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3章

2025-03-22 06:49:49

失败的后果是什么?陷入无知无觉的永恒黑暗, 还是因位面崩坏而灵魂撕扯成碎片?应如被赵承寂放倒后,箭雨没有落下,江晏的话暂时留下了赵承寂的性命。

拿下赵承寂的是三人, 只要有一个不赞同立即杀掉赵承寂, 其余两个的举动都有可能成为应如心中一根刺。

毕竟明明被放走, 却折返回去维护,心悦之意已经相当明确。

地牢里, 摘下面具的林清眠与手脚为锁链所缚的赵承寂隔着牢门, 相对而视。

你跟魏太子什么关系?林清眠开口。

怎么?以我并非先帝血脉之名策动兵变,竟然不清楚我的身份?昏暗的牢房里,赵承寂望着林清眠那张举世无双、世间难寻的脸, 闭上了眼睛。

他的母妃由魏太子精心□□,费心安插在赵斯晋身旁。

清贵冷艳,与后宫所有女人都不同。

一个服了毒药的宠妃, 一个隐姓埋名、苦研医术,甚至不惜改变容貌,成为太医的前朝太子,在后宫里做了不少事。

魏太子对这位属下兼宠妃有没有感情,赵承寂无从知晓,但宠妃、他名义上的母妃, 却一直等到魏太子因病去世,才终于选择结束生命。

宠妃有过一个孩子,按说应该是魏太子的,毕竟那段时间宠妃给到赵斯晋的羹汤里各种食材相斥, 也用了些不孕的药, 导致赵斯晋那些年里不仅没有子嗣, 还接连因为魏太子的动作, 没了嫡子。

皇后之后的不孕,离不开魏太子的手笔。

宠妃没能保住她的孩子,魏太子用他在宫外的亲生儿子替换了宠妃诞下的婴儿。

能够轻易抱来一个日龄相差不大的亲生儿子,可见外面有多少女子生了多少魏家子嗣。

孩子被替换后带出宫的宠妃日渐疯魔,赵承寂就是那个恰好的孩子。

宠妃无法平静对待替走自己子嗣人生,由别的女子诞下、魏太子的孩子,她的忽视、冷漠、决绝随着时间变本加厉,日渐升级——从虐待中找到平衡。

想办法将确定无疑属于自己的孩子送上皇位,将是最容易实现复国的方式。

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为皇位奔波。

没能拿到四皇子身份的孩子先后被处理掉,包括宠妃的。

赵承寂有时候想,他的性子该是像极了生父,而那双眼睛,则该是像了生母。

可惜,魏太子留下来的遗产中,没有一位凤眸女子。

那些年宠妃落在他身上的每一鞭,都在宣泄她对失去孩子,感情遭遇背叛的痛楚,即便这样,他也曾幻想过母妃能够匀一点点,甚或是看在魏太子的面上,施舍一点点温情给他。

可惜什么都没有。

他的表情越来越像不苟言笑的母妃,也终于等到这名女子结束生命,随他生父而去的日子。

从此,他将独自踏上夺回魏氏江山的路,即便被其它皇子欺负,被送到敌国为质,即便遇到一个闪闪发亮,历经三世以后,声称喜欢他的女子。

她怎么可能喜欢他?没人喜欢他。

他的期待,在母妃吊死在房梁上那一夜,彻底消逝,只有服下毒药的人能够让他相信。

卫,音同魏也,连卫渊这位祖上三代都是死侍的护卫都透露给他虚假信息的时候,一切已晚矣。

他失去东山再起的筹码。

是人,就不希望性命握在别人手上。

江晏当初试图在宫宴夜带走应如,声称的解药已炼制成功,是最大的隐患。

他明知不能放过,却在她的眼神里败下阵。

待江晏离开,再想找回却是不能。

原来,真正致命的,是她。

应如很有用,通过她,他寻到一条通往九五之尊帝位的捷径,却忍不住对她有超出棋子的要求。

想得到她的所有,成为他最痛苦的追求。

成也是她,败也是她,没什么好说。

不如让他来亲身试验,死亡以后,有没有机会回到过去。

下一次,他不会强迫她,不会把她推给别的男子,他会把她藏起来,眼里只有他。

就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视线总忍不住追随她。

就当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赵承寂睁开眼睛。

没什么好说。

林清眠瞧上他一会儿,同样不再发问,转身准备离开。

国师大人,赵承寂忽然出声,待林清眠顿住脚步,继续道,夺妻之恨,杀子之仇,难道就忍得下去?林清眠重新迈开脚步,空荡荡的牢房里,留下一句缥缈的,我与她尚无夫妻之实。

赵承寂颓然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牢房里的潮湿与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扭曲丛生。

