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绫云不被允许靠近国师府, 这既是林家的意思,也是翰王的意思。
原本她已经死心,甚至于上巳节还准备寻新科探花郎玩玩, 没想到会收到消息——这段时间总有一名女子往国师府凑。
上京城内经过她之前的事, 已经没有女子敢轻易往林清眠面前露脸, 这也是她能够保持平静的原因。
就算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 只要国师大人始终孤身如初, 她就能一直把心安放。
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有人不把她翰王郡主放在眼中。
守在国师府附近的护卫今日向她传话,申时过后一名女子从马车上卸下好几个包袱, 马车走后,又将包袱拖进了国师府所在的竹林。
此刻赵绫云已经在竹林等了整整一个时辰,自记事起, 除了林清眠,没有谁让她等过这么久!眼看着一身姿窈娆,面容朦胧的女子提着一盏小小灯笼出现在视野,赵绫云积蓄了许久的怒意终于爆发,她尖叫出声,给我抓住她!应如原本脑子里正想着明日借口取走风铃和纱灯还能再过来一趟, 只不过下次再有机会来国师府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没想到刚行至竹林外缘,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女声。
走夜路本来就会害怕,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又那般鬼哭狼嚎,应如整个脑心仿佛一根钢锥钉入, 疼得连连后退。
翰王府的护卫听从赵绫云的下令追上来, 两人分别扣住应如的双臂。
灯笼在挣扎中跌落在地, 后背连同手臂被用力折反, 整个人动弹不了,疼得人眼泪都快要落下来。
赵绫云在双膝着地的应如面前蹲下,抬手捏紧她的下巴。
灯笼被捡起来重新点上,挪到赵凌云面前,也照亮应如那张脸——清丽难掩娇妍,一双水瞳既清晰照见了眼前的人,又带着我见犹怜的微茫。
赵绫云蓦地睁大眼睛。
该死!长了这样一张狐媚的脸!天天往国师府钻图什么?一将眼前女子的脸与林清眠放在一起,赵绫云就恨不得把应如撕成碎片。
她咬牙切齿,说,你找国师大人做什么?没做什么。
不承认?赵绫云甩开手中捏着的下巴,割了她的舌头!应如惊得连呼吸都忘记,这就要割人的舌头,还有王法吗?眼看着护卫已经拔出腰间匕首,应如死马当活马医,家父乃户部侍郎应永年!郡主手下留情日后好相见!护卫听到这里,欺近过来的动作顿住,就听一旁赵绫云冷笑出声,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往他面前凑,你不死谁死?什么?!要她死?不至于啊!应如着急,关键赵绫云真的有能耐也有想法让她死,而且是死无葬身之地那种。
民女之前无意间听到国师大人的琴声,想向国师大人学习抚琴!可是国师大人根本不让民女进府!真的没做什么!不敢!也办不到!赵绫云要相信她啊!连小郡主身份都接近不了国师,她一个护卫都没有的弱女子能做什么?未免太瞧得起她!你竟然听过他抚琴!赵绫云的眼眸倏然睁大,看起来有几分狰狞,还妄想跟他学琴?怎么敢!赵绫云猛地抓过应如的手,其中一只指尖伤痕累累,想用这种方法吸引他的注意力?狡诈!掰断它!护卫领命抓过应如手腕,扣紧手指用力。
钻心的疼痛自手指袭来,应如发出哀嚎——右手食指被掰得几乎要贴近手背,扭曲得瘆人。
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接一层冷汗,受伤的手掌颤抖不止。
护卫直接把她的手指掰折了。
才一根手指就受不了了?知不知道?你每往这竹林钻一次,就是在本郡主心口捅刀!继续!护卫依言再度出手,应如惊恐地盯着自己右手,心脏被死死攥住。
哀求声穿过竹林,惊走更多夜鸟,两根手指呈诡异的角度,指尖不住颤抖。
应如脸色煞白冷汗直淋,抬眸去瞧赵绫云。
世上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人当然谁都想亲近、想拥有,然而资源稀缺,注定有两个人甚至一群人看上同一样东西、同一个人,争夺无从避免。
取之有道不过是理想主义,权势就是一个人最精致的遮羞布。
赵绫云的行径让她的嚣张跋扈更加丑陋。
竟然还敢这样看着我!赵绫云尖利出声,用那样一双狐媚的眼睛,不耻、怜悯的眼神!挖了她的眼睛!戳聋她的耳朵!叫她再也不能勾引别人、再也不能听到声音!应如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好几个护卫的挟制下,她根本无法动弹。
被赵绫云抓住的瞬间其实已经意味着半条腿踏进黄泉路。
