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 好久不见。
陆景昭的表情与今日寿宴的气氛一样轻松。
陆二公子，别来无恙。
江晏轩朗行礼，扭头面向应如, 表妹今日的打扮让人眼前一亮。
陆景暄点头, 探花表哥嘴还挺甜。
府中新上一批姑母爱吃的杨梅, 她说等你一起，寿宴过后去趟江府如何？陆景暄再点头, 探花表哥蛮贴心。
好, 多谢表哥。
应如大大方方同意。
这时候她但凡有点犹豫，伤江晏的心不提，以后陆景昭也会对她有更高要求, 再想同江同学见面就难了。
珺南乃杨梅盛产之地，离上京城路途遥远，杨梅又不耐保存, 想吃上新鲜的，怕要跑死不少马吧？陆景昭扬起唇角似笑非笑。
应如听出来了，这是暗讽江晏奢靡。
珺南当地龙头商行的老板乃家父故交，听闻我高中探花，特送来贺礼。
取其冰窖中的冰块隔热保存，走水路运至上京, 仍与刚采摘下来无异。
应如又听明白了，这是讽刺陆景昭不清楚有冰块保鲜、走水路的方式。
陆景暄在一旁直想摇头，她二哥头一回输得这么明显，就只看嫂嫂站在哪边了。
她视线挪向一旁的应如, 只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 完全没有参与的意思。
应如当然完全不想掺和这俩人的唇枪舌剑, 跟成年人扔泥巴也没太多区别。
眼看着应姝小跑过来, 这不，救火的来了。
江晏哥哥！应姝怀里抱着琵琶，跑出了飞仙的架势，可能加点特效直接能升天。
应如甚至怀疑姝老妹儿事先排练过，否则怎么能这么有舞台感。
江晏抿唇回身，应姑娘。
那边姐姐们商量着给太夫人表演贺寿，丽柔选了琵琶，江晏哥哥要不要听丽柔弹呀？应姝仰头一脸期待。
一旁陆景昭笑得爽朗，江大人自然不会拂应姑娘的意。
跟在应姝后面还有另外几名贵女袅娜走过来，江晏扫见，面沉如水。
应姝此刻也留意到其他竞争者，急得抱紧怀中琵琶。
这些人怎么阴魂不散啊？江晏哥人在哪里就跟到哪里？真够扫兴！眼看着江晏眉心越来越紧，应如默默在心中拍拍他的肩膀。
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她扭头朝陆景昭道，大家从哪里挑的乐器，若若也想去瞧瞧。
这话一出口，好几双眼睛望过来。
嫂嫂要给祖母表演贺寿吗？陆景暄扑过来挽着她手臂，也是琵琶？当然不是！应姝发凶，怎么能跟她表演的一样？这样本来独属于她的风采岂不是被分走了？不可以！她不允许！应如抿唇微笑摇头，她会的不是弦乐器。
荷花池观景台旁，陆府总管早已经将府中各式乐器整齐摆放好，供各贵女们挑选。
应如来到摆放乐器的案几前，身后跟着陆家兄妹、江晏、应姝，以及好些个看热闹的贵女。
热门的几样管弦乐器已经被挑走，应如瞧了一圈，指尖落在唢呐管身上。
江晏掀眸瞧她、陆景昭笑意更浓、陆景暄喃喃不是吧……应姝稍稍放松，只要跟她不一样，选什么都好。
没想到姐姐竟然也想表演才艺讨得太夫人欢心，看来从前难得出门就是学艺去了。
应如的指尖掠过唢呐，落至旁边的鼓槌上，握在手中掂了掂。
就是这个。
乐理相通，从前学过一段时间架子鼓，所以很不幸，她不会抚琴弄箫，她会的是爆裂打击乐器。
应如朝懵怔的应姝招招手，待人不耐烦地抱着琵琶过来，悄声问她，激昂的曲子会吗？应姝呆呆点头。
她姐拿个鼓槌做什么？不会打算表演敲鼓吧？那可是男子上战场或祭祀时用的乐器，哪有大家闺秀奏这个的？莫名其妙。
一会儿你弹，我伴奏。
应如当真以鼓槌敲了敲一旁小腿高的圆鼓，分别在不同位置试了试音色。
鼓面够大，看样子得费点力气才能充分发挥它的优势。
这战鼓本是为有从军志向的世家公子准备的，没想到会被未来的二少夫人挑中。
