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没想到喝醉的是江晏, 睡着的却是她。
马车抵达目的地,车夫唤了声大人,到了。
应如才恍然惊醒。
一旁的江晏不知道醒来多久, 这会儿已经变成她靠在江晏的肩膀上。
表哥, 我睡着了。
应如直起上身, 说了句无意义但有用的废话,缓解尴尬。
她目光迷茫, 仿佛还没彻底清醒过来。
江晏伸臂掀开车帘拉起她的手, 我们到了。
曾经同一个屋檐,他能看到应如各种不同的模样,羞怯的、娇憨的、担忧的、动情的……如今连睡眼朦胧都成奢侈。
当着陆景昭的面他不会对应如拉拉扯扯, 那样不仅有损她的清誉,也会吓到她。
可是忍耐不意味着无底线退让,有内力在身不会真的醉酒, 他想亲近她。
陆景昭对应如动作亲昵是故意的,同性之间的敌意天然能够感知。
他难受的不是陆景昭的挑衅,而是应如的眼中,不再只看他。
许是习惯了与江晏牵手,应如一开始甚至没觉察出来。
等双脚落了地,才想起来这会儿的她其实不该与江晏这么亲密。
她偷偷将手掌抽回来, 有些紧张似的低头攥紧裙裾,还没想好怎么同母亲开口……握空的五指收拢,江晏抿唇。
表哥可不可以陪着我?应如抬头望着他。
万一应夫人情绪激动需要急救之类,好歹有个懂行在一旁。
抿成直线的唇上下翕动, 我一直陪着你。
*往年上巳节对江问琴而言是旧折磨的解脱、新折磨的开始, 轻而易举就能让她回忆起半床血污以及应永年狰狞的面孔。
这一年有蔻晓在, 她竟然神奇地没怎么想到应永年, 尤其女儿和侄儿还陪在身边,更让她心中熨帖。
关于是否考虑换药方这件事背后的原因,蔻晓听了后直抹眼泪,江问琴却表现得相当平静。
就选温养的药方吧,少受点罪。
霁颜,你过来。
江问琴朝江晏招招手。
江晏朝她走近,被江问琴团握住双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可以的话,还得请你帮姑母一个最重要的忙。
姑母尽管开口。
我走以后,入葬琅州,不要让你姑父知道葬在哪里。
这是她这个活人最后的请求了。
江晏敛眸颔首,侄儿明白,姑母放心,一定办到。
江问琴没想到江晏答应得这么痛快。
出嫁女不愿入夫家祖坟,怎么也该问一问缘由,可是她的女儿、侄儿似乎并不对此感到诧异。
也是,这么多年她与应永年之间是个什么情状,女儿最清楚。
自欺欺人以为瞒着不说就没人猜到,是她异想天开了。
江问琴又朝应如招招手,待人走近后松开江晏,拉起她的手,我走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若夫家对你好,你也须得对人家好,我们不欠人家的;若夫家对你不好,别强求,和离也没什么大不了,别舍不得付出的韶华。
你的好,要留给值得的人。
应如明白,这是应夫人半生凄苦最彻骨的感悟。
所托非人不一定最苦,所托非人却一错到底,才真的看不到希望。
娘亲给你留的私房钱,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原本想等你出嫁的时候再给,不过还是早些说吧,安心些。
东西就藏在我房间的木枕里,里面有地契、宅契、银票,都是我刚到上京城的时候备下的。
你收好,哪怕日后夫家靠不住,也能靠自己。
应如没料到应夫人其实有留退路,却最终还是空耗在了应府。
商人最懂止损及预存备选方案,然而应夫人偏偏在感情上忘了这关键的两点。
孤注一掷,倾尽半生。
定下药方,应如允诺回去就把应夫人的私房钱取出来收好,免得夜长梦多。
天色不早,江晏送她回府。
马车上,应如规规矩矩端坐,连柳色裙摆都妥帖自坐垫垂下。
表妹这月庙会晚可得空?景暄妹妹约了我。
应如乖巧回答。
无论她还是江晏都明白,虽然是陆景暄约的她,可陆景昭多半会在。
抱歉,这次不能和江同学一起了。
沉默,出师未捷先被拒的江晏沉默。
应如飞快偷瞧他一眼。
江同学不开心了。
她垂眸飞快思索,再去瞧江晏的时候柔声细语,表哥,若若把母亲私房钱取出来后,可以放到表哥这里存着吗?这笔钱放在应府终究危险,万一应大人或者沈姨娘忽然心血来潮清理应夫人的东西,可能会整个打水漂。
放在她身边似乎也不安全。
既然这钱本就来自江家,交到江家家主的手中她也放心。
江晏凝视她的眼睛,表妹放心把身家给到我,不怕被独吞?江同学独吞她这仨瓜俩枣?应如抿唇微笑,不怕的,我信表哥。
双掌悄然握紧,江晏的长睫在车帘漏进的明暗间颤动。
同样的话,同样的人于不同情景下说出来,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江晏的视线抚过应如的脸庞,后者被瞧得心虚,挪开视线低下头去。
像开在阴凉处,怯于迎接光亮照拂的娇花。
一旁传来温润笑音,恭敬不如从命。
