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眠长时间的沉默加剧了应如的不安。
她不知道这个提议究竟是对是错, 又或者沉默是不是也可以被当成许可？怎么试？林清眠问，声音像是沁了夏夜里清凉的水，分隔开担忧与焦躁。
应如原本耷拉的尾巴瞬间兴奋摇晃, 她其实也没有系统性的想法, 只不过大概对克服恐惧症的脱敏疗法有点映象。
从想象恐惧, 到直面恐惧的初级、中级、高级，一点点加大难度, 逐渐达到正视、接受恐惧的程度。
既然对隔着衣料的拥抱不排斥, 那么是不是可以加深亲密程度，直到能够正常与其他人接触为止？应如垂着眼眸没去瞧林清眠，轻声回答, 从最轻微的肢体接触开始，逐渐适应的过程吧……或许能改善也说不定呢？她觉得自己像个诱骗无知青年、心怀不轨的人。
马车仍旧不停朝国师府驶着，林清眠不轻不重答了句, 好。
达成了奇怪的约定，两人均没有再出声，各自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应如甚至朝扶手箱又靠近了些。
虽然提议是她想的，可是起码应该对初级、中级、高级各划一条线。
她只隐约察觉到林清眠对肢体亲密的抵触，但其背后的原因以及厉害程度，一直是之前刻意回避的。
应如脑子里由低难度步步升级, 胡乱想着些少年不宜的画面，脸上已经开始有火烧的迹象。
林清眠答过好之后，一直没等来身边人的回应，此刻侧眸瞧过去, 就见应如的耳尖在不算格外明亮的车厢里红得深沉, 眼神更没有落在实处, 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马车行至竹林边缘停下, 车厢里的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动。
应如想着是不是应该林清眠先下？又或者大人应该走在后面？之前不会因为这些细节而想东想西，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有些束手束脚。
明明没有约好，两人却同时起身，本就不大的车厢瞬时变得更加拥挤。
呼吸交缠在一起，肌肤陡然变热。
应如像是找不见出口般进退两难，想了想还是退回去坐好。
她不跟国师大人抢先。
林清眠秀颀的个子局促在车厢里，扭过头来瞧她。
应如迎上他的目光果断补上一句，国师大人先下。
视线交汇停留上好一会儿，林清眠扭头下了马车，应如这才松出一口气。
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和谐氛围，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有些不大自在了。
随林清眠走在竹林，应如不声不响跟在身后，直到敲响府门，两人都没有开口说上一句话。
林旦长见应如跟国师一起出现，欢喜得直接扎进应如怀里，如姐姐你可算回来了！这几日国师府邸好冷清，食不知味说的就是他了。
少年享受地搂着香香软软的姐姐，抬眸见国师大人正盯着他，莫名其妙后背挺直，赶紧松开臂膀。
大人。
林旦长规规矩矩让开请两人进府。
错过陈太夫人寿诞的宴饮，应如做了临时想出来的三菜一汤。
有林清眠在旁边观摩学习，不仅应如指导得有些心虚，林旦长这个掌勺的也有些战战兢兢。
新鲜出炉的几样菜林清眠倒是用得与寻常分量无异，林旦长则扎扎实实把自己的肚子吃成滚圆。
少年躺在竹席上心满意足地感叹，还是有如姐姐在的日子好。
他只需要每天喂喂鸡、养养鱼、下下棋，想着下一顿吃什么就行，快活似神仙。
用过午膳已过申时，应如同往常一样坐在桂花树下长案旁，瞧林清眠刻竹。
她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开始第一步，只盯着长案上已经刻好的竹片出神。
虽然没有见过林清眠写字，不过从刻刀绘在竹片上的字迹可以看出来，缥缈兮似要乘风归去的不止国师大人本人，还有他的字。
林清眠的指尖抵着刻刀许久却始终没有下手，应如猜测他或许在构思。
视线从竹片落到林清眠的指尖，又从指尖移向手腕与袖□□界。
可能人生得气质出尘，便显得所用之物也精致，甚至于其审美也别具一格。
应如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恍惚觉得有视线落在脸上。
她扬头抬起双眸，正迎上林清眠的目光，一时间有些被抓包的慌张，赶紧挪开视线。
开小差被发现了……将刻刀放回桌面，林清眠音韵绵长的语调响起，开始试吧。
应如怔愣两秒才恍然明白试什么。