总管迅速望一眼陆景昭，得了默许后命仆人帮应如把战鼓搬至陈太夫人长塌前的空地上。
这里各式长案已摆放了包括琴、筝、笛等在内的多样乐器，地面甚至落着一座外观精致的箜篌。
应姝在应如身后猛扯她的衣袖，你是想让我们两个都出丑吗？哪有女子敲鼓的？我不要你伴奏！应如挨近应姝，信我，出其不意才能让人印象深刻。
弹袅袅之音大家的注意力会在跳舞的姑娘身上，不如让大家专注音律。
听了她的话，应姝有些蠢蠢欲动，却很快又警戒起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想害我，让我在江晏哥哥面前丢脸？啧，姝老妹儿平时没心没肺，关键时刻把防范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了。
你想在表哥面前丢脸，我还不想在太夫人与未来夫婿面前丢脸呢。
说到这里，应如捏捏应姝的手臂，富贵险中求。
应姝瞥一眼旁边的江晏，虽仍然是清微淡远的模样，但看得出来对接下来的演奏感兴趣。
她一咬牙，恶狠狠盯着应如，你最好是真的想讨太夫人欢心。
陈太夫人听陆景昭俯身对她说应家姐妹要奏乐祝寿，笑得相当慈祥。
围成一圈的公子贵女们交头接耳，猜测琵琶和战鼓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应如和应姝这边各自准备好。
应姝半抱琵琶深吸一口气，在脑中过一遍选定的曲目。
她的娘亲教过她一首《入阵乐》，军爷们特别喜欢。
就这首了。
琵琶惊鸿声起，如统帅现身。
弦音瞬息万变，时疾时徐，仿佛千军万马开拔，在每个转音间牢牢锁住听者的耳朵。
应如双手握着鼓槌，抿唇半敛双眸等待入场时机。
下一刻，在琵琶骤雨狂风般飒飒而奏时，一声沉重的鼓声如深潭里荡开的低鸣，让人心神一恸。
庄严整齐的鼓声落在心跳的余波上，应如握着鼓槌的手臂每一次落下，鼓面发出肃穆的震动。
应姝心神激荡，为这恰到好处的配合而脊背发麻，拨得更加卖力。
从前在娘亲教导下哭着喊手指疼的难受化为更加让人眼花缭乱的弹奏。
荡气回肠、势均力敌，她头一回找到这首曲子，找到琵琶的精妙。
应如心无旁骛，专心做不可或缺的绿叶。
论表现力，琵琶和战鼓可以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琵琶的炫丽丰富与战鼓的古朴深沉就像是配合默契的好友，屡屡将对方送上更加气势恢宏的山峰。
大军入阵，势如破竹。
一曲终了，四周俱静。
应家姐妹带来的这……说不上来，根本不像贺寿会弹奏的曲子，却当真不止用惊艳来形容。
世家公子们目光落在应如、应姝俩姐妹身上。
长姐既已许了人，不如考虑妹妹。
有的贵女已经开始想着是不是该临时换节目，否则显得她们一会儿要贺寿的舞曲有些小家子气。
酣畅淋漓，应姝弹完后浑身是劲儿，甚至有种起身长啸的冲动。
应如仍旧握着鼓槌，微笑朝陈太夫人行礼，再祝太夫人松柏长青，添福添寿。
好！好！真好！陈太夫人眼角的鱼尾纹快要绽出花来，应大人好福气，膝下一双女儿不仅花容月貌，而且多才多艺。
有陈太夫人这样一夸，刚才还吊着一颗心的应永年又不自觉挺直腰板。
他是知道沈又栖教应姝弹琵琶的，只没想到应如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击鼓。
虽然女子击鼓不符合大家闺秀的作风，但是刚巧陆家似乎好这一口，那就没问题了。
总之长女算是没白养。
仆人将战鼓撤走，应姝也将琵琶放回原处。
她小脸兴奋得通红，下意识去看江晏的反应。
素来谦和温淡的双眸此刻追随着某人，有什么情绪掩藏在中正谦和的表情下看不分明，然而应姝却隐约心惊地看明白了海平面下波涛涌动的巨大能量。
