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应如都在想退亲背后的原因。
陆景昭的改变是从同国师谈话开始的, 甚至于陆景暄明明答应帮忙打听情况,也跟陆景昭一样玩起消失,这件事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应如实在没想到, 待她抵达陆府, 总管竟然将她挡在门外。
前脚退亲后脚连府门都不让入, 为何?那陆二公子与陆三小姐在府中吗?我不进去,只候在外面等一句话。
问个清楚明白, 也好让她知道症结在哪里。
应小姐, 对不住,二公子和三小姐吩咐过了,不让您进府, 有关您的事也不许下人们通传,您就别为难老奴的了。
兄妹俩一样,做得够绝。
应如看起来并不生气, 只平静对总管道,我接下来就在府外等着,二公子与三小姐什么时候出府回府,路过看到了能过来说上一句话就成。
说完她也不再纠缠,回身对江晏道,表哥, 您明日还有公务,就先回去罢?江晏不接她的话,要等的话去马车那边,显眼。
好吧, 估计江同学也不愿意让她一个人等。
若陆景昭、陆景暄打定主意不给她个明白和痛快, 便只能去找国师了。
江府的马车直接停在正门, 出府进府抬头便能看到。
应如在马车旁立了一个时辰, 腿酸脚疼的,陆府出出入入的客人和仆人都会好奇地看上一眼。
客人们能认出来那姿态清贵的男子是探花郎,仆人们能瞧出那容貌秀丽的女子是未来的二少夫人,只不知道为什么在府外等着,却不进去。
眼看天边火烧似的红霞尽染,江晏问她,饿吗?应如摇头,不饿,吃不下。
表哥饿吗?要不先回府用膳?我再等等。
一起。
可否给我看看退亲文书?没什么不能看的,应如将一直攥在手中的信笺交给江晏。
一目十行看完,江晏把退亲文书交还给应如,倒是事实。
应如头疼,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显得陆景昭多设身处地,显得她多纠缠不休。
累的话上马车休息一会儿,我帮你看着。
没事,不累。
应如抬眸望着江晏苦笑,气饱了,有的是力气,只想逮着陆景昭大骂一顿。
说着要逮住陆景昭大骂一顿的应如最终不支,又累又饿地在马车里睡着。
夜幕低垂,星稀月朗,马儿眯着眼睛休息,只陆府府门前的灯笼如巨兽睁着眼睛。
江晏已经让马夫先行回家,他给蜷缩在车厢椅凳上的应如披上自己的外衫,转身靠在车厢外壁上,视线扫过府门内已经第三次有意无意现身的总管。
陆景昭的退亲在意料之外,带来的欣喜却只一瞬。
表妹不想退亲、不愿意退亲,是否因为,对陆景昭动情?陆府书房内,总管垂首等待陆景昭的吩咐。
应家小姐已经在外面等了几个时辰,眼看着夜已深沉,怎好让人在外面过夜?应家小姐也是拗,明显二少爷避着她,还坚持要等。
下去吧。
陆景昭的长眸凝在长案的地图上,并未挪动半分。
总管又跑到正在擦拭兵器的陆景暄面前,将应如的情况说给她听。
二哥有没有说什么?没有。
总管垂首回答。
下去吧。
是。
这两位小主子真的奇怪,好的时候能同那应家小姐好得蜜里调油恨不得天天腻在一块,不好的时候避而不见门都不让进。
不让进就算了吧,偏偏屡次三番吩咐他去打探情况。
既然这样,怎么就不能面对面说上两句?时辰对醒着的人而言难捱,对睡着的人而言却不过一瞬。
鸟鸣声将应如吵醒,她动了动身子,在江晏的外衫从肩膀彻底滑落之前捞住。
马车外已是蒙亮的清晨,车帘之后,江晏背影挺直,拇指指腹与食指指节摩挲着手中马鞭。
应如没想到江晏竟然在马车外守了一夜,心中升起温腾。
表哥,我们回吧。
应如将外衫给江晏披上。
只要她在,江晏定会奉陪,不如先回应府洗漱、用过早膳,充完能再来打持久战。
不等了?江晏回头抬眸望她。
不等了。
暂时不等了。
好。
江晏放下马鞭正待穿好外衫驱车折返,陆景昭与陆景暄双双现身。
相隔一日,再见到陆景昭时心境大为不同。
