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萨族此次来势凶猛, 大有全倾之势。
游牧民族粮草支撑难以为继,契萨首领巩固狄渠的优势后,很快朝义渠发起进攻。
必须不断地拿下一城又一城, 才能逼迫乾朝开出求和条件, 乃至直捣上京。
天子令四皇子赵承寂为督军, 率王师前来支援,不日将会赶到, 只要义渠能撑住, 接下来就是反攻。
战局进入白热化,陆景昭在伤病状态下被委以主将重任,与契萨人在义渠城外有过两次交锋。
候在城墙上的应如回回心惊胆战, 得等到敌方退兵才一颗揪着的心放下。
她之前有多痛心国师的占卜为什么那么确切,现如今就有多希望这占卜一定不要出错。
陆景昭定要没事才好。
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陆景昭身上快没有一处好。
应如跟着处理伤口的大夫偷学,绷带的水准直线提升。
桌上瓷碗里捣碎的药草散发清香,陆景昭笔直端坐,应如倾身给他换药。
明日王师就会抵达义渠,到时候稍加修整,就要与契萨人正面对抗了。
她的视线落在陆景昭肋骨处的伤口上, 贴近他的腰身一圈圈包扎。
只有将纱布叠整齐缠紧了,才不会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伤口裂开。
陆景昭盯着她小心到呼吸都压轻的模样,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应如抬眸挑他一眼,抿唇翘翘嘴角, 又继续垂眸跟纱布较劲。
这几日里陆景昭变得格外黏人, 几乎除了军务都同她待在一起, 且最喜欢揉她的脑袋。
有个技巧一直没教给你。
陆景昭忽然开口。
什么技巧?应如头也没抬, 凝神给他包扎完打好结,用剪子剪掉多余的纱布。
怎样按准腰上致人发痒的穴位。
应如放下手中剪刀,坐直身体有些意动也有些犹豫,手劲不够学得会吗?试试。
陆景昭拉过她的手,贴上自己腰间髂骨,以它为起点向上,男子一个半指节,女子一个指节的位置,就是穴位所在。
应如的手指被陆景昭带着,指尖缓缓划过紧实的皮肤,落在一处停下。
明明指甲没有感觉,偏偏有些麻痒。
这里吗?应如用劲一戳,跃跃欲试问他,痒不痒?是这里,不过你得用巧劲,否则未及肌里,寻常人感觉不到。
陆景昭握住她的手掌掉转方向,大拇指扣住穴位,其余四指借力。
应如按照陆景昭的指点使劲,果然见陆景昭的眉心因为她的手指按压而蹙在一起。
对了,就是这样。
陆景昭松开她的手掌。
成功了?原来是这样!好像也不难?接下来试试自己。
应如低头用手指比了比髂骨以上一个指节的位置,仿着刚才陆景昭的教学按下去。
一点点痒,也不是很疼,难道她找的位置不对?陆景昭伸手将她的拇指指尖往上略移,耐心解释,每个人的穴位根据身长、胖瘦等可能存在细微不同,学医之人看得准,于初次接触的人而言则有些难。
若若的穴位,在这里。
拇指被手掌带着按压下去,应如惊叫一声朝旁边歪倒下去。
眼看着就要落地,陆景昭伸长手臂将人捞住,轻松带着坐回圆凳。
应如实在吃不住这一招,她扭身趴在桌上大喘气,扶着腰感慨,这要是用来偷袭,没几个人吃得消。
以后有谁欺负你,的确可以用这招。
那得近身肉搏才可以。
应如枕着自己手臂扭过头来面向陆景昭,要是被欺负,景昭会护着我的对不对?女子清丽的面容绽放微笑,弯弯的眼睛落在他的目光里,仿佛湖心悠悠荡开的风,又似清晨洒满大地的光。
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想建立联系的人同样回应。
嗯。
陆景昭点头。
假如他有幸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话。
*打仗少不了依靠天时地利与奇技,能以少胜多的都能载入史册。
有兵、有将、有后勤才是根本。
王师于第二日抵达义渠,应如在城墙上瞧着浩浩荡荡绵延而至的队伍,心中焦虑稍稍得以抚平。
陆景昭骑马出城迎接,打头的黑色马车里,身着紫金色华服的赵承寂躬身出来。
立在城墙上的应如觉得这人把艳极的颜色穿在身上,也不怕压不住。
在刺史书房处共享过军情,陆景昭与赵承寂一致定下大军明日开拔,向据守狄渠的契萨人发起进攻。
为了方便照顾陆景昭这位伤患,义渠刺史特意给应如的房间安排在陆景昭隔壁,四皇子一来,刺史又赶紧吩咐下人将陆景昭另一侧的房间收拾得典雅有序,作为赵承寂在义渠的下榻处。
应如身份特殊不适合抛头露面,因此在自个儿房间里用晚膳。
吃饱喝足本想在后院消消食,没想到会碰到刺史领着赵承寂去房间休息。
义渠刺史早看出应如和陆景昭关系匪浅,稍一打听就知道两人曾有婚约。