她不可置信地顺着江晏的目光望过去，刚才在没有任何事先排演情况下即兴完美配合的应如正含笑将鼓槌递给陆景暄，陆景暄则唤住抬着战鼓的仆人，边敲边抬眸眼神闪亮地同应如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演奏同一首曲子，江晏哥哥看到的却只有她姐姐？是她弹得不够好吗？肯定不是，这是她弹得最好的一次，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无论她怎样表现，都无法吸引爱慕之人的视线？是这样敲吗？可是我敲出来的声音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对。
陆景暄又好奇地在鼓面上落槌，太不可思议了，战鼓配琵琶，我是没想到的。
你想到了没？二哥？陆景暄以鼓槌敲敲陆景昭的手臂。
应如抬眸去瞧陆景昭，为了不发挥失误，她这几日都有去售卖乐器的老师傅那里试鼓。
临时抱佛脚，就只能靠大量练习增加手感，及格的表现建立在基础的准备上。
她这一番卖力可是奔着陆景昭的好感去的，不过现实无情打脸，情动值并无闪动，也即她这孔雀开屏般的表演并没有触动到对方。
果然，涨星这件事在陆景昭这里有点玄学。
陆景昭与她对视，长眸明逸俊朗，我也是没有想到的。
若若总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应如抿唇微笑，在心中谢谢他的夸奖。
可不是么？鬼知道一个人会因为什么原因喜欢上另一个人，又怎么就莫名其妙爱意消退。
为了保证情动值只增不减，恋爱秃子的她得做多少尝试。
嫂嫂，我想学这个，要不你教我吧！陆景暄将鼓槌一把塞给陆景昭，抱着应如的手臂不放。
应如被她拉进怀里，笑出两弯月牙，我只会点皮毛，别把你教歪了。
就要歪的就要歪的！正经的不稀罕！陆景暄脑袋蹭着应如肩膀，身子扭得跟麻花一样，哎呀嫂嫂……人家想学，你就答应嘛！好了好了，酥了酥了，最拿女孩子撒娇没办法。
那我们改天再去多挑几样鼓吧，先从基础的学起。
改天是哪天？要不就明天吧！我去接嫂嫂！刚好可以去新开的玉隆斋尝尝菜品，听说那里的厨子手艺一绝。
玉隆斋的厢房需要预定，陆三和应姑娘想去，我请啊，随便吃。
赵绫云的声音一出现，应如原地戒备。
小郡主什么时候出现的？这次没有先找江晏吗？她下意识朝江晏望过去，只见对方正若有所思般盯着赵绫云。
果然，有些人身上的偏离会让人下意识不安。
好啊，我还挺能吃的，到时候郡主可不能赖账。
陆景暄面对赵绫云时没有表现出其他贵女的忌惮或者阳奉阴违，坦坦荡荡。
赵绫云冷声嗤笑，她还能赖账？陆二呢？要不要一起？鸿门宴嘛，当然得多方角色上齐。
陆景昭不会放心妹妹和未过门的妻子同她在一起，一定会去的。
果然，陆景昭笑眯眯答应。
赵绫云最近遇到邪门事，所有派去跟踪江晏的探子去多归少，及至她的父王发现不妥，警告她不要继续下去，她才意识到江晏要么有实力，要么有人护着。
看不上她的意思，懂了。
可惜这世上能拒绝她的只有林清眠一个，江晏没有这个资格。
上一次就看出来江晏对陆二的未婚妻子有意思，这次更加确定。
她堂堂翰王郡主登门，满府从上到下，从主到宾都去听应家姐妹敲战鼓弹琵琶，何曾遭遇过这样的冷淡？应家姐妹长的幼的都让她不痛快了。
既然父王说了不让她动江晏，那她动应如也一样。
不是对她惟恐避之不及，又对别的女子求而不得吗？不如让江晏体验下什么叫真正的痛苦。
赵绫云朝应如冷脸笑笑，明日翰王府派马车亲接几位前往玉隆斋，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