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绫云空口白牙不一定有证据, 这事就算是事实也是陆应两家私事,理应关起门来说,外人没资格, 更不该在太夫人寿宴的时候提起, 无论怎样, 赵绫云不占理在先。
为眼下应陆两家的声誉,也为江同学的前途着想, 这事不能认, 起码此时此刻不能认。
上月庙会夜,应如姑娘和探花郎抱在一起的时候,看到的可不止本郡主和翰王府护卫, 要证人一抓一大把。
赵绫云蔑笑,何况什么话从她口中而出,有人敢不信?她本不过想捡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男子打发时间, 没想到对方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别怪她得不到就毁掉!应如摇头,我竟不知有这回事,也才明白郡主如此关注表哥。
既然郡主心系表哥,还是向表哥打听实情为好,免得听我这个外人的一面之词, 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讲道理,她和江晏不是一个姓,的确算半个外人。
从郡主气冲冲朝她而来的情况看,两人肯定没谈好。
她不接招, 依然把烫手的山芋甩回给江晏, 让小郡主进退两难, 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 难怪上巳节那日表哥表妹搂搂抱抱,原来私下竟有这层关系。
我还真当探花郎乃深情之人,终究文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过上巳节那日小郡主看探花郎的眼神好像的确存着那么些意思。
陆二公子真可怜。
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贵女巴不得闹到退亲,特意朝陆景昭送去个怜惜的表情,却见陆景昭正靠在石栏旁,气定神闲、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应如,旁边的陆景昭更是满眼好奇。
整个陆家只陈太夫人和陆大都督表情严肃,反应还算正常。
应永年作为大都督亲家方才受了好一通恭维,此刻被同僚叫来看热闹,一听是长女和江晏的事,又气又怒,险些当场就要厥过去。
我不问他,就问你!赵绫云微眯起眼睛,四品小官的女儿,也敢顶撞她?江晏移身挡住目光阴鸷的赵绫云,早听闻郡主对男子行为举止异常,自上巳节一别,郡主派护卫三番五次打探下官行踪,下官便向表妹抱怨过此事。
庙会那日郡主领护卫威逼,是表妹急中生智救下官于水火,没想到反被郡主污蔑举止不端。
江晏目光陡然峻厉,就在刚才!郡主还邀下官做郡主的入幕之宾,如若不答应就报复下官。
江晏苦读十余载,所求不过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没想到仅因为郡主一句话,就要毁下官前途!这样的垂爱,恕江晏消受不起!千层浪后是铺天盖地的海啸。
当初小郡主寻死觅活追求国师大人的情景所有人都还记得,称一句举止异常那是抬举了,叫疯女人还差不多,没想到才消停多久又故态复萌。
探花郎实在不该长得这般俊雅,否则也不至于被饿狼盯上。
放肆!你怎么敢!?赵绫云气得双眼发红,她是真没想到,江晏无所依凭,居然直接向她、向翰王、向皇室发起挑战。
不把她拉下水尚有退路,这是根本不想要命了!郡主敢说没派护卫跟踪过下官,敢说庙会那日没帅护卫将下官围住,敢说刚才把下官叫到一旁,不是让下官做你的入幕之宾?他的声音不大,却沉稳笃定,清清楚楚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一句句的发问让赵绫云浑身发凉。
周围的目光刚刚还朝着应家女鄙夷,此刻全数落在她的身上。
尽管都是事实,可她不觉得有什么错。
权势在她的手上,她不过是伸手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何错之有?她父亲是这样,她理所当然一样。
赵绫云恍惚忆起自放下尊严与骄傲,飞蛾扑火般追逐那人以后,整个上京城都将她贬为痴心妄想、魂颠梦倒的疯女人。
度过漫长的、暗无天日的足不出户,她靠着强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才没有情绪崩溃。
