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0章

2025-03-22 06:49:48

一年一度的浴佛节没有想象中的血雨腥风, 没有大事发生,绝铱誮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翰王家的小郡主曾带着人去搜查藏经塔,更不知道藏经塔里发生过什么。

浴佛节回来后的第五日, 应永年收到了陆府的退亲文书, 原因是契萨族屡屡进犯, 天子已下令大都督陆光誉亲率重兵镇压,陆景昭请求圣上许他随父出征。

契萨蛮族凶狠, 此行归期未定, 甚至不知归期有无,为不耽误应家长女,特提前退亲。

应永年收到退亲文书的时候气得双手发抖, 明明没多久前大都督还令次子登门拜访,话里话外并没有透露退亲的意思。

眼看婚期将至却突然悔婚,怎的行事如此?愤怒归愤怒, 应永年也不可能去大都督府闹。

契萨族来势汹汹,陆景昭特意寻到太后,恳求随父出征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国难当前,儿女婚事不值一提,更遑论陆家用的是那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原本预备着拿嫡女的亲事谋一个稳妥的靠山,好不容易被陆家挑中, 没想到结果走成这样。

有小郡主寿宴当日闹事在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陆家退亲的理由,乃至于猜测之所以退亲是因为抓到暗通款曲的实凭,这下他的长女再无人问津。

一封退亲文书扔到应如脸上的时候, 她正在给应夫人请安。

经过大半月, 应夫人已经瘦到脱相, 躺在床榻动弹艰难。

被文书砸到闭眼, 应如捡起展开,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心中一块大石落定。

陆景昭果然讲信用。

江问琴原本半眯着眼睛,在看到应永年后骤然双目精光烁烁。

你来做什么?声音仿佛沙风吹过干涸的土地,全然不像她这个年纪。

应永年盯着江问琴深陷的眼眶和枯柴般的身体,脸上肌肉抽搐,来通知她被陆家退亲,这辈子算是废了的事!听到这里江问琴支撑着身体爬起来,你说什么!她扭过头望着应如,若若,陆家退亲了?应如抿唇点头。

是的,陆家终于退亲,她也恢复自由身!怎么会这样?江问琴目光涣散,好不容易能够逃脱这牢笼……她近乎自言自语的话瞬间激怒应永年,原本表情冷漠的中年人被戳中了伤口一般咆哮,逃?做梦!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还没出嫁就跟外男不清不楚,被陆家退亲以后只能老死在我应府,满意了?我教养的?你呢?你又做了什么?除了和小妾厮混,有给过若若什么?你拿我江家的银子置办田产养别的女人,女儿吃穿一辈子的银子都是你这个白眼狼欠我们母女的!一口气说完这些,应夫人抚着心口用力喘气,一双此刻看起来过于突兀的眼睛死死望着应永年,仿佛要将他瞪穿。

应永年被江问琴这一番话气得嘴唇与十指颤抖,竟然直接走近就要动手。

父亲!应如及时站出来,未必是坏事!女儿若嫁入陆府,或许会发生梦中的事也未可定!她挡在江问琴和应永年之间,现在关键是趁退亲的消息传开前赶紧给妹妹找好适婚人选,以免因为我的事耽误妹妹姻缘!转移炮火大法好。

一颗棋子已经废掉,不好好把握另外一颗,什么都剩不下。

便宜老爹能混到今天的位置必然精于算计,接下来的注意力不妨放在应姝身上,收益更高。

父亲,福祸相依,女儿的婚事不妨从长计议。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态笃定,倒显得应永年小题大做。

母亲,您刚才说想擦拭身体,女儿这就为您备水。

应如朝江问琴说完,回头看向应永年,眼神里的意思非常明确——虽然您大概不稀罕看,也请回避。

应永年眯起眼睛瞧着应如,从前只觉得长女逆来顺受,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事情已成定局,再待下去也没有意思,应永年夺过应如手中退亲文书,留给江问琴一个警告的眼神,转身离开昏暗不透气的房间。

江问琴并没有说过要擦拭身体,不过不妨碍应如当真打来温水。

枯瘦的皮肉由骨架支撑,眼前的妇人没有多少能量可以消耗。

应如用拧干的温热帕子替她擦拭手心,母亲还是不愿意告诉女儿原因吗?父亲为什么这样?江问琴仿佛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望着虚空陷入长久的沉默。

