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斗声骤起, 应如转身见到陆景暄与一道稍矮的身影缠斗在一起。
藏头露尾,想必图谋不轨。
这里是她的房间,不难想象冲谁而来。
浴佛节由大都督与禁军统领共同负责安全, 女眷休息区也会布置武力, 应如当即一边披上外衫一边大声呼救。
只要惊动护卫, 对方再难恋战。
半夜响起女子求救的声音,寮房女眷区好几间房亮起烛火。
全部给我闭上眼睛捂上耳朵!谁敢凑热闹我锯了她的腿!赵绫云的声音一出, 刚亮起的烛火迅速熄灭。
翰王小郡主要搞事, 没人有兴趣挡道。
应如明白过来幕后主使。
这一世小郡主对她的恨意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夜袭之人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还随身带着尖锐武器。
开始陆景暄占上风,然而门口又窜进来一人, 二对一让她逐渐不支。
赵绫云身着造型繁复、颜色艳丽的宫装,在一旁纱灯的映照下像刚参加完宫宴,根本不像是赶了一天路地立在房门口。
她越过缠斗中的陆景暄与两名以暗杀闻名的江湖异士, 视线准确落在应如身上,目光疯狂、张扬。
来人!护卫呢?都死了吗?陆景暄的声音传出去,气得赵绫云大喊,让她闭嘴!假扮成赵绫云贴身侍女的两名刺客当即发难,往陆景暄要害攻过去。
郡主就不怕圣上降罪?寮房狭窄,陆景暄勉力格挡, 抽空质问。
今夜父王就会取圣上而代之,你说我怕不怕?闻言应如心脏揪紧,翰王这一世仍然选在浴佛节动手?而且提前至刚抵达的晚上?不知道景昭那边有没有准备。
不过眼下最该担心的还是她自己,小郡主把亲爹造反的事都这样大张旗鼓说出来, 摆明了没留退路, 一心要她的命。
做梦!陆景暄以抄起的方桌为盾, 将两名刺客逼至门口, 直挤到赵绫云面前。
眼看着要被撞到,赵绫云尖叫,没用的东西!打回去!陆景暄将人逼退,迅速回身揽住应如,从窗口一跃而下。
房间在二楼,应如下意识抱住陆景暄,没想到摸到一手黏腻。
双脚落地,应如微顿,很快双双倾身往前跑。
陆景暄本就没穿鞋,应如在奔跑中也没了一只,她索性蹬掉剩下的。
就着月光,能看到陆景暄中衣渗着暗红色血迹。
三妹!你受伤了!陆景暄牵着她的手握紧,扭头留意到两名刺客也从窗户跃出,咬牙道,二哥说今晚可能有大事发生,让我保护好你,放心,不会有事!应如心惊的同时又稍稍放心。
难怪陆景暄半夜来找她,原来景昭早有预料。
相比刺客行动迅速,身子本就弱的应如跑不快。
二哥这会儿在巡逻,我拖住两人,姐姐朝国师大人房间跑!陆景暄一口气说完,将应如身子往前一送,转身朝刺客迎上去。
应如自知不能拖后托,拔腿朝男子休息的寮房区奔去。
黑夜里视线不明,脚下偶尔踩到成块的泥土或是树枝,也顾不得疼。
耳旁呼啸的风声与脑子里自己的呼吸声混合在一起,应如一时不察,迎面撞上一道黑影。
这一撞眼冒金星,对方扶稳她的双臂,应如抬头便见到赵承寂缺乏表情的脸。
上一世在山林里奔逃,她也是这样一头撞进赵承寂的怀里,那个时候的她惊慌、恐惧,害怕得无以复加,这个时候却像抓住救命稻草。
殿下!她反手攥紧赵承寂的衣衫,救救景暄!赵承寂垂眸盯着她,像看陌生人。
直到这会儿应如才留意到,对方身后立着以卫渊为首,密密麻麻身着银甲的将士。
这是……要去做什么?求我。
赵承寂冷淡开口。
攥着衣料的十指一点点放松,应如眼中急切希冀的目光暗下来。
一句求我,跟当初她想要解药时的取悦我一样,把她的求助当成必须有所回报的交易。
四皇子自然没有义务非得救陆景暄,只是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趁人之危。
应如仰头注视他,民女求殿下!毫无诚意。
欠着!人命关天,先救景暄好不好?应如急了。
陆景暄为了给她挣出一条生路正在跟刺客周旋,可是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四皇子想要什么这一时半会儿也扯不清,又或者能别让她猜,直接说想要怎样?赵承寂倾身低头,凑到她耳畔小声道,欠本宫的,没那么容易还。