应如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自马车下来,朝两人所在的府门处款步走去。
身后江晏亦起身跟上。
景昭,这是什么意思?应如将手中退亲文书递过去。
可别说什么不耽误她终生之类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陆景昭没有接她手中的信笺,神态坦然,字面上的意思。
果然混蛋。
应如面向陆景暄,三妹,能告诉我原因吗?直觉告诉她陆景暄是知道内情的。
姐姐,原因确实如文书所言。
婚约已经解除,自由岂不更好?陆景暄褪去平时的古灵精怪,难得地有些认真。
嫂嫂变姐姐,改口挺快。
看样子不打算告知原因,那便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
应如转眸望向陆景昭,漆凌凌的眼睛一眨不眨,你知道,这个理由我不认的。
多的也没什么好说,应如转身,表哥,我们回去吧。
没有挽留,应如在马车内坐定,车帘落下的瞬间,也遮住陆景昭、陆景暄兄妹的身影。
接下来要跑一趟国师府了。
二哥,嫂嫂一片真心,你当真舍得?陆景暄望着逐渐消失的马车,声音只够一旁的陆景昭听到,即便这个时候大声或者小声已经没有所谓。
陆景昭抬臂拍拍陆景暄的脑袋,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府。
春桃这两日告假回去探望亲人,应如回府梳洗、装扮妥帖后换个人打听国师府邸的位置。
想见国师大人?应姝猛地扭过头来,正在勾眉的丫鬟手一抖,画歪了。
啧!这都画不好!干什么吃的?下去!应姝将丫鬟打发走,擦去眉骨上歪掉的螺子黛,嘴角耷出不屑,姐姐婚约刚解,就看上国师大人了?眼光越发了不得啊?该配合演戏的她绝不NG。
你觉得我有戏吗?应如问。
啊呸!醒醒吧!应姝翻个大白眼,国师府就在皇宫东门半里地,你若是闲的没事要去丢脸我也不拦着,只不过回头别跟爹爹说是我告诉你的。
应姝早两年凑热闹,随其他贵女一起去国师府前蹲过,那时候等在门口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后来赵绫云小郡主看上国师,命手下驱散众女子并严禁接近,国师府才安生些。
应如打听到国师府邸位置便马不停蹄赶过去。
皇宫以东的建筑密集度相较应如之前去过的地方骤降,这里草木扶苏,参差有致,日光自林叶间穿梭而入,透着股斑斓的温和。
国师府就隐藏在一片碧翠的竹林之中。
应如在密集的修竹里找上一圈,终于寻见红墙碧瓦的林府。
透过暖色日光瞧见被青绿掩藏起来的府邸,高饱和度下有种闯入仙境的错觉。
国师府看门的是个童气未脱的年轻人,听说户部侍郎应大人的千金来访,干净的眼眸有些好奇地望着她,国师大人外出寻找制琴神木,近期不在府中。
应如心弦收紧,怎么这么不凑巧?外出哪里?可有归期?门童摇头,行踪无定,归期不明。
国师原来这么闲的吗?应如真想凭空大变活人,好问清楚对方究竟同陆景昭说了什么。
清风卷起竹叶婆娑,仿佛千万翠竹悄声低语。
天地广阔,要到找一个陌生人何其困难,应如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两日后,大都督陆光誉领上京城旧部朝西北边境出发,陆景昭就在其中。
队伍走得隐秘,也很急,应如还是从系统不断提示目标人物正在远离中才猜出端倪。
等她来到陆府想见陆景暄一面,做再次尝试,陆光誉的队伍已经行出城外十几里。
这次应如学乖,她不拜访陆景暄,改为拜访陈太夫人。
只要陆景昭的退亲不是因为她本身人品的问题,太夫人多半愿意同她见上一面。
果然,陈太夫人将她请进府,直握着她的手说不理解陆景昭这孩子为什么会去太后面前苦求随父出征,为什么会坚持退亲。
应如当即提议可以叫陆景暄过来问一问,看知不知晓背后情况。
