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宴一开始众人拘谨, 天子象征性地与臣共饮三杯后,气氛这才逐渐活泛起来,于舞乐中低声交谈。
应如午间吃过素面又睡过一觉, 这会儿并不饿, 因此没怎么动筷子, 只留意着四周动静。
一旁布菜的侍女给应永年倾身斟酒,忽然失去平衡扑上案几, 手中酒壶也倒撒在应如身上, 顷刻间泅湿前襟一块。
应永年迅速伸手扶住即将全倾的案几,然而盘盏里的菜肴仍然不可避免地倾撒下两盘,将应姝自腰以下的衣衫尽皆染脏。
侍女像是吓傻了, 赶紧伏地以头触掌,求应大人饶恕。
周围目光扫过来,碍于在斋宴上, 应永年只笑着摆摆手表示无妨。
就算有妨,也轮不到他来降罚。
小小动静一掀而过,当即有侍女训练有素地围拢过来整理案几,应如和应姝在侍女的引导下悄声自侧门回寮房更衣。
真是倒霉!出了斋堂,应姝恼火地抖着身上的残渣,生怕油污透过中衣沾到肌肤上去。
你也是, 眼看着那酒水要掉身上,为什么不帮着扶一把?爹爹要是因此事丢了脸面,都怪你。
应如专心走路,自动忽略掉应姝的话。
布菜的侍女出错, 跟应大人的脸面有什么关系?何况旁边跟着俩掌纱灯的侍女, 有些话可以不用说, 免得让人听了传出去, 才是真的丢脸。
也不动筷子腾腾菜,剩那么多,否则也不至于弄得这么脏。
应姝用帕子胡乱擦着,哼声剜应如一眼,不吃不喝这是要成仙?好嘛,不吃东西也能碍着老妹儿。
应如扭头朝应姝笑笑,对啊,你姐姐是天外飞仙,赶紧去换衣服吧。
佛门清净之地,她一点都不来气。
月色如水,照得应如那双眼睛透着难言的温和,应姝甚至有种,自己是小孩子在大姐姐身边闹脾气,被一句话扼住怒火的错觉,原本那些撒气的话憋着怎么都出不来。
这感觉不好,一点都不好。
从前应如也能让她来气,可是那种来气是视她为无物的来气;现今的应如让她来气是仿佛把她当孩童看,越气越落下风。
应姝加快脚步故意走到应如前面,把人丢在身后。
无论怎样她都得快应如一步!回到寮房,应姝唤来丫鬟更衣,整理完毕后经过应如的房间。
门窗紧闭,没有亮光透出来。
可恶,竟然不等她!跟随侍女一路回到斋堂,应姝有些诧异地发现,应如竟然没有归座。
不该啊,她就算走得再快,也不至于沿途错过有纱灯引路的应如,去哪里了?你姐姐呢?应永年冷着一张脸开口发问。
不知道,换完衣服就没见到,她比我动作快才对。
应姝话音刚落,一直攥着空酒杯的江晏悄然起身,从侧门离开斋堂。
时不时有近臣或家眷离席方便,远离了声乐阵阵的斋堂,那里透出来的烛光依然是整个寺庙最亮的地方。
应姝回来前,一侍女低头来到江晏身畔悄声同他说了句应姑娘在藏经塔等您后迅速离开。
斋宴之上不便对一个侍女拉扯,江晏留心了对方的容貌,摩挲手中葡萄纹空酒杯,目光落至翰王一家的方向。
传话的侍女前脚刚离开,应姝回来表情有异,一句不知道让江晏起身离席。
哪怕明知前方有陷阱,也必须赶紧往里面跳。
*应如睁开眼,四周昏暗,只目力所及之处三面圆拱形窗户有蓝灰色月光穿透木格窗棱,在清冷的夜里散发神秘幽光。
这是哪,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应如脑袋如同被灌入迷雾,她努力回忆昏睡前的情形:酒湿前襟,随侍女回到寮房,还没来得及唤春桃更衣就被谁捂住口鼻,眨眼出现在这里。
谁想对她不轨?!应如费劲地低头检查自己情况,不仅衣衫不整,更要命的是她此刻全身无力,竟跟打了麻药一样使不上劲。
冷静,冷静下来,先搞清楚自己在哪里。
系统,刚才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吗?[宿主昏迷后本系统自动进入休眠状态,抱歉,不知。
]差点忘了系统跟她的视角一样,只能指望自己解开答案。
身下为木制地板,多半不是一楼。
能看得到三面窗呈两个对称夹角,极有可能是六面建筑结构。
隐在暗处的四面架子上整齐码放着什么看不分明,但能闻见书卷与木质的香气。
所以这到底是哪里?[没猜错的话,有可能是藏经塔。
]塔?千辛万苦把她迷晕了后转移到这里做什么?应如急得浑身燥热,只能不断深呼吸让自己保持清醒、尽快恢复行动能力。
周围不知道有没有趁手的工具能做武器,还有,把她弄到这里的人是否正藏在暗处,偷偷观察?系统,我不想死,你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保命技巧,现在说还来得及!应如双臂撑住地板试图依靠支撑站立起来,可惜力气就像被无端抽空,根本爬不起来。
[抱歉了宿主,系统没有那种功能。
]好叭……应如缓上好一阵,点点朝书架挪过去。
假如灵魂出窍,这会儿她一定能看到一条软泥正垂死蠕动。
系统,要是我失败了,你会不会另外找个宿主继续完成任务?聊着天,才能分散注意力。
[宿主千万加油!宿主没了,本系统也会被抹杀!]这么严重么?应如背靠书架大喘气。
身后是整齐码放的卷册,将书架塞得满满当当,能清晰闻见墨香。
加上你的份,我会努力的。
