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陆景暄黄鹂一样的声音钻进耳朵, 身着袄裙的姑娘飞也似的扑过来。
眼见着应如衣着素雅，妆容华典，叫人一眼瞧见娇妍的脸庞, 陆景暄感慨, 嫂嫂今日这身儿可真应景！就像是绿野仙子走到世人面前。
应如抿着唇笑, 今日要见的人有皇室贵族，公卿大臣, 穿一身白衣飘飘的孝服有些不合适。
三妹这身也好看。
她抬起头, 目光定在落拓潇洒的陆景昭身上，景昭。
语调里有着矜持的欢喜。
兄妹俩怎么都来了？这是嫂嫂自己做的纸鸢吗？一株草？陆景暄看着四叶草形状的纸鸢稀奇，左右打量。
是自己做的, 觉得可爱。
应如指尖拂过纸鸢轮廓，这要一放起来，就叫绿上青天。
陆景昭长眸笑望应如身后不远处, 身着黛蓝色长衫的江晏，若若的表哥也来了。
一旁的陆景暄从刚才一来就留意到对面，此刻压低声音凑到应如面前，那是嫂嫂的表哥啊？长得可真好看。
好看的人都长一家去了。
后肩落下一个弹指，陆景暄捂住被袭的部位，蹙眉不满, 二哥打我！应如含笑盯着陆景暄，又抬眸飞快挑一眼陆景昭，真心实意道，可不是么？好看的都长一家去了。
读出她话外夸赞的意思, 陆景暄露出两颗小虎牙, 故作谦虚, 我和二哥没有嫂嫂和表哥好看啦。
嘶——陆景暄捂住另一侧肩膀, 二哥又打我！肩膀两边各挨了陆景昭一个弹指，陆景暄忽然间心领神会，再朝走近的江晏望过去时目光变得好奇。
表妹，走近的江晏垂眸望着应如，眼神里带着晚春的细密温柔。
曾经很多次，每当回忆起一袭白衣的女子拎着裙裾一角，笑意盈然地朝他跑过来，内心总会软成四月的风。
就像奔赴一场奇遇。
没想到换成鲜碧柳色，依然让他心尖发颤。
牵魂动魄的从来不止四季颜色，更有着色的人。
陆二公子，待抬起眼眸，江晏的目光刮起不易被察觉的料峭寒风。
表哥也来了。
应如主动介绍，这位是陆三姑娘陆景暄，这是我的表哥江晏。
彼此问过安，江晏面向应如，表妹可叫了马车？我这边顺路。
听他这样一说，陆景暄赶紧一把抱住应如的手臂，一副小犊子护食心切的模样，嫂嫂要跟我和二哥一起的，她有马车。
应如也朝陆景暄身上挨了挨，微笑道，表哥有心了，景暄妹妹也在，我随她一起。
这会儿是万不能上江同学马车的，否则就说不清了。
交好的女生嘛，就喜欢贴贴，没毛病。
江大人放心，我会照顾好若若。
陆景昭长眸明艳，姿容俊朗，这会儿带了两分笑，更添风采恣意。
只这放心二字被咬得稍微用力了些，听在有心人耳朵里总觉得存了那么点别样的意思。
江晏的视线与陆景昭撞在一起，一个面淡如水，一个笑意轻盈。
时间仿佛定住，只早风吹得四人鬓边发丝微动。
我能照顾好自己，就是想和景暄一起而已。
应如声音小小的，像破土的种子，抽条的芽，打破这诡异的平静。
时间继续流动起来，既是这样，那姑母托我传达的话，咱们到澜水再谈。
江晏面向应如柔声说话，尔后朝陆景暄与陆景昭略微颔首，转身向自家府邸马车而去。
应如暗松一口气，三人在陆府的马车坐定，陆景暄占了靠窗的位置，将中间留给应如，陆景昭只有在另一侧坐下。
嫂嫂，那个江表哥为什么说姑母托他传话啊？他的姑母是嫂嫂的母亲吗？对的，我母亲身体不好，现下正在擅长医术的表哥府中调养。
马车朝前行进，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有节律的声响。
那嫂嫂岂不经常要去表哥府邸见伯母？嗯，为人子女当尽孝道。
哎呀！我说嫂嫂这几天怎么都不过来，原来是，陆景暄肩膀朝应如撞一下，直接将她撞得跌进陆景昭怀里，探望母亲去了。
小心。
陆景昭托住应如的肩膀，将险些一头栽他怀里的人扶好，半笑半嗔对着陆景暄，力道大就收着点。
护着的姿势将应如整个笼罩在有安全感的距离，分寸极好。
