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2章

2025-03-22 06:49:49

亲吻落向脖颈, 赵承寂将怀里的人掰转过来。

他自问不是个嗜欲的人,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疼,吃常人不能吃之苦。

压抑身体的欲望对他而言从来不是难事, 难的是让应如尽快接纳他。

除开第一世跨过隆冬, 与应如有纠葛的人从江晏到林清眠, 没一个走完深秋。

虽然不知道具体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再度回到过去,可是直觉告诉他, 留给他的时间不会比其他人多。

不等了, 必须做点什么改变目前的状况。

好在应如不愿他往后宫里塞女人,并没有彻底无视他。

她仍然对他有意。

鼻息落在肌肤上,没来由激起应如一阵战栗。

等这个温柔的词, 并不适用于赵承寂。

他的执着像一把刀,出鞘快,寒光厉厉, 刀尖始终对准目标,不达目的不罢休。

而她,就是他的目标。

殿下当真喜欢臣妾吗?赵承寂没去瞧她此刻的神情,仍旧亲吻唇下的肩头,难得气息有些急促,你以为, 朕何故娶你?伤口边缘落下濡热与柔软,应如不禁自嘲,是啊,她既没有煊赫的家世, 不能助赵承寂江山永固, 也不懂得曲意承迎, 哄赵承寂欢心, 所以为什么要娶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更简单,反正她也逃不掉不是吗?他既不肯付出耐心等她调整过来,又想做点什么感动自己,于是坚持将后宫主位留给她。

从妾到妻,或许就是赵承寂眼中的恩赐罢。

身份有高低,感情有多寡,在一段感情里,男女的地位本就有高有下,然而人格却理应平等。

可惜,赵承寂没给她起码的尊重。

应如轻吸一口气,侧身望着赵承寂,既然这样,不如等大婚之日再行夫妻之礼,好吗?垂首亲吻的姿势顿住,赵承寂缓慢直身,抬眸与应如对视。

有那么一瞬,应如看到他眼中各种情绪流转,很难说清楚,那样一双冰冷惯了的眼睛里,怎么能藏着那么多复杂。

睡吧,朕还有些奏章没批。

赵承寂离开后,应如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

她的推迟之举,究竟被理解为松口,还是拒绝?*新帝下旨将登基前收用的女子扶为正妻的消息传遍乾朝,分明于礼法不合,却没有大臣敢谏言。

毕竟一句开枝散叶已经闹得要丢官,阻止圣上娶妻这种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能干。

帝后大婚定在半月之后,时间之紧让宫人忙得脚不沾地。

时逢陆家兄弟联手大败契萨的消息传回上京,赵承寂宫中设宴,请众臣及其家眷同庆。

应姝没想到,浴佛节后,她爹爹稀里糊涂走了官运,竟然直接升任户部尚书。

更稀奇的是,宫中设宴,她爹爹的位置瞧着竟然比一品大员还要靠近帝位一点。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宫宴,精心装扮后可以称得上艳压群芳。

放眼殿中贵女,没一个有她美貌。

一旁应永年紧张得手都在抖。

原以为这辈子最多就做到侍郎,没想到一朝风云变幻,四皇子逼宫继任帝位,直接摘了原户部尚书的乌纱帽,把他给提了上去。

顶头上司是翰王党他一清二楚,被罢黜不算冤枉,只不过他三品官员,怎么会越过一品大员,挨着天子坐?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额头上虚汗就没干过。

应姝正调整发钗,忽然听到大太监扬声天子驾到,赶紧随应永年起身垂首行礼。

偌大的宫殿落针可闻,应姝感慨难道这就是天子威仪。

坐。

待一道清冷的男声落音,众臣与家眷才规矩落座。

应姝没见过四皇子,只听应永年在她娘亲面前提过一嘴,说是果敢狠辣,有帝王之相。

她没见过帝王,不知道所谓的帝王之相具体长什么样,不禁抬头偷偷去瞧。

玄色衣袍衬得赵承寂身形修长,气质沉稳,一双凤眸顺着她的视线挑过来凌厉异常,俊美非凡。

应姝猛地低下头,心跳得极快。

既惧怕又好奇,那个位子上的人比她想象得好看太多。

她之前就听娘亲感慨新帝是有心人,虽然做了皇帝,也后宫悬置,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妾室扶正。

