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胜过千言万语, 想说的、说不出口的都在里面。
无论江晏还是陆景昭，应如都不敢正面直视两人的目光。
喝奶茶吗？她攥着勺子佯装淡定，也不知道具体对谁说。
喝, 一身利落劲装的陆景昭率先来到她身旁, 隔老远就闻见味儿, 香！飞扬的眸子里藏着笑，有那么一瞬间, 仿佛将屋外明媚的阳光也带进来。
当真是狗鼻子。
应如扭头, 表哥与大人呢？江晏颔首，多谢表妹。
唔。
几乎同时出声的两人扭头对视，戴着面具的林清眠看不出表情, 江晏眉目温润，甚至朝林清眠笑了笑。
应如转身捧过四个木碗，将浓香四溢的奶茶均分盛放。
乾朝的奶茶做法先将茶叶进行煎煮, 尔后加入盐、花椒、奶油等，口味清奇。
出于对过去的怀念，应如还是做成甜口，闻着香味就能让人放松、愉悦。
陆景昭的视线落在应如认真的神情上，根本挪不开眼睛。
背对着江晏与林清眠，他倾身将声音压得极低, 之前的事对不住，这段时间如何？一别多日，始终没有机会见面，只能侧面通过宫里的人打听承晖殿的情况。
得知江晏、国师、甚至四皇子的情况都可能与他一样, 回想起前世相处的蛛丝马迹, 陆景昭有些迷茫。
应如究竟真的忘记, 还是故意为之？可笑的是有江晏在先, 他甚至得到些许安慰。
至少，应如即便没有义无反顾选择他，也没选择江晏。
这种自己都看不上的情绪在分别的每一刻发酵，直到见到她，忽然变得微不足道。
他就是栽了，没有回旋的余地，彻底认命。
想通这节，人反而变得轻松。
应如端起一碗奶茶递到他面前，挺好的。
试试我做的？之前还以为没有机会让陆景昭尝她羊肉汤以外的手艺，没想到这么快实现。
对于擅自把她带离皇宫这件事，也怨她没有向陆景昭说明中毒的原因。
事情发展到现在也算意料之中，甚至四皇子极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打算拿她分别与陆景昭和国师做交易，这样想来，她回到国师府几乎是必然。
陆景昭这边刚接过奶茶，江晏与林清眠走近。
原本还算宽敞的厨房一时间显得有些拥挤。
应如的双手尚未触到第二碗，江晏已躬身自取。
多谢表妹。
陆景昭一边将奶茶往嘴里送，一边挑起长眸瞧江晏与林清眠。
香甜的奶茶入喉，注意力迅速被味道吸引。
茶叶的微甘与奶香糅合出醇厚丝滑的口感，滋味妙不可言。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应如瞥见江晏仰头饮下前朝她投来温和的眼神。
模糊间她意识到，江晏刚才的举动化解了她将第二碗奶茶递给谁的难题。
站在主人的角度，第二碗应当给客人，然而江晏未必希望做她的客，于是抢先取了奶茶。
林清眠倾身取走最近一碗，姿态自然地递到应如面前。
竟是为她取的。
多谢大人。
应如乖巧接过。
国师刚才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一递，旁人不会觉得如何，然而江晏与陆景昭却瞧出点不一样。
这是在宣示他是应如未来另一半的身份。
眼下三人，只国师有资格做这些亲昵的关切举动。
来见应如前，两人已同林清眠说明回到过去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除了表达愿意顺着前朝皇族死侍的线索查下去，林清眠的表现堪称冷静。
现在看来国师意思相当明确。
无论前几世发生过什么，都不影响他与应如在一起的决心。
把心爱之人留在身边这点，三人出奇一致。
甚至国师为了应如，无论前世今生均选择违背林氏家族多年来不干涉朝政的祖训，将群臣秘辛交出去，可见他在面对应如时可以放弃诸多原则。
又或许于国师而言，随心所欲就是他的原则。
此前陆景昭与江晏达成默契，只在对抗四皇子这件事上结成联盟，至于追求应如则各凭本事。
如今加多一个国师，虽然在应对赵承寂这件事上更有把握，然而也让情况变得更加白热化。
林清眠不动声色地端过最后一碗奶茶，垂眸仰头饮下。
三人皆尝了新煮的奶茶，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表情也看不出满意与否。
应如尝了尝味道，与她以前在家里煮的差不多，甚至由于茶叶更加香味馥郁而出彩。
瞧见三人都注视着她，应如有些不好意思。
于几人而言，喝她做的奶茶还是头一回。
毕竟咸甜口隔着千山万水，几人不好评价也是情理之中。
将空碗放回桌面，江晏赞许道，多谢大人与表妹款待，十分美味。
闻言应如一颗心落定，以她对江晏的了解，若当真不好喝对方会如实提出，以一种让人能够接受的方式。
既得认可，大概率没翻车。
陆景昭挑一眼江晏。
