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府门口, 陆景昭与江晏策马迎面遇上。
两人眼神交锋,竟然从彼此的目光里读出相识。
江晏温润的眼眸颤了颤,拉紧手中缰绳。
马儿被揪着原地转个圈, 停在陆景昭身边。
江晏直视陆景昭的眼睛, 对方这个时候理应不认识他, 除非……他记得相当清楚,天降骤雨, 邢不归念着他马不停蹄没有好好用膳, 给他在义渠一家面馆点了份面饼汤。
他没吃。
怎么会想到转眼在客栈醒来。
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他当即朝应府赶。
这一次不能再错过。
陆景昭迎着江晏的眼神,长眸微微眯起。
他睁开眼就发现人在陆府,自己房间的床榻上。
怀中没有应如, 中衣之下肩腰胸腹也没有任何伤口,连左眼上的长疤也不见了。
屋外传来陆景暄吩咐仆人的声音,牵追风过来!他当即起身推开门, 与院中陆景暄视线相对。
陆景暄盯着他一身薄薄中衣戏谑道,二哥衣衫不整的,穿这么随性在丫鬟们面前晃,回头未来嫂嫂可是要喝醋的。
仍旧是熟悉的表情与腔调。
三妹你过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潜在水中,不甚清晰。
陆景暄依言凑近,脑袋落入他的掌心之中被用力揉搓。
手感是真的, 人也是真的,不是发梦,三妹还活着!又或者,之前的种种才是梦?干什么啊二哥?陆景暄被他一揉, 脑袋上的头发松散开。
带追风去哪里?他问。
陆景暄挣脱魔爪退开两步, 今日御街夸官街上人少, 带它出去跑两圈。
御街夸官?岂不是他初见应如的日子?既然他已经回到过去, 那么应如呢?应如怎么样了?他当即回身穿衣。
陆景暄探身朝房间里瞧,二哥今儿去哪里?他随意打发了一句,然而内心的声音却是去见你嫂嫂!无论之前种种是梦境还是真实,他都必须立刻见到应如。
应府门前,陆景昭与江晏各自端坐马背,目光对峙。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陆景昭开口试探,江大人别来无恙。
江晏长睫颤了颤,果然……回到过去的不止他,还有陆景昭。
陆二公子认识下官?江晏抱拳行礼。
陆景昭拧眉,难道想错?他盯着江晏,想从他的反应里盯出些蛛丝马迹。
江大人如何认识陆某?江晏瞥一眼应府大门,因在下表妹的缘故。
他的视线又落到陆景昭身上,陆二公子如何识得下官?新科三甲,谁人不识。
陆景昭笑,江大人表妹可是若若?陆二公子连这都知道。
江晏仿佛没有听出他言语中唤应如小字的亲昵。
今日御街夸官,江大人怎么还在这里?下官自有安排,劳陆二公子费心。
两人直视彼此,马儿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就在此时,应府门开,应姝领着两个丫鬟出现在门口。
抬头见高头大马上两名耀眼非凡的男子同时朝她望过来,应姝小心脏骤然收紧。
哪里来的这么绝代风华的两名公子?尤其其中一位,眉目温润清隽,好似话本子里走出来的神仙男子。
她多瞧了江晏一眼,捏着嗓子问,二位公子为何在我应府门口?陆景昭与江晏同时下马。
在下大都督府行二陆景昭,请问应如姑娘可在府中?陆景昭率先开口,应姝心中小小失落。
竟是她那不中用姐姐的未来夫婿,没想到将门世家也能生出这般俊朗的公子。
她仍旧语调袅袅,扭头和颜悦色对一旁丫鬟道,秋菊,去看看姐姐起床没有。
秋菊小身子一颤,小姐这么跟她说话,不习惯。
眼看着丫鬟颠颠儿地往后院跑,应姝羞怯怯地朝江晏望过去,敢问这位公子找谁?她心中想好了,定要问到这位公子的姓名,回头好同爹爹说,回头她嫁人就得照着公子的模样找。
琅州江晏,应如的表哥,来寻表妹。
温润清朗的声音入耳,应姝真想捏住帕子一把塞嘴里咬碎了。
这就是和她姐姐有娃娃亲的那位表少爷?原来生得这般芝兰玉树?竟不像琅州那等地方来的商家子弟,更像是天子子嗣。
还好爹爹没有答应这门亲事,否则对着这样的姐夫,她哪里忍得住?不过一个是之前定亲的对象,一个是现如今定亲的对象,且看她那榆木姐姐怎么应付。
应姝眼底泛起笑意,陆公子、江公子不如进府坐坐?爹爹此刻不在府中,不过她母亲可以代应夫人招待。
陆景昭正要答应,秋菊领着春桃匆匆跑过来,小姐,春桃说大小姐出去散心了,不在府中。
应姝下意识皱眉,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今日里怎么想着出门散心了?莫不是跟她一样想看夸官游行?当真是讨人嫌,什么时候不出去,偏偏这个时候出去。
如此就不打扰了,陆某四周转转看能否碰到。
说着,陆景昭一跃上马掉转马头。