本以为这样的帝王应当生了一双多情眼,没想到竟然这么……冷峭。

之前以为再没有男子比得上长姐要嫁的国师,其实不然,还有一个男子,可以直接决定国师的生死,决定整个乾朝的命数!应姝忍不住再度抬起头,若能入宫博个贵妃,岂不就比长姐日子更好,更能帮到爹爹?她这边正想飞去一个媚眼,却见赵承寂已经望着殿门口方向。

顺着天子视线扭过头去,应姝的眼睛赫然睁大。

身着朱红色凤袍,头戴九尾祥云凤簪,她竟然看到了自己的长姐!怎么会穿成这个样子?国师呢?应如平静穿过密集的视线,于赵承寂身旁坐下。

她不理解,设宴款待群臣关她什么事,还非得穿着繁重复杂的宫装,打扮得跟充血的鸡冠一样。

赵承寂表情未变,却在桌下握住她的手。

天子一举一动皆在群臣眼中,这样一个动作传递出来的信息已经非常明确——国师张贴画像遍寻、浴佛节同乘的女子,应大人的长女,就是未来的皇后。

难怪之前传闻四皇子与应家长女举止不端,今日应大人竟然坐在最靠近天子的位置。

这样想来,国师久不现身,突然能够找到理由。

应如从没被赵承寂这样当众牵过手,忍了忍没有抽出来。

殿下,意思意思可以了。

她微微倾身,低声提醒。

赵承寂仿佛没听见,举杯示意众臣共饮。

应如望着他始终面无表情的侧颜,生气地用力反捏一下。

装什么装,夺臣妻这种行径放到史册里,可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

饮过第一杯,应如这才留意到坐在下手的应永年与应姝。

父女俩像是吞了不干净的东西,表情格外精彩。

应姝怎么都想不到,她赢了长姐一次又一次,却在嫁夫婿这件事情上无论怎样都追不上。

应如都要做皇后了,她想赢,只能出家嫁给佛祖了。

席间赵承寂赏了陆光誉,赞他教子有方,一门三将,于乾朝有功。

除此之外,又单独示意应永年共饮。

应永年一直飘在云端,这会儿尚书一职怎么来的再清楚不过,多半天子看在翁婿关系上顺便给他提的。

女儿做了皇后,他应家血脉以后就是太子,是皇帝,祖坟冒青烟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际遇。

想到从前对长女的嫌恶与打压,应永年冷汗从脑门出到后背,反应极快地迅速端起酒杯,毕恭毕敬举过头顶,臣,谢陛下与娘娘!应如对便宜老爹没事捎带她的行为视若无睹。

赵承寂饮完杯中酒,不轻不重道,怎么?应永年惹你不痛快?殿下既然这么了解臣妾,就该知道父亲对臣妾母亲不好。

某些光,她是一点都不想让应永年沾。

宠妾灭妻的事?瞧,这不门清吗?说明调查过她的身世,而且没准能够追溯到前几世。

应如望着赵承寂,所以殿下明知如此,还给他脸。

朕不是给他脸,是给你脸。

皇后的父亲若没点实权,只会有更多朝臣往朕的后宫使劲。

朕不需要处心积虑的妃嫔。

绕半天还是因为她,可要是应永年背后关系网复杂,只怕赵承寂的选择又会不同。

不需要处心积虑的妃嫔,那没有胡乱心思的呢?赵承寂扭头盯着她,仿佛想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刚才那个问题背后的真实含义。

没多会儿,他抬手挠挠她的下巴,别想太多。

向来冰冷的帝王如此坦荡地与未来皇后亲密,熟悉其性情的大臣只觉得自己大约是老眼昏花又或者出现幻觉,大臣的家眷们则各有感慨。

反正赵承寂结束后还要批阅会儿奏章,应如没等宫宴结束,先行离席。

她得提前把这一身打扮了大半个时辰的行头给卸了。

两名掌灯的宫女安静引路,宫灯仅能照亮脚下与前方不远处。

将至后宫区域,两名宫女忽然一前一后软软倒下,宫灯则安静立在地上。

应如下意识要问出谁?身后响起熟悉的温润嗓音,表妹。

眼眶瞬间发热,应如转身望着眼前的人。

他穿着夜行衣,身长腿长,整个人融于夜色,望着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

表哥……应如的嗓音有些哽咽。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国师府,匆匆一别,没想到再见面已过去许久。