话音刚落赵承寂错身而过,朝她奔来的方向信步而去。
应如只觉得从身到心地凉,没那么容易,所以得多难?她无暇想这些,转身跟上。
银甲军行动训练有素,步伐隐没在黑夜里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纱灯的光源很快映入眼帘,待看清身着血迹斑斑中衣的陆景暄被两名刺客押着跪在地上,应如提裙越过赵承寂速跑过去。
权势这把刀将同样的□□凡胎削成不同模样,有的张扬跋扈,有的颓丧恭顺。
赵绫云年轻的脸因为疯狂而扭曲,在看到应如时双目迸射出兴奋、嗜血的光芒。
你不说,她就不来了么?赵绫云看清应如身后的赵承寂以及银甲军,面色凝重冷哼出声,还带了帮手。
陆景暄闻言扭头,看清应如折返回来,带着哭腔软了声,姐姐……赵绫云一脸恶心,心道陆三刚才还硬骨头,这会儿嗲出水来。
见应如脚下没停欲上前解救陆景暄,赵承寂单手扣住她的肩膀不让继续靠近。
对上她回过头抗议的疑惑眼神,赵承寂凤眸幽深莫测。
她是真的怂的时候很怂,有人撑腰的时候勇猛。
没看见前面还立着两个刺客?殿下带着这么多人,作何打算?赵绫云示意两名刺客押着陆景暄站起来。
放人。
赵承寂没多废话,直奔主题。
把你身边的女子交出来,本郡主就放了陆三。
她的目标本来就是应如,押着陆景暄不过为了撒火。
少听她的!没安好心的东西想下死手!陆景暄抢过话头。
让你说话了吗?赵绫云反手一个巴掌打在陆景暄脸上,声音响亮。
三妹!应如气得脑袋都要炸开,想上前又被赵承寂揽在身旁,只能转身扯住赵承寂的衣衫直央他,殿下!殿下!快帮忙!后面带着一串小弟遛弯呢?她秀眉蹙着,双眸水光滢滢,眼看就要急得哭出来,眼睛里满是依赖,也满是他。
赵承寂垂眸盯着她,抬手挠挠她的下巴,再叫一声。
应如愣住,再叫一声,叫什么?这个时候四皇子怎么还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闲情逸致?殿下?什么意思说清楚啊?虽然语气有些不对。
赵承寂下令,拿人。
黑暗中当即有人从四面八方围拢,以迅雷之势制住两名刺客,并将赵绫云押着跪下。
形势瞬间反转,应如刚回过神来,陆景暄已经左右开弓给了赵绫云响亮的两巴掌,扭了扭手腕朝她跑过来。
姐姐!陆景暄用扇出小郡主红色包子脸的手掌握住她手腕,将她从赵承寂手臂里抢出来,还好你来了!应如拍拍她的手背,不是还好她来了,是还好遇到四皇子。
她扭头望向赵承寂,朝他点头致谢。
赵承寂掠过她的眼神,冷飕飕扫过陆景暄,视线落回赵绫云身上。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小郡主这会儿无论怎样挣扎都起不来,混账!不想活了!放开本郡主!你才不想活了!老的造反,小的意图谋害命官之女,够砍八百次头!陆景暄直接将赵绫云的话压下去。
呸!谁叫她勾引国师大人!杀了她不解气,本郡主要将她浸到青矾水里,化成脓渣!提到青矾水,应如想到陆景昭为了救她后背遭殃那次,不禁打了寒颤。
赵绫云竟然恨她至斯。
国师大人同谁在一起,你就要杀了谁?没错!是你染指国师大人!让他不再干净!一想到他曾经跟你在一起,本郡主就想将你从十八层地狱里挖出来鞭尸!赵绫云咬牙切齿,应如闻言露出难堪的表情。
她还好好活着呢,怎么就沦落到要去十八层地狱里挖出来鞭尸的地步?与心爱的人从过去到将来彼此唯一,是对美好爱情的期许,它玲珑剔透毫无瑕疵,可遇而不可求。
会发光的人太容易被看到,也面临更多诱惑,指望对方在遇到自己之前没有过去不现实,指望将来不动摇更看人品。
何况在一夫一妻多妾制,本就对男性缺乏忠诚的道德约束背景下,谈干净过于理想化。
赵绫云可以怨她恨她,那是赵绫云自己的事,但无论如何都不该动手杀她。
应如垂眸摇头,那郡主要的所谓干净,当真看运气。
就算国师大人喜欢的人不是她,也不会是赵绫云。
你在本郡主面前耀武扬威吗?赵承寂!你的侍妾勾引国师!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还不快放了本郡主!赵承寂闻言唇角下压,眸色更深,扬手指尖下压。
