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自枕下取出药罐, 轻放在被褥上,扭过上身背对江晏,抬臂将长发撩至身前。
倾元堂开的外敷药黑乎乎的, 不愿意用。
她半扭过头, 表哥这药是专门配的吗?质地清透, 闻着也香。
一边说着,一边双手解开中衣系带。
江晏垂眸错开应如的侧颜, 家师所传, 可生肌祛疤。
倾元堂开的应该是传统药方,有用,只是得多花些时日。
那若若还是用表哥的药。
应如解开上衣。
如练中衣下滑, 满是鞭笞痕迹的后背猝不及防出现在视线里,迎着月光,像把美好的东西狠心毁掉, 触目惊心。
江晏握着药罐的指节遽然收紧。
无论多少次见到这样的伤口,都会心口滞涩。
很难理解,什么样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狠心决绝的事。
应如指尖偷偷扯过锦被遮住身前,小心试探,是不是很难看?江晏已经别开视线于掌心晕开药膏,闻言扫过她的脊背, 淡淡开口,红梅堆雪,当可作画。
应如想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猛地双手拢紧被褥。
江同学说什么呢?她都这样了还想着作画, 玩得挺花啊……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江晏嘴角浅扬, 将匀了药的手掌覆上笞痕, 好好用药,会好起来。
嗯。
应如放松下来,表哥,郡主的事你打算怎么办?翰王那边会不会对你不利?一个希望成为肱骨之臣的人,当然不希望倒在起跑线。
应如甚至有些怀疑,或许对江同学而言,过于出色的美貌反而是种累赘。
原本锦上添花的东西,偏偏成了祸端,谁能想到?什么都不做。
翰王有意取当今天子而代之,之前被陆大人顺着去岁军费一案查出端倪,预计很快会动手。
他一倒台,自然没什么郡主。
应如心中咯噔,她刚才听到了什么?江同学就这么把翰王要谋反的事情说给她听?翰王要是成事了呢?不就郡主变公主,彻底玩完?那我只能去给郡主做面首了。
江晏凝神盯着伤口,语气平常。
听他这么一说,应如猛地扭过身来,一双眸子在夜里格外剔透,表哥为了志向,竟愿意委曲求全至此!在通往人生目标的路上难免遇到险阻,若碰到极限为难的事,有的人选择出世,纵情山水;有的人选择入世,与恶同舞。
为民生谋福祉、为启乾朝盛世,江同学的选择果然是迎难而上。
那她能做点什么呢?十指紧扣被褥,遮得住锁骨却遮不住光洁圆润的肩头。
应如稍加思索认真道,真有那样一天,若若就去宫里做女官,助表哥一臂之力。
又或者,她敛下长睫,声音越来越低,表哥愿意的话,若若不求名分,愿照顾表哥于宵衣旰食,为表哥,生儿育女……清幽月光寂寥无声,连夜风都变得安静,心跳却鼓噪不止。
耳畔语调轻轻柔柔,如被阳光晒暖的溪水涓涓淌过。
一个刚过碧玉年华的貌美女子,不做明媒正娶的妻,享一世富贵荣华,要去宫中谋权势,做他无名无分的外室。
江晏望着应如良久凝视,那一句表哥的志向,就是若若的志向!竟是真的。
[我的宿主您可真敢说,这谁遭得住?]系统悄声在脑海里感慨。
会不会画饼画得太用力?江同学什么反应?[四星!目标人物要是无动于衷他就是块木头,本系统替你砸了他!]系统似乎心情大好,假如它有心情的话。
江晏缓过一会儿,沉声开口,说笑的,表妹竟当了真。
应如仰起头双眼濛上水光,同样压低声音,可是若若会拿表哥的话当真……没关系,她刚才也是说笑的。
时候不早,表妹歇息吧。
江晏挪开视线垂眸合上药罐,仍旧交到应如手中,白天让丫鬟上药。
要走了吗?指尖攥住他的袖口,可是若若白天睡了很久,此刻一点都不困。
而且,外面也没人。
别着急走,再多说一会儿话培养培养感情。
迎上那似祈若求的眼神,江晏喉结滚动。
良久,他倾身帮应如搭上中衣,等你睡着再走。
杏眼弯成两道月牙,浮上心满意足的笑意。
应如转身整理好中衣,给系带打好结。
忙完这些,她缩到靠墙一侧,给江晏留出足够休息的区域。
见江晏端坐床沿没有动作,应如眨眨眼,表哥想这样等若若睡着?她又不是病人,可以不用这么正襟危坐的。
江晏盯着她那双透亮的眼睛,褪靴并排躺下。
床幔遮住清晖,应如枕着手臂,能看到月光在江晏优越的侧颜勾勒出迷人的线条。
但凡这个男人丑点,她也不至于被亲得晕头转向。
又或者江同学本身吻技就相当高超?在想什么?黑暗里对上江晏那双沉静的眼眸,应如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在想表哥是不是有点喜欢做背德的事。
怎么说?江晏侧过身与她面对面,整张脸陷入夜的阴影里。
之前是在女子未婚夫婿的府邸,上一次在女子的闺房,看来圣贤书并没有读到脑子里。
应如的声音本就偏柔,此刻陷在黑暗里更似一片羽毛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挠着。
江晏几乎在她说完的瞬间就明白过来她指的什么——没忍住亲了她这件事。
背德吗?人对自己的认识总归有局限,他从前亦不知道,在面对表妹的时候,许多界限能够变得这般模糊。
喜欢吗?他问。
喜欢?喜欢吗!竟然问她喜欢吗?应如低头半藏进被褥里。
扯起话头的是她,拒绝回答的也是她。
沉默不语是最后的矜持。
黑夜里一切变得模糊,只听得到彼此呼吸声。