江晏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解药已炼制成功,时间紧迫,我带你离开皇宫。

眼下她虽然与赵承寂不睦,但继续留在皇宫才有涨星的可能性。

仗着有三星的情动值她可以向赵承寂提出离开,因为清楚以对方的性格不会同意,但是若真的跟江同学走,则的确能够脱离赵承寂掌控。

表哥不用管我,这里危险。

我与四皇子有事没处理完,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当初收到纸条的时候她就想回信让江晏别救她。

拿不到赵承寂的五星,什么解药都是空。

然而她既不知道怎么把信传出去,也担心出出岔子。

你腹中的孩子是他下的手吗?应如推江晏的手顿住。

他知道了?这事我与四皇子自有计较,表哥,你先回去,我保证不会有事!别的不能保证,赵承寂不会要她命这点还是可以确定的。

他并非良人,不值得托付。

朕不是良人,你是?赵承寂的声音一出现,应如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赵承寂好好宫宴上待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除非已经提前知晓!江同学不是,难道赵承寂他是?应如不着痕迹地挡在两人中间,殿下,你答应过臣妾的。

答应绝对不伤害她身边的人。

她以为赵承寂在这节骨眼上即便假装,也会稍稍顾及。

她真的这样以为。

黑夜里月亮失去踪影,只地上两盏宫灯盈盈闪烁。

江晏与赵承寂的护卫打了起来,身影快得看不清。

她想帮忙,却不知道从何下手,直到身后的赵承寂加入战局,情势一边倒地对江晏不利。

白噪音冲击着耳膜,有那么一会儿,应如听不见其它任何声响。

江晏被制住,赵承寂走近,两人身影有些不真实。

骨节碎裂的响声传来,显得格外刺耳。

应如下意识接近,在看清楚江晏的右手五指以不正常的角度垂着时,整个呼吸滞住,脑袋发出嗡鸣。

赵承寂还要继续下死手,被一道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挤到面前。

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狮子,应如张开手臂绝望出声,不——飞鸟因这嘶鸣而振翅飞走,在夜幕中划过流动的剪影。

没有主子的进一步示下,护卫不敢轻举妄动。

应如见赵承寂没有进一步动作,转身托起江晏的手腕。

右手五指像是被抽去支撑,无力垂着,竟是指骨尽碎。

她含泪仰头望着江晏,那双向来隽雅的眼眸此刻温和地望着她,无事。

然而刻意压下痛楚的眸光闪烁以及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暴露了真实。

怎么可能没有事?!伤得这样严重右手功能哪里可能完全恢复?他是读书人,赵承寂却毁了他握笔杆的手。

那只为她写过调养药方、剥过果皮、在许多个朝夕共处的日夜触碰过,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的手,被赵承寂轻易折碎。

手臂被人从身后拉近,应如眼睁睁看着江晏的手臂从自己手掌脱离,脱力地垂下去。

她猛地转身瞪向赵承寂,放了表哥!你要做什么?怎么会这样天真,到如今还以为赵承寂至少保守着对她唯一的承诺。

他终究当着她的面毁掉江晏的手,彻底将她推向她无法原谅他的对立面。

赵承寂盯着她充斥着愤恨、痛心、不解、失望的眼神,那一声撕心裂肺的不好像仍然能穿过她的身体与灵魂,发出令他走神的呐喊。

她更加真心地在意江晏。

他要做什么?他要捏碎江晏方才抚上她脸颊的手掌,毁掉那曾经进入过她身体的手指。

嫉妒,让他想将一切染指过他东西的人彻底消灭。

不杀陆景昭因为仍然需要陆家出征狄渠,不杀国师乃因其提前遁迹。

放出娶应如、办宫宴的消息,他要的是个彻底的了断,引江晏与林清眠自投罗网才是关键。

朕要看看,能否打破回到过去的轮回。

江晏瞳孔收缩,应如睁大眼睛。

什么意思?打破回到过去的轮回?怎么打破?触发的机制若不说出来,赵承寂根本不可能想到。

难道……他要杀死江同学!以此来试验是否能够阻断重新回到过去这件事?甚至于即便无法阻断,或许有其它的改变?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她在考虑如何让赵承寂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接受被爱、主动去爱的时候,赵承寂却在想着如何固定住这一世的成果。