真相一直就在眼前,他恍然想起那碗没能喝上的羊肉汤——他所倒掉的,本就属于他。

*应如醒来后懵上一会儿,扭头见不远处江晏、陆景昭、林清眠就着一壶茶、一张桌沉默对饮。

脑袋还有些昏沉,试图坐起来这会儿,江晏已经发现她醒来。

三人起身走近,一时间不知道视线应该落在谁身上。

单独相处有不少话说,三人齐聚反而不知道能聊什么。

中的迷香而已,身体没有大碍,很快恢复行动能力,应如才知道眼下她仍然身处皇宫。

沉默的气氛一旦蔓延,尴尬加剧。

关于姑母的事,下官有些话想单独同表妹说,不知道陆将军与国师大人能否行个方便?江晏搬出应夫人,陆景昭与林清眠不好拒绝。

应如也有些话想单独同江晏说,亦朝陆景昭与林清眠点点头。

连下两场雪,墙顶的瓦沿上积了厚厚一层白色冰絮。

脚踩在无人行过的墙根,留下一大一小两串脚印。

上回见面没来及同你说,浴佛节后我秘密安排人将姑母送回琅州,你们母女下次见面,不知道何时。

母亲得亏有表哥安排,手怎么样了?能看看吗?应如顿住脚步,面向江晏。

出来透气走了这么会儿,她一直没能看到他藏在袖子下右手的情况。

江晏伸出手,掀开袖口,修长的五指点点显露,在她的眼中一动不动,仿若雕塑。

应如眼眶一热,小心托起他的手掌,生怕弄疼,能动吗?江晏摇头,神情却不见惋惜,还有一只手,练一练也能写字。

眼眶里的热涌变成酸疼,也就是说,江同学的右手彻底没法用了。

没事了,江晏指尖抚上她泛红的眼尾。

他之惋惜,或者说遗憾,不在手掌,而在别处。

应如对上他此刻的眼神,心脏遽然抽痛。

该心疼的,分明应该是她……从江晏口中,应如得知赵承寂暂时被关押在皇室地牢。

四皇子没有立即被诛杀,是表哥帮的忙吗?彼时陆景昭已经下令将士弓箭瞄准,可见没留手软的余地。

表妹说过,我、陆将军、国师、四皇子皆不能有事。

只是提议暂缓死期,等到新帝登基,结果依然堪忧。

能再求表哥一件事吗?寒冬天里,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氲开小团。

江晏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双唇,表妹尽管说。

*只剩下最后不多的时间,应如决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争取活下去的机会这件事她已经努力过,当愿望确定无法达成,那就尽量让自己不留遗憾。