半贴着陆景昭心口，触感、温度、连同轻笑的震动都清晰传导过来。
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让应如隐约有些紧张。
肢体接触下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也不知道上次推测有没有接近真相。
要是当真明里娶温婉女子做妻，暗里喜欢性子豪放的……思及于此，应起身的时候默默一只手撑着坐垫，一只手攒住陆景昭衣料——不轻不重地，朝劲腰捏上一把。
挺结实。
这个位置这个动作陆景暄看不到，应如仰起头留意陆景昭的表情。
怎么样？趁机吃豆腐，有没有觉得痒？手中身子定住，陆景昭垂眸盯着她。
……女子眼中清凌凌的没有狎腻，更多像是探究。
长眸里的疑惑逐渐变成某种夹杂着戏谑的情绪，陆景昭的手臂自然滑向应如后腰，将人扶正后抽回手的瞬间，五指用力。
啊！酥麻感顺着腰迅速蔓延开来，通筋拓骨，应如整个身子软进一旁陆景暄的怀里。
三妹救她！缩在陆景暄的怀里干喘气，应如不明白刚才是怎么了。
她不是没被人挠过痒，可是从来没有哪次这么要命，简直像被卸了浑身力道，又像，又像……嫂嫂怎么了？陆景暄低头去瞧她，顺便狐疑地扫陆景昭一眼。
奇怪。
颤栗的感觉尚未消退，应如直觉她被欺负了。
不过是捏一下腰而已，陆景昭轻易还手，她却毫无招架之力。
长睫微湿，她扭过头去用眼神讨伐陆景昭。
对方这会儿仍旧一脸轻松的模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见她偷瞧过来甚至矜持颔首。
应如：……＃%&@没事，刚才不知道是不是有虫子爬身上。
应如直起上半身，佯装害恶心地抖了抖身上襦裙。
讨厌的虫子。
杏眸朦胧，耳垂微红，裙裾以外的肌肤隐约透着粉，被柳色衣衫衬得胜新绽的花。
比春色撩人。
[宿主，刚才目标人物情动值以极快的速度闪了一下，太快了，险些没读取到。
当前进度，零星。
]应如疑惑地扭头望向陆景昭，为什么？因为对她摸腰之举报复成功？对方捕捉到她的视线，眉峰微挑，唇角翘起，好一派潇洒恣意。
什么啊！零星。
应如以目光嗔他一眼，别过头去。
这之后陆景暄又陆续问了许多问题，诸如表哥哪里人、家中几口、可有婚配等，要不是陆景暄提前说过她心有所属，应如简直要怀疑她看上江晏了。
马车抵达澜水，三人下来，应如接过春桃递过来的纸鸢准备找合适的地方试飞。
身后的陆景暄手肘推推陆景昭，悄声道，二哥都听到了，家中营商、独子、尚未婚配，轩然霞举还学富五车，这个探花表哥，劲敌。
怕你嫂嫂跑了？你不怕？你不怕戳我肩膀还掐人家腰？陆景暄眯起既亮又长的眸子，饶有兴趣地觑着。
陆景昭闻言好笑般摇摇头，没有解释的意思。
江晏晚应如一步抵达澜水，刚下马车便遇着关嘉玉。
同届进士中，关嘉玉家风严谨、心性纯然，最同江晏交好。
既然碰上，两人难免要寒暄一会儿，只江晏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霁颜兄今日有心事。
关嘉玉直接道出他的感受。
江晏的视线在澜水河畔睃巡，一眼锁定那道柳色身影。
身影旁边的丫鬟春桃激动得跳起来鼓掌，小姐！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应如弯起眼眸，嘴角高高扬起，在春桃的鼓劲下扬手一兜，四叶草形状的纸鸢一个腾跃，又上一层。
双眸灿若星辰，笑容更胜春色几许，江晏的目光不自觉由温润清淡变得柔和。
找到表妹了。
他扭头欲对关嘉玉解释，却见关嘉玉这会儿正痴痴望着他方才视线所在的方向。
嘉玉兄？江晏眼神凝住。
关嘉玉恍然回过神，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
