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8章

2025-03-22 06:49:48

夜色浓重, 倾元堂里除了长期卧病在馆的老住客,就只稀稀拉拉两个看急诊的。

应如一个年轻女子深夜独自出现,而且还是冷汗淋漓两指被掰至诡异的角度, 不禁让人好奇地投来视线。

负责看诊的大夫把人引到方桌前坐好, 拿来固定手指的竹片与纱布放在一旁, 这才对应如道,姑娘且忍着。

应如扭头望向医馆外, 被灯笼照出半昏黄半黑暗的地面。

暗卫子佟就隐匿在外面, 防止赵绫云小郡主使坏,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可能没那么疼, 啊——应如疼得脑袋栽下去,这就跟手指重新被掰断一次一样。

生理性的泪花刚在眼眶闪过,第二根手指被大夫一把归位。

应如这次连呼痛都来不及。

姑娘这手怎么伤的?大夫一边固定夹板, 一边问她。

惹到狗了。

应如抬起头,额间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看病的大夫闻言一笑,不再说什么。

病人的事人家愿意倾诉就听着,不愿意倾诉也没必要追问。

只是伤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惹的是什么黑心狗。

就在此时,一方群青色的帕子递过来, 应如顺着手帕看过去——关嘉玉?关嘉玉方才正在柜台后埋头核白天的账,留意到一女子走进医馆,只一眼,便定住不动。

人有时候在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对异性这个群体有着朦胧好感, 可能直到要见到那个具体的人, 才明白什么是从天而降的心动。

关嘉玉素来是个温润但更偏拘谨的人, 然而今日他却大着胆子给女子递去手帕。

见应如朝他望过来, 关嘉玉清秀白皙的脸庞瞬间变红,姑娘是否需要擦汗?吓死,应如还以为关嘉玉认出她来。

谢过公子,我这儿有。

应如抖着手从衣襟内取出贴身的帕子,装模作样擦拭。

其实她疼得厉害,这会儿根本不想动。

关嘉玉的好意没递出去,本就通红的脸变得更加火烧过似的,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旁的大夫慢悠悠包扎纱布,不着痕迹留意馆中少爷的反应。

关嘉玉踟蹰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在下姓关名嘉玉,倾元堂为祖上所开,敢问姑娘姓名,府上何处?他这一番话明眼人都瞧出来是怎么回事,关嘉玉自己也跟煮熟的虾似的,连脖子都红透。

应如实在替关嘉玉此刻的情状难受。

她示意关嘉玉坐下小声道,关公子为新科进士对不对?关嘉玉诧然,姑娘知道?在榜上见过公子的名字,我姓应名如,家父乃户部侍郎应永年,表兄江霁颜,与公子是同科进士。

竟然是霁颜兄的……关嘉玉当即坐下,原来是霁颜兄的表妹,真巧!真巧!由江晏这段时间回琅州打开话匣,关嘉玉这才自在起来,并弄明白江晏护送回乡的姑母,原来就是应如的母亲。

