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应永年下了早朝回府, 把应如叫到书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长女。
应如眼观鼻鼻观心, 对应永年诡异的眼神视而不见。
由于翰王的倒台, 牵出一连串背后有瓜葛的官员, 今日的朝堂可谓血雨腥风,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应永年也暗暗心惊于当今天子的雷霆手段。
然而这种种的冲击都不及国师林清眠下朝后跟他说的话带来的震撼。
今日下朝后, 国师截住为父, 说想收你为徒,授你琴艺,应永年搬出一家之主的架子, 怎么办到的?无怪应永年觉得难以置信,莫说国师乃出了名的庙堂仙人,与任何大臣都保持界限足够分明的距离, 且从未听说他身边有过女子。
那么不苟言笑木头美人一般的长女是如何办到,让国师主动收其为徒的呢?应如明白渣爹相信了她这段时间的确和林清眠在一起,神秘莫测道,父亲,这是女儿的秘密。
应永年本就对她与国师交好抱乐见其成的态度,这会儿也不因为她的故弄玄虚而气恼, 反而吊着眼睛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国师府?明日?应如试探着问。
假如现在就去,显得多想逃离自家府邸,逃离渣爹一样。
应永年蹙起眉头, 可是因为没有像样的拜师礼?应如愣住, 还需要拜师礼这种东西么?她以为林清眠教她刻竹, 她教林清眠烹煮, 就算是扯平了。
应永年也不管她怎么想的,直接从书案上拿过一个精致的匣子,展开后内里躺着一圈精致整齐的线。
这个是山野蚕丝做的琴弦,产量稀少,你现在就拿去给国师做拜师礼。
现,现在?需不需要这么着急?为表诚意所以行动迅速也没必要到这种程度。
应如盯着手中雕工精致的木匣,从外面的包装到里面的东西都符合某人的审美和需要。
看来渣爹手里藏着不少好东西。
琴弦本来也多半就给国师准备的,无非送不出去,刚好找到她而已。
应如扯扯嘴角,那女儿去了?应永年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应如麻溜儿地滚到国师府。
林清眠回府后直接去了书房。
今日清理过一批翰王在朝中的势力以后,格局变化,帝运之气朝皇子迁移,接下来怕是明面上的太子,与暗面里的四皇子夺嫡之争。
他将现有官员的名字写在纸上,思索良久,林旦长垂首立在门外,大人,是否传膳?不用。
林清眠头也没抬。
那要不要尝尝红豆香芋牛乳?随着应如轻柔的声音响起,林清眠抬起双眸。
书房门外纤细的女子立在清朗日光之下,眼睛里亮光温和清澈,如同流淌着的小溪,身后天蓝树碧,景衬着人,人融于景。
林清眠不紧不慢,应大人放你出府了?应如点头。
对的,不光放出府,而且催着她来。
既然林清眠没说不可以,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想尝?菜是你做的吗?林清眠追问。
阿长备菜,我掌勺。
应如过来后就备好午膳,炖好甜品,只不过没有通知国师而已。
红豆和香芋的味道在香甜的牛乳下越发醇厚,自然的清香与美食混合在一起,共同组成应如喜欢国师府的理由——真的很像度假。
走吧。
林清眠起身从书案后绕出来,应如略微有些诧异,改主意这么快的吗?既然决定用膳,那么甜品可以先往后放一放。
暑意初现,红豆芋头牛乳放凉后加点冰块更好吃。
应如没想到,林清眠竟然真的有打算认真教她琴艺,刚用完午膳没多久便把她叫到书房,问起书看得怎么样。
昨天才给到呢,林老师也太尽职了。
她能说看是看了,就是没看明白多少吗?有几个符号不太明白,导致后面的看不懂。
哪里?长案旁,林清眠朝应如走近。
修长的身影挡住部分光线,安全领域被入侵,更印证了应如的猜测——国师大人对主动的亲近排斥度较低。
她老实将书摊开在长案上,指着昨日看不明白的几处符号。
林清眠就着她白里透粉的指尖所到之处一个个讲解,嗓音如泉水也如朝雾,清越缥缈,应如听着听着有些走神,不自觉变成听他说话,却忽略说话的内容。
懂了吗?林清眠问。
啊?没懂……应如仰头睁着一双懵怔的眼睛望向林清眠。
头几句还有听,后面的内容就那啥了。
隔着银质的镂空面具,林清眠眼神里的意味并不那么分明。
应如瞧着瞧着心虚地低下头,老实交代,光顾着听国师大人的声音,忘记听内容了……颀长的身影纹丝未动,应如的目光落在林清眠襕衫处,光影交错之下银白色的暗纹仿佛在流动。
我再讲一遍。
