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没想到, 赵绫云小郡主从头到尾甚至没有跟江晏说一句话,宴饮都没用直接提前离开陆府。
难道这一世小郡主对江同学不感兴趣了?又或者江同学做了什么让小郡主忌惮的事?猜不透,也不可能拿出来问, 不过无论如何, 对赵绫云不得不防。
许是料到今日陆府马车拥挤, 江晏步行而来。
又许是想一起走路回去,多些相处时间。
回程的路上, 江晏问过赵绫云的相邀后沉吟片刻, 明日我也去一趟玉隆斋。
表哥翰林院那边忙吗?应如都有点担心江晏这三天两头请假早退,会不会被除名。
无妨,清闲。
江晏扭头直视应如的眼睛, 翰王小郡主心术不正,表妹定要小心。
应如鸡啄米点头,她知道的, 娇纵到近乎无法无天,是赵绫云最真实的写照,而且不知道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就会惹怒到这位大小姐。
表哥也去的话我就更放心了。
不是的,可以的话她希望江晏和陆景昭别碰面。
见面就是掐,总不能让她一直假扮聋哑人。
杨梅的话表妹想怎么吃?江晏换了个新话题。
还有冰吗?有。
那冰沙加糖谢谢。
江晏似乎头一回听到这种吃法,仍然点头道好。
很快, 他就在应如的操刀下吃到了所谓的杨梅冰沙加糖。
果肉饱满的杨梅表面浅浅沾了细碎清凉的冰渣和糖霜,入口丝丝凉意和恰到好处的甜度,让年年岁岁同样的果实有了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第二日,应如刚梳洗穿戴完毕, 翰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府外等着。
春桃想跟着她家主子一起, 被车夫拦下, 说是小郡主吩咐了, 今日只主子们碰头,旁的奴才不许跟过去。
特意吩咐不让带仆人,恐怕此行当真不太平。
说好的用午膳,结果这么早碰头,也不知道江晏赶不赶得上。
应如打脸了,她这会儿又希望江晏出现了。
经马车载到玉隆斋,单独的一栋三层高的房舍,较寻常客栈占地面积广得多,皆作酒楼使用。
三楼雅间里,陆景昭和陆景暄兄妹已到,赵绫云更已经落座。
这用的不是午膳,是早茶啊。
坐啊?站着怎么吃?赵绫云话音一落,陆景暄过来牵起应如的手,把人安排在她与陆景昭之间坐好。
四个人的约饭,这用餐的桌子也太大了些。
雅间整个采光面俱是大开的雕花木窗,光线绝佳,且对一个吃饭的地方而言,有些空间过大了。
棕红色的圆木桌上摆有插花小瓶,更有影影绰绰纱制屏风、各种精巧摆件,每一样陈设都明显有精挑细选。
饮茶用的天青色瓷杯光泽细腻,这样的地方,没点银子肯定是吃不起的。
很快,应如明白雅间设这么宽敞,圆桌摆这么大的作用了。
人刚落座,已经有手持乐器的青年男女鱼贯而入,站定一排,规矩朝几人行礼。
最后进来的是一位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脸上快要绽开褶子,各位贵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赵绫云飞一眼列阵的年轻男女,挑起唇角,上京城都传遍了,说是这里的厨子会做菜。
依本郡主看,这地方还有点别的意思啊?用膳只是其一,也得有人助兴,这些都是小人从各地精挑细选的苗子,督促着学了些吹拉弹唱的玩意,也求各位贵人帮着掌掌眼,看火候怎么样了。
赵绫云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身量颇高,眉目清淡疏远的年轻男子身上,轻笑道,未尝不可。
中年男子一离开雅间,赵绫云朝陆景昭笑笑,没想到还有用膳以外的消遣,本郡主向来觉得男子该享受到的,女子也不能少,陆二不会介意这里有一两个助兴的男子吧?陆景昭扫一眼站得整齐的年轻男女,唇角眉梢似笑非笑,技艺还行的话可以留下,不行的话全免了也罢。
那就好。
你们都听见了?先亮亮手艺吧。
赵绫云靠在椅背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轻松惬意。
年轻男女们搬来墙角的圆凳,或坐或立,起头的筝音一响,应如就觉得这乐团有点东西。
待到立于正中的清秀姑娘黄鹂嗓开,直让人忘了这是吃饭的地儿。
店中小二很快安静上菜,硕大的盘子里非常不务实地只一点点食材,摆得相当有水准,看来掌柜深谙风雅有钱人少而美的消费精髓。
一曲唱罢,菜品也已上齐,赵绫云朝身量颇高面容清隽的持笛男子抬抬下巴,你,坐我旁边来。
对方闻言,恭谨来到赵绫云身旁坐下。
怎么样?还成吗?赵绫云朝陆景昭笑得内涵。
上一世应如听过浴佛节斋堂里的演奏,皇家乐团中规中矩,远没有眼前这些年轻男女有情绪有活力,何止还成,简直相当优秀。
陆景昭端起面前清茶饮下小口,再抬眸时含笑落下一句,可留。