两根手指固定好,应如朝关嘉玉道别。

天色已晚,是否需要关某送应姑娘回府?想了想,关嘉玉补充,免得路上再遇到狗。

应如一个愣神,没忍住虚弱地微笑出声,连被伤害的恐惧与后怕都淡下去几分。

她不过逞一时口快,然而赵绫云的的确确是条恶狗。

此刻不能让关嘉玉送的。

翰王实力还需忌惮,别因为她的缘故连累关嘉玉被记恨。

多谢关公子,我有护卫暗中保护,狗咬不到的。

应如付过诊金后道别,待人出了倾元堂,关嘉玉还怔神在她的笑容里。

没多会儿,关嘉玉像是醒神过来,猛地往住处冲去。

他得把刚才看到的画下来!*当怀揣更高目标,拦路的障碍便入不了眼。

应如很快将赵绫云的欺负抛在脑后,第二日带伤出现在国师府。

除了人到,她还特意去趟集市买了不少零嘴,反正赵绫云的发钗换这些绰绰有余。

最开心的当属林旦长,哪怕应如不能帮忙做菜,有人在旁边听他说话,看着他做事也是愉悦的。

然而他的快乐没有持续多久,午膳过后,林清眠就让他把应如叫过去。

忽然接到被唤的消息,应如心情忐忑。

正常情况下国师必然不会主动找她,所以这会儿叫她做什么?庭院桂花树下,青丝披散凝神雕刻的林清眠周身恍惚有仙气缭绕,应如定定瞧上一会儿,心绪莫名平静下来。

林清眠把她叫过来却没说干什么,只让她在案几旁的蒲团坐下。

这次应如非常小心,连林清眠的袖脚袍脚都没有碰到。

泛着冷光的刻刀在碧翠的竹筒上深一刀浅一刀落下,很快树干显形,精瘦挺拔。

应如偷偷瞧着林清眠运腕的手法。

娴熟,每一刀都信手捏来浑然天成,让她来估计那树干是歪的,树结之类的细节更是全然不知道怎么添加。

归根结底可能除了不会刻,也不会画。

将树干刻完,林清眠放下手中竹筒与刻刀,抬眸面向应如,看会了吗?啊?专门刻给她看的吗?应如睁着无辜的双眼老实摇头,眼睛会了,手估计没会。

她清楚地看到林清眠听到这话的时候唇角抿得更直了。

没办法,手指头这个鬼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光看她是真的看不会。

让大师和稚童同画小鱼小虾,出来的效果必然天渊之别。

而且稚童就算看一百遍大师的画画过程,也画不出大师的神韵。

林清眠将竹筒与刻刀重新拿回手中,继续在树干上加树枝。

被放过一马的应如轻舒一口气。

刚才一瞬间有种被世外高人测试天赋的感觉怎么回事?她是不是表现得有些糟糕?林清眠埋头给树枝添上细枝与花朵,只寥寥数刀,轮廓跃然竹身之上。

应如凝神分辨,有些不大确定,国师大人刻的这是……海棠花吗?林清眠继续运腕,仔细看。

哦。

林氏占卜之术从不外传,除了占卜,应姑娘想学什么?林清眠给花朵中心刻上花蕊。

应如内心猛然擂响重鼓,国师大人答应收她为徒了?所以刚才是想通过给机会现场观摩,让她学习竹刻?是她理解的这样没错吧?身旁的女子仿佛哑了般许久没有出声。

林清眠扭头抬眸,就见到一双瞪得滚圆,又亮得吓人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国师大人……愿意收民女为徒吗?应如小心求证。

她可不能想当然,否则闹出什么乌龙,回头平白惹人不快就不好了。

女子的忐忑与希冀清晰到一眼就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得清楚明白,若否认,忐忑大约能把化成利刃将女子戳出好几个窟窿,若确认,希冀则会让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更加绽放光华。

林清眠手上的刻刀顿住,默上一会儿后道,应姑娘想学什么,本官若确有些心得,指点一二即是,谈不上收徒。

应如缓缓眨眼,在脑中过一遍林清眠方才的话。

所以教是愿意教的,但师徒名分就免了?不过这样也好,让上京城的贵女知道她拜国师为师,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借着她接近国师,要么嫉恨打击,无论哪种结果都不得安宁。

既然这样,应如谢过国师大人不吝赐教。

她郑重朝林清眠拜下。

从今往后可以理所当然跟在林清眠身后!四舍五入约等于国师首徒。

接近目标人物初步达成!她直起上身,双眼盛着莹莹闪烁的喜悦。

林清眠扭过头去继续刻他的海棠花树,绮丽的、绚烂的。

午后总是容易犯困,尤其盯着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娴熟地在竹身上刻画,看着看着便重影。

想睡的话,让林旦长安排客房。

林清眠的声音一响起,仿佛一滴泉水落入谭心,破开平静,荡开涟漪。

应如瞬间清醒,忙笔挺上身。

她竟然在这种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下犯困打盹,简直……视线落至长案上已经刻好的竹筒,树干细长,海棠花层层叠叠,初看只觉得繁茂如云,细看好似每一朵花都略有不同。

应如震撼,弯腰将脑袋凑到海棠花树面前。

简约的寥寥数笔得其神、繁复的细细刻画获其韵,乾朝国师的审美实在——稳定且高级。

她扭头含笑望着对面垂眸刀耕不辍的林清眠,由衷感慨,看国师大人刻竹十分放松,看作品更是赏心悦目。

论如何巧妙地掩饰自己没有认真上课——吹师父彩虹屁。

林清眠被她殷殷真切的目光看得下不去刻刀,索性停下来,视线落在长案前方一株野草上。

应如囫囵敷衍过去,才想起来她后厨还做了吃的,算时辰现在应该已经好了。

国师大人刻这么久饿不饿?我做了陈皮莲子百合红豆沙,现在去端过来!见林清眠没说可或不可,应如轻手轻脚起身往后厨的方向去。

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林清眠重新拿起刻刀,只手腕顿在半空许久也未能落下。

后厨里林旦长正在偷吃,一见应如回来,赶忙放下勺子擦掉嘴角的豆沙印。

应如笑他,想吃就吃,好吃吗?林旦长朝她腼腆一笑,之前还觉得如姐姐做吃的太费心思,现在看来就得慢工出细活。

好吃得很!美食跟其它的东西一样,花心思才有更丰富的味道。

想尝到真正的红豆沙,必须将红豆煮熟,尔后倒入筛网滤皮,如此才能吃到没有壳的豆沙。

陈皮也最好选用十年以上的老陈皮,切成细碎加入豆沙慢火熬制。

材料不贵,但是费工费时。

应如一早就准备好这些,单手完成了所有操作,手把手教林旦长怎么做这样一份甜羹。

林清眠盯着应如端上长案的木碗,白色的百合与莲子点缀在深茶色豆沙里,温香四溢。

捏起勺子尝上一口,莲子、百合、豆沙熬得粉软,陈皮与豆沙一起,既祛除了豆类自带的豆腥味,又释放了红豆的豆香。

刚盛出来的豆沙还散发着热气,入喉绵软怡人。

简简单单,却能尝出其中丰富滋味。

应如期待地望着林清眠,国师大人,味道如何?林清眠放下木勺,应姑娘这等用心,学什么都简单。

这是好吃的意思对不对?她就当是了。

应如笑得眯起双眼,晶莹的瞳仁里仿佛有细碎亮光。

做喜欢的事,自然会用心。

国师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学!林清眠低头继续吃他的豆沙。

只有一事不明,她究竟想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