她与林清眠同奏数曲,于音律中探得面对活着这件事,她之向往、他之平静。

为陆景昭做了一日三餐,看他探过来的长眸笑得心满意足。

新帝登基前夜,皇宫走水,关押赵承寂的牢狱大火久扑不灭。

待燃烧殆尽,黑色残渣里只一具焦黑的尸体。

陆景昭检查尸体手脚上的锁链,眼中闪过疑虑。

林清眠握紧手中刻了星与海棠的发簪,骨节泛白,泠然开口道,应如何在?陆景昭闻言猛地扭头瞧他。

雪岭深处,带头的马车停住。

邢不归拉紧缰绳,少爷,翻过这座山陆续有人烟,向东南方向再行千里可抵临海,沿海岸线方便隐匿踪迹。

江晏掀开车帘,车厢内应如与他共乘。

两人皆着便于出行的素净常服,江晏牵着她的手下来,应如绕行来到后面一辆马车跟前。

脚踩在雪地里发出踏紧、夯实的声音,马儿时不时抬一下蹄子。

车帘从内掀开,露出赵承寂的脸。

地牢里想必条件不好,素来凌厉的凤眸此刻布满血丝,眼底乌青。

应如深吸一口气,殿下都听到了,接下来的路,应如就不陪你了。

拜托江晏救下赵承寂,这样才能把最后的时间握在手中。

抛弃臣妾、民女,自称姓名,她与他这一刻没有身份之别。

赵承寂抬眸瞥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立着的江晏,所以,你最终选择他?应如下意识摇头,犹豫了一瞬,动作停住。

此番一别,再难相见,想到赵承寂在皇宫里束手就擒,她顿上一会儿补充道,殿下没能遵守约定,终究伤了表哥。

赌约换一个要求,希望殿下能做到。

什么要求?应如直视她的眼睛,活下去。

为她,把最后这段旅程走完。

寒风掠过雪絮、呼啸穿过寂静山林,用力掀起她鬓边的发丝,于耳后飞腾。

她放下恩怨纠葛,只留给他一句活下去。

想说的已经说完,应如后退数步。

邢不归牵来一匹马,冷硬道,分道而行,不易被追踪。

行礼内有干粮与银两。

赵承寂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眼神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没说。

应如等上一会儿没见动静,抿唇转身来到江晏旁边,表哥,我们走吧……眼见着她与江晏双双回到前面的马车,眼见着车队继续行进,车夫一直安静等着,既不催促,也未多言。

融雪的时候最冷。

车辙与马蹄印向前延伸,化为越来越小的一点。

那些抱歉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恐怕对她而言,最悔的事便是遇到他,与他产生交集罢。

马蹄扬雪,朝另一个方向飞驰。

停在原地许久的马车重新行驶,沿着车队的方向追上去。

穿过山岭附近的村落,车队出现在官道。

应如掀开马车窗帘,表哥,就在这里分别吧。

此间事情已了,身上也有足够的解药。

最后的时光,她想独自体验。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江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我陪着你。

应如的视线落在窗帘外那一线白上。

她把最为难的事都交给了江同学,也让他去承受那最近在咫尺的分离。

三个人里面,她亏欠最多的就是他。

山川湖海、日月星辰,这里的一切与她生活过二十年的地方也没有区别,遗愿清单里没做完的事,还有机会去实现。

表哥……应如转过身望着江晏,目光在他身上流连。

江同学陪她走过整整四世,一路相伴,她最信任的是他,最后再来分别的也是他。

不过,就到这里吧。

最后一段路,她自己来走。

应如倾身抱住江晏,感受他身上的温暖。

江霁颜,保重。

拥抱既不是邀请,也不是停留,应如骑马独自踏上向南而行的路。

寒冷无处不在,她却兴奋得脸蛋通红。

系统,我这样彻底撂担子,你会不会很失望?[宿主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本系统表示理解。

]说出这么暖心的话,怎么办到的?卸下任务,应如整个人释然,眼中浮现晶莹剔透的光亮。

她努力过,没成功。

可能方式错误,却不后悔。

自由包含对目标争取与放弃的选择,她仍然向往活着,所以踏上征途。

我感受到的,系统也能体验到,对不对?[是的,不过宿主与碎片人物亲热的时候除外。

涉及隐私,会自动屏蔽。

]系统的声音有些促狭。

要死了!说这些!应如扬起缰绳,走!带你去玩个有意思的!在马车上就看到的光秃秃没有树木,仅由白雪覆盖的半山腰上,应如脚踏村民家收来的木板,手持拇指粗细的树枝,微眯起眼睛。