昏暗中,赵绫云身后伸出一双手臂,捂住她嘴巴匕刃于脖颈处横拉。
暗红色的血汩汩涌出,一旁拎着纱灯的侍女破音尖叫。
赵绫云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嗬嗬声,于眼神迷茫中栽倒在地,似乎至死都不相信发生了什么。
应如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被抹了脖子,惊骇到动弹不得。
四皇子刚才直接下令把翰王小郡主给杀了!本宫的侍妾没有勾引国师,说错话就该闭嘴,赵承寂转身面向应如,你说对不对?应如明白夺嫡路上,任何一个皇子的手都避免不了染血,然而明白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一时间没有回答。
两名刺客见情势不妙,自断手臂欲逃,被赵承寂的人抽刀了结。
涕泗横流的掌灯侍女早就吓得腿软,照样后背长刀而入,呜咽一声倒地没了呼吸。
果决、干脆。
见应如抿着唇不肯说话,赵承寂眼神逐渐沉郁、致命。
应如心神一颤,规矩行礼,民女谢过殿下。
无论怎样,今日多亏了四皇子,她才能保住性命。
那边黑衣人已经将尸体拖进黑暗里。
赵承寂瞥她一眼,跟上。
去哪里?应如脱口而出。
做什么事情,去哪里之前,江同学会同她说清楚;景昭神秘兮兮地卖关子;国师大人问她这样或那样如何,只四皇子,冷冰冰的语气,既不解释也不说原因,只管向她下令。
赵承寂扭头盯着她,似是没料到她会多嘴。
沉默滋生难耐,持续时间越久越不自在。
应如扫一眼列队整齐、面无表情的银甲军,忽然有些心虚。
打扰了,她不该耽误时间的。
好……她低声答应。
不好!发生这么大的事,应姑娘理应寻我二哥主持公道!陆景暄揽住她。
应如急得头皮发麻,忙去扯陆景暄的手腕。
她的好姐妹诶!义气归义气,也得看看对面是人是鬼!四皇子直接嘎了堂妹,还能对远房亲戚有什么好脸色?赵承寂睨着陆景暄,本宫就是她的公道。
留你一条命回去告诉陆二,要人本宫奉陪。
应如连忙挡在赵承寂和陆景暄之间,朝陆景暄连连使眼色,放心,殿下会护着我,今夜不太平,你赶紧先去处理伤口。
陆景暄越过她的视线,扫一眼附近密密麻麻显然有备而来的银甲军,神色出奇凝重。
许久,她下定决心道,那姐姐小心,我这就去知会二哥。
说完抱抱应如,转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应如抬头望一眼刚从密云中露出头的月亮,祈祷今夜平安。
江晏、景昭、国师大人……赵承寂视线掠过她的侧颜,转身前行。
卫渊经过应如身旁忍不住多瞧她一眼。
主子本该去圣上那边,却绕道给应姑娘找场子,为这种小事耽误谋划多年的大计,主子终究是变了。
卫渊一边感慨,抬头对上赵承寂不善的眼神,瞬间浑身僵硬。
他没有觊觎,只是唏嘘而已。
夜行中应如踩到一根树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赵承寂听到动静回头,见她垂首摸索着,龇牙拔掉脚底的尖刺。
月光下女子脚背白皙光洁,泛着朦胧光泽,脚底草汁与泥灰混在一起,如今又新添伤口,看起来可怜得紧。
应如蹙眉,景暄不仅跟她一样没穿鞋,身上还受着伤,不知道有没有回房紧急处理。
方才动静那么大,只怕已经有女眷听说翰王造反的事。
四皇子有备而来,是不是打算……她还没想明白,赵承寂已经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身子骤然悬空让应如屏住呼吸,她下意识抱住最近的东西。
殿下!应如松开揽在赵承寂脖子上的手臂。
烦!她是真的不理解,难道公主抱比给她找双鞋容易?又或者这样能让四皇子更开心?她气红了脸压低声音,好多人看着呢!殿下您放我下来!寺庙之外,山林狰狞,在浓黑的夜色里勾勒出锋利的嶙峋。
远处隐约传来兵刃交击与厮杀声。
赵承寂没打算放人下来,为了应如的事耽搁,他必须把时间抢回来。
而且江晏抱得,他抱不得?不想遭罪就老实点。
赵承寂一句话,应如立马不动。
