长眸睥睨,把她彻底排除在视线外。
不耽误殿下与陆公子谈事,臣妾先告退。
应如麻溜儿地离开,这种时候还是避开事故中心为好。
赵承寂盯着目送应如离开的陆景昭,待对方朝他望过来,幽然道,今日同应姑娘单独见面,陆二公子可还满意?陆景昭摇摇头,嘴角挂着一抹讽笑,仿佛赵承寂的问题很可笑,也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可救药。
败给江晏或者国师他多少可以接受,然而四皇子?陆某明日再来。
陆景昭说完径直错开赵承寂,大步流星离开。
赵承寂望着不远处的空碗。
方才还热闹的前厅,转瞬只一人。
殿下,闻琼楼有消息来报。
门口现身护卫。
说。
应如在花园等上好大一会儿,才等到路过的赵承寂。
殿下!她叫住对方。
羊肉枸杞汤之前就在附近煮着,此刻已经盛好,刚好院子里有石桌石凳。
赵承寂脚步顿住。
眼前的女子朝他小幅招手,像要炫耀什么好东西。
怎么陆二公子走后殿下还在前厅逗留?汤快凉了。
应如拉着他的手臂在石凳坐下。
眼前这碗还在氤氲散发热气的羊肉汤,用的碗同陆景昭喝的一样。
帮臣妾尝尝做得怎么样?应如在他身旁坐下。
廉价的、羞辱的讨好。
赵承寂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伸出手指抵上碗沿,于应如由不解到震惊的表情下,缓慢而坚定地将这碗羊肉枸杞汤推下石桌。
瓷器砸在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散发着热气的羊肉与红色的枸杞散落一地。
应如触电般猛地起身,这人发什么疯?凤眸半敛,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反而让人怀念起它冷厉的时候。
应如,别人剩下的东西,本宫不要。
赵承寂像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眼泪落下来,应如呆呆望着赵承寂,好像忽然不认识他一样。
不对,她从一开始就不了解四皇子。
这人抓她的目的,对她时而热情时而冷淡的态度,莫名其妙发疯的每一次,她统统不清楚。
赵承寂的所思所想就像是个迷,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忽然吓她、欺她、伤她。
默默绕到羊肉汤倾落的一侧,应如蹲下身拣拾碎掉的瓷片。
好好的心意,在四皇子这里是别人剩下的。
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剩下的又有哪里不好?总比没有强。
手臂与指尖同时传来痛感,赵承寂一把拉着她站起来。
破碎的瓷片在食指指尖刮出一道带血的伤口,赵承寂盯着她泪痕遍布的脸,语气冷淡,本宫说过,眼泪在本宫面前没用。
应如抬起泛红的眼眸与他对视,泪珠争相滚落。
可是眼泪本就不是拿来有用的,之所以流泪,是因为她伤心。
殿下,臣妾根本不知道陆二公子会来,这份汤,从一开始就是为您准备的。
赵承寂凝着的双眸骤然怔住,好一会儿才觉出女子眼眶里的水光有些刺目。
指尖伤口溢出更多鲜血,应如垂下眼眸,自嘲般笑笑,是陆二公子闻见味道说想尝,思及殿下说要‘好生招待’,臣妾才匀了一小碗。
她真傻,做的无用功,还不如自己喝掉。
掌心柔软的手臂忽然变得灼烫,赵承寂盯着她的笑,那轻轻扬起的、好看的唇角弧度,似锋利的刀。
到嘴的话怎么都出不了口,只手掌下意识抓得更紧。
应如吃痛,皱着眉头想把手臂抽回来。
赵承寂脱口而出,再给本宫做一份。
再做一份出来给他糟蹋吗?应如抬起另一只手臂擦掉眼泪,瘪嘴摇头,没心情。
手指受伤了,做不了……像是忽然蔫掉的花朵,就算立马奉上阳光和雨露,也不会马上鲜活过来。
赵承寂垂眸将她的手指拉近,张嘴含住那道伤口,沿着指尖的轮廓细细舔吮。
这是她血液的味道。
略带粗糙的舌头刮过指尖,应如睁大眼睛,浑身窜过电流的同时竖起鸡皮疙瘩。
凤眸上挑,攫取住她震撼的目光,下一秒,赵承寂起身吻住她的双唇,口中津液与她绞缠。
应如脑子一片空白,满屏被滚动的为什么占据。
为什么糟蹋她的心意,为什么忽然舔她的手指,为什么突然亲她?为什么?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