准备好了吗?[好了!]呜呼——光滑的木板成了雪板,自半山腰滑下,点点加速。

寒风凛冽刮过脸颊,吹得脸与眼睛疼,然而心中的积郁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

穿成她这个样子滑雪,果然会摔……跤……刚来个转弯,应如就一头滚进了雪地里。

隐匿在附近的江晏与赵承寂几乎就要现身。

从雪地里爬起来,通红的脸蛋通红的手脚,满脑袋血沫。

应如大喘着气,怎么样,系统,要不要再来一次?[来来来!]应如咧开嘴弯起眼睛,撑着膝盖站起来。

抖落掉身上的雪,重新调整好姿势,欢快的惊呼声再度响起。

与寒冷相对的,是人们总能找到热闹的消遣方式。

应如走过一段段陌生的路,会在喜欢的地方稍加停留。

吃过家常便饭,也尝过远近享誉的特色菜。

看过隆冬连绵的冰河,也赏过除夕团圆的烟花。

与村头大娘拉家常,与稚童讨价还价。

不焦急,才看清不同节奏的生活。

江晏与赵承寂彼此清楚对方的存在,后又加入陆景昭与林清眠,四人默契地与应如保持距离。

开春以后,一年即将期满。

想做且能做的已经做了,想做但做不到的已经来不及。

应如趴在客栈的窗台上问系统,最后一天,系统,你还有没有什么愿望?[去看看四号目标人物,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宿主附近。

]应如浑身僵硬,她没想到赵承寂竟然一直跟着,而系统现在才告知。

多亏不知道,否则她既要劝赵承寂离开,又添多一桩心事,最后的旅程也没这么轻快。

系统好像变得有人情味了。

见他是你最后的愿望?[是。

]无论林清眠、陆景昭还是江晏,于应如而言都能好好道别,唯独赵承寂,她不知道怎样面对。

当按照系统的提示敲响客栈另外一间房门,听到那熟悉的声调问出谁?她一时间心情复杂。

我。

房门好大会儿才由内打开,赵承寂着普通装束,竟然一点也不违和。

可能因为他的眼神教从前柔和。

相视无言,应如等上一会儿没等来赵承寂主动开口,只好提议,要不要出去走走?赵承寂点头,我拿下东西。

眼看着他转身拿上随身的包袱,应如不解。

只是走一走而已,没说启程去哪里。

担心有人动手脚。

赵承寂解释。

应如露出果然是你的表情。

曾经相敬如宾、耳鬓厮磨的两个人并肩而行,如今却连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赵承寂没问她为什么知道他在附近,就像她也没问他究竟跟踪了多久一样。