不止伤害,而是要命么?你……在说什么?应如眼神不可置信。

赵承寂盯着她,很快视线转向江晏。

你听得懂对不对?难道就不想知道会发生什么?护卫将几人围成一圈,密不透风的网,江晏无处可逃。

他错不该以为应如遭受残酷对待,轻易现身。

赵承寂手上蓄力,下一刻,应如手攥凤簪直抵喉管,你再碰他一下!今日就是我的祭日!表妹!放下!江晏语气带上焦急。

他听懂了赵承寂的弦外之音。

今日犯险无论什么结果他都认,却不能让表妹代他承受。

一定要考验死亡是否能打破轮回,就用他的性命来试。

应如一瞬不瞬盯着赵承寂,生怕突然被出手打断。

表哥有任何事!我也绝不会独活!说到做到!江晏整个人僵住,待回过神来,赵承寂已经铁青着脸将应如手中的发簪夺走,径直扔掉。

应如扫一眼钉入青石砖的凤簪,仰头瞪着赵承寂,夺得了一世,夺不了一世!今日但凡赵承寂要毁了她三世努力的成果,谁都活不成。

四周重归诡静,其中一盏宫灯在打斗中被踢翻,早已没了光亮。

剩下一盏颤巍巍地亮着,独木难支。

护卫们目不斜视,赵承寂目光极冷,你当真以为朕舍不得动你?舍不舍得都已经动了,再进一步,那就是要她的命。

输了就是输了,本来就不过是异世界的游魂,不过是回到起点。

应如瞪着瞪着眼泪夺眶而出,骗人玩意!赵承寂抿唇不语,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

无论是他延续的、缓慢浸润全身的妒意,还是此刻汹涌的、咆哮肆虐灵魂的怒意,都在四面八方辗轧。

好大会儿,他咬牙切齿,不要让朕看到他第二次。

再来一次他不会服软。

若有下次,就算把应如关起来、绑起来,强迫她活下去,也不会让动念把她带走的人有好下场。

应如闻言赶紧转身扶上江晏,平复呼吸道,表哥,若若送你出宫。

应如!别得寸进尺!赵承寂似是忍无可忍。

应如头也没回,我怎么知道殿下不会私下安排护卫下黑手?他现在在她面前信用透支、破产、彻底不值得信任了!表妹……表哥的手能治得好吗?到这会儿,她才有功夫问问他的伤。

江晏嘴角动了动,终于没说什么。

他几乎不对她说谎,答案已经很清楚。

江晏的右手废了。

应如擦掉眼泪,走。

江晏扫赵承寂一眼,随应如一起。

朱红色凤袍沉重,应如走得艰难。

江晏弯腰为她攥起多余的衣料,表妹今日这身装扮,格外好看。

应如原本眼里噙着泪,这会儿反而笑出来。

什么时候了,说这些。

赵承寂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像一匹伺机而动的狼。

应如压低声音,表哥,若若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出去以后,避着四皇子。

也劳烦假如能联系上景昭和国师大人,让他俩同样别接近。

四皇子定会私下想办法要你们的命。

今日这口气赵承寂忍下去,却极有可能背着她下手,只需不让她知道即可。

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可是他这样对你。

我与四皇子之间的纠葛牵扯到其他只会越扯越乱,交给我自己处理。

表哥若信,只须记住一条,你、景昭、国师大人、赵承寂四人,每个人都不能有事,否则若若活不下去的。

同样的话说给赵承寂听……是绝对不能说的,那人只会以为她为了维护旧情人故弄玄虚。

江晏与她对视,有不能说的理由吗?嗯!应如认真点头。

好,我答应你。

应如心中既甜蜜又愧疚。

把她当成理性人,尊重她的想法与决定,在眼下这个世界显得难能可贵。

她不止一次感激,感激第一个遇到的是江同学。

眸光流转,应如仰头望着江晏,只觉得自来到这个世界,给她予最多安定感的人就是他。

不远处,凌厉的视线刀锋般射过来。

什么毛病。

应如赶紧垂眸,仍旧与江晏并肩同行。

沿途宫人纷纷行礼,于是只见身着凤袍、清丽与明艳兼具的女子与一黑衣男子同行,反倒天子负手,面色阴沉地跟在后面,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