既然赵承寂乐意抱着,她也省得自己提心吊胆赤脚走路。
不惹这人已经没好事,惹恼了更加没什么好果子吃。
厮杀声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应如凝神听这动静,心道应该是翰王在搞事,不知道景昭应对如何。
殿下不去帮忙么?这么多兵力却没有半点出手的迹象,多浪费。
你想让我帮陆二?瞬间被拆穿的应如镇定自若。
哪有……民女想着这么大的功劳不能被陆家全拿了。
赵承寂没接话茬,应如也识相地闭嘴。
夜深且沉,银甲军安静将禅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斯晋的咳嗽与女子的劝慰声夹杂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
一墙之隔,墙外的人清楚禅房里的情景,墙内的人对禅房外的状况一无所知。
应如终于双脚着地,在银甲军的整肃安静与天子的剧烈咳嗽声中有些不安地时不时抬眸张望。
虽然明知什么都看不到。
没多会儿,陆续有银甲将士押着几个年纪不大,双手被绑在身后,嘴被堵住的男孩过来。
看到赵承寂,两个年纪该当不足六岁的男孩呜呜流泪,其余三个茫然不知所措。
厮杀声越来越近,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风雨欲来,应如忽然意识到,赵承寂可能根本不是为了拿下翰王在其父皇面前邀功,眼前这些银甲军……逼宫!她睁大眼扭头望着赵承寂,会是她想的那样吗?在难耐的等待中,赵承旭领着大队禁军穿过黑夜,踏步走近,脸上兴奋的神情在看到赵承寂时逐渐崩裂。
他视线扫过整装的银甲军以及被制住,还在瑟瑟发抖的男孩们,高声道,老四你什么意思!父皇呢?!父皇!父皇!太子的高声呼叫引来禅房里赵斯晋的声音,太子何故在外喧哗?父皇!老四图谋不轨!父皇!赵承寂表情未变,冷冷看着赵承旭表情害怕又狰狞。
以目前两方人数来看,银甲军更占优势。
禅房门被推开,赵斯晋由衣着华美的妇人搀扶,视线扫过眼前银甲军与禁军,浑浊的眼睛绽露精光。
父皇!母后!翰王意图谋反,已被儿臣诛杀,没想到老四也居心不良!围禁父皇!赵承旭一口气把话说完。
今日扣死了老四图谋皇位,老头子不管是死是活,他帝位都稳了。
赵斯晋早在看到自己几个年幼的皇子被银甲军控制就知道太子所言不虚。
你有什么好说的?赵斯晋面向赵承寂。
翰王意图谋反不假,然太子因德行有亏,担心东宫之位不保,欲弑杀圣上趁机夺权,儿臣特来勤王。
赵承寂的话一出口,被戳穿的赵承旭当即跳脚,放屁!孤乃太子!何必多此一举!禁军副统领是个聪明人,早早投在他门下。
得知翰王担心之前做的事被天子秋后算账,准备浴佛节起事,副统领表示太子风评不佳,恐圣上有更换东宫人选之心,不如趁机夺得帝位。
赵承旭深知他不是皇后亲生,能当上太子纯粹因为皇后的子嗣早年先后暴毙,后又无法生育,才不得不把彼时年纪最大的他交给皇后抚养。
皇后看不起他,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人,大臣认为他难堪大任,朝堂上无论他提出什么政见都会被无情奚落,只有女子的香软与脆弱能安慰他。
他喜欢那些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更喜欢折断她们时掌控的快乐。
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被那么多人无视。
然而还有比他更无力左右命运的存在。
明知在向深渊滑落,可是他没办法控制。
一次次受挫又一次次在女人身上找回信心找回凶残,可也因为这个原因,让他花销不断,留下更多把柄。
老四不讨喜他是知道的,可是下面还有好些个年纪不大的皇子。
父皇眼神里的失望他看得一清二楚,再等多两年,难保大臣不会另外扶持个小的,亦难保皇后不会另养一个。
反正都不是亲生。
错过这次,也许再也没有机会。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有禁军支持,他必须放手一搏。