老天都好像故意作对,两人刚走上没多会儿,天空下起濛濛细雨。

行人们或藏到屋檐下躲雨,或以袖遮挡,匆匆朝目的地跑去。

眼前的一切变得潮湿且不清晰。

应如与赵承寂没带伞,只能折返回客栈里应如的房间。

天公不作美。

应如本想说要不算了,见也见了,好像还蛮尴尬的,就这样吧。

仔细想想又觉得太过敷衍,假设今天是余生最后一天,殿下有没有什么心愿?陪我喝会儿酒吧。

赵承寂不假思索。

在应如的心愿清单里,有一项是醉生梦死,看起来有些玄乎,其实就是大醉一场而已。

之前四处行走不敢随意醉饮,这会儿反正已经是最后一天,事了随风去,悉数化烟尘,放开了也没什么所谓。

一坛上好的陈酿送入房间,应如正准备斟酒,赵承寂接过酒壶道,我来。

从前都是她伺候他。

夕阳在窗台里橙然,驱散早春里即将入夜的料峭。

坦然迎接落幕,接下来的黑夜也只是四季更迭,岁月轮换而已。

干杯!有酒在手,拘束也放开不少。

应如对她具体喝下去多少酒已经不清楚,到后来看人都成重影。

我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她双眼朦胧,扬唇笑得妩媚。

哪怕死过一次,还是会贪恋人世。

为什么这么说?赵承寂的身影有些模糊,好像被揉散的水彩。

应如笑得摇晃,梦呓般,因为明天就满一年……赵承寂闻言双瞳缓缓放大,一动不动盯着她,离御街夸官一年?经历过五次的事件,明天满一年的日子,他记得一清二楚。

应如蹙眉仔细思索,尔后想明白般点点头,嗯,明天我就……咻——不在了。

或许是酒醉的缘故,她比了个看不明白意义的手势。

此刻江晏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仅仅用震撼来形容,简直可以称得上惶恐。

相比她可以预见死期这件事,死亡发生在她身上更加可怕。

他可以拿江晏、陆景昭、林清眠三人任何一个的死亡来尝试,甚至拿他自己来试,却无法想象应如去世。

赵承寂不抱什么期待地问到,会回到过去吗?像是问应如,更像是问天、问地、问自己。

不会哦……应如笑着摇头,这一次,是最后一次……赵承寂的脸逐渐点发白,她一直都知道……所以为什么假装失去前几世的记忆?为什么不跟江晏、陆景昭、林清眠的任何一个在一起?假如是最后一次,那么他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也始终等不来一个真正的重新开始。

他将失去她,确定无疑。

为什么?赵承寂不禁问出口。

为什么这个问题,对应如而言似乎有些难。

她歪着脑袋仔细思索,许久后有些颓丧地低下头。

为什么没有成功,为什么明天就会消失不见呢?应如仰头望着他,目光里迷茫与遗憾交杂,可能因为我做得不够好,没能让你感受到喜欢这件事吧……赵承寂这座山峰没能迈过去,总不能怨山太高太陡峭。

人得承认无知与情绪会影响到自己。

不知道怎样应对,有时候依着情绪行事,最终走向死胡同。

她握拳锤向赵承寂肩膀,半眯着眼睛笑得释然。

她没有找对方法,他也没能坐稳帝位,两个失意人……因着过去的事,她对赵承寂一直心存怨恨,不过人之将死,还是只想着点美好的东西吧。

喝!她将酒杯推到赵承寂面前,示意他继续斟酒。

今日一别,此后永不复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应如酡红的脸上眼含醉星,嘴角染着一抹极淡的微笑。

赵承寂脑中嗡鸣,眼前的画面酒醉一般漂浮不定。

他一直都清楚他不值得喜欢,尤其在有江晏、陆景昭、林清眠做对比的情况下。

可是她并没有做得不好,她的努力接近,他有感受到。

只不过有的人在很久以前就成为只进不出的深渊,任何关心、爱意坠落进去,得不到一点回应。

他总以为还有机会,曾想方设法阻止的事情如今成为救赎的希望,只要回到过去。

哪里想到竟然是最后一次,应如竟然从他目光所及之处彻底远离?我该怎么做?他扣住应如的手腕,怎么做才能把她留住?应如有些睁不开眼睛,脑子像有一团温热的浆糊,思路却反而教平时清晰。

她本想答喜欢我,然而话到嘴边却意识到这不过是结果,真正应当转变的是源头。

仰头半醉半醒地盯着赵承寂,他内心的荒原从来没人真正走进,贫瘠的土地也开不出花,更遑论结出果。

所以该怎么做?应如抬手捧起赵承寂的脸,奇怪呢,因为痛苦与懊悔,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她印象中那个四皇子了。

殿下,爱你自己。

接受过去,接受过去的影响竖起的防备,带来的尖刺,但不忘记真正地爱自己。

当善意来临时,用温和的手段去考验,直到真正相信为止……手臂从脸上滑落,应如向他的肩头栽倒下来,仿佛最后一丝力气已经抽离。

赵承寂的心脏不可遏制地收紧,应如的答案像一柄利刃剖开他,释放深藏在童年里,面目不堪的恶魔。

黑色、尖啸、眩晕奔涌而出,笼罩的阴霾刹那消散。

母妃告诉他,他的命是拿她的孩子换来的,她恨他、恨他的生母。

所有站在他身后的人都告诉他要复兴魏氏,帝星归位,留他一人面对巨大的赵氏乾朝。

只有应如告诉他,爱自己。

应如的脑子里响起系统断断续续的声音,[五星……融合……]没等她去想前因后果,像是泡进温暖里,彻底陷入深沉的黑暗。

*宽敞的雕花木床撑起精致的床幔,房间里衣柜、案几、梅瓶、摆件等一应俱全。

应如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缓上一会儿后询问系统,我怎么会在这里?[恭喜宿主!碎片人物全部五星并融合完毕。

