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琴今日做了年轻的打扮, 由蔻晓和江晏陪着闲逛。
面对满街的琳琅,在应府里关了十几年的江问琴唏嘘不已。
原来外面的庙会已经这么热闹。
她怀念起小时候琅州的庙会,那时候兄长牵着她, 会给她买任何想买的吃食和精巧玩意儿。
如今兄长已逝, 好在还有独子支撑。
原本只打算随意看看, 没想到走着走着会遇到应如和一个长眸入鬓的年轻男子。
母女俩打了个照面,应如大受震撼, 规规矩矩行礼, 母亲。
陆景昭早在看到江晏的时候就猜测他身边妇人的身份,此刻也躬身行礼,陆景昭拜见伯母。
你是……大都督的次子?晚辈正是。
江问琴仔细打量起陆景昭。
眼前的年轻人长身玉立, 清逸脱俗,长眸流盼间带着男子罕有的风情,与她想象中将门世家的孩子不大一样。
陆景昭恭顺的模样应如从前只在他面对陈太夫人的时候见过, 这会儿对着应夫人,陆景昭也难得收敛起爽朗,看起来真有几分世家子弟受拘束的模样。
挺好,江问琴视线扫过江晏,想到什么似的轻叹一口气,扭头面向应如, 若若,要不要一起?母亲大人开口,做女儿的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应如乖巧答应,上前挽住应夫人的手臂。
母亲想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你们年轻人想去哪里就带我去哪里吧。
自动与江晏并排而行的陆景昭提议, 如此灯烛辉煌夜, 于高处方能一观上京全貌。
晚辈与禁军统领交好, 不如去皇宫城墙赏景,各位意下如何?听到能够纵览夜景,江问琴意动,点头称好。
应如无可无不可,江晏亦没有异议。
有应夫人在,应如自然不好跟陆景昭再多说什么,两名样貌出众的男子在后面并肩而行,引来不少男女好奇且诡异的目光。
带伯母出来逛庙会都能巧遇,探花郎好心机。
陆景昭弯起眼眸,笑眯眯地压低声音。
与禁军统领交好,陆二公子好能耐。
江晏面容轻淡、目不斜视地沉声回敬。
应如虽然看不到也听不到后面两人的交锋,却不影响后背仿佛起了密密麻麻的倒刺。
她抬头望一眼天边明月,只觉得自己是被架在炭火上烤的肉串,离滋滋冒油已经不远。
一忐忑就想吃东西,应如刚打算来一份雪花酥,还没掏出荷包,两边已经各伸过来一只掌心托着银两的手。
陆景昭与江晏抬眸对视,一个含笑、一个温润,可应如怎么都觉得两人刀风阵阵。
售卖的摊贩老板赔笑,姑娘,您看我收谁的银子合适?陆景昭与江晏同时朝应如望过来。
意思很明确——选谁?应如这会儿只觉得雪花酥烫手,她应该早一点把银子拍到老板手心的,现在怎么办?这里除了春桃和蔻晓,都是不差钱的主,买个酥饼的钱还是有的,何必抢着做这种事?她为难地抬眸分别扫一眼江晏和陆景昭,表哥、景昭,我有钱……说着,应如从荷包里取出散银塞到老板手里,不用找了!跟在一旁的春桃觉得小姐有点可怜,可是不妨碍她想笑。
切成象眼块的雪花酥整整齐齐躺在油纸包里,应如先递给应夫人拈上一块,又捧到陆景昭和江晏面前。
陆景昭和江晏互瞥一眼,同时伸手,指尖落在油纸包正中心同一块雪花酥上。
应如:……故意的吗?眼看着谁都不肯相让,应如垂着眸闷声开口,把手伸出来。
陆景昭和江晏同时展开手心。
应如从油纸包两边分别拈起雪花酥,左一块右一块放到两人掌心。
为了不让谁觉得被怠慢,她特意交叉着给,这会儿谁要是还计较,那她可真就要生气了。
三块雪花酥落定,应如捧着油纸包回身。
剩下的是她、应夫人、春桃和蔻晓的。
陆景昭挑起眼尾睨一眼江晏——第一块是给他的。
江晏盯着手心的雪花酥——最后一块还是归了他。
*陆景昭果然与禁军统领交好,对方听说他准备带未过门的妻子与岳母城墙漫步,当场给了通行令牌。
皇宫的城墙仿佛一道天堑,隔绝了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一边是权势外的烟火油盐,一边是权势中心的风云诡谲。
其实隔远了看,寻常士民家的纱灯与皇室宫灯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宫墙上夜风冽冽,走在江问琴、应如母女身后的陆景昭不紧不慢开口,想必江大人很清楚,若若和我已经定下婚约,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警告意味明显。
姑父无故悔婚做不得数,在陆二公子之前,我同表妹已有十五年婚约。
江晏语调平平。
闻言陆景昭微眯起长眸,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原来是这样……江问琴手扶着砖墙极目远眺,可是黑夜里除了莹莹灯火,又哪里瞧得清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每一盏纱灯下都有一户人家,各生七情,各起六欲。
沿着宫墙一直走下去,终有走完一圈的时候,可是于一个寻常的夜晚而言则远远不够。