赵绫云扭头对旁边的年轻男子道,少你一个,他们能奏吗?能。
赵绫云闻言蹙眉,脸色也变得阴晦,别说话,你说话就不像他了。
一直留神赵绫云的应如险些一口茶水呛喉咙里,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不过代入下小郡主和男子的身份,好像又莫名合理。
她视线挪到一旁当即闭嘴不言的男子身上……垂着眼眸的时候,脸部下半截是不是有点像国师?不过开口的确不像的,国师那嗓音跟写意山水似的,连模仿都困难。
赵绫云又挑了三名年轻女子给陆家兄妹以及应如布菜倒酒,剩下的吩咐继续演奏。
应如刚将视线从菜品上收回来,就见赵绫云点的仨女子里最漂亮的那个立在陆景昭身旁,香臂擦着陆景昭肩膀倾身端过酒壶。
从她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瞧见抹胸之下那诱人的起伏,让人浮想联翩。
旁边的陆景昭顺着她的视线一眼瞥见近在咫尺的两团呼之欲出,下意识屏住呼吸。
收回视线与应如四目相对,陆景昭喉结滚动,忽然抬头面向尚在弹奏的年轻男女,你们出来一名男子,把她换过去。
乐声逐渐停歇,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陆景昭和他身后的女子身上,刚端过酒壶的女子见同伴里没人过来,离开不是,留下也不是。
怎么,不喜欢?赵绫云冷笑。
是啊,不喜欢吗?挺有料的呀。
应如扭过头望着陆景昭。
这是自然,陆某更愿意同性布菜斟酒,同三妹和若若一样。
应如恍然。
明白了,陆景昭的话对应小郡主那句男子该享受到的,女子也不能少,反过来他也一样。
不过话虽这么说,赵绫云自己找了个男替身陪酒,给她和陆景暄挑的是女子不说,为陆景昭挑的同样为女子,这就有点小小双标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轮到别人身上,依然是男女有别。
赵绫云嗤声轻笑,惧内就惧内吧,扯那么多。
陆景暄把玩着筷子,好笑般盯着她二哥,不知道脑袋瓜里在想着什么。
你,把她换过来,其他人继续。
赵绫云随便指了个男子,待男女互换,活泼透亮的音色再度响起。
赵绫云抬起下巴向陆家兄妹和应如示意,我让掌柜的把招牌菜都上了,尝尝吧?应如平时有准点用早餐的习惯,折腾到现在已经饥肠辘辘。
眼看着满桌餐盘,只正中一小点能填饱鸟胃的菜品,她非常顺从心意地拿起了筷子。
不得不说,玉隆斋的菜品虽然用料少,但味道确实不错,应如吃得格外认真。
对面的赵绫云一副半惬意、半恹恹的模样,指使一旁闭了嘴的男子给她东一筷、西一筷地夹菜。
见没人留意到她和陆景昭,应如用手帕印干净唇角,在桌面下扯扯陆景昭的衣袖。
陆景昭扭过头来放下筷子,眼神示意怎么了?应如勾勾手指,待陆景昭凑近来,在他耳畔掩嘴轻声,景昭刚才的表现特别好,若若觉得很安心。
及时、适度的夸奖与赞扬,可以强化该行为。
陆景昭目光一怔,很快唇角高扬,揽臂在她脑袋上揉揉。
察觉到两人有小动作,抬起头的陆景暄刚巧看到这一幕——应如垂眸微笑,二哥笑得跟偷吃到糖的孩子一样。
从前只见二哥揉过她的脑袋,什么时候开始也会揉嫂嫂脑袋了?进展神速啊!几道菜下肚,应如忽然觉得肚子急遽地窜上一阵不舒服,可是看陆景昭和陆景暄又没事一样。
她特意没喝身旁女子倒的酒,只装样子嘴唇碰了碰酒杯。
难道昨晚受了凉?委婉表示要离开一下,应如想了想还是拉上陆景暄。
万一赵绫云想对她做什么黑心眼的事,有陆景暄在会安全得多。
赵绫云冷眼瞧着应如拉上陆景暄一同离席,看不出应姑娘同陆三这么要好,方便这种事也得同进同出。
对啊,我同嫂嫂最为交好,就喜欢同进同出。
陆景暄擦擦嘴角,亲热挽起应如的手臂。
出得厢房没多久,应如觉得更加奇怪了,明明刚才腹部疼痛到几乎无法忍受,这会儿又彻底好了。
她颇有些抱歉地朝陆景暄笑笑,好像感觉出错,劳你跟我出来白跑一趟。
刚好出来透透气。
对了嫂嫂,你和二哥是不是……陆景暄两根食指指尖对指尖,笑得有些内涵,互相爱慕啊?没有吧……应如低下头去,教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嫂嫂,我得跟你坦白个事。
嗯?什么?应如抬起头。
其实我并没有喜欢哪个女子,见嫂嫂第一面的时候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想看看嫂嫂听到会有什么反应……是不是气味相投一路人对不对?她明白的。
应如点头,你二哥都跟我说了,他还告诉我,怕痒那个事情也做不得准。
啊?他都掀掉我老底啦?陆景暄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那嫂嫂也给我说说,喜不喜欢二哥嘛。