身体的血液仿佛烧沸的水,灼得她从喉咙里漏出呜咽。
声音一出口,应如惊出满背细密的汗。
刚才那声音太过……酥软,她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热,从里到外的热,喘不过气来的热。
应如急切地想要更多新鲜空气涤荡灼烈的呼吸,然而手指头不听使唤,哆嗦半天也没能解开襦裙。
就在她和束带较劲时,隐约有脚踏楼梯的声音传来,应如停下动作,屏住呼吸。
她此刻真真正正是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眼下来的是个孩童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不紧不慢催命般,脚步声逐渐靠近,在木架后停下。
应如攥紧裙裾,身体因为难耐及慌张而微微颤抖。
时间难捱地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格外漫长,偏偏那不可忽视的感受钻心蚀骨,让她格外想抱紧点什么,随便什么都行。
为了不发出奇怪的声音,她抬起手臂一口咬住,堵死声音的源头。
脚步又朝一旁动了,应如此刻恨不得自己行动方便,这样可以小心避开。
莫名的感觉潮涌般冲刷四肢百骸,即便用手臂堵住了嘴,仍然不可避免地从鼻端漏出哼声。
黑暗里任何响动都格外清晰。
完了!应如明白自己将无可避免地被发现。
她放下手臂,准备迎接疾风骤雨。
脚步果然朝她的方向绕过来,应如死死盯着声音来处,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拱形窗棱透进的微弱亮光里。
表妹。
江晏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应如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柔软包裹住,温暖、松弛。
表哥!应如颤声回答。
发生什么事?江晏两步迈至她的身前蹲下。
黑暗里同熟悉的人在一起,未知也变得没那么可怕。
应如将她被人掳来,浑身动弹不了的事说出,江晏忽然起身开小半窗朝外望去。
远处星火点点,该是不少人拎着纱灯朝这边走近。
塔底侍卫环伺,保守估计不下于十个。
当真看得起他。
表哥,你怎么来了?应如此刻开口,只觉得自己媚音入骨,仿佛被人按软了身子,连嗓音都跟着酥麻。
有人把我引到这里,表妹可觉得不适?江晏伸手为她把脉。
应如觉得江同学一定是听出她声音里的奇怪,一时间更加体热心燥,小声回答,说不上来,哪哪儿都不舒服。
她以为压低声音就不会语调陌生,偏偏气音像是沾了蜜糖般黏腻。
莫名的感受再度来袭,像潮涨潮落,根本不以人力为转移。
表哥!她忽然急促的声音让江晏置于脉上的指尖微微收紧。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同时中了软筋和催发情_欲的药。
楼下有侍卫看守,远处有人靠近,可能准备堵我们。
堵?应如脑子里联系江晏说的话,忽然明白堵字背后的意思。
她握紧江晏的手臂,哑着嗓音,表哥快走!没有她的话,江同学或许能跑掉也说不定。
要是两个人都被逮住,浴佛日天子眼皮子底下,藏经的佛塔里孤男寡女说不清道不明,当真要命。
走不了。
江晏的话让应如紧张起来,一个人也走不了吗?昏暗中江晏眼眸里的神情看不分明,我来之前,最后一杯喝下去的酒也有问题,对付不了那么多侍卫。
应如了然,这是奔着让两人身败名裂的目的来,不给逃脱的机会。
怎么办?潮涌如风暴袭来,间隙越来越短,感觉越来越强烈,应如再也忍不住,双臂揽上江晏的肩膀,整个人贴过去。
身体又饥又渴,如浮萍迫切需要抓住什么,而江晏就是她此刻的需求。
江晏的身子在紧贴下僵硬,耳畔的呼吸也不可避免地凌乱。
应如明白这个圈套的目的,然而此刻她的脑袋已经变得混沌,只有书卷与酒香混合在一起,让她想放肆沉沦进去。
就在脑子里反复较量,够了!松手!不松!江同学也没办法,破罐子破摔摆烂吧!应如忽然身子一轻,被江晏打横抱起。
她低声轻呼,下意识攀稳对方的肩背。
隔着纱衣,应如的手臂是烫的,江晏的脖颈也一样。
不是说走不了,出不去吗?这是要做什么?她的心跳提到嗓子眼,抬眸去瞧江晏的表情,可是黑夜里又哪里瞧得分明?江晏抱着她朝楼梯口走去,经过窗口,应如瞥见那熟悉的侧颜,忽然觉得做什么、不做什么在这一刻变得不那么重要。
她将脑袋靠上江晏的肩头,咬牙忍着镇痛般来袭的欲潮,尽量保持最后一点体面。
木梯承受两个人的体重,脚步像踏在心口,只这一次不是惶惶无知的恐惧,而是放心的依靠。
我们去顶层。
江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然而应如却觉得身体里的潮涌化为实质般漫出,整个人陷入清醒与放任自流间的虚无。
嗯。
她轻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