系统已对位面完成加固,不会再出现崩坏的情形。

]应如猛然起身,这会儿不仅不真实,简直可以称得上梦一样。

任务成功,什么时候的事?应府,她怎么会躺在陌生的房间里?见赵承寂那面,是系统希望我最后一搏吗?[四号目标人物特殊,系统也不过尝试。

]应如用力掐下手掌。

疼,是真的。

所以现在什么时候?或者说,回档了吗?融合之后江同学、景昭、国师大人、四皇子都不在了吗?融合成谁?还记得她吗?太多的问题,突然间捡到一条命,会下意识去寻找那些熟悉的人和事。

[时间线已调整至御街夸官当日,接下来将不会出现回档。

融合后碎片人物化零为整,新身份为乾朝太子赵晏清。

理论上该人物会失去相应记忆,内容以原本经历替代。

本系统任务已经完成,即将解绑,感谢宿主的努力。

]你……太突然了,解绑意味着系统要离开么?[对的,大千世界,位面无限,本系统还需要踏上新的修复征程。

祝宿主在本位面拥有满意的人生。

]应如的眼睛里涌上酸涩,埋怨道,你走了,我会寂寞的……[本系统休假的时候回来看宿主。

]谁知道你在外面绑了多少男男女女……系统发出母鸡下蛋般咯咯哒的笑音,初次觉得不靠谱,这会儿听来竟有些无端的伤感。

明明好运来得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她却有些怅然。

[去外面看看吧,接下来的人生,由宿主自行书写。

]系统的离开让应如短暂有些不适,脑袋里一直有的奇怪声音忽然不见,反而有些冷清。

她叫了好几声系统,确定脑海里真的没有这位老朋友,这才起身穿衣,打开房门。

院子打理得整洁有序,一名美妇正在给灌木浇水。

抬头望见她,美妇微笑道,若若醒来啦?应如不可置信,眼前的美妇分明是应夫人江问琴,可却美目盼兮,年轻了起码十岁。

怎么会这样?今日你舅父过来吃饭,趁时间还早,去馔玉斋买些糕点。

舅父?原身的舅父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而且眼前的宅院也一点都不像应府。

表哥会过来吗?应如尝试发问。

江问琴放下洒水壶,来到她面前撩起袖口探上她的额头,没发热呀?舅父没有孩子,你又哪里来的表哥?所以因为碎片人物融合,整个位面也因为少了人而产生蝴蝶效应么?母亲!这里是上京吗?你这孩子,这里不是上京,还能是哪儿?那我的父亲呢?是应永年吗?听到这个名字,江问琴蹙起眉,显然回忆起不愉快的事。