从始至终屹立不倒的是她皇室亲眷的威仪,她没错!而现在,周围人的眼神和表情又让她想起那不愿离开王府的过去。
现实用一种再清晰不过的方式告诉她,她不知廉耻,哪怕用强硬的手段,也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被否定、被鄙夷,是她越不去的坎。
她没好过,从头到尾没好过。
连疼爱她的父王都觉得她走出来了,可她知道,她始终不曾放弃,也没法放弃。
哪怕动念找探花郎做面首,也只是想气一气那个人,让他知道世间并不止他一个男子而已。
可即便只是个拿来气人的工具,也反过来咬她一口。
混账!江晏!你死定了!赵绫云声嘶力竭,仿佛只有足够大声,才能将此刻的愤怒连同过去的耻辱一起呼啸着驱离身体。
眼看着嚣张跋扈的小郡主眼球血丝遍布,如一只发疯的野兽,立在原地龇牙低吼,在探花郎的质问下失去理智,众人哪里不明白怎么回事——当众被揭穿后恼羞成怒。
寿宴所在的池畔寂静无声,只红鲤穿过荷茎,尾端扫出圈圈涟漪;初夏的风掠过碧绿的柳条和贵女们清透的外纱,勾出翩翩漾移。
光誉,小郡主累了,吩咐人带去客房休息。
陈太夫人一句话将众人思绪扯回,所有人恍然意识到,现在还是陈太君的寿宴,竟然闹出这等不光彩的事。
别碰我!你们谁敢碰我?赵绫云双目圆瞪,视线扫过正欲靠近的丫鬟,她堂堂翰王郡主,谁敢碰她!府中丫鬟们与赵绫云僵持不下,陆光誉给池畔陆景暄一个会意的眼神。
陆景暄醒目地点点头,快步靠近赵绫云并在对方后颈准确劈上一记手刀。
被击中的赵绫云双目上翻,身子一软准确落入陆景暄怀里。
祖母,暄儿这就带小郡主回闺房休息。
语毕,陆景暄将赵绫云交给围拢过来的丫鬟,架着人带离。
望着陆景暄和赵绫云的背影,应如暗松一口气之余又把心提起。
虽然危机暂时解除,然而小郡主今日这般失态,日后必定报复回来。
陈太夫人办寿宴容不得年轻人捣乱情有可原,可江同学怎么办?应永年见闹出这么大的事,惶急慌忙来到应如面前将人拉到陈太夫人面前,恭敬道歉,今日是下官的错,惊扰了太君的寿宴。
不管是不是他的错,终究因应如而起,他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
陈太夫人脸上仍旧带笑,只看起来有些寡淡,不复刚才亲近。
她挥挥手,跟应大人无关,一点小误会,解开就好。
吉时已到,各位不妨去前院落座,尝尝我陆家大厨的手艺?在场官员及官员家眷们当即应声,一个个虽嘴上不说,内心却直感慨,翰王又因为女儿丢了大脸,而那探花郎,怕是仕途艰难了。
至于应大人,陈老夫人刚才虽有意维护,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两家颜面的考虑,其长女的婚事保不保得住另说。
应永年这会儿已经将一身冷汗吓回去,连宴饮都顾不上,匆匆带着两个女儿告辞回府。
一张老脸,一朝让女儿败光。
应如自知事情不妙,挺直脊背跟着应永年。
应姝担心江晏,频频回头捕捉心上人的表情,被疾行的应永年压抑着嗓音呵斥,再看就关禁闭!应姝不甘心地收回目光,愤懑地瞥一眼旁边的应如,手绞帕子将满头珠钗晃得刺眼。
大都督府前院宾客满堂,觥筹交错。
陆景昭似乎并未受到刚才事情的影响,与父亲一道给贵客敬酒。
所有人都自觉忽略刚才发生的插曲,寒暄的寒暄,唠嗑的唠嗑。
陆景暄的闺房里,赵绫云在睡梦中皱起眉头,面容扭曲。
*应永年回到府邸,直接把应如叫到祠堂跪下,手中竹条在门框敲得震响,激得人后背发紧。
虽然今日之事大都督未追究,可那也是当着宾客面不方便发作而已。
回头一纸退亲书送过来,他应永年颜面何存?说!你跟江家小子有没有跟郡主说的一样?怎样?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假如传小纸条算私相授受的话,那大概是吧。
应姝立在门外恨得牙痒痒,小郡主说应如和江晏哥哥抱在一起,这不是暗通款曲是什么?没想到,窃贼就出在身边。
爹爹还用问么?必然是的,否则小郡主为何不说别家千金,不说女儿,偏说姐姐?应如在心中腹诽,也许她运气不好呢?回父亲的话,没有。
对应永年而言真相如何已然不重要,她承认,是一顿教训;不认,也是一顿教训,还不如给自己和江同学多条退路。
姐姐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也敢说谎,还真是……你闭嘴!应永年竹条再次甩在长案木腿上。
