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2025-03-22 06:49:48

应如没想到江晏很快命仆人备好应夫人和她母女俩的的日常用品。

入夜以后就着烛光, 春桃摸了摸柜子里十几套新衣,又一样样清点妆匣里的首饰和胭脂水粉,恍惚道, 小姐, 咱们是要在这里住下吗?是的话表少爷准备得可真是又快又周到。

母亲不能继续留在应府。

应如刚沐浴过, 身上还带着些微湿气,此刻正坐在床边梳理长发。

也是, 夫人她……说到这里, 春桃耷拉下眼睛,好苦。

别的命妇都是穿金戴银横着走,她家夫人日子过得却还没她娘亲舒坦, 这叫哪门子事?我的母亲也是表哥的姑母,且安心在这里住下。

可是小姐,咱们不清不楚就这样住下了, 要是让外人知道,您以后还怎么嫁人?应如听她这么说,觉得小姑娘是真的替她在着想,不禁招招手让她过来。

春桃,在你家小姐眼中,夫人余下的时光过得舒心比别的事情都重要。

她摸摸小姑娘的头, 而且表哥很好很好,我想嫁的人就是他,不嫁旁人。

既然非君不嫁,当然得有非君不嫁的样子, 应如不做那表里不一的人, 她得人戏不分、物我两忘。

春桃不是信不过表少爷, 只是万一表少爷以后用此事拿乔, 仗着她家小姐名誉有损,怠慢甚至不给正妻的名份怎么办?万一的事,谁知道呢?你也累了一天,去休息吧。

她打发春桃下去。

忙了一天,身子骨有些耐不住。

春桃不好再说什么,总归不该住也已经住下了。

不跟着表少爷难道把夫人送回应府吗?那也是不成的。

小碎步来到门口打开房门,发现江晏立在门外,春桃惊得心窝子疼。

表少爷有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什么不清不楚住下。

她现在格外庆幸没有把真实的担忧说出来,否则岂不显得挑拨离间?表少爷。

春桃做乖巧状。

表哥吗?请进。

应如在听到春桃那声表少爷后心中一跳。

如今好歹两人四舍五入算是同居了,也该近水楼台培养培养感情什么的。

最后一颗星始终没有头绪,欢爱之事于江同学不影响情动值,所以究竟怎样才能更进一步?她想多试探试探。

春桃想了想咬牙补上一句,小姐,需要奴婢伺候您和表少爷吗?不是信不过表少爷啊?只是万一发生点什么,她家小姐岂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留下的话,好歹让表少爷清醒着点。

不用,你去休息吧。

应如趿着鞋来到门口,见江晏手中端着一碗黑色的汤汁。

这是什么?调养的药。

一整天都在忙碌,应如的确忘记喝药这件事。

江同学是魔鬼吗,少喝一剂又不会死。

这药很苦的。

多谢表哥,她接过药碗,温温柔柔道,进来说话。

眼见着自家小姐与表少爷双双进房,春桃领命退下。

算啦算啦,也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小姐与表少爷本来就有婚约,如今小姐又被陆二公子退亲,嫁给表少爷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坐在圆桌前盯着手中这熟悉的汤药颜色,应如仰头一口气喝下去。

放下药碗,她眉心蹙着,喉咙阵阵发紧。

苦齁了。

江晏拉过她的手,往手心放入一块梅干。

姑母已经喝完药歇下,我向翰林院告了假,接下来同表妹一起陪着姑母。

梅干的味道酸甜,转瞬压下汤药的难受。

有劳表哥。

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

江晏拿起药碗,看样子竟然是准备离开的意思。

表哥这就走了么?可以多留一会儿的。

她的眼神在期待与害怕期待落空中变换,让人没来由想依着她的意。

表妹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同我说。

不缺什么也不短什么,江同学连调养的药都想到了给她端过来,哪里还会短缺?应如垂眸瞥向别的地方,小声嘟囔,表哥明知道若若希望你留下说多会儿话。

许有顿上一息,江晏重又坐回圆凳。

应如的视线里,曾让她心惊胆跳的手将药碗放回桌面。

若我明日求姑母将表妹许配给我,表妹可愿意?江晏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中存着些忐忑。

