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 你给应姑娘安排客房住下,然后跟昭儿来书房找我一趟。
陆光誉说完,转身忙他的事去。
是, 父亲。
陆景明大掌包住一旁有孕女子的小掌, 君君, 你给应姑娘安排休息的地方,我忙完就过来。
说着, 陆景明瞪陆景昭一眼, 跟上陆光誉的步伐。
应如不常看到陆景昭规矩服软的模样,偷偷抬眸去瞧他,没想到刚好被对方逮到。
陆景昭唇角微勾摇摇头, 转身跟上陆景明。
应如正式在营地安顿下来,才从陆景昭的嫂嫂口中得知,嫂嫂名唤杜念君, 已经怀孕七个月。
杜念君本就生得小巧玲珑,偏偏怀的还是双胎,因此应如第一眼见到就替她担心得不得了,生怕肚子兜不住。
大山与小鸟依人站在一起,就是大写加粗版的美女与野兽,只不过杜念君这位美女比一般意义上还要娇小许多就是了。
通过攀谈, 应如摸清楚陆景明在军中威望很高。
由于大都督长期身处上京,戍边重任落在为人耿直,赏罚分明的陆景明身上,这些年杜念君作为副将夫人, 一直陪在陆景明身旁。
若若是和二弟生嫌隙了吗?否则我想不出来二弟怎么舍得退亲。
杜念君抬眸望一眼应如, 仔细描摹过她的眉眼, 低头绣起婴儿肚兜, 红布上一颗虎头精致可爱。
我也不知道原因,问他不说实话,古里古怪的。
应如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杜念君。
二弟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景明是真的不善言辞,好在只要我平时多说两句,他必定要回那么一句,累积得多了,彼此想知道什么也就弄清楚了。
杜念君开始给虎头细细添加毛发。
念君怎么和陆大公子认识的呀?应如朝她趴近一点,一张脸占据杜念君的视线,好恩爱的样子。
杜念君放下手中针线活,端正姿势后表情认真,不怕你笑话,是我死缠烂打赖上的景明。
哇!女追男呐?这不正是她想学的吗?快教教她!应如凑的更近,一脸求助、求教的模样。
女子之间最懂这种无声的传达,杜念君欣然同应如说起她和陆景明的事。
故事有点俗套,杜念君父母染病先后亡故,安葬二老欠下的银子被设套,利滚利导致杜念君要被卖进窑子抵债。
彼时陆景明打马而过,顺手搭救,自此杜念君对这个山一样沉稳敦厚的男人倾心,立誓以身相许。
接触的过程中,杜念君发现陆景明不近女色,便想方设法做了对方的丫鬟,一伺候就是五年,这才把陆景明拿下。
五年太漫长,应如没有五年,她只有不到十个月。
杜念君润物细无声打持久战的方法不适用于她。
想他身边一直没有旁的女子,我起初还当他有断袖的癖好呢,哪想到……似是想到什么羞人的画面,杜念君红了脸。
二弟俊美,身边有旁的女子纠缠吗?杜念君忽然抬起头问她。
应如觉得该是没有的,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和陆景昭和陆景暄腻在一起,没见过什么旁的女子。
而且有的话,依陆景昭的性子应该会直言不讳。
我听景明提起过,他们兄妹的父母并不和睦,虽然父亲英雄,母亲美艳,可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却很少正眼瞧对方,也很少说话,彼此就像陌生人。
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景明对女子、对成亲没有什么想法,这才让我抓住机会。
杜念君说到这里低头抚上高耸的小腹,给他家的温暖,让他忙碌一天后回来眼里看到的,心里想的有我,今后还会有我们共同的孩子。
应如凝视杜念君的表情,娇小的女子因为怀孕而脸部略微浮肿,可是目光却格外温柔。
于世俗不少人而言,来世上一遭为的或许就像杜念君一样,同喜欢的人建立联系,乃至同喜欢的人一起养育爱的结晶,看着全新的生命成长为顶天立地,不屈的灵魂,将不绝的故事演绎下去。
真好啊!应如撑起下巴望着杜念君,她可喜欢看着别人幸福满足的模样。
若若也喜欢孩子?杜念君双目放光。
呃,喜欢别人的孩子。
她替姐姐带过外甥女,平时软乎乎可可爱爱的小包子一旦二十四小时挂在身边,那种疲惫可难招架。
由此应如得出结论,孩子跟宠物一样,还是别人的好。
她正想低头害羞蒙混过去,杜念君起身来到她面前,语气略带兴奋,想摸摸吗?应如摸过姐姐怀孕时的肚皮,发紧,很难想象里面藏着一条小小的生命。