他哪里听不出来小女儿刻意针对,只不过以前睁只眼闭只眼,现下是再也忍不住了。
五十步笑百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没点数?还不是江家小子勾勾手指就扑过去?又好到哪里去?应姝从没挨过这么重的骂,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是什么东西?她在爹爹眼中就是个东西?在江晏哥哥的事情上不帮她出力也就罢了,闹到今日这地步,明明是姐姐的错,为什么说她?想到这里,应姝掩面大哭。
应永年懒得去理小女儿,竹条直指应如面门,还不说实话?有没有跟江家小子做出不顾礼义廉耻的事?没有!应如理直气壮答完,在心中偷偷跟系统打商量,一会儿应大人下手,能不能减轻我的痛感,或者让伤口尽快愈合之类?[对不住哦,系统没有那些功能呢。
]好叭。
那就只能生扛了,她应该没问题的。
不承认是不是?当我真的不会打你?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祖宗家法!应永年一竹条下来,火烧烙铁烫过般地疼,应如根本控制不住,直接叫出声来。
你身上,留着,我的,血!为什么,向着江家?应永年每停顿一下,就狠狠朝应如背上抽下去,轻薄的襦裙根本没法缓冲,竹条一碰到白皙的肌肤,就是一道刺目的红痕。
应如料到会有一顿狠罚,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狠。
应永年根本不在意她的答案,竹条甩下来用了十成力道,且没有控制方向。
红痕出现在脊背、手臂、乃至后脖颈,应如前一声痛呼还没出口,第二道已经落下,生生将哀嚎打回去。
你,以为,他能做得了靠山?告诉你!他江家,完了!得罪翰王!完蛋了!竹条一刻不停落下来,应永年打红了眼。
应姝原本哭得伤心,此刻看到应永年这般不要命地打应如,吓得眼泪挂在脸上要落不落,大气都不敢喘。
这还是她的爹爹吗?怎么跟杀人的修罗一样?是要打死姐姐吗?应如疼得呼吸的间隙都腾不出来,门外的春桃看到老爷这样打她家小姐,赶紧头也不回去找夫人。
以前小姐不过不招老爷喜,可也没挨过这样的打啊?不管夫人能不能救小姐,她都得去试一试!父亲!应如只感觉后背已经火烫得只剩下一种知觉,那就是疼。
她在每一竹条落下的极短间隙深吸气,将哭喊求饶的意志像拣取碎片一样积攒起来,女儿也是,半个陆府人!所以别把她打死打残了,否则陆府要人,应永年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你敢威胁我?连续三道竹条破风落下,甩得应永年手臂生疼,天王老子的人都没用!你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应如再也支撑不住,憋气变成无力喘息,连意识都变得模糊。
也许会被打死吧,她想。
应永年你给我住手!尖锐的女声自门口响起,应夫人面容枯槁,视线落在蜷缩的应如身上。
瘦削的女子后背看得到的地方被血染红,她十月怀胎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儿,没气似的倒在那个手持竹条的男子脚边。
应永年看清应夫人的瞬间,充血的眼睛一抽,竹条更加用力落下。
一串磨得光亮的念珠朝应永年面门而去,砸得应永年别过脸。
江问琴声嘶力竭,你不如打死我算了!折磨自己的骨血算什么男人?来啊!老娘忍了你十几年,忍够了!应如趴在地上直抽气,歪着脑袋去瞧应永年的反应。
中年男人忽然仰头大笑,疯癫般倾身将神龛上的香炉供品等左右扫地。
瓷碟和铜质香炉掉落,发出清脆和钝重的声音。
水果四散滚走。
我不是男人,你又算什么女人!江问琴!我应永年不打你,要让你清醒看着自己怎样一副丑陋面目!这一世,你是应府一辈子的囚徒!应永年将竹条扔在地上转身阔步离开祠堂,应姝转头见到应夫人的表情,更是脚步虚浮赶紧撤退。
这个充满血腥和暴力的地方,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应夫人倔强立在门口,终于在应永年的身影完全消失后,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夫人!老妈子忙躬身扶人。
把小姐,送回房间……江问琴眼中有泪,昏死过去。