一口一个表妹倒叫得亲热。
他喝掉碗中剩下的奶茶，眸似含星，原来奶茶换种口味这般可口，当真让人惊艳。
应如朝陆景昭投去感激的眼神，就听一旁林清眠道，好喝，教我？刚搭上话的陆景昭长眸微眯，相比他与江晏真心实意的夸奖，国师的话简直量身定制地诛心。
喝现成的以及由应如手把手教，截然不同。
奶茶做法不难，重要的是掌握分量与火候，应如自然答应。
陆景昭扬起唇角笑得灿烂，离晚膳时辰不远，贸然拜访承蒙款待，不若陆某做东，请几位去玉隆斋一聚？江晏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上上世在玉隆斋，陆景昭替应如挡了青矾水；上一世被国师抢亲，陆景昭在玉隆斋喝得烂醉如泥，如今请客仍然选在那里，不知是何寓意。
不过能趁机多些相处时间，也是极好的。
江晏回身望向林清眠，后者利落拒绝，不用客气，本官喜静。
应如一双杏眼从碗后露出来，好奇地默默喝着奶茶吃着瓜，没想到会与陆景昭望过来的视线对个正着，国师大人不去，若若去不去？送命题，这是逼她做选择。
陆景昭的情动值向来不稳定，不得不顾及。
可是这个时候若贸然答应，会不会喜提国师大人掉星？刚好姑母一直想见表妹，我将姑母也叫去玉隆斋如何？应如扭头望向江晏，双眸不自觉睁大。
江同学也来掺和个什么劲儿？两票对一票，母亲大人都搬出来，拒绝岂非不孝？相比应如的不可置信，陆景昭向江晏露出真心实意的友善微笑。
先攘外后安内，共同将有婚约在身的国师给掀下去，再谈其它。
既然伯母也去，便一起吧。
林清眠放下碗摘掉面具，露出清冷出尘的脸，本官准备好了。
打算这样去见应夫人？应如有点懵，江晏神色如常，陆景昭的笑意则有些挂不住。
顶着这样一张脸见未来岳母，实在是降维打击。
一碗奶茶没能把江晏和陆景昭送走，反而把自己送出国师府，是应如着实没想到的。
竹林清幽，阳光正好，斑驳撒在脸上像是镀了层活泼的柔光。
应如兀自想着一会儿见到应夫人该怎样解释，一时间没留心脚下，被竹笋绊到。
虽然并不一定会摔倒，然而江晏与陆景昭已经一人一侧及时伸出手臂捞住她，速度极快。
表妹小心。
若若！会武的人此刻显露出优势，林清眠被挤到一旁。
我没事。
应如隐约觉得今日无论江晏还是陆景昭，都有些不太顾及国师是她未来夫君这件事。
哪里怪怪的。
多谢两位，林清眠上前牵过她的手，正是食笋的时节，明日做一道鸡肉竹笋汤如何？我掌厨。
一个简单的动作将她与江晏、陆景昭分开。
这一刻，应如真切感受到汹涌的暗流，连带着被拉住的手都有些发烫。
乘坐马车抵达玉隆斋，迎客的小二见车帘后露出一张清绝恍似谪仙的脸，整个人愣在原地，忘记应该做什么。
应如随林清眠一同下车，迎着逐渐密集的震撼视线，在三人陪伴下进了厢房。
刚才那位是谁你知道么？乾朝怎么会有长成那般的男子？观其身高应该是我朝国师大人。
其中一位客人长吁一口气，传闻诚不欺我也……他旁边的女子是画像上在找的，应家长女吧？玉隆斋过了今日，怕是生意更加不得了。
在厢房坐定，江府的马车已经赶去接应夫人。
掌柜的听说来了大人物，亲自登门布菜，分寸掌握得极好。
贵客是否需要乐伶人弹奏助兴？若若想不想听？陆景昭长眸潋滟，眼角眉梢带了几分慵懒，即便在林清眠与江晏的光华下，也挣出不同的风采。
陆景昭俸禄多少应如不知道，但是每月份例多少还是清楚的。
大都督家教颇严，成家之前由太夫人掌管陆家中馈，孙辈平时拿到的份例虽然够用，但不够挥霍。
让陆景昭在玉隆斋请一顿也是有些肉痛的。
更何况弹奏技艺最精湛，样貌绝顶的国师大人就在身旁，且对方还喜静，应如自然表示免了。
陆景昭仿佛看出她的担忧，眯着眼睛笑起来，不用替我省银子。
应如忍不住嗔他一眼，知道陆家家底厚可以了吧？不用伴奏的后果便是四人大眼瞪小眼，然而这还不是最难受的，应夫人一出现，气氛更加诡异。
江问琴先是在见到林清眠时愣了会儿神，尔后抱着应如直抹泪。
关于她的去向，应如与江晏都没瞒着，直言四皇子有心留人。
江问琴本以为一入宫门深似海，没想到母女俩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见女儿现下好好的，江问琴的目光投向林清眠与陆景昭，眼神询问应如两人是谁。
小侄陆景昭，大都督陆光誉次子，任先锋副将，兼领北城军务，此前与若若定过亲。
陆景昭先自报家门。
江问琴愣了一瞬，很快连连点头称好。
林清眠恭谦行礼，小侄姓林，名清眠，忝居国师之位，见过伯母。
这下江问琴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理解错的话，眼下是娃娃亲、议亲、圣上赐婚三任齐聚。