应如已经习惯她这副模样,空洞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察觉到身边的人。

帮应夫人擦拭完全身并扶着睡下,应如唤伺候的老妈子过来守着。

退亲的消息有必要告诉江晏,可惜她才准备出门,就被仆人告知应大人禁了她和丫鬟的足。

说的是免得大小姐到外面惹事生非,其实就是不让抛头露面,更别提去见江晏。

人,两足动物,擅攀爬,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应如奔赴五星的决心。

和春桃换过发型衣着后,应如成功翻墙去了倾元堂。

按照小郡主的行事,很有可能现在还在监视江晏,直接去江府必定撞到枪口,不如让关嘉玉帮忙传话。

忙着核实药材进出库的关嘉玉抬头见到梳着中分双髻的女子,一个晃神才发现竟然是应如,忙得手中毛笔都不知道该放哪里。

关公子,我有事想劳你帮忙。

应如的眼神郑重也急切,让关嘉玉涣散的心神迅速收拢。

明明做的丫鬟打扮,依然让人挪不开眼睛,关嘉玉无意识地扯了扯身上的长衫,控制目光不要盯着人家不放。

应如将一封信交到他手中,有劳关公子帮我送给表哥,今日有些匆忙和……她抬起手臂看看身上因为爬墙而沾的灰,苦笑道,狼狈。

改日再登门道谢。

应如姑娘太客气,能帮上忙是关某的荣幸。

关嘉玉表情和语气认真,叫应如忍不住笑出声。

她从来没见过把恭维客气话说得这么真挚诚恳的人。

弯眸的明朗一笑让关嘉玉恍惚着来到江府门口,直持续到见到他这位温润清逸的霁颜兄才停下。

信笺里熟悉的瘦金体,还有奇奇怪怪的蝌蚪和圆圈分隔符让江晏不自觉眉眼染笑,待看完信中内容,又喜忧参半。

关嘉玉其实很想知道信中写了什么,此刻留意到江晏的表情,一时间心中既震撼又苦涩。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情绪丰富的霁颜兄。

书中的金童玉女、戏词里的郎才女貌,千古传诵的爱恨情仇,主角从来只有一对。

既生江霁颜,奈何关嘉玉。

瞥见一旁的关嘉玉失魂落魄,江晏平淡开口,陆家退亲了。

关嘉玉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怎么会?是因为传言吗?之前他就从同僚口中听到有关霁颜兄和应如姑娘的事,好像是翰王小郡主诬陷两人有染。

陆家若是因为这个原因退亲,实在糊涂。

虽然没了一门好亲事,关嘉玉还是替应如开心。

能循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比名誉有损重要得多。

啊……那还真是……关嘉玉想说可惜了。

我不日会向表妹提亲。

什么!?关嘉玉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他是不是听错?在仔细打量江晏,确定不是开玩笑后,关嘉玉着急,可是霁颜兄不是在琅州已经定亲?既然已经定亲,怎么能另娶?定亲之人就是表妹。

江晏神色平静,他明晓关嘉玉对应如钟情,只他不可能拱手让人。

提前告知,免得嘉玉兄空抱期望。

关嘉玉再怎么也想不到,江晏口中的已在琅州定亲,竟然定的就是应如,一时间整个人神思飞至天外,就像是做了场意外的梦。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声调却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哽咽,霁颜兄曾说,应如姑娘不过是你在世间唯一的同辈亲人,仅此而已……怎的又会想要提亲?彼时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江晏很难说清楚,他到底什么时候对表妹有了顺其自然以外的想法,待明确以后,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已经是另外一幅天地。

他庆幸应如朝他走近的决心这般坚定,才让他有机会在相处中逐渐勾勒出自己的感情。

应如曾问他倘若能求得陆家退婚,是否愿意回头看她。

其实早在这之前,他不经意地回眸便与嘉玉兄一样,再难挪开眼睛。

关嘉玉其实明白,情愫起散如缘,此一时彼一时。

只是满腔的失落和难过需要寻个出路,他实在不知道怎样消化这骤然揭开的事实。

对不住……关嘉玉自知失态,惶惶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能匆匆离开。

送走关嘉玉,江晏重新打开信笺,上面除了她被禁足、陆家退亲、姑母病重,还有便是姑父定然不会同意提亲这件事,让他千万不可在意姑父的冷言刺语,或可先找出症结。

江晏这几日夜里没去见应如,一来赵绫云派在他身边的探子较之前多了一倍,让他不方便夜潜;二来对赵绫云的威胁他也有自己的安排。

赵绫云这几日会发现,她派来的探子莫名其妙消失好几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句鱼死网破有了现实的模样。

既然能够对暗探下手,也就不难伤到翰王,赵绫云虽然跋扈,人却不至于蠢笨不堪,自然想得明白。

消失只是表象,无非是江晏花了些银子买下他觉得有价值的暗探而已。

如无意外,不需要多久赵绫云就会知难而退,待今晚集中处理掉一波暗探,他便去给姑母看病。

目光落在信笺文底最后两个字上,江晏眉眼放柔。

——思君。

他也很想她。

*应如递完信偷偷翻墙回府,春桃见她回来简直要喜极而泣。

小姑娘由于担心被发现,已经吃没了整盘糕点。

原本以为不过是又一个寻常的夜晚,没想到天刚放亮,应如的房门就被伺候应夫人的老妈子敲响。

半老妇人拍响房门,小姐快醒醒!救救夫人!救救夫人!声音在黑夜里格外瘆人。

应如赶紧披起上衣起身打开房门,才在老妈子的叙说中得知应夫人忽然半夜止不住地呕血,模样极其骇人,这会儿已经昏死过去。

应永年这个时辰已经出门早朝,老妈子六神无主只能找到大小姐。

幽蓝色的清晨光线微弱,应如刚迈进应夫人的房间,就闻见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老妇人哆哆嗦嗦掌灯来到床榻旁,形如枯槁的中年妇人双目紧闭,嘴角、被褥、床下俱是暗黑色的血,在烛灯下触目惊心。

应如心口揪疼,上前探过应夫人还有呼吸,赶紧命匆匆跟过来的春桃去叫马车。

必须赶紧把人送去医馆!春桃被满地的血吓傻,在应如加重音的春桃?下反应过来,转身去叫赶车的老六。

和老妈子一起架起应夫人,应如才发现对方已经这么轻,像是一碰就会散。

在病房里住过的她太清楚,恶化有时候可能只一两天的事,人迅速地进入不可挽回的衰败,然后彻底归于平寂。

坚持住!夫人坚持住!应如捉稳架在她肩膀上江问琴的手腕,暗暗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