翰王果然造反,永恩山到处都是其招的兵买的马。
陆家与扣了去岁粮草的翰王不合,新仇旧恨打得不可开交,他趁机抽身把病秧子父皇解决掉,登顶帝位顺理成章,哪曾想竟然被老四挡了道。
禁军副统领如何说?赵承寂话音刚落,一中年男子出列。
陛下明鉴!太子以家中老小要挟,逼迫微臣与其同流合污。
今夜禁军只为勤王,绝无追随太子逼宫之意!中年男子的话让禁军纷纷后退,远离祸端,赵承旭脸上似哭似笑。
他怎么都没想到,当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以为看穿老四的野心,原来野心背后的刀早就悬在他头上。
父皇!母后!老四陷害儿臣!儿臣没……赵承寂抬起的手臂指尖下压,赵承旭苍白着脸的话再没能说下去。
与此同时,几名男孩脖子被身后银甲军的手掌掰断,一并倒地。
事情发生得太快,赵斯晋骤然睁大眼睛。
所有子嗣瞬间被杀!老四这般心狠歹毒!一口腥血从喉头涌出,赵斯晋摇摇欲坠,身躯无力地靠在皇后肩上。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父皇可以下旨传位了。
赵承寂转过身来,眼神之冷静让赵斯晋火烧的喉头瞬间像是吞了冰。
他一直不喜欢老四,不仅因为他的母妃明明盛宠在身,却心中记挂着别人,日日冷颜相对,与他同眠时喃着别的男人的名字,还因为随着时间推移,老四长得越发不像他,甚至也不像其母亲。
除了与其母妃同样性子清冷,老四的凤眼仿佛凭空而来,与父母均不相同,让他有种说不清的担忧。
这种担忧日渐演变成怀疑、憎厌,乃至于让他下令将老四做了敌国质子。
临别那天老四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你不像朕的儿子。
当初种的因今日结出恶果,如今老四掐断他的血脉延续,让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接下来,就会轮到他。
即便有圣旨,杀兄弑父,朝臣不会服你。
不劳父皇担忧,儿臣已有应对之策。
赵斯晋深凝赵承寂一眼,许久,声音沧桑得仿佛干风吹过沙砾,寸草不生,随朕进来,朕这就拟旨。
一系列变动让应如有些恍惚。
赵承寂说出再等等,很快了时,她没料到会这么快。
所以这人继任帝位后会是什么样子,她不敢想象。
赵斯晋在皇后的搀扶下转身回禅房,应如身子一倾,才发现赵承寂揽过她的腰,带着她一并跟上赵斯晋的步伐。
禅房里药味浓郁,光线昏暗,这位病入膏肓的帝王似乎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身体情况。
长案上摆着一摞奏章,赵斯晋一边咳嗽,一边颤抖着取过毛笔。
烛火凝住不动,只偶尔轻微摇晃,垂暮的天子每一个字都写得艰难,然而赵承寂却极有耐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应如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丝迷茫,以及忧伤。
夺嫡成功在即,按理说不该这样。
最后一个字写完,赵斯晋似乎已经耗尽所有力气,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圈椅里。
不可否认,老四比太子强得多,也狠绝得多。
明明无论太子是何心思,老四已然赢定,偏偏让他亲眼看到长子背叛,幼子遭屠。
满意了?赵承寂上前调转文书,扫一眼上面的内容,凉意森森道,父皇的字迹,已无当年抛弃儿臣时的风采。
赵斯晋面容抽搐,青紫色的脸胀得有些黑红,呼出沉重的、带着腐朽味道的气息。
赵承寂隔着书案朝他倾身靠近,凑在他耳旁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父皇当年抛弃得没错,本宫原就不是父皇的子嗣……赵斯晋猛地抬手死死攥住赵承寂的衣襟,自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由于起得太急,赵斯晋重新跌回圈椅,瞪着眼睛嘴角流出唾沫,手脚连着躯干脑袋一起抽搐。