这会儿也许三妹的马就要伤到应如的手臂,最好提前找到两人。
他想见应如,特别特别想。
江晏也当即翻身上马,此刻无论陆景昭想到什么,他都得跟过去,先人一步见到应如。
眼看着两人头也不回策马离开,应姝莫名其妙觉得憋屈。
怎么都是来找她姐姐的?有什么好找的?一天天的跟个活死人一样,不会哭不会笑的,怎么许的亲事这么好?还有这么好看的表哥?好好的心情都被早上这事给败没了。
*皇宫以东的竹林里,应如站在孤零零的国师府前,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清眠身长腿长走路极快,她本想偷袭来个肢体接触之类的,好让系统实时绑定,没想到连人家背影都跟丢了。
刚才她敲了林府的门,看门的年轻人伸出脑袋瞥她一眼还没等她开口,直接答复,姑娘若是找国师大人,他刚才吩咐了,谁都不见。
说的是谁都不见,其实那个谁就是指她吧?估计被当成追星狂人了,头疼。
既然不想见,她总不能上赶着去惹人嫌,可是直接打道回府也许会碰到江晏或者陆景昭,那还是继续在这里避避风头吧。
她不声不响靠在林府红墙边,听风吹竹叶,听鸟儿鸣啼。
经过晚春雨水的润泽,竹林里可见笋尖冒出,由于时间尚早,新鲜的雨露还挂在毛茸茸的笋衣和竹身上。
时间在等待中被拉长,又像是凝固。
应如也不知道她在府墙边立了有多久。
早上起得太早,身体本就虚且没用膳,她毫无征兆地忽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中有斑斓的颜色在跳跃,应如知道她这是低血糖,摸索着来到府门前拍响铜环,下一秒,连声音都变得遥远,人直接昏倒过去。
唇边有温热涌入,应如张嘴饮下,迷蒙中尝出些甜味。
她费劲地睁开眼睛,才看到一个少年人正朝她的嘴边递过来一个小木勺。
见她醒来,少年人放下手中的碗勺,规矩道,姑娘醒来了。
是国师府看门的年轻人。
她刚才好像失去意识,所以这里是国师府中?应如环顾四周,竹墙之上窗口大开,卷帘之下轻纱曼曼,随风荡起涟漪。
这是一个像房间,又不太像房间的地方。
说它像房间,两面大开的窗暴雨天根本无法防雨;说它不像房间,室内贵妃榻、长桌、屏风等陈设一应俱全,且几乎全由竹木制成,手艺精湛堪称绝艺。
此刻她正躺在两寸高的竹席软垫上,旁边方形案几上摆着一素白小碗,里面半浮着根木勺,正是少年人方才喂她喝的东西。
见她的视线落在方几上,少年人解释,这个是糖水,国师大人说了,姑娘醒来就让姑娘离开。
呃,晕倒在自家门口的女子不能不救,但是最多也只能给一碗糖水了。
替我多谢……应如话没说完,再度阖上眼睛倒下去。
诶!姑娘!醒醒!醒醒!少年人推了推她手臂,推了几下没反应。
想了想仍旧端起方几上的糖水,一小勺一小勺朝应如唇边递过去。
应如装的。
好不容易不用在外面喂蚊子,有软席躺着,有糖水喝着,她不想出去。
当然,主要还是国师府环境好。
外面看着砖墙高耸,碧瓦剔透,颇有皇室气派,实则府中清香吹过,凉爽舒适。
再躺会儿吧,谁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呢。
本来只是装昏倒,没想到喝完糖水,应如竟然当真睡着。
少年人守了半天不见人醒,索性把人丢下忙自己的去,待到应如再度醒来,身边无人,连方几上的素白小碗也不见了。
偌大的国师府竟然见不着人影。
应如行走其间,木制廊檐上攀援着层层叠叠的凌霄花。
廊檐下竹制风铃叮咚有声,凑近了看,竹筒风铃表面细细刻画了花鸟鱼虫等图案,栩栩如生,恍若随时会活过来。
沿途能够轻易见到各种随意摆放的木制与竹制物件,造型精美,匠心独具,应如不禁心中感慨,要是有这手艺,以后也能不用为生计犯愁了。
她顺着府中小道边走边瞧,行至府邸正中,一株桂花树足有两人高,四周花草延伸,整个地面为绿意浸染。
桂花树下雾白色声影盘膝而坐,于身前长案后手捧竹筒,悉心雕刻。
国师大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也没抬,仿佛融入天地自然之间。
应如呼吸变轻,定定注视一会儿后无声靠近。
虽然明知会被下逐客令,她起码得道个谢。
林清眠的手指匀白修长,指腹抵着刻刀刀背,灵活运腕。
刀痕有深有浅,清晰如同落笔,只寥寥几下,一株小草跃然竹身。
刻完小草,林清眠抬眸望进她专注的眼神里,平静开口,语调也似琴音般余韵悠长,姑娘既然无事,可以离开了。
对上他面具之下清冷疏离的眼神,应如鬼使神差地忽然蹲下,于长案前仰头望着林清眠,柔声问,国师大人,我可以拜您为师吗?作者有话说:没错,师徒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