你是不是还想去见他?可人如今关在大理寺,又哪里是我们这些百姓见得着的?看来原身的父亲还是渣爹,可不知道为什么被关进大理寺,而应夫人好像不是很在意。

让她惊讶的是,丫鬟竟然还是春桃。

看来有些缘分转过几个弯,还是会撞到一起。

拐弯抹角地打探,应如才知道眼前果然不是应府。

当初应夫人嫂嫂去世,应夫人的哥哥江问箫失去牵挂,便来上京寻亲,没想到发现妹妹遭到囚禁。

彼时应永年纳的小妾刚生了女儿,应夫人被关在应府里不见天日,好在有哥哥江问箫出手,以和离了事。

为了给妹妹出气,江问箫索性直接将琅州的产业挪到上京,压着应永年不让仕途顺利。

如今江家在上京已是隐形的大户,而应永年却因贪污腐败被送进了大理寺。

街上锣鼓喧嚣,应如一边听春桃说着应夫人那些陈年旧事,一边顺着声音来处望过去。

御街夸官,她与江晏的起点,只是不知道如今的探花郎是谁。

与人群一起停下来,应如等着游行的队伍走近,在看到第三名时惊得心脏漏跳,很快又不禁抿唇微笑。

其实,也算意料之中。

关嘉玉面色红润,目光有些腼腆地扫过给他扔帕子的年轻姑娘。

在前三甲里,他确实是最清秀的那个。

视线无意见扫过人群,关嘉玉忽然眼神定住,像是失了魂一般没再挪开。

春桃撞一下应如的肩膀,小姐,探花郎在看你呢。

也算是半个熟人吧,应如朝关嘉玉颔首微笑。

游行的队伍不断前行,关嘉玉才因为一张帕子晃过眼前收回神,很快又扭头去追寻那双让他惊艳的眼睛。

应如与春桃拐个弯,去了馔玉斋,身影消失在巷口。

大都督陆光誉只一儿一女,夫人在世且开办女学,为朝廷源源不断输送女官。

朝中没有国师一职,当今天子久病缠身,早有传位之意。

碎片人物的痕迹,果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做为江家唯一的二代,江问箫有心让她继承家业,应如没想到,她出生即富婆,这下愿望只剩做女侠了。

御街夸官后第三日,应永年被判流放,关嘉玉上门拜访。

听说是对方是倾元堂关老的长孙,又是新晋探花,江问琴很满意。

关嘉玉仍然有些容易害羞的模样,好不容易等江问琴问完话,留出单独说话的机会,憋了许久才向应如说明来意——送画给她。

头一回见到就觉得姑娘双眸蕴灵,让人见之难忘。

回去后匆忙画下,望应姑娘不要嫌弃。

应如第一次看到关嘉玉画她,感觉有点奇妙。

原来别人眼中的她,与她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

比如这双眼睛,就好像有些美化了。

开了美颜一样。

多谢关公子,我很喜欢。

关嘉玉脸颊浮上兴奋的浅红,在她将画卷好时嗓音有些发紧地开口,关某对姑娘……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下嫁?应如卷画的指尖顿住,抬头望着他。

也……太突然了。

看个画怎么绕到谈婚论嫁?坦白来说,关嘉玉的确像是个不错的伴侣,不过当面对这个话题,她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别人的身影。

内心深处,她明白无论江晏、陆景昭、或是林清眠,都不会回来了。

如今与她的牵挂有关的人,也只赵晏清而已。

然而没有记忆的融合体,还是原来那个、那几个人吗?她有时候也会想,赵晏清会是什么模样?有国师在,样貌一定不差;有景昭在,大约率真中又不失细腻;有江同学在,想必温润熨帖;有赵承寂在……她其实不大愿意想到赵承寂。

谈过多次恋爱的人,在心中或许认可前任各有各的好,然而也多少会有些偏爱。

系统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时候她转移话题没有直接回答,然而事实却是,她的确偏爱江晏多那么一点点。

可能有初恋的影响,又或者那种不求索取的安全感,让她难以避免会想到他。

无论陆景昭还是林清眠,她也很难不假戏真做。

及至赵承寂……有些伤害触犯底线,撇开任务,她从始至终没有爱过他。

无法回避地心动过,也走进过两段婚姻生活,她好像,已经没法轻易走进感情。

抱歉,我……关公子。

江问琴立在厅门口,朝关嘉玉招招手,来一下。

关嘉玉在听到抱歉二字的时候已经有些失魂落魄,这会儿赶紧从命,生怕她把拒绝的话完整说出口。

江问琴具体同关嘉玉说了什么应如不清楚,然而离开的时候关嘉玉显然脸色好上许多。

将人送到门口,瞧着关嘉玉耳垂鲜红欲滴,想瞧她又不敢瞧的模样,应如忍不住想,情之一字,究竟为何?玩弄感情者,终被感情玩弄。

她恐怕再难为这些美好的情愫、纯粹的悸动而感触。

关嘉玉回去的路上头发丝都在飘。

应姑娘母亲同他说了,会想法劝女儿答应婚事,作为母亲,她是很满意他的。

想到惊鸿一瞥后的牵肠挂肚就要化为金榜题名后的洞房花烛,关嘉玉忍不住原地转了个圈。

关公子何事欣喜?清润的男声响起,关嘉玉下意识朝那道好听的声音望过去。

不望不要紧,一望关嘉玉当即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今日稀奇,竟然会在宫外见到这位姿仪端方、容颜如玉的太子。