虽然按说求娶应该征得应大人的同意,可是假如姑父姑母有嫌隙从而牵连到他和表妹,那么求得姑母的同意或许是一条可行之道。

他既服从礼法,也不全然拘泥。

取得姑母的同意远比姑父意愿重要得多。

应如明白过来,江同学多半听到了她和春桃的对话,所以才开口求娶。

表哥方才是不是听到春桃的话?江晏点头。

习武之人,耳力高于常人。

表哥一直明白若若的答案,只是,垂着眼睫的她抬起双眸,表哥是否碍于世俗的看法才着急求娶?她希望江同学在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半点勉强,若有勉强,或许是杀鸡取卵的事。

真那样的话,就算如愿与江同学成亲,也许同时意味着彻底失去获取最后一颗星的机会。

情动值停在四星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可惜她只有一年时间。

女子眼中的担忧是真切的,江晏丝毫不怀疑,假如他回答勉强,哪怕只有一点点,表妹也会温柔但坚定地拒绝。

他伸手握住应如的掌心,娇小的、柔软像他此刻的心情。

只要表妹心意不变,江晏心意亦不变。

姑母病重,我想取得她的同意发乎真心,没有半点勉强。

应如无名无份待在江府或许会成为其一辈子的污点,日后在上京城贵女圈里抬不起头,他不希望这样。

这样若若就放心了。

应如握紧他的手。

*第二日,当江晏和应如站在面前,江问琴浑浊的眼睛里有些茫然。

姑母,侄儿虽然现在只是七品编撰,但于仕途有自己的打算,十年,必为表妹挣一个诰命夫人。

祖父家财在父亲与侄儿手中已扩大数倍有余,即便不走仕途,表妹随侄儿回琅州也能衣食无忧。

侄儿以自己的前途对天起誓,此生不纳妾不收用女婢,只表妹一人。

应如有些意外地仰头望着江晏。

江同学把关于两人未来的计划,时限和目标定好,连退路都想好。

她从没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江同学却主动提出来。

得知罹患胰腺癌那会儿,她曾想过假如能够健康活下去,会不会有那样一个她爱、也爱她的男士牵着她的手,在爸妈面前承诺一辈子对她不离不弃。

原以为没有可能的事,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实现。

江晏站得挺直,望着应夫人的目光里情绪毫无保留。

应如飞快收回视线,有真切的触动,也有些心虚。

江问琴眼神放空,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

江家人都深情,哥哥是这样,哥哥的孩子也是吗?待好一阵过去,江问琴才朝江晏缓缓开口,若若也喜欢你,这样很好。

只她虽是我的女儿,可你也是我兄长的儿子,是江家现任家主,姑母不得不为你的前途考虑。

你们在一起,翰王郡主和应永年都不会轻易放过,既断了你的仕途,也陷若若于危险。

这件事,姑母不同意。

应如头一回见应夫人思路如此清晰,这一次,应夫人站在了江家的立场。

既然知道翰王郡主,证明应夫人也有过问她和江晏的事,这个决定恐怕早经过考虑。

难怪明知她的心思在江晏身上,应夫人也选择缄默,宁可她嫁去更有权势的陆家。

姑母,翰王郡主那边侄儿已有应对之策,至于姑父,可否告知阻碍缘由?侄儿也好想办法说服。

江问琴闭上眼睛,这件事不用再提,你也说服不了。

她这样一副拒绝交流的的姿态应如太熟悉不过。

应夫人看似病弱,实则异常执拗倔强。

对应夫人而言来硬的没用,应如上前挽上江问琴的手臂,母亲,表哥让厨子备了午膳,我们一起吧。

应如的暗示很明显,江晏也不再就同样的事继续追问。

他唤仆人推来轮椅,上前轻声,姑母,得罪了。

两人一左一右将应夫人搀扶至轮椅上坐好。

奴来吧。

蔻晓上前接过轮椅,推着江问琴出了房门。

离开那个有着四季屏风、天青色梅瓶的房间,外面的阳光让江问琴眯起眼睛。

她的眼睛已经承受不了这么明朗的光线。

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穿过繁花拥簇的游廊,江问琴的视线掠过那些不同颜色的花朵。