竹林里响起清脆鸟鸣,下一刻,制住应如的几个护卫还没摸清楚情况,直接飞身撞在翠竹之上。
身体的撞击力晃起竹叶沙沙作响,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睁大双目。
灯笼重新落地,悄然熄灭,借着残影与月光,应如看清楚出手的人着深色衣袍,戴同色面纱。
这装扮,是国师的暗卫?!赵绫云也看清突然出现的暗卫,双目骤然睁大,他竟然插手?!多少年了,往国师面前凑的女子数不胜数。
就算争风吃醋打得不可开交,国师何曾有一次出手?今日竟然为了眼前这个女子!应如终于不再受制,可以摇摇晃晃起身。
手指传来的疼意让她牙关打颤,脑子却还算清醒。
赵绫云关注的居然是国师会不会插手?先不提在人家地盘杀人放火,就是个正常人,只要稍微有点良心,也见不得无辜的人遭受凌虐。
翰王把女儿培养成这个样子,当真害人害己。
暗卫石雕一般立在一旁,未答赵绫云的话。
翰王府的护卫捧着心口回到赵绫云身边,他们嚣张不可一世的郡主此刻盯着应家姑娘的眼神能寒出冰来,却罕见地没有下达新的命令。
竹林深处有动静响起,赵绫云猛地朝声音来处望过去。
不算矮小的少年手持素雅宫灯,被一旁身量极高的雾白色身影衬得更像没长大的孩子。
看清楚来人,赵绫云的目光陡然变得痴幻迷离。
多久了,她有多久没有见到他!因为那件事,她不允许被出现在他十丈之内,可是她好想再看看他,看看他面具下的容颜。
他试过向画师描述,然而再厉害的画师也画不出他的半分神韵,世间既有了林清眠,其他男子全部可有可无。
可是好不容易见到他!竟然是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主仆走近,林旦长瞧见应如脸色煞白,两根手指向后被掰成可怕的弧度,当时就红了眼睛去瞪赵绫云。
这个小郡主他从前见到过好多次,某次宫宴暗卫跟不进去,竟然让小郡主用迷香下药,瞧见了国师大人的容颜,甚至想借机行不轨之事!简直不知羞耻!林清眠的视线落在双唇惨白,掌心死死扣着手腕的应如身上。
两根皙白的手指由于角度过分不正常,在夜幕之下看起来格外诡异。
女子低垂着脑袋,眼睫下泪珠无声滴落,分不清到底因为疼还是委屈。
郡主请给应姑娘道歉,并奉上诊金。
林清眠语调寻常,听不出情绪。
赵绫云闻言指着应如破音,我不过是小施惩戒,谁让她竟然骚扰国师。
那也轮不到郡主管!林旦长气不过,才伸长脖子出头,见赵绫云狠厉的目光扫过来,赶紧缩到林清眠身后。
此事与郡主无关,如郡主不愿赔礼道歉,明日早朝本官寻翰王垫付,请翰王给应大人道歉也是一样的。
林清眠语调流云入海般韵致淡雅,然而听在不同人耳朵里却全然不一样。
赵绫云没想到她做的事又一次牵扯到父王,气得浑身哆嗦,咬得牙关吱嘎作响。
她横心取下发钗朝应如面门扔过去,本郡主打错人!拿去!多的不用还了!走!一句打错人轻飘飘把掰断人手指揭过去,跟当初应姝落水一样。
只要翰王不倒,赵绫云依然会继续嚣张下去。
要不是及时歪头,应如几乎要被发钗砸中。
眼看着赵绫云带着护卫气冲冲隐没在夜幕里,应如低头扫一眼赵绫云的发钗,忽然抬腿一脚尖踢走。
今天她就是要跟钱过不去,赵绫云的东西她扔草里也不要。
林旦长见人走远,赶紧上前举起宫灯查看应如的手指。
看清她指尖上的伤口,少年瘪嘴道,那个小郡主真的是仗势欺人,如姐姐手指头怎么这么多伤……应如无所谓般将受伤的手放到身后,划到的,不太会用刻刀,很快能好。
得去看大夫!郡主会不会还在附近等着报复啊!林旦长望着应如,眼睛里的担忧快要化为实质溢出来。
应如其实也担心这点。
别的人不好说,但是赵绫云是真的敢要她的命。
而且就算躲得过今晚,以后呢?看来得找邢不归帮忙了。
子佟,你陪应姑娘去看大夫。
林清眠忽然出声。
是!一直立在一旁未做声的暗卫抱拳应下。
瞧见林清眠的视线朝她这边看过来,应如低下头。
此事因她而起,按照国师喜静的规矩,她这又是添麻烦又是弄得人仰马翻的,该是更加惹人不快了。
下次过来提前说,让子佟去接你。
说完这句,林清眠转身朝竹林深处方向走去。
林旦长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兴奋地压低声音,大人准如姐姐进府了!阿长等着姐姐!说完赶紧提溜着宫灯朝林清眠追上去。
应如没有想到,峰回路转,她竟然重获回归国师府的机会!一时间还在发愣。
应姑娘有没有熟悉的医馆?暗卫子佟上前。
倾元堂,谢谢。
应如忙答。
请随在下来。
应如扭头望一眼林清眠离开的方向,子佟大哥,我明天过来,你能去应府接我吗?遵命。
暗卫抱拳。
辰时方便吗?方便。
林清眠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竹林掩映的夜幕里。
被踢进草丛的发钗静静躺着,很快,应如折返回来捡起那缀着宝石的精巧发钗。
别浪费,当了换银子给春桃和阿长买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