几人行至宫门前的三出阙停下,这里能看到整个上京城恢宏的繁华。
铜铃迎风发出清脆响音,应如的视线由灯火烂漫落到对面弃而不用的阙楼上。
那是前朝留下的遗迹。
江晏忽然从身后出现。
在那里,他人生头一回郑重牵起一个女子的手,心想自此生命多她一抹色彩,必是人间欢颜事。
嗯,应如点头,在那里看到的风景和这里差不多吧?不清楚,下次一起去看看?不清楚?应如歪着头去瞧他。
那一晚看风景的可不止她一个,总不能江同学没留意夜景,光看她去了。
江晏对上她怀疑的眼神,罕见地避开视线,没多会儿,竟抿唇笑起来。
应如不知道江晏为什么笑,不过她也想笑,皆因这一切实在有点荒诞。
明明两个人都记得上一世,偏偏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宿主,目标人物情绪有波动。
当前情动值,四分之一星。
]应如脸上的笑容定住。
为什么这个时候?而且四分之一星是什么鬼?半星为单位都嫌多么?她举目四望,才发现陆景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另一侧,正似笑非笑看着她和江晏。
应如额上渗出薄汗,被夜风一吹,从始至终未留痕迹。
为什么忽然给她涨星?好慌。
若若,跟娘过来一下,有话对你说。
应夫人及时出现拯救了应如。
她乖巧跟应夫人走开,转身之际有些忐忑地飞快瞥陆景昭一眼。
虽然好不容易在陆景昭这里开张,理应感到开心,可是跟从江晏那里获取情动值的感受不一样。
在江晏身上她能找到踏实感,每一点喜欢都有迹可循,然而陆景昭即使表现亲密,即使争风吃醋,却从来没有动情。
这四分之一颗星来得莫名其妙,反而给她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感。
在三出阙的东阙停下,江问琴屏退春桃和蔻晓。
霁颜那孩子跟我说了,江问琴拉起应如的手,他说他对你钟情,求我认可他与你自幼定的亲事,允他与陆景昭公平竞争。
应如眨眨眼,默默低下头去,表哥也同女儿说了相似的话,母亲怎么答的?其实上一世应夫人已经给出非常明确的态度,江晏尊重姑母才会希望在这一世也征得长辈同意。
我告诉他,没法公平竞争。
江问琴转身望向阙檐外星空,世人贪财,又看不起商人。
江家祖上营商,地位低下;陆家钟鸣鼎食,簪缨世族。
云泥之别,本就不公平。
可是感情的事与身份地位无关。
应如不得不替江晏说上一句。
她见过那个心怀江山永固、海晏河清理想的年轻人,也被珍之重之地对待,对方就是应夫人口中值得的人。
何况即使从现实考虑,江晏也不需要同任何人比较,真看重这个不如进宫做皇后,那才是女子嫁人在身份地位上的到头。
江问琴眉目温和,你急了。
应如有些懊恼地垂下头,女儿只是觉得讨论感情的时候,可以暂时把身份地位摘出来。
你这种想法为娘也曾经有过,后来怎么样就不说了。
江家子嗣想走仕途,高中探花起步也不过七品,陆家承祖上恩泽,少走多少弯路。
何况在朝廷里多年深耕的人脉,远不是一介布衣辛勤攀爬能超越的。
你父亲之所以费尽心机将你嫁入高门,也是因为深知寻常子弟于仕途之艰难。
江问琴歇息一会儿,假如清楚这些以后他仍然要同陆家争,依然坚持和你在一起,那我这个做姑母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应如闻言不禁睁大眼,她以为应夫人要回绝江晏的请求,结果不是?我这个当娘的眼光不行,总做些错误的决定,还不如让你们年轻人自己决断。
何况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当娘的把能看清的说明白,剩下的交给你自己了。
宫灯照耀下,应夫人着淡妆,表情平和、神态安宁,与应如记忆中那个形如枯槁的妇人很不一样。
或许换个背景,同一个人可以有许许多多种面目。
偏执乖戾的、释然温和的……虽然于应夫人而言内心平静的时间来得有些晚,可总归比临到去世才幡然醒悟要平安喜乐得多。
四分之一颗星的改变就是,自庙会以后,应如再登陆府就找不着陆景昭了。
这人仿佛突然忙碌起来,总能掐着她上门的时候有事外出。
陆景暄也看出来两人不对劲,可惜她也问不出来缘由。
要不嫂嫂随我和祖母去华法寺祈福烧香吧?二哥也会去,到时候弄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会不会不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嫂嫂不知道听主持讲经有多无趣,不管!反正嫂嫂得陪我一起!陆景暄直接拉着应如去请陈太夫人示下,太夫人当即给应永年去了帖子,指明希望应如同去。
应永年巴不得女儿同陆家亲近,忙不迭回帖表示荣幸之至,这事就算这么定了。
上一世,太夫人、陆家兄妹归府途中遇袭,应如不确定这一次能不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