而杜念君的肚子里,有两条。
可以吗?应如有些跃跃欲试。
来。
杜念君抓住应如的手掌贴上腹部。
果然紧实,哇!动了?应如抬眸望着杜念君,这么紧的肚皮还能摸到胎动,不可思议。
小家伙喜欢你。
杜念君微笑。
眼前女子谈不上漂亮,称得起中规中矩的端正,然而应如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能拿下陆景明。
谁能拒绝这样一个热烈追逐所思所想,乐于分享生活中美好点滴的女子呢?期待和你们见面。
应如低头对着杜念君肚皮温柔说话。
听说婴儿在妈妈肚子里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感知说话人的情绪,应如想知道杜念君腹中的小宝宝究竟长什么模样。
像爸爸多一点还是妈妈多一点。
你和二弟若有孩子,不知道该怎样个好看法。
杜念君回到对面坐下。
孩子……是不可能的啦。
应如低头浅笑,希望有一双他那样的眼睛。
罕见的,既爽朗又多情,让人印象深刻。
杜念君瞥一眼门外立着的陆景昭,抿唇笑笑,那你俩可不能继续闹别扭了。
留意到杜念君的视线落向房外,应如才发现陆景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正不辩神色地瞧着她。
应如猛地红脸起身,我先去休息了。
这千里追夫的人设一不注意维护过头,连孩子都畅想起来了。
她特意绕着陆景昭走,没想到陆景昭忽然开口,三妹来了,这会儿正在罚跪。
陆景暄来了?我去看看她!应如赶紧一溜烟跑开,甚至没问陆景昭人在哪里。
陆光誉的书房,陆景暄乖乖跪着。
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便垂着脑袋往后瞧,只见应如的身影在门口探。
嫂嫂!陆景暄惊喜。
应如朝她挥挥手。
一道咳嗽打断准备起身的陆景暄,陆景昭抱臂立在门口一侧,还没跪完吧?嘘,二哥,让我歇一会儿不成嘛?跑坏了两匹马,现在累着呢。
胆大包天。
陆景昭瞧一眼瘦了一圈的应如以及邋邋遢遢的陆景暄,松开手臂转身离开。
这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了。
应如赶紧上前扶着陆景暄坐下。
嫂嫂怎么也来了?陆景暄拍拍膝盖上的灰,兴奋地拉起应如的手。
还不是去拜访太夫人的时候看到你留下来的信?太夫人被你气得送去倾元堂诊治。
啊!祖母没事吧?陆景暄急得扣紧应如的手腕。
没事了,不过估计你回去免不了一顿训。
没事就好。
陆景暄松一口气,不过嫂嫂来狄渠不是因为我留的信吧?迎上陆景暄揶揄的目光,应如挪开视线,三妹别取笑我了……哎,陆景暄四仰八叉摊在椅子上,这是嫂嫂和二哥的事,我也插不上嘴。
不过呢,她端正上身,在我心中嫂嫂就是家人,无所谓跟二哥那一纸婚约。
听到陆景暄这样说,应如心中温暖得紧。
家人一词分量很重,她何德何能。
陆家很少像最近聚得这么齐。
白日里陆景明和陆景暄兄弟练兵,陆景暄非要跟过去凑热闹。
应如一个外人不方便掺和,则陪着杜念君在后院养胎,看着娇娇小小、柔柔弱弱的女子忙里忙外,把一家操持得妥妥帖帖。
到了晚上,在杜念君的亲自督工下,一家吃上菜式丰富的晚膳。
饭桌上陆光誉和陆景明俩父子严肃得像两尊雕塑,吃个饭都像是在监督考试。
陆景暄却敢叽叽喳喳同陆景昭插科打诨说个不停。
杜念君时不时给陆景明的碗里添上一道菜。
应如乖巧吃饭,一双清澈的眼睛偶尔温温柔柔地扫过大家。
这样的日子回忆起来甚至没有具体的记忆点,只有碎片式的画面。
可能是清晨早起隔着廊柱的匆匆一瞥,也有可能是饭桌上不经意的对视,甚至是沐浴后入睡前,沾染着湿意的擦身而过。
从陆景昭有意无意的回避中,应如已经提前觉出答案,半个月一到,她铁定要被送回上京城的。
只是没想到半个月未满,契萨族却突然来袭,杀了狄渠将士个措手不及。
这次过来的契萨大军联合了从前分裂的各游族,数量是往年的数倍。
陆光誉放在狄渠的驻兵无法支撑太久,只能从东南方向的义渠调动援军。
契萨族几乎是一口气打到狄渠附近,战局肉眼可见地严峻,陆景昭不顾应如反对,强要送她回上京,两人爆发认识以来第一次争吵。
派来送她回去的老兵就在旁边等着,应如说什么都不肯走,甚至早有防备地在陆景昭靠近时向后退开。
天知道陆景昭会不会把她绑起来之类。
陆景昭顿住脚步,被她防贼一样的举动哽到,应如,听我一次,先回去,这一仗结束我去找你。