她不禁回头望向应如，只差在脸上写上几个大字——怎么回事？应如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只能先扶着江问琴落座。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江问琴是越看越恐慌。
就算她多年鲜少待人接物，也看得出来无论自家侄儿、陆家次子、还是那位名副其实的国师，都对她的女儿有心思。
这样的三个人，是怎样凑到一起的？玉隆斋的菜式精巧美味，应如却味同嚼蜡。
席间陆景昭感慨，比不上若若手艺。
他统共只吃过两次，却真心觉得即便玉隆斋的特色菜也不及心上人随手熬的羊肉汤又或是煮的奶茶。
江晏怀念般点头认可，的确。
林清眠给应如夹去几样她偏爱的菜，熟悉程度尽在不言。
虽然江晏、陆景昭与应如的经历他不清楚，不过两人同来拜访，应如还在厨房那会儿，他得知江晏、陆景昭、赵承寂都有几世回忆这件事后，轻描淡写问及是否明媒正娶生儿育女，观两人神色已然明了——没有成为夫妻，更遑论孕育子女。
他与应如曾有过生命的联系，那种奇妙的体验绝无仅有。
假如当真反复回到过去，于寿数有限的他而言，岂非另一种生命的延长？对江晏和陆景昭来说困扰甚至痛苦的事，在他这里却不定是上天的恩赐。
若若，你随娘亲来一下。
江问琴起身示意。
应如乖巧跟过去。
厢房外，江问琴神色凝重，若若，娘亲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过包括霁颜在内，三位公子，委实有些多了……应如哭笑不得，果然是亲娘，提意见也用词这么清奇。
娘亲放心，女儿有分寸。
所以确定跟国师了么？能不能护你周全？现在谈这个为时尚早。
能的，大人待女儿很好。
早什么早？还没出嫁就住进国师府，传出去能有什么好？这会儿了还不确定，是因为那位不怀好意的四皇子么？是的话，娘亲只一句话，‘莫要自困’。
应如明白，于应夫人而言，自困是造就其一生悲剧的源头。
倘若不执着于一个荒唐的男人，不放弃挣扎，命运会截然不同。
现如今轮到她，应夫人自然希望女儿能抓住摆脱深渊的机会。
而四皇子，就是那蚀骨的深渊。
与殿下无关，女儿知晓好坏的。
应如话音刚落，视线落在江问琴身后，双眸瞪得滚圆。
赵承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应夫人身后，目光幽深似浑然透不进光，寒凉地望过来。
为什么四皇子会出现在这里？！应夫人顺着她的目光朝身后望过去，只见一位冷若冰霜的男子正直直注视着应如。
这位是……男子迈步靠近，眼神一刻也没离开应如，不才赵承寂，正是夫人口中，不怀好意的四皇子。
应夫人闻言不禁后退两步，费力张开手臂护住身后的应如，在上位者冰冷的气势面前隐约有些身子发抖。
娘亲，没事的。
应如表情凝重，从应夫人的手臂后绕出来，殿下。
赵承寂几步来到她面前站定，所以本宫坏，里面三位好？冷幽幽的语调一出口，应如抿唇抬头，与他直视。
还用问么？好坏他自己不知道？有能耐弄清楚她的踪迹，没点自知之明？倔强的眼神毫无杀伤力，赵承寂甚至有心情倾身挠挠她下巴。
没有确定跟着林清眠就好，殿下这个词果然只她唤起来……让人愉悦。
收回手掌，赵承寂越过应如前行数步，推开厢房门。
顶着警惕、含有敌意的眼神，赵承寂身后立即有小二躬身进来，在应如和林清眠之间添了椅子。
陆景昭眼见这一番动作，疏懒地半靠在椅背，今日下官做东，不记得有请殿下。
玉隆斋为本宫名下产业，这顿本宫请了，还想听听几位品尝后的意见。
瞥见应如扶着神色惴惴的应夫人立在门口，江晏起身搀上江问琴，小声询问，他可有为难你同姑母？应如摇头。
虽然没有为难，但是她看不出赵承寂出现在这里的目的，究竟是想利用包括江晏在内的三人，还是发难。
这让她感到不安。
听闻玉隆斋是四皇子的产业，陆景昭眉心微蹙，林清眠缓慢放下手中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陆景昭笑出声，本次乃友人小聚，殿下美意心领了。
言下之意，无关之人不必破费。
赵承寂在新添的椅子上坐下，本宫头一回知晓，情敌也能成‘友人’。
江晏、陆景昭、林清眠神色不变，应如却隐约觉得脸上有些火烧。
某些事实不说出来还能粉饰下，一旦摆在明面上就有些灼人了。
赵承寂没有停顿继续道，既然这样的话，加本宫一个如何？脸颊几乎瞬间红透，应如不理解，这人瞎闹什么？四皇子那点情动值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故意恶心人么？仿佛知道她会因此而大受刺激，赵承寂回过头与她对视，凤眸凌厉明锐，站着做什么？过来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