林清眠道。
应如忙点头,好的好的,这次她一定认真听。
经过林清眠的讲解,再看一遍也能通顺不少。
书房里除了尽头的三列书架,便只书案、躺椅、箱子之类自制的家具。
林清眠在书案前垂眸写着什么,应如便只能把更为舒服的躺椅给占了。
端正坐于躺椅,应如眼睛在书上,心却在林清眠那里,第不知道多少次越过书页盯着对方,林清眠放下手中毛笔,抬眸问她,有事?有是有,就不知道是不是个坑。
应如将手中书籍放下,起身来到林清眠对面,弯腰撑上书案,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国师大人要不要试试主动碰我?交叠在上的手臂朝林清眠伸过去,像是邀请他起身赴约。
女子葱白的手指就在眼前,目光亮盈盈的,生动且充满希望。
她以为换成他主动就能够接受?有何分别?林清眠的视线从她的手心重新落回她的眼睛,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动不动。
应如等到有些尴尬的时候忽然起身,抬起手臂开始解自己发间的束带。
月白色的发带被指尖解开,青丝披散。
你做什么?林清眠盯着她语调平静。
应如转身来到躺椅,坐下后双手捧着发带朝自己眼睛覆上。
假如互动让林清眠不舒服……从现在开始我目不能视,口不会言,国师大人且把我当成座雕像,若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尝试。
说完,她后仰躺好,在竹椅里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
隔着书案,林清眠的视线落在斜躺着的女子身上。
额头光洁、琼鼻精巧、檀口是整张白皙脸蛋上唯一的红艳。
月白色发带遮住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后,整个人好似彻底安静下来,不会再搅得思绪的湖心圈圈涟漪。
心底莫名涌上来一股力量,仿佛随时会倾覆湖底。
应如才不会告诉林清眠,其实除了尝试这种方式,她还犯困且不想看琴书了。
眼睛被遮住,半躺的姿势催眠效果极佳,之前看书积累的困意将她拉入混沌的休憩。
林清眠手持毛笔,盯着纸上的名字许久,在持续的、长时间的安静后抬起双眸。
躺椅上的应如一动不动,连鬓边的长发垂落到脸颊都没有抬起手臂撩开。
林清眠起身从竹箱里取出一张薄毯,踱步来到她的身旁。
浅灰色的轻薄小毯从脚踝沿着腰身盖至胸前,遮住碧色的襦裙与绣了并蒂莲花的诃子。
应如一只手臂半置于躺椅外,一直手半藏在颈前,呼气既清且浅,显然已经睡着。
长发沿着粉嫩小巧的耳尖覆上细腻的脸颊,从唇角越过下巴垂落。
一根青丝随呼吸沾上唇瓣,黏黏依依地似想与樱唇共舞一曲。
弯着腰的林清眠盯着那根不老实的发丝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大约下了足够的决心,他终于捏起越界的青丝将其归位。
面若白玉、发似夜幕,唇像山涧结出的红果,还带着漫山翠林的晨露。
发带遮住那双盈盈的剪水秋瞳,显得娇唇更加鲜艳。
她是一幅忽然闯入的画,笔触清晰直透纸背。
指尖沿着青丝将夜幕拨至发带的银河之后,露出那遮住了灵性宝石般眼睛的脸庞。
女子乖巧地睡着,因为脸颊滑过的痒意而无意识地指尖动了动。
林清眠的视线滑向她半伸出躺椅的手臂、小巧的掌心、莹润的指尖。
精致的、脆弱的,仿佛从头到尾一用力就会碎。
世间万物有它的轮廓、线条、色彩与温度,眼前人也有。
脑海里浮现出应如昨日掌心覆上手背的触感。
彼时内心由来已久对肌肤接触的抗拒化为一道道裹挟了烈焰的风刀,顺着经络直袭全身,剧烈的疼痛蜂涌般倾巢而出,疯狂到丧失理智。
那么此刻呢?林旦长已经给甜品放好冰块,这会儿正是开吃的好时候。
他端着托盘里两碗红豆芋头冰牛乳来到书房门口,刚想开口出声,就见双眸覆着月白色缎带的应如仿佛在躺椅上睡着,国师大人弯腰倾近,长发垂落,五指握住应如的手心。
雾白色的人影与月白色的发带好似冥冥中建立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联系,林旦长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多久,反应过来后才僵着身子退走。
心跳得极快,除了美食与下棋,十四岁少年第一次朦胧触见男女之情近在咫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