终归是户部侍郎的长女,哪怕无媒私奔,回头只要陆小将军认这门亲事,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因此不敢怠慢。
见赵承寂的视线冷冷落在应如身上,刺史忙不迭介绍,那位是户部侍郎应大人的长女,陆将军的……说到这里,刺史卡住。
举止亲昵,显然是郎情妾意,偏偏又没有婚约,不大好说,想了想还是续上,好友。
应如这会儿正在腰间比划穴位,只一个转身便瞧见立在刺史身旁的赵承寂,唬得她下意识将放在腰间的手别至身后。
之前还觉得赵承寂这人面冷如阎罗,偏偏穿一身秾艳的紫金,事实证明人家压得住,不仅压住了,而且还贵气十足。
应如按下心中阴影,朝赵承寂盈盈行礼,见过四皇子殿下。
免礼。
赵承寂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径直朝刺史方才引导的房间走去。
离了那冰冷的视线,应如悄悄轻舒一口气。
陆景昭定完排兵布阵回来,就见应如蔫蔫地坐在院中石桌旁,盯着头顶弯月出神。
他悄声走近,在她身后的石凳落座,一把将人揽到怀里。
应如身子后仰骤然失去重心,下意识惊呼出声,双唇被陆景昭略带薄茧的手及时捂住。
若若,是我。
后背撞上坚实的身躯,熟悉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应如攀上捂在身前的手臂。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她脸上浮着薄怒,转过身来面向陆景昭,发狠似的捉住他方才捂住嘴唇的手掌,龇牙在他指尖咬上一口,尔后瞪着杏眼瞧他,一脸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的模样。
惊吓只在一瞬间,想到陆景昭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同她顽笑,应如又觉得心中软下来,因此那一咬蜻蜓点水般小心。
陆景昭盯着被咬的指尖发了会儿怔,倾身又把人面对面揽进怀里。
下巴在应如耳边蹭过,陆景昭柔声问,刚才在想什么?想什么?其实她没在想什么。
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比如契萨大军什么时候进犯,这一仗反攻能不能胜利。
世间千丝万缕那么多,身在其中,应如也不知道她在某个环节起的到底是什么作用。
在想为什么女子不能从军,可以的话,若若就能当陆将军的先锋小兵,杀回狄渠。
身为女子无法随军出战,只能在义渠等候消息,是胜是败权看天意。
不能在陆景昭身边,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担心。
三妹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若上阵,定是一员骁将。
话音刚落,陆景昭陷入长久的安静。
陆景暄上过阵,头一回就是狄渠守卫战。
应如用力揽紧陆景昭。
她也想景暄了。
与她还抱有铱誮回档后重见陆景暄的希望不同,在陆景昭这里,亲妹妹凄惨尽忠,再谈论起来,心境可想而知。
这一仗我若没能回来,江晏是可以托付之人。
陆景昭的声音重新响起,幽幽像是坠入深潭的沉铁。
应如猛地松开他,视线在陆景昭的面目上反复确认。
他是认真的?陆景昭坦坦荡荡让她瞧。
他已经将自己剥开揉碎,在应如面前没有任何秘密。
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应如抬起手臂抚上陆景昭的眉眼,抚上他绷紧的下颌。
混蛋!她咬牙切齿,我当然知道表哥值得托付,可为什么还要千里向你奔赴?陆景昭,应如这辈子除了你不嫁旁人。
所以不想让我守寡,就活着回来!女子的眼眸倒映朦胧夜色,目光蕴着让人心悸的坚定。
她将自己的下半生与他性命相系。
究竟了无牵挂更让人锐不可挡,还是心有不舍更加所向披靡,事实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陆景昭用力抱紧应如,放肆长吻。
此刻生命灼热且滚烫,渴望与一个人骨血相依。
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嘴角传来刺痛,那是陆景昭唇齿用力的证明。
应如以同样的热情回应,用力耳鬓厮磨,月光下两人纠缠得像是朝生夕死、旋生旋灭的蜉蝣。
阴影之处,赵承寂视线冰冷,落在忘情拥吻的男女身上,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