把江晏送到城门口,眼看他乘的马车灯光渐远,应如轻舒一口气。

然而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沉重的担忧。

赵承寂俨然成为其他三人最大的威胁,极可能在获得其五星情动前先因为其中一位目标人物死亡而任务失败。

她还有可能成功吗?自这以后,应如再度与赵承寂陷入冷战,准确地说,是入夜后应如不等赵承寂,赵承寂也又一次不再现身承晖殿。

伺候的宫女时不时劝上一句,翻来覆去无非那几句,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陛下对娘娘有心的。

只是某些人的有心她消受不起。

赵承寂下旨让陆景昭回上京述职,然而得到的回复却是副将陆景昭追击契萨残余队伍时不行身中埋伏,下落不明。

是真是假,旁人不知,赵承寂却清楚。

有什么在四人之间已然摊开。

新帝大婚,尽管时间紧迫,却仍然盛大。

帝后执手,这是自江晏事件后,应如第一次与赵承寂见面,甚至牵手。

这人神色更冷了。

拾级而上,俯瞰群臣三呼万岁,应如忽然置身其中地感受到权势的魅力。

它把人捧上神坛,可呼风可唤雨,也折断人的脊梁,让人姿态如蝼蚁。

对赵承寂而言,她也许不过是长得特殊点的那只蝼蚁罢?拜过天地神,为乾朝祈福万世永传,应如被送入栖凤宫。

一切都是新的,却也格外陌生。

多子灯亮了半夜,赵承寂却始终没有出现。

说不上松一口气还是失望,应如摘下凤冠,命宫女备水洗漱,将自己收拾妥当。

摆烂不过将风险推后、放大,等到明天,她大约得去赵承寂面前服个软,做最后一次努力。

多可笑,错的明明是赵承寂,反而她的心气却几乎被磨平。

应如原本以为又是一个独自消磨的长夜,然而当她准备命宫女点熄油灯,门口却立着赵承寂的身影。

这人怎么没声儿的,也不让人通传下。

宫人忙于服侍赵承寂洗漱,准备了半月终于有用武之地。

应如眼见赵承寂冷着脸目不斜视,由着宫人忙活完,步步朝她走近。

所以今夜不冷战?又或者让她践约来了?还真是一点亏不吃。

在她身旁面对面坐下,赵承寂展臂,宽衣。

直入正题,能得他。

大猪蹄子,狗男人。

非赢即输,应如深吸一口气,伸手解开赵承寂的中衣。

伤痕遍布全身,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觉得震撼,再次见到更有不一样的心情。

尽管相处时间不短,也有过肌肤之亲,然而这一世还是第一次看到赵承寂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匀称紧实的身躯与狰狞的旧伤映入眼帘,长睫颤了颤,应如的指尖顺着一条最明显的疤痕点点划过。

赵承寂的身子显而易见地绷紧,气息在短暂的停顿后,逐渐变得急促,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一如既往冰冷,不好奇伤哪里来的?殿下想说,臣妾就听。

应如抬起头,恰与赵承寂垂下的眼眸四目相对。

她不自在般挪开视线,却被赵承寂捉住手掌翻身压下。

这会儿倒乖巧,不要生要死了?能活谁没事想死啊?还不是被他给逼的?殿下信守承诺,臣妾哪里用得着?赵承寂的手掌自小衣探向雪峰,曾经的画面出现在脑海,应如浑身猛地僵硬,目光里闪过抗拒与惶恐。