长时间的安静后,应如能感到一只手抚上她的脖颈。
下一刻,浓烈的暗覆上来,与前两次全然不一样的吻。
舌尖极有耐心,一点点温存唇齿间每一寸从前没有仔细探索过的领域。
温柔的书卷香混合药膏的青草味,在柔软的亲密中蔓延。
应如觉得江同学大约是亲亲怪,有麻痹身心的特异功能,否则无法解释她为什么失去抵抗的能力。
很难说清,在这浓郁的黑暗中、平和的亲密里,应如竟然忽然有些喜欢上这种感觉。
放心的、缱绻的、像无声的风轻轻地吹,不言的星默默地亮,交换彼此温柔。
假如江晏现在再问她喜欢吗?她大概会承认,有点喜欢。
江晏赶在呼吸彻底乱掉前指腹按上应如颈后_穴位,很快,女子昏沉睡下。
清甜的舌尖不再青涩地共舞,江晏依次在应如唇角、鼻尖、眼睑、额心轻吻过,起身坐在床沿。
夜虫收声,鼓胀在不安地宣告存在感。
江晏没有回头,直接自窗口离开。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
应如这晚睡得极好,待醒来时,春桃已经备好早膳。
自她被罚,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应夫人也一起倒下,整个后院弥漫一股汤药味。
用过早膳后去看应夫人,应如才发现几天过去对方又憔悴许多。
有什么力量在迅速、不遗余力地吞噬着这个中年女人。
应夫人看过应如的伤口,垂泪自语,他是个疯子,从很久以前就疯了。
娘对不起你,应该早点带你离开的。
应如望着应夫人深陷的眼窝,很难想象应大人那句这一世,你是应府一辈子的囚徒!背后,两人之间究竟互相在坚持怎样的折磨。
回头看总有遗憾,假如当初应夫人有勇气,她此刻是不是已经在琅州等着江晏回来迎娶?甚或,很早原身就已经同江晏成为夫妻。
女儿终究是要出嫁的,父亲能管教的日子不长了。
倒是母亲,有想过离开吗?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人生苦短,应府不是牢狱,没有重兵把守,当真想离开的话也有机会。
人最怕被消磨,应如真正担心的是,应夫人已经彻底丧失反抗的能力。
陆家有提退亲的事吗?应夫人睁着缺乏精气神的眼睛,反问她的婚事。
还没有。
不过也许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也说不定。
娘再问你一次,是不是喜欢霁颜那孩子?这次的事闹得应夫人想不知道都难,从前应如间接否认过,不过现在她想换个方向。
毕竟陆府那边要是退亲,回头她和江晏总得有个家长支持。
应如没答是或不是,只默默点点头。
说不上应夫人眼神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不解?失落?恐惧?表情像是泄了洪的湖泽,显露出被浆水浸泡过的泥泞草地,上面缀着腐烂的垃圾。
应如本以为应夫人身为母亲、姑母至少会表个态,然而没有。
疲惫的妇人摇摇头,让老妈子把她送回去。
窗户紧闭的房间里,应夫人阖上双眼无声拨弄念珠。
应如不明白,眼前的人究竟有没有在佛法里真正得到过解脱。
又或许默念佛号,不过是应夫人支撑到现在的力量而已。
朝堂之上,陆光誉将去岁粮草准备不周、克扣严重的矛头直指翰王岳丈一脉,针锋相对暗流涌动,大有风雨欲来的趋势。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打得不可开交。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一段时间,由于证据存疑,大家都有些疲惫。
朝会结束后,陆光誉叫上应永年,委婉表达了寿宴的事他很抱歉,没能及时制止翰王郡主,平白让应大人与长女不快,连宴饮都没用就匆匆离开。
我想让昭儿见见应大人的长女,年轻人之间的事最好说清楚,莫要生嫌隙才好,应大人觉得呢?被战争洗礼过的高大男人自带压迫感,应永年受宠若惊。
这样说应该就意味着不会退亲了。
陆光誉这种世代公卿大家族子嗣最讲个礼字,寿宴那日分明是翰王郡主闹的乱,大都督却怪自己招呼不周,一点都没给他人揽责的机会。
多年为官生涯给应永年最深刻的体验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的场面话。
他当然没有飘飘然地认为自己当得起大都督一声抱歉,赶紧表示都听陆光誉的。
行出皇宫,应永年一眼瞧见身着沙青色劲装的陆景昭在宫门外等着。
虎父无犬子,比大都督年轻,也比冷峻肃然的大都督顾盼飞扬。
去给应姑娘道个歉!陆光誉沉声如同下令,又同应永年拜别,这才骑马离开。
应大人请。
应永年扫一眼不远处足以彰显陆府身份,又不会过于奢华的马车,视线落在陆景昭身上,持重点头。
*房间里,应如正由着春桃给她上药。
小姑娘就着她的伤已经埋怨过应永年不下十次,以下犯上得厉害。
不小心瞥见自家小姐身前的风光,春桃脸红得不行。
她家小姐的肉怎么这么会长?好羡慕!应如这边刚擦拭完毕并上好药,下人就通报她老爷找她,说是大都督陆大人的次子前来拜访,让她准备准备去前厅见人。
一想到有可能是退亲,应如整个身体都欢快起来。
她换上能遮掩后背伤口的袄裙,随意绾了发,赶在应永年和陆景昭喝完第一杯茶水前赶到前厅。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