*应如仿佛回到病床,在那里,她置身火炉,从里到外,从外到里地疼,可无论怎样疼都不及心中难受。
她好抱歉啊,刚到能有所作为的年纪,刚要敞开双臂拥抱整个世界,就不得不跌入漆黑的深渊。
俱成空。
好热,全身仿佛融化。
癌细胞在侵占每一寸,在毫不留情夺取健康细胞的养分。
等到明天太阳升起,她还会不会照常醒来?不知道,不知道啊……若若,醒来,若若……声音忽远忽近,熟悉也陌生。
应如能听出说话的人焦急,可若若是谁?又为什么要醒来?睡着,永远地睡下去会不会就不疼了?有什么抚过眉、睫、脸颊、唇角,应如的知觉渐渐与肢体重合,终于在沉重的、拉着她不断下坠的力道中挣脱出来,奋力上游,于窒息的边缘敞开肺呼吸。
她费劲地睁开眼睛,月光清亮,落在江晏那张眼含担忧,温和的脸上。
剧痛被温柔的目光笼罩,应如抿唇微笑,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江同学……睁开眼看到他,挺好。
见她醒来,江晏半阖双目,抿直的嘴唇放松有了弧度。
缓上几秒钟后神识归位,应如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儿,系统,在吗?[在的在的,宿主你醒了!本系统差点以为任务失败。
]没那么容易死,应如微笑,她有幸运加身。
你可以叫醒我。
[宿主昏迷过程中,本系统自动休眠,叫不了。
]哦,看来她昏睡过程中隐约听到的声音来自江同学。
笑什么?江晏坐在床沿边,倾身半扶着她递过来一盏茶水。
瓷盏触唇微凉,里面的水却是温的。
应如垂眸就着杯身倾斜的角度缓缓喝下,待半盏温水入喉,抬眸半哑着嗓子道,醒来看到表哥,开心。
江晏顺手将茶盏放在床角,托着她准备把人放下,应如却紧紧抓住他的袖口,表哥……若若不想躺下。
捧着女子纤细上半身的手臂一顿,很快将人扶起。
应如后背都是鞭笞的绽裂伤,因为感染发热已经昏迷两天,是春桃急匆匆找到关嘉玉说了她的情况,江晏才知道她挨了几乎要命的罚。
表哥怎么来了?应如头靠在江晏的肩窝,疲惫开口。
她浑身依然很热,也还是没有力气,可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
这样就很好。
翻墙进来的。
江晏说话的时候喉管与胸腔震动,应如静静挨着,就像挨着生命的脉动。
真好。
表哥守了多久?江晏攥着她的指尖,没多久。
昏睡的时候好像听到谁叫‘若若’,是表哥吗?梦呓般的声音自心口传来,世上最柔软的,原来是女子的青丝、女子的唇、女子的声音……嗯。
江晏应下。
应如离开他的肩窝,仰头深深注视他的眼睛,若若听到呼唤醒来的。
月光下女子的目光融汇千言万语,江晏长睫颤了颤,帮你上药。
应如浑身发热,脑袋也烧着,听到要上药,胡乱点点头。
春桃之前给她换过里衣,又不敢摩挲到伤口,只堪堪系了个极松的结。
素白色的中衣此刻正松松垮垮搭在细弱的肩上,随时会落下。
指尖轻轻一扯,系带不费吹灰之力解开。
领口半敞,露出玉石般莹莹散发柔光的肌肤,春光呼之欲出。
江晏的眸光倏然收紧,手掌抓紧快要彻底松开的白色衣襟,不让风光展落人前。
怎的没穿小衣?应如没了力气,阖上眼重又靠上他的颈窝,安安静静地不说一句话。
怀里的人放心将自己整个交付,乖得像脆弱的,停留在指尖,一开一合扇动翅膀的蝶。
喉结滚动,江晏声音暗哑,唐突了。
说着,双手将中衣褪下。
上身除了贴在他心口的位置,近乎每一寸都能看到受了严重的鞭笞。
江晏倒吸一口气,心中那呼之欲出的旖旎被这残酷的伤口冲散得一干二净。
疼吗?下意识出口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说话的人太希望能代而受之。
怀里的女子摇摇头,不疼了。
顿了顿继续低声,若若没有在父亲面前说多余的话。
江晏眉宇微蹙,好一阵才自腰间取出药罐,以指尖挑起玉白色膏药,于掌心揉化后不轻不重地在应如背上推开。
何苦为咽下几句实话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怎的这般傻?他几乎不需要寻找伤口,整个背部连同手臂都是。
膏体清凉,应如下意识一缩,朝江晏的心口挨得更紧。
一个中衣半坠,一个青衫完整。
柔软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江晏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显露殷红伤口的细腻脖颈上,缓慢闭上眼睛。