细节逃不过赵承寂的眼睛,他手掌顿住,改食指指尖在峰顶一遍遍不紧不慢、不轻不重掠过。

伤是朕的母妃打的,从有记忆起就没断过。

应如忍下这说不清的刺激,嗓音微湿,为什么?据她所知,诞下赵承寂的妃子只有一个孩子,又是未来有机会登顶帝位的皇子,正常母亲只会想方设法栽培,又怎么会虐待?除非,教养过度,以体罚代替正常的亲情教育;又或者,这位妃子本就有精神类疾病,所以连赵承寂也时不时发疯?赵承寂收拢五指,宽大的掌心堪堪能握住,应如倒吸一口凉气。

或许因为朕不配吧。

应如脑子里闪过荒唐的感触。

从记事起就开始的虐待,身上没有一块好的肌肤,再如何也不该这样。

天下只有不配的父母,没有懵懂无知、不配的孩子。

她恍惚有些明白赵承寂在感情上的不信任感根源在哪里,不配获得感始终影响着他对她的判断。

现在回想起来,之前的表现虽然有瑕疵,但大方向没错。

接下来情绪松弛点与赵承寂相处,不知道有没有可能逆风翻盘。

应如的腰身随赵承寂的手臂环上,挺成一张弓,眼睛亦濛上一层雾。

殿下……她抬起手臂沿着他的胸膛捧上他的脸颊,清晰感受到掌心所到之处,紧实的肌理收紧。

这个称呼仿佛有魔力,让赵承寂的目光从冰冷变得幽深而缱绻、迷茫又向往。

应如闭上眼睛,将过去种种暂时从脑子里屏蔽,仰头印上他的唇。

怎么让人相信喜欢他所言非虚,身体必须不能出卖她。

大婚之夜,应如的手臂、掌心成片抚过赵承寂身上的伤痕。

她眼睛里漫开潮湿的水雾,目光随着破碎的语调时而深情,时而涣散。

一声又一声的殿下像水面被撞碎的粼粼波光,赵承寂呼出灼热的气息,眼底倒映出应如似痛苦又似沉溺的表情。

原来正常欢愉之下的她,是这模样。

血液与力量涌遍全身,赵承寂双目有些失焦地红,紧紧注视着应如,耳边只能听到属于自己的呼吸声与那撞向内心的软吟。

他将应如妥协与温顺的缘由彻底抛在脑后,只一遍又一遍深入,不知疲倦、冲撞灵魂,好似想让自己与她彻底生长在一起……练过武的人精力充沛到令人发指,应如第一次发现,夜晚可以这么漫长。