抱歉，他双拳紧握，犹豫再三抬眸飞快扫一眼应如的方向，霁颜兄是不是也觉得，那位放青碧色四叶纸鸢的姑娘，将春日一半的盎然都拢在身上？可能技艺高超的画师都有一双非同一般的眼睛，能够看到风景后不同层次的颜色，人物内里不同程度的情绪。
江晏抬眸望向应如，春日一半的盎然吗？于他而言远不止……去同她打个招呼吧。
江晏迈腿朝应如的方向走过去。
关嘉玉没想到江晏这么主动，一时间心跳得飞快。
让他一个人去同那姑娘说话他是不敢的，可是有霁颜兄带头……关嘉玉赶紧跟上。
这边应如专心在放飞纸鸢上，跑得好好的忽然被人一个拦腰兜住，整个人懵住。
陆景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半攥住她的指尖含笑低头，一起吗？掌心是热的，眼神更热。
飞扬入鬓的长眸与春光一样明媚亲和，要不是系统没有半点提示，应如简直要怀疑陆景昭眼里有她。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释，会有种万籁俱寂，风雨不侵的错觉。
忽然的这是怎么了？不远不近地发现应如被一个男子揽住，关嘉玉赶紧扯江晏的衣袖，霁颜兄！霁颜兄！那姑娘身边有人！这个时候上去结识不妥！他原以为江晏会停下，至少另寻机会，没想到江晏脚下更快，几步去到姑娘身前。
表妹，我有话同你说。
江晏的声音一传入耳朵，应如整个身体化成石碑动弹不得。
原本只觉得温热的指尖此刻烫得厉害，连同被揽住的腰也针扎似的疼。
她扭过头来，江晏近在咫尺，正神情寡淡地望着陆景昭，眼神里的凉意快要沁出冰来。
周遭难耐的焦灼感四散蔓延，应如很想脱离这动作上的亲密，可是陆景昭圈着她的姿势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眼神里的交锋未停，一时间没有人开口。
四叶纸鸢被一股强风吹得向上升腾，细绳从应如指尖溜走，又被陆景昭及时捏住。
握紧了。
放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显得两人尤其亲密。
陆景昭笑意更浓，抬眸面向江晏，既然是未来岳母转达的话，不妨让我这个做女婿的也听一听？关嘉玉这会儿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
他之前以为霁颜兄认错人，管人家姑娘叫表妹，现在看来，放纸鸢的女子还真的是表妹，且已经许配人家。
看霁颜兄那神态，好像不乐意表妹同未来夫婿接近？不方便，只能同表妹说。
江晏不再以寒凉的视线与陆景昭对视，转而盯着应如，等待她的答复。
应如多想假装看不懂江晏眼底的情绪，她仰头望向陆景昭，目光里酝着轻柔的小心翼翼，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做人短不了礼节，总不能扣着人不放，她这是把难题抛给陆景昭。
对视，谁也别怕输给谁。
盯着陆景昭那双长眸盯久了，应如开始眼睛酸涩，快要泛出泪来。
扣在腰间的手臂松开，陆景昭眉眼间一派轻松，早去早回。
终于。
应如抿唇点头，转身抬眸与江晏视线相交。
她能看清楚江晏那瞬间柔软下来的目光，然而隐藏的其它情绪，却是不忍去领悟的。
一旁的关嘉玉觉得他没有看明白，又好像看明白了一点点，正懵怔着，不期对上陆景昭的视线。
对面的男子有着一双罕见的飞扬长眸，要是让他来为此人作画，必定将赏画人视线集中在那双眼睛上。
晴日朗朗、群芳萋萋，陆景昭扬唇一笑，关嘉玉才惊觉他刚才竟然看着别人走了神，实在有失礼数，赶紧抱拳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