目不能视后其余感官反而空前明晰。
江晏能感觉到掌心所触肌肤原本的细腻,以及挨着下颌的女子轻柔的呼吸。
目光被柔软的长发,白皙肌肤上的痕迹所占据,江晏不得不痛苦地承认,男人天生就有狩猎、残虐的一面。
就比如有那么一瞬,他居然觉得落在表妹身上的伤痕勾起了心底某种隐念。
由于疼痛,江晏的手掌游移到哪里,应如就往身前退避、贴近。
将眼前人揉进怀里的冲动屡屡冲击理智,江晏的呼吸变得沉重。
一直不去碰伤口,反而没有这时不时轻抹慢揉来得难受。
应如本就两天没进食,身子无力,脑袋也不大清醒,才上了小半点药,整个人都吃不消。
她双臂环抱上江晏的腰,瓮声道,表哥,疼……明明方才还摇头示意不疼的。
江晏又何尝受得住怀里不安乱拱的人,在一声柔弱依赖的疼之后,鬼使神差低头含上女子后脖颈那道伤口。
啊!短促的声音自仿佛引颈待戮的喉咙里发出。
应如仰起头,目光迷茫涣散,蒙着一层雾光似的喃喃唤他,表哥……江晏的目光陡然变得幽深,眼前的画面耳畔的声音让他心中某根弦彻底崩裂,放弃抵抗地垂散一地。
叫我霁颜……被欲色染过的声音钻进耳膜里,柔软的唇准确落下,带着摧枯拉朽、不由分说的力道。
身后的手掌抹了药,冰凉、沁意,在后背每一处伤痕游移,然而应如已经觉察不出疼意,只剩下烧向边际的滚烫。
所有感知全被唇齿与舌尖攫取,天旋地转、不得呼吸。
她觉得她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无论手上如何克制,江晏的亲吻就像是没有底线的攻城略地,寸寸侵占、步步紧逼,仿佛要榨干每一丝力气,将理智揉作土、碾为尘。
本就高热的病体根本受不住,只能从鼻腔里逃逸出一两声不堪被吞噬的嘤咛。
一双手臂软软地自江晏后腰攀上他的肩背,抓了几次衣料没抓住,手臂的主人急得快要哭出来。
药膏已经在后背揉开薄薄一层,江晏却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后背的凉意由伤口浸透入肤、入骨,可都不及快要被抽干力气与神智来得震颤。
应如十指攀附不住,在无力无助的边缘呜咽出声。
怀里的人发出闷哼,江晏幡然松开对唇瓣的桎梏,垂眸凝视怀里泪盈于睫的应如。
粉面上一点樱唇半张,微闭双眸气若游丝,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愧疚感涌上心头,江晏正想道歉,应如仰眸轻声,表哥,快要喘不过气,换个地方好不好?话音刚落,六欲之弦尽断。
要命。
江晏闭上眼,凝眉俯首吻上她的肩颈。
便是落入无间地狱也认。
重获呼吸的应如找回些力气,下意识抓紧被褥,下一刻,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如梦初醒,分开的两人视线落向摔落成碎片的杯盏,是方才喝水的时候随手放在床角的那只。
眼中浓重的欲色迅速褪去,江晏抬眸望向房门,有人来了,我明晚再来看你。
将药罐塞到应如手中,江晏压低上身仰头亲了亲那双潋滟微肿的唇瓣,分开后展颜一笑,迅速消失在窗口。
房门被推开,春桃托着烛台走进来,见她家小姐半敞着中衣直着上身发呆,着急得赶紧将烛台放到桌上。
我的小姐!您醒了就叫奴婢,怎么自己起来了?地上摔碎的白色茶盏在月光盈泄中散发温润光泽,春桃只当是小姐半夜醒来口渴,不小心打翻茶盏,这才吓懵了过去。
在小姑娘一番服侍下,应如终于背朝里墙,重新睡下。
房门重新关上,应如在被褥里摩挲着被体温捂热的药罐,系统,在吗?[一直都在。
]情动值有变化没?刚才系统一直没出声,应如心里头着急,只差把自己交代出去,却似乎一点进展都没有。
[恭喜宿主,已升至三星半。
]应如:!!!什么时候的事?[应该是宿主昏迷的时候。
]刚才怎么没说?早知道她都不用撩江同学,躺下装病岂不省心?[以免影响宿主发挥。
]应如:……行吧,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回到三星半!算是因祸得福了。
刚才的感受还残留在肌肤、记忆里,江晏离开前那抹光风霁月的微笑让应如不自觉缩进被子。
这个人,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阙楼之上,风吹铜铃低响。
江晏仰首望着天边圆月,许久轻笑摇头。