交叠在身前的双掌悄悄攥紧裙裾，她深吸一口气后老实有言在先，国师大人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说。
万一我越界了，大人可不可以不要赶我出府？应如最担心的就是兵行险着，结果把现有好不容易留在国师府的成果给赔出去。
虽然高风险高收益，不过谁都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答应你。
林清眠重新拿起刻刀与竹筒，起腕刻下清晰的一道，只不过连续几刀下去，却看不出刻的到底是什么。
应如攥紧裙裾的十指逐渐放松，在林清眠准备换下刻刀的时候悄悄伸出手捏住他的袖口，轻轻朝自己这边拉了拉。
意味不明的动作仿佛拴上透明的丝线，随着不轻不重的拉扯将心神朝某人的方向牵引过去。
应如垂眸没去瞧林清眠，只在留意到对方动作停下以后，隔着衣料握住他的手腕。
襕衫光滑，触之冰凉。
白皙纤细的五指轻软相扣，像是搭在前臂的一片云。
见林清眠没有动作，应如五指藤蔓生长般向他的手背探过去。
莹润柔白的，属于女子的手轻轻覆上骨节分明、清瘦有力，属于男子的手背，温热且绵软。
心跳得飞快，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应如趁林清眠没有动，大着胆子指尖一点点朝他的手心靠近。
或许能牵手……下一刻，试图握住的手由安静蛰伏猛然抽走。
应如抬起眼眸，身旁的林清眠双唇下抿，甚至隐约能看到胸膛呼吸骤紧的起伏。
林清眠没去瞧她，径直起身离开长案、离开庭院。
雾白色身影消失得有些急，应如的手腕悬于长案之上，落寞地收回来。
所以隔着衣料的接触是可以的，肌肤相触果然还是不行？应如仔细回忆太夫人寿宴，被林清眠护在怀里时的情景。
一来当时情急，人的下意识反应可能会过滤掉厌恶、恐惧等情绪，二来虽然动作亲密，但好像的确是隔着衣料的。
看来她还是操之过急。
不知道症结在哪里，当真头疼。
应如索性坐到林清眠的位置，将竹片固定在长案，以左手刻竹。
辛辛苦苦好半天，一高一矮两个圆圈脑袋、线条肢体的简笔画人儿并排而立，手牵着手。
应如端详两眼，丑得痛彻心扉。
看来没学会画画之前，她还是不要丢国师的脸了。
教出这样的弟子，磕碜。
由于出来的时候没有通知渣爹，应如又留了小会儿便起身告辞。
林旦长眼巴巴地问她明天还来不来，应如想了想觉得还是得一劳永逸。
江晏江同学一不在，便宜渣爹应永年就开始搞幺蛾子，那她就只能……你要我同应大人说，允你拜我为师学习琴艺？书房里，林清眠扭头直视应如，墨发随着转身勾勒出修长优雅的弧度。
应如认真点头。
腿得找最粗的抱，渣爹不是怀疑她根本没在跟着国师混吗？那国师亲自出面确认，总该扭不过去。
这样我才不会被关禁闭，才有机会出门。
应如只差把才能上国师府尝试脱敏疗法说出口。
林清眠沉吟一会儿，知道了，明日早朝会同应大人说。
语毕，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到应如面前，以前学过七弦琴吗？应如摇头。
琴这块，她只像所有同龄小孩一样，在父母的安排下学过钢琴，但显然除了音律相通，在弹法上其实有不小差别。
这本书看一看，不懂的地方圈出来明天问我。
哦。
应如接过林清眠手中的册子，莫名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布置作业的老师。
回到应府，应如果然挨了应永年的怒火之叱以及应姝的阴阳怪气。
这一对父女在一起能叠加出复杂的效果，且因人而异。
应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好不容易清净，依然是关禁闭，只不过从祠堂换到闺房而已。
林清眠给的是本讲七弦琴音律的书，要不是她学过乐器，可能没一个地方看得懂，得整本书圈出来。
所以国师大人是天赋异禀、敏而好学的高手，认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么？应如将书展开搁在脸上，躺床上小憩。
金黄色的霞光从窗棂照进来，她忽然坐起来，连书也掉在手边。
今儿个之所以接触失败，或许因为她主动碰的国师，有没有可能，让国师碰她会好一些？国师刻花鸟鱼虫却从来不刻人，有没有可能因为对同类排斥？那么把她当成不会对他有浓烈感情的自然造物呢？比如一株草、一朵花、一片竹……想通这个关节，应如有了个新的，大胆的想法。
等明日渣爹早朝结束，重获出入府邸的自由，她想试试新点子对林清眠起不起作用！作者有话说：女主终于找到正确的攻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