这里倒比琅州江府更美。

她抬头望向走在前方引路的应如和江晏。

一个是她的女儿,一个是她的侄儿,女子仰头低声说着什么,男子歪头倾听,两人间的亲昵这般自然,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年轻时候和应永年之间有没有过这样的日子。

厨子备的午膳是地道琅州菜,色泽鲜艳味道清爽。

都是二小姐喜欢的。

蔻晓的二小姐一出口,江问琴红了眼。

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也多少年没有尝过家乡菜。

这顿饭吃得江问琴很唏嘘。

江晏时不时谈起她离开琅州后家中的事,从前的一切像是有画面一般在脑海里浮现,明明从未经历,却像真实发生在身边一样。

还在做江家二小姐的时候,她羡慕纵马天涯的侠客,羡慕相濡以沫的爱情,可看看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既没有看遍山川湖海,也没有夫妻相敬如宾,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去,算不得真正地活着。

应如和江晏都没再提成亲的事,江府虽不及外面天地广阔,但比之过去十几年应府那间昏暗狭窄的房间,却自由自在得多。

白天,推着应夫人给江晏父母的牌位上过香,应如会让江晏为她和应夫人读这些年坊间热卖的书籍。

堂堂探花郎,读的是经史子集,垂眸念起这些杂书,总给人一种书里人从字里行间走出来的错觉。

应如觉得这感觉很新奇,与其听那些她不熟悉的文邹邹表述,不如听江同学的声音,看他专注的模样来得有意思。

尤其瞧得久了,会发现江晏耳廓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红,便更加惹人心痒。

入夜以后泡一壶茶、温一壶酒,摆上琅州地道的糕点,闲话赏月,说些儿时趣事。

江问琴不禁想,所谓天伦之乐,大抵如此。

她其实从没好好照顾过应如,半辈子耗在了同应永年犟脾气上。

如今想来,错过的太多,遗憾更多。

要不是当年那件事,两个孩子今时今日正常走到一起,生出来的外孙该多可爱?如是几日过去,应永年果然找上门来。

先不提他的长女在整个上京城认识的人有限,光只江家小子告了长假,就很值得怀疑。

江晏客客气气将人请进来,话里话外挑不出个错,又客客气气将人送走。

不想让应永年见到姑母和表妹有的是法子。

里里外外都是江府的人,除非应大人有能耐带兵硬闯。

应永年没抓住把柄,索性撕破脸皮,绕着江府家宅扬声,劳烦侄儿见到老夫发妻的话告诉她,生是应家人,死是应家鬼,哪怕埋,也要埋到应家祖坟里!别以为躲起来就可以高枕无忧,江家族谱可没有她的名字!他这一嚷嚷已全然没有了读书人的体面与气节,活像泼妇骂街。

江问琴在后院隐隐约约听到几嗓子,气急攻心,捂着心口呕出一滩血水,当场昏了过去。

蔻晓赶紧把江晏叫过来紧急施针,生怕晚一点人就没了。

江问琴再度醒来已是深夜,桌上一灯如豆,应如脑袋侧靠着江晏肩膀,两个年轻人都已经睡着。

窗外天边带了些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江问琴忽然觉出深深的疲惫。

她跟应永年耗了半辈子,终究还是将后辈牵扯进来。

这几日时光虽短暂,却让她重新体会活着的从容。

忘掉应永年,忘掉病重,她仿佛又做回琅州那个无忧无虑、充满期待的自己。

赤诚的年轻人拥有她年轻时渴望的感情,能够将白天与黑夜过成一首诗。

她若做了跟应永年一样的,拆散女儿姻缘的事,或许入土以后也会于心难安。

有种直觉,快到尽头了。

若若……开口的声音已经不太像人,更像某种濒死的兽。

江晏几乎在瞬间睁开眼睛,他轻柔地拍拍应如肩膀,后者在困顿迷茫中醒来。

两人一齐起身来到江问琴身边,姑母感觉身体如何?江晏先开口。

给你们俩孩子添麻烦了。

江问琴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和应永年之间的纠葛?时间不多,她要是现在不说,或许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