哦,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喜不喜欢这种事,当然是——一点点吧。
应如复又低下头。
只有一点点啊?陆景暄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很快又长眸笑开,他活该!那比起探花表哥来了,嫂嫂有没有喜欢二哥多一点?怎么扯到江晏身上?死亡问题,没法正面回答,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和稀泥。
不一样的感情,没法比的。
应如摇摇头,神情认真。
至于什么不一样的感情,想去吧。
不管,反正我等你嫁过来!要是二哥敢欺负你我第一个揍他!陆景暄抱紧应的手臂,答应我你一定做我嫂嫂!好不好?这种事应该你二哥来说。
不管不管!答应嘛!哎呀,嫂嫂……应如被摇得好笑又无奈,含笑望着陆景暄,好了,答应了答应了。
两人这边正腻腻歪歪说着话,没想到迎面遇到四皇子赵承寂。
冰霜覆面的男子身后跟着一名表情冷肃的黑衣劲装护卫,冷上加冷。
有多才多艺年轻男女陪酒的玉隆斋,在这里看到赵承寂应如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外表看起来生人勿近,其实骨子里没准是个色胚——致四皇子。
应如规矩同陆景暄一起行礼,对面仿佛没看到她俩。
这样才好,应如对四皇子上一世诡异的行为至今心有余悸。
最好不要记得她,更加别找她的茬。
眼看着就要错身而过,赵承寂忽然开口,应姑娘同陆三小姐很是要好?语气好似三伏天钻进冰窖,让人蓦然浑身一个激灵。
明明是问句,听起来却像肯定。
今儿个已经是第二个人说她和陆景暄交好了,女孩子之间亲密很奇怪吗?是。
应如停下脚步,乖巧垂首点头,多一个字都不说。
赵承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转身朝她走近,压迫感骤强。
应如下意识后退。
打住,说话就说话,不用靠这么近。
见鬼了,赵承寂难道对她见色起意?否则怎么上一世举止轻浮,这一世也怪怪的?靠近的脚步停住,你怕我?当然。
没有,四皇子威仪,民女不敢冲撞。
应如仍旧低垂着脑袋,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好在赵承寂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视线冰凉地扫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待人走远,应如终于松下一口气。
嫂嫂是不是也觉得四皇子有些可怕?陆景暄凑过来悄声问她。
有些高冷。
应如点头。
何止,也不知道那张冷冰冰的皮囊下面藏着什么。
高冷?陆景暄仔细琢磨这个词。
不远处,应如一眼瞧见掌柜同江晏在说话,另一边陆景昭也从厢房出来,这会儿正神态轻松地朝她和陆景暄走近。
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应如扯扯还在出神的陆景暄,你二哥过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像猎豹捕食一般朝她和陆景暄靠近,速度快得惊人。
出于本能,应如拉着陆景暄避开,然而女子挥舞手中酒壶,竟直接将壶中液体朝她面门泼洒过来。
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袭击,陆景昭将她和陆景暄双双护在怀里。
嘶——只见陆景昭双目紧闭,双眉紧蹙,揽住她俩的手臂也急遽收紧。
女子泼洒完不明液体后一怔,转身刚要跑,被赶过来的江晏一脚踹中膝盖骨,人直接跪倒在地。
二哥!你怎么了?!陆景暄焦急的声音将应如从震惊中拉回来,她这才顺着陆景暄的视线发现陆景昭后背衣料发黑。
怎么会这样?应如下意识伸手查看,被江晏一把握住手腕,恐怕是青矾水,得擦拭干净后用水冲洗。
先脱衣服!应如不明白什么是青矾水,不过能把衣料腐蚀成这个样子,可想而知会对皮肤造成怎样的伤害。
她当即一边迅速帮陆景昭解开腰带脱掉上衣,一边抬头扬声问掌柜,哪里有清水?!这边这边!掌柜的赶紧引着人往后厨方向走。
扔下外衫前应如瞥见赵绫云站在不远处,眼神淬了毒似的,怨念呼之欲出。
是她?莫名其妙肚子疼、被过问与陆景暄同进同出、陌生女人泼强腐蚀性的液体……上一世毁她清誉,这一次毁她容,她做错了什么?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疯的人?!刚才要不是陆景昭,所谓的青矾水甚至能要了她一双眼睛!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