只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带护卫。

生在帝王家果然天生不同,仅仅视线接触,都让他禁不住敛气屏息。

赵晏清还在等着他的答案,关嘉玉深吸一口气,白净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臣数日前对一女子一见倾心,几番打探才得知她的下落,幸运的是她尚未婚配。

今日鼓起勇气去见她,更加坚定与她结为连理的心愿,刚巧她的母亲也同意……说到动情处,关嘉玉眼眶有些泛红,抬头望着赵晏清,殿下,您说世上有没有那样一个人,一出现便是日月星辰,永恒与白昼?探花郎写文章呢?关嘉玉脸上一红,赶紧低下头,微臣孟浪了。

赵晏清垂眸瞥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负手错身而过。

微臣恭送殿下。

关嘉玉垂首等人走远,这才转身往倾元堂回。

没走两步,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

刚才太子转弯的巷口,好像是应姑娘家的方向。

应如准备开启一场为期一年的旅行。

之前只看了冬日景色,现在有了充足的时间,可以走完四季。

攻略什么的最好提前做,临时调整则到时候再说。

而且说服江问箫与江问琴两位长辈也需要技巧。

桃花正艳,应如手持画卷正打算收起来,窗外一道身影转眼而入。

关嘉玉赠的画卷跌落在地,滚散开全貌,应如惊得下意识后退两步,却在看清楚眼前人的同时脚步顿住。

只一眼,她几乎瞬间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尽管与想象的不大一样。

偷偷钻女子闺房,这点倒是和某人一样。

赵晏清瞥一眼地上的画,关嘉玉送的?话音刚落,应如瞬间双眸泛红。

江晏的语气,林清眠的声调,而那挑眉的动作,却像极了陆景昭。

眼前这个人全身都是她熟悉的痕迹。

已经在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尽量远离,怎么又出现在她面前?这一次轮到他?应如滢着水光的眼睛大睁,不是说不记得了吗?怎么会?而且这冷冰冰的面无表情,赵承寂?你……千言万语,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赵晏清上前两步,将她直逼身后圆桌。

我做了个梦,梦里身份几度更替,却无一例外心悦一名女子。

应如,你能告诉我原因吗?原来是以这种方式记得。

应如仰头望着他,你想让我先回答哪个问题?第一个。

不是,现在,以后,也不会有‘轮到谁’一说。

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我也无法解答,或许只做梦的人自己清楚。

我也有个问题要问。

唔。

你是谁?眼前男子凝神思索,没多会儿抬眸与她对视,缓缓开口,赵晏清,字子昭,也有可能是赵承寂、江晏、林清眠,或者陆景昭。

救命!应如含泪扑进赵晏清的怀里。

原来感情并非干涸枯竭,而是没有遇到不绝的甘霖。

遥远的系统或许不知道,她竟然找回了属于她的爱情。

赵晏清没容她缓上一缓,低头轻啄她的鼻尖与额头。

然而礼貌的前奏不过为了铺垫后续的汹涌。

在彻底失去思考能力前,她有些分不清,哪一部分是被江晏挑动起渴望的亲吻,哪一部分是林清眠游走在全身肌肤的温存,哪一部分是陆景昭不怀好意的折腾,哪一部分是又是赵承寂抵死拥有的深入。

正式与赵晏清以男女朋友身份相处,应如发现他冷漠有余而亲和不足,对除了她以外的人缺乏同理心,始终保持上位者的姿态。

她与融合后的他,反而没有单独相处的契合。

抛弃那些相似,赵晏清其实还是他自己。

一场梦,抵不得分开来的真实。

不过或许人生本就这样,队友身上存在让人无法舍弃的点,也会有让人介意和需要忍耐的地方。

就像生活不一定每天如意,保持糊涂又或者设法改变都需要恒心与耐心。

故人永远不会回来,不过她会念着截然不同的经历,在过往的荫泽下坚定往前走。

将来无论与赵晏清继续在一起,还是分道扬镳独自上路,本身都是一场她额外求来的人生与修炼。

————全文完————【后记】一年后,太子赵晏清继位,娶商户女应如为妻,二人育一子一女,启乾朝百年盛世。

另据野史记载,皇后实际富可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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