原来他江霁颜也会欲壑难填,会对女子趁人之危。
应姝自被应永年的发狠吓傻了,没再动不动出府。
得知应如醒来,竟然有心思探望。
这两日沈姨娘同她分析利弊,的确让她想明白一些事情。
江晏得罪了翰王,日后不说仕途受阻,能不能继续在官场乃至商场上露面都是问题。
有才有颜的男子确实不多,但那也是建立在有前途之上。
一个断了仕途的探花郎,嫁过去哪怕天天看着那张脸也不能满足内心的全部。
是时候放弃了。
这边应如刚由春桃伺候着擦拭完身体,此刻体温降下来,人也清醒不少。
她盯着桌上新鲜的瓜果,不明白姝老妹儿卖的什么关子。
应姝哪里看不出她眼里的疑惑,语气别扭,看看你被打残了没。
应如气笑,闭上眼睛不去理她。
我娘亲说了,江晏哥哥得罪了翰王郡主,要么认命做人家面首,要么从此不踏足官场,总之没有一条好路。
哦。
应如小憩。
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你不是和江晏哥哥……应姝说不出口。
情投意合?她一点都不想承认,心上人看上了姐姐,却没看上她。
担心有用吗?应如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与其担心江晏受苦,不如早些集齐五星,让这个位面走上正轨。
总之江晏哥哥被小郡主看上,你我都没戏。
陆家二公子长得也不错,你乖乖嫁过去,日子总归好过许多。
想到应如挨打的模样,应姝不寒而栗。
嫁去陆府至少不会比留在家里更糟。
应如掀开眼睛瞟一眼应姝,知道了。
嫁过去是不可能嫁过去的,一刀两断退亲还差不多。
应姝见应如没有驳她的话,偷偷打量躺在床榻上,病颜更显清丽的姐姐,小心发问,你和江晏哥哥,到底有没有什么?她太想知道了,答案可千万不能有什么。
江晏哥哥最好一辈子别成亲,哪怕心不甘情不愿去做小郡主面首也别真的喜欢上谁。
应如甚至懒得去瞧应姝,她被便宜老爹打得半死都没松口的事,会因为应姝一句话就坦白?他是我的表哥,你到底想问什么?就是,就是万一江晏哥哥被翰王针对,姐姐会不会为了他做什么傻事?!应如笑得伤口疼,还能做什么傻事?直说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吧。
应姝受不了应如这副模样,好像无论她做什么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虽然是事实,可没人喜欢被怀疑,那样显得自己手段很拙劣。
她当即沉下脸来,若姐姐被退亲,日后想找到如意郎君就难了,到时候拖的可就不止姐姐自己的年华。
应如算是听明白了,应姝是担心她成了半个弃妇,老姑娘一个嫁不出去,影响到当妹妹的出嫁。
不过这事也用不着担心,最多一年,一年内她搞不定江晏,大家一起抱团完蛋;搞定了江晏,读档重来。
放心,你姐姐心里有数。
应如嘴角勾起笑纹,朝应姝眨眨眼。
只差一颗星,希望还是很大的。
应姝被她的眨眼慌了心神,一时间气息滞涩。
今日过来本来想看到应如痛苦、死心的。
她得不到,别人也别得到,一样求不得,一样惨,她心里才好受,可是看应如这样子,好像并不关心江晏哥哥的安危,也不担心自己的婚事,反朝她挤眉弄眼,好奇怪的女人!你,你知道就好!应姝着急站起来,险些将凳子带翻,我走了!瞧着应姝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应如将枕头下的药罐取出来放在手心摩挲。
晚上的时候看不分明,简简单单一个药罐竟然是巴掌大玉器,精美温润。
还差一星半,要怎么才能拿到呢?想来想去还是只能主动出击。
当夜江晏如约出现。
应如没睡,一直盯着窗口。
身着黑色便服的江晏一闪入室,应如只觉得月光黯了一瞬,床畔便立着道颀长的身影。
她抬眸笑开,表哥是不是会功夫?略知一二。
江晏在床边坐下。
她就知道!应如爬起来,双眸发亮,表哥可以教若若吗?以一敌十,飞天遁地那种。
分明面容与唇色苍白,偏偏眼睛里那一抹亮色让她显得生机勃勃。
江晏停留在她的视线里微笑,等你身子好起来。
棒!应如暗自窃喜。
回头她要是当不了富婆,做个行走江湖的侠女也不错。
有用药吗?应如摇头,表哥没交代多久用一次,不敢乱用,索性就放着了。
是我的疏忽,一日两次。
江晏伸出手勾勾食指与中指,示意把药罐拿出来。
给你上药。
应如:……江同学是在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