*应如料到陆景暄约她逛庙会是为了给她和陆景昭创造机会,没想到这小妮子偷懒至斯,才碰面就以我有别的约,让二哥代我陪嫂嫂为由玩起放鸽子。
华灯初上,上京城家家户户亮起纱灯,主道灯火通明,处处热闹非凡。
应如和陆景昭像许许多多的寻常男女一般,隔着一拳距离并肩穿过各种摊位。
有那眼尖的小贩专挑小情侣招呼,应如和陆景昭这样气度不凡一看就不差钱的更是他们卖力笼络的对象。
一条街没走完,陆景昭指尖已经钩了不少小玩意儿,都是这人瞧她好奇瞄了一眼就买下的。
拐进隔壁街,三俩追逐打闹的孩童冲出来,直奔两人。
陆景昭眼疾手快,揽臂捞上应如,一个转身将人带至墙角,避开迎面而来的孩童。
点亮黑夜的盏盏纱灯被陆景昭的怀抱挡在视线外,一秒、两秒、三秒……陆景昭没有松手的意思。
应如仰起头,陆景昭一双含笑眼正瞧着她,惬意、慵懒,像怀里抱了一只让他舒服的小猫。
宽大的手掌由后颈一路向下,缓慢、顺毛似的。
后背蔓延开酥麻,应如被激得呼吸一滞,下意识朝前躲去,却严丝合缝地贴紧陆景昭的胸膛。
身子被人墙挡住,面前的陆景昭勾起唇角,眼眸里璨然有光,若若真主动。
主动?有本事把手拿开,她主动给他看。
应如微眯双眼抬起手臂,准确握住陆景昭的腰,十指挠下去。
弱点,就要攻其不备。
落在腰部的指尖兴风作浪,陆景昭盯着她,长眸瞪着圆眼。
应如作妖的手指逐渐停下,怎么没有反应?是她姿势不对还是力道不对?不是说好的最怕痒吗?清澈水灵的眼睛流露出迷惑,陆景昭瞧着她眼神的变化,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若若果然喜欢我的腰。
不是!应如瞪着眼眸讨伐,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三妹说了你腰间最怕痒!陆景昭盯着她倔强的表情,脸色逐渐变得古怪,很快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恣意的笑声不仅钻进耳朵,还通过紧贴的身躯传导。
眼看着周围游人的目光朝这边望过来,应如赶紧把脸藏进陆景昭的胸膛。
要脸。
你别笑啦,大家都看过来了……被衣衫遮住口鼻的声音瓮里瓮气,陆景昭垂眸只能看到一颗将脸彻底埋进他心口的脑袋。
三妹的话你以后听一半就好。
应如猛地抬起头。
为什么?多可爱一妹妹啊,不可信吗?她还跟你说过什么悄悄话,嘱咐你不能对外说的?陆景昭笑眯眯觑着她那双剔透的眼睛,是不是还说她喜欢女子?杏眼陡然瞪得更大,像被扼住的小鸟。
陆景昭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手掌游移至她的腰间,眼中戏谑一闪而逝。
不好!要中招!应如忙抬起手臂去推,腰间却在此刻传来强烈的酥麻。
远不是手掌抚过后背肌肤那细细密密的感受,如摧枯拉朽、雷霆万钧,直接让她软进陆景昭的怀里。
脑子里一片雾茫茫的白,应如一口气卡在嗓子,竟然忘记呼吸吐纳。
又来?怎么这样啊!女子的发顶蹭到下巴,陆景昭环着钻进怀里的娇软,悠然解释,三妹喜欢捉弄我和大哥,连祖母都被她骗过。
她的话只要是没法拿到父亲面前说,多半得听一半留一半。
你啊……耳畔传来一声低笑,鼻音里有无奈也有纵容。
应如还是浑身使不上力,仰起头气息不稳,她怎么样?很傻吗?的确挺傻的,以为陆景暄头一回见面就透露惊天大秘密,还担心对方什么话都对外人说,被卖了都不知道。
结果被卖的是她。
傻点好,不需要那么聪明。
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意思吗?还是就喜欢心性简单的女子?应如凝视陆景昭的眼睛,景昭,你为什么选我?这个问题她不弄明白,就不清楚怎样才能打动对方。
陆景昭松开她,双掌握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颇为认真的样子,看画像的时候觉得这位姑娘生得不错,眉目如画,纤浓有度。
见面以后发现,果然如此。
呵,还是外貌那回事,她怎么那么不信呢?应如垂下眼眸,还以为是因为若若鲜少在人前露面,有点‘傻’的缘故……本想以退为进,引陆景昭承认或者辩解,没想到也不知道她的话戳中陆景昭哪个笑点,这人又弯眸笑出声。
你光笑,我就当自己猜对了。
陆景昭松开她的双臂转身示意继续逛下去,我笑自己说错话,若若你可一点都不傻。
是嘛?所以到底是还不是,依然没有答案。
同样的时间节点,上一世从江同学那里拿到三颗星,六十分及格线。
可是在陆景昭这里,至今零蛋,毫无进展。
这人到底怎样才会动心?好难。
打死应如都想不到,她和陆景昭逛个夜市都能碰上江晏……和应夫人。
感觉十分酸爽,像偷情被家长和前男友同时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