她正同陈太夫人说着自己不委屈,没想到传话的下人带回来一封信。
陈太夫人展开信眯着眼睛还没看完,当即捧住心口粗声喘气,连话都说不利索。
老爷、二少爷和三小姐都不在,老夫人突然发病,府中仆人乱作一团。
应如当机立断叫下人准备马车把陈太夫人载去倾元堂。
叫大夫一去一回担心来不及,老人家的身体就是在抢救上跟时间赛跑。
送陈太夫人去倾元堂的路上,应如展开让老夫人发病的信。
原来陆景暄竟然表示也要跟陆景昭一样随父出征。
信中明确表示她将改道前往父亲大军驻扎之地狄渠,让太夫人不用担心,也不用同父亲提及,她自然会在狄渠同父亲和二哥汇合。
应如收好信。
上一世没听说陆景暄擅自离府,随父去往边境,当然也有可能因为陆府封锁了消息。
既然最后一个知道情况的人不在上京,留下来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
为了剩下的两颗星,她不得不追过去了。
将陈太夫人送到倾元堂,为老夫人看病的是关嘉玉的祖父关咏绪。
听到关嘉玉传话说陈太夫人情况稳定,现下因为施针已经睡着,应如当即寻他借用纸笔。
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虽然唐突,可是关公子,可以找你借点银子吗?应如将信笺封好口递给关嘉玉,这封信交给表哥,他会从我让他代为保管的钱财里把银子还上。
关嘉玉没接信,应如姑娘要多少?应如也没有切实概念,一个人买上一匹马,出门在外行走数月大概需要多少?她得给自己预着点额外的空间。
关嘉玉没说具体的数,只匆匆离开很快回来,将手中攥着一沓银票塞给应如。
姑娘尽管拿去用。
应如不知道这样一笔银子对关嘉玉而言究竟难或不难,不过一面之缘能够不加怀疑地借钱,应如很感激。
劳烦关公子帮我把信送给表哥,里面有很重要的内容。
也请一定让表哥从我的钱财里把银子还给公子。
关嘉玉郑重接过信笺,眼看着就要转身去送。
关公子!应如着急拉住他的衣袖。
关嘉玉回过头,见应如拉着他的袖口,像是吓到一般站着没动,甚至诡异地耳朵泛红。
关公子,可以晚点给到表哥吗?等我离开一个时辰以后。
等她买好马,出了城,尽量走远一些。
关嘉玉没问为什么,只怔愣点头。
还请麻烦一并转告陈太夫人,我有事先行,请她老人家保重身体。
好。
关嘉玉认真应许的模样像个刚刚长大的少年。
应如不再耽误,揣着银票离开倾元堂买马西行。
她换上便于骑行的劲装,头戴帷帽,手中只一张羊皮地图,轻装出行。
枣红色的马儿载着应如踏过青石砖,出了上京城,四蹄扬起滚滚黄尘。
*江府。
应夫人的房间里,仆人刚清洗过地面,然而那种血腥与内脏发酵的味道仍然久久不散。
房间外,蔻晓垂眸等着江晏吩咐。
情况已经非常不好,应夫人吐血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真想回到琅州,亲眼看看哥哥嫂嫂啊……江晏手中攥着关嘉玉送来的信,他看过了,应如表示不把退亲的原因弄清楚,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决定追着陆家兄妹问个明白。
这一次她没有隐瞒行踪,却反让江晏更加担心。
一个不谙世间险恶的闺秀孤身上路,处处是危机,偏偏姑母的情况已经到了绝境。
这个时候他要是告知应如的去向并亲自去寻,只会加重姑母的病情。
江晏面向蔻晓,你准备一下,我这就带姑母回琅州。
另外叫老邢过来,就说我有事情麻烦他。
闻言蔻晓心中咯噔,什么事要麻烦老邢?——这位在江府养了近十年老,清闲得没什么存在感的扫洒仆。
夕阳下,黑衣劲装女子乘马向西北方向疾驰,风带起长及肩膀的黑色皂纱,在马蹄后紧随出一道长影。
江晏订了船,准备连夜送应夫人回琅州。
陆景昭抬眸望一眼天边瑰丽的云霞,转身钻进身后帐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