冰冷无情的凤眸直视那双苍老、饱含恨意的眼睛,一时间陷入遥思。
应如惊骇地望着发病的赵斯晋,更好奇赵承寂究竟说了什么。
禅房里的一切像是水下的画面,随波涛不断扭曲变形。
视线落在一直安静立在不远处的皇后身上,她看到这位中年妇人一只手背在身后,步步朝赵斯晋靠近。
脑袋有些后知后觉,待想明白哪里不妥,应如已经朝赵承寂跑过去。
殿下小心!皇后头上的凤钗不见了,想必心知肚明四皇子不会留下知晓真相的后宫之主,那么皇后背在身后的手里攥着什么可想而知。
赵承寂罕见地在走神,连唤他都没有即时收回神思。
应如情急之下扑过去,电光石火间,肩颈处传来尖锐的刺痛。
赵承寂垂眸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双眸瞳孔遽然收紧,抬手掐住皇后的脖子。
即便看不到,应如依然能感受到皇后的剧烈挣扎,但也仅仅只是一小会儿。
随着皇后断气,赵斯晋也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应如抬起手掌探向后颈,尖锐的发钗深入皮肉,由于角度与力道得当,竟然没入一半。
她几乎能想到这会儿的情况有多糟。
跟四皇子在一起,果然没好事。
殿下,叫你怎么也不知道躲?泪水从眼尾滑落,疼……赵承寂面色苍白,压住她的伤口将凤钗拔出,扯开她后肩的衣襟低头吮上溢出鲜血的伤口。
丝丝缕缕的钝痛顺着肩颈蔓延开,应如忍不住呜咽出声。
这么用力做什么?公报私仇吗?恼得她狠锤面前人后背一下。
赵承寂似乎没料到她会动手,松开怀里的人垂眸盯着她。
唇峰上还沾着血迹,应如第一次在赵承寂的眼睛里看到冰冷以外的迷茫与无辜。
下一刻她身子前倾,被赵承寂紧紧抱在怀里。
[恭喜宿主,目标人物情动值上升至三星,请再接再厉!]系统的声音诈尸般在脑海响起,应如心中空空荡荡,甚至忘记为这破天荒的进展欢喜。
因为她没什么大用的搭救之举吗?这一星半的增幅怎么来得这么不真实?[系统读取情动值与目标人物自我认知相关,存在目标人物在此之前实际情动值已达三星,因事件触发才意识到心意的可能性。
]应如蓦地心脏收紧,那岂不是就算足够喜欢,假如对方拒绝承认,也达不到五星?[理论上是。
]是个头!这还怎么玩?就像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让拒绝认可感情的人承认喜欢上别人,难度可想而知。
她就说怎么四皇子一星半也能可劲折腾,原来症结在这里。
所以这人一直不承认喜欢她,非得让她以命相救,才认可她的感情?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感情困难症患者!一想到四皇子极有可能是她任务目标里的滑铁卢,应如就忍不住又狠狠锤赵承寂一下。
命都交出去才到及格线,接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赵承寂受了她的拳头也不吭声,反而握住她的手腕。
又干什么?应如转动手腕不让他碰。
从第一回见面开始就动手动脚,最假正经也最无耻的就是四皇子了!别动,我看看钗上有没有毒。
赵承寂反手扣上她的脉搏,抬眸扫她一眼。
或许是错觉,应如竟隐约觉得对方眼眸里的情绪有些……宠溺与轻松?以为人人都像他那么爱用毒?应如终究没动,由着赵承寂给她把脉。
小心总不会出错。
素来凌厉的眼眸因为渡上一缕春风而显得认真。
然而很快,那难得一见的温柔逐渐凝滞、沉郁、乃至隐含愤怒。
怎么了?应如不解,这又是捅了哪个马蜂窝,让四皇子不开心了?把个脉还把出脾气来了?她下意识挣脱,手腕却被更加用力扣住。
痛!应如抗议,松手!赵承寂抬眸盯着她,眼睛里血丝隐现,竟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你有孕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