从最初需要强压下情绪假意配合,到后来没有力气思考,她只盼着快点结束。

栖凤宫不愧是皇后标配,殿内设有专门的浴池。

应如浑身提不起一丝劲,被赵承寂抱至浴池清洗的路上,掀开眼皮只瞥见天快蒙亮。

后来发生什么她一概不知,醒来却在承晖殿的房间里。

身旁空空荡荡,仿佛昨夜的无休无止只是一场梦。

全身像被揉碎了重组,应如很快重新睡过去。

继圣上阴沉冰冷小半月后,朝臣们再度迎来不用战战兢兢的好日子。

陛下大婚后简直可以称得上神清气爽、和颜悦色,一时间教大臣们有些不大适应,只担心又是昙花一现。

然而没想到,这昙花竟开了许久。

借着床头打架床尾和,两人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那些无法调和的矛盾。

赵四从小奶猫长得身形修长,隐约有大猫的模样。

天气渐凉,宫墙边杏树最后一片叶子掉落,只剩下黑漆漆的枝干横在灰白色的天幕里。

赵承寂视线落在那探出红墙绿瓦的清晰枝干上,手中笔杆迟迟没有落下。

殿下在想什么?轻软的声音响起,赵承寂顺着声音望过去。

应如神色平淡,看不出喜乐,倒是被红色宫装衬得雪肤花颜,清丽之余又多了两分明媚艳丽。

无论江晏、陆景昭、还是林清眠,都像凭空在乾朝大地消失,任他派出多少人都没能寻到。

应如像是接受了皇后的身份,会乖顺地侍寝,为帝王做不同的羹汤,他与她,跨过深秋,来到寒意渐浓的初冬。

尽管承宠不断,应如却没能怀孕,赵承寂精通医术,明白是因为那次小产伤了本就体虚的她身子的根本。

调养能够止血,能够让脉象表面上恢复,然而受孕能力能否恢复至从前却是另外一回事。

虽然在一起的时间本不算太长,但他甚至怀疑是他的问题,也曾吃过些调理的药。

有一回给应如撞见,他一言带过、语焉不详,她冰雪聪明、一猜就中。

殿下可以停药了,臣妾确信,不是殿下的问题。

平静的一句话,在后来的每个日夜都像诡梦一样纠缠着赵承寂。

他忽然想到那个被他扼杀在应如腹中的孩子。

有没有可能,真的与林清眠无关,真的是他?他的母妃虐待他,而他,亲手杀死了自己与应如的孩子……在想什么时候下第一场雪。

赵承寂放下笔杆,握住应如的手腕将她拉过去。

红色身影跌入怀里,让他莫名想到那日应如血染床褥,湿透整条亵裤。

宫女放下应如做的羹汤,赶紧悄无声息退下去。

帝后之间几个月下来如胶似漆,为奴为婢的不能碍眼。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殿下想做什么?赵承寂揽着她的腰,寻着她的脖颈吻上去。

他喜欢这样,能够轻易咬到她的喉管,又清晰闻见她的味道。

朕喜欢做的事不多,你都知道。

鼻息在脖颈温热地扫过,红晕蔓延至耳垂、耳廓。

应如轻喘,她可真是,自作孽。

刚做好的汤,别放凉了……她说话时的震动顺着双唇,直抵心脏。

赵承寂瞥一眼书案旁素雅的瓷碗,目光重新落回她的眼眸。

朕今日早些批阅完奏章。

说着,赵承寂伸臂端过应如做的羹汤,抬眸瞧她,一起。

应如抿唇点头,眼见着赵承寂揭开汤盅,舀一勺递到她面前。

她启唇含住汤匙,目光与他交汇。

几个月了,情动值连波动没有,她的所有坚持像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或许等到一年期满,她在这人间多出来的时光也将结束。

乾朝第一场雪,上京城万里素白。

应如怀里抱着赵四,脸蛋藏在镶绒边的披风兜帽里,只露出灵巧的五官。

赵承寂一只手臂负于身后,一只手臂揽在她的腰上。

眼前故人回归,陆景昭戎装朔亮,身后列阵密密麻麻持刀负弓箭的将士。

江晏与林清眠立于同侧,另一边则站着个面生的年轻人。

皇宫已被控制,赵承寂不会想到,他逼宫赵斯晋,有朝一日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

赵承寂,你不是先帝子嗣这件事已满朝皆知,该怎么做想必清楚。

陆景昭手中银枪红色蜿蜒,显然一路浴血厮杀。

应如知道陆景昭没有生命危险,却没想到他会帅边关将士闯入皇宫。

在她以为平静的这段日子,江晏、陆景昭、林清眠原来一直在策划将赵承寂从皇位拉下来。

江晏用另外一种方式遵守了她的请求。

赵承寂非前任帝王亲生这件事没让她觉得多不可思议,反而隐约能解释清许多事。

毫无进展走到今日,她忽然对乃至改朝换代这种翻天的变动有了免疫。

情势突变,只不过大约无论江晏、陆景昭、林清眠都想不到,这会儿的她会没像往常一样在承晖殿,而是在赵承寂的身边。

消息传过来时,应如刚煮好一壶茶。

此刻赵承寂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揉捏着她的腰,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问她,今日我若人头落地,他们三个你选谁?尽操闲心,他都人头落地了,她选谁跟他还有哪门子关系?何况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大家一起沉船的事,没什么以后,谈不上将来。