你说的,婚约已经解除找我做什么?应如不吃他这套,无非是想先把她骗回去。
睫羽在眼睑落下长长阴影,陆景昭开口得艰难,作废……什么作废?退亲文书作废,这一仗若能活下来,我陆景昭娶你。
一脸戒备的应如瞪大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陆景昭。
这就答应了?那之前为什么坚持退亲?不对!还是在敷衍她。
应如边退边摇头,不行,说好了半个月,少一天都不算。
我不走!死倔!陆景昭的眉眼与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应如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眼泪夺眶而出,应如觉得委屈。
她不添乱,所以为什么不能和杜念君一样留下?分手也不说真实理由,把人蒙在鼓里,让人可劲地追可劲地猜,莫名其妙!没错!我就是死倔!所以喜欢你这个混蛋还不肯悔改!应如抬起手臂擦掉眼泪,这世上假如有什么让她想打爆一个人的头,明明喜欢却偏偏不好好沟通绝对占其中一条。
陆景昭身子动了动,却没上前。
他的安抚与承诺在应如面前失效。
有时候越不想到看到某人流泪,她越发把伤心化为实质有形的泪水,如强雨落下。
副将!敌军已至城门口!赶来报信的小兵急得有些眼神发虚。
太多了,敌军太多!应如没想到契萨族来得这么快,居然已经打到城门,断线珠子般的眼泪随消息止住。
陆景昭瞥她一眼,对一直站在应如身后的老兵道,匡叔,麻烦把她平安送回上京。
说完也不管应如是个什么反应,直接跟着报信的小兵往城门赶。
说是叔,实际已经头发花白。
看年纪比陆景昭爹还大。
应如在对方靠近时迅速跑到廊柱旁。
匡叔您别过来!我不走,用强的话我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您照样完不成任务。
匡叔似是见多了这种色厉内荏,脚步未停,更没有一句劝说的话。
越是直接上手的实力越强。
应如丝毫不怀疑匡叔的把握,她此刻的威胁和挣扎轻飘飘跟羽毛一样。
匡叔你先去帮父亲吧,二哥问起来就说应姑娘的事我来安排。
陆景暄的出现让应如看到一线希望。
老兵随即退下。
应如放开抱紧的廊柱。
在陆景暄面前玩这些没有用,这个丫头比她会演,也比她机灵,不仅知道她是装的,而且能够制住她。
嫂嫂,你不是想知道二哥为什么退亲吗?陆景暄挽起她的手臂朝她笑笑,我告诉你啊。
回到应如休息的客房,陆景暄背着身一样样为她收拾起行李。
浴佛节那日,国师大人找二哥说话,我就知道必不会是简单的事,所以找借口跟过去。
陆景暄叠好黑色劲装,国师说的是,契萨这一仗,陆家九死一生。
上前准备制止陆景暄继续收拾行李的应如怔住,喃喃道,所以此仗凶险万分……嫂嫂可能不清楚,它不止凶险。
陆景暄停下收拾的动作,国师占卜,算无遗漏,字字珠玑,必定应验。
陆家九死一生,意味着九个陆家人,只有一个能活。
什么!应如觉得自己可能听错,否则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占卜?凶险就罢,连几死几生都算出来。
不可能的……这是对国师的盲目崇拜!陆景暄转过身来面向应如,笑得凄凉,陆家一共九人,分别是祖母、父亲、大哥、二哥、我、大嫂、大嫂腹中两个孩子,以及同样身为守军的,父亲的私生子。
私生子这件事在世之人只父亲、二哥及我知晓,国师没有算错。
所以嫂嫂觉得,活下来的那个会是谁?应如有些站立不稳,下意识伸手撑上身畔的圆桌。
难怪陆景昭同国师谈完话之后面色苍白,难怪会请求随父出征,难怪要退亲……他这是要在战场上与亲人共进退。
九死一生,若陆景昭一去不回,她便未嫁克夫;若陆景昭活下来,满门尽灭,独自活下来又有什么心情成婚。
她怨陆景昭退亲,怨狠心,怨那句这一仗若能活下来,我陆景昭娶你话说得勉强时,根本不知道陆景昭的心情。
上一世这个时候她在江府,没有听到江晏提到过前线的事。
江晏总会把朝中大事拿来同她说,在这种事上不会瞒她。
然而这一世已经发生太多改变,就好比翰王的提前叛乱,或许契萨族也提前发起进攻,甚至于比上一世来势更汹。
嫂嫂,回去吧,陆景暄眉眼笑着,却有泪水无声落下,就像二哥说的,这一仗若能活下来,他去找你。
无论结果如何,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