余生守寡,不再嫁了。

应如想都没多想。

落在腰际的手掌顿住,赵承寂许久没有出声。

应如补充道,其实殿下还可以用我做要挟,或许能全身而退。

至于能不能东山再起,那是另外一回事。

其实这话即便她不说,赵承寂也肯定能想到。

只不过由她主动说出来,真到了被推出来挡枪的时候,没那么伤人心。

赵承寂的手掌重新捏了捏她的腰,没再说什么。

放开她,留你全尸。

陆景昭银枪直指赵承寂。

窃国之罪,不可能活命。

身旁是赵氏皇族最小的王爷,这次过来一则借其名起事,二则可直接继任大统。

浴佛节前夜发生了许多事,三妹找到他的时候,翰王已经造反,等到返回寮房,重臣及其家眷皆被银甲军控制。

能悄无声息出现,证明早已埋伏。

林清眠有暗卫保护,江晏武艺在身,两人均没有在受控大臣之列。

后三人齐聚才知道,原来林清眠早在先帝身体急速衰败时就推算出,乾朝江山将易姓,及至赵承寂逼宫,便觉察出不对劲。

结合赵承寂手握前朝死侍毒药、多年在敌国为质却仍然在朝中根植有势力,乃至有财力开办玉隆斋等,不难想到其与魏氏有干系。

前朝为官的江家人早已隐退,林清眠花了些时间才找到,这才得知魏氏气数未尽,当年魏太子很有可能逃离皇族屠杀,那么有没有可能,赵承寂实际是魏太子的子嗣?但是惑乱皇室血脉没那么容易,可能吗?陆景昭早知赵承寂不可能轻易放过他,早留了一手。

待击退契萨,便以追击遭遇埋伏之名帅陆家老兵离开狄渠。

至林清眠分析利弊,劝说赵氏公卿联合力量出其不意对付赵承寂,时间已过去许久。

最终江晏持解药找到两人,寻到前朝皇族死侍踪迹,成功策反,举多方之力,才打赵承寂个措手不及。

为确保一次成功,期间三人只暗中打听应如情况。

得知帝后感情甚笃,几人虽表现不同,但感受大同小异。

那种不再是心上人眼中独一无二,终被他人替代的失落感,烈焰焚心,冰霜蚀骨。

终于等到入宫夺权这日,终于见到应如,她脸上并没有劫后重生的欣喜,反而有种淡淡的、平静的,说不上期待或失望的释然。

赵承寂视线扫过三人,低头凑到应如耳畔,你说,我若拉你一起去死,他们三个作何感想? 应如倒真没想到这个可能,毕竟赵承寂身上有股韧劲,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那问这个问题做什么?想看她求饶?不好意思,没有力气演下去了。

这样啊……只怕是不能与殿下葬在一起了。

她侧身仰头朝赵承寂笑笑,目光在他的眉眼处仔细描摹。

他是她的例外,也是她的失败。

过了这一节,大家江湖不见。

赵承寂深深凝视她的眼睛,许久,抬手挠挠她的下巴,又抚过赵四的脑袋,一直托着她腰身的手臂松开,朝她后背不轻不重地一退。

去吧。

你身上已经没有朕想要的东西了。

应如受力向前跨出小步,险些栽倒,待稳住身形,兜帽垂落,露出有些苍白的脸蛋。

她不可置信地回身望向赵承寂。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身上已经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能保他的命不算么?陆景昭以手势示意,身后将士搭弓拉箭,纷纷对准赵承寂,只要一声令下,就会万箭齐发。

天空再度飘起白雪,帝王处理政务、会见臣子的宫殿广场并不大,此刻挤满了人,气氛肃杀。

应如转身瞪着赵承寂,早不做个人,这个时候来充什么英雄?以为她会因此感动吗?不会的!她要是个寻常人,欢欢喜喜跑远了;她的性命与他捆绑,这会儿只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怎么忽然变质了!下一刻,赵承寂呼吸屏住,应如竟然朝他大步走回去。

陆景昭长眸睁大,迅速示意身后将士收起弓箭,担心有人手中不稳。

应如在赵承寂面前停下,抬眸嗔他一眼,转身面向人墙,放他走!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女人,可是除了赌上她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刚才短短的时间里,赵承寂从拽她一起死到放过她,如此大的转变,情动值竟然没有任何波动。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并非没有对症下药,而是对赵承寂而言,三星可能已经是他喜欢一个人的极限。

最后的尝试,不过是再次印证这件事而已。

假如事实确实如此,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那么她想留出一些时间与其他三人告别。

所以赵承寂不能死。

她做好了江晏、陆景昭、林清眠掉星的准备,然而眼睛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三人惊惶的目光。

异香扑鼻,应如朦胧中意识到什么,下一刻,整个人昏倒过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