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7章

2025-03-22 06:49:48

应如不知道, 一个人若从小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什么时候走向终点,会选择怎样的活法,即便她曾短暂经历过, 并且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想做的事。

她大约能够明白为什么相处这么些时日, 林清眠明明待她较其他人亲近, 系统却没读取到情绪波动。

在注定的生命终点面前,林清眠或许从很早以前就失去与同类建立羁绊的期待。

应如很想抱抱林清眠, 可是这种程度的接触于对方而言是折磨而非安慰。

而且林清眠也不需要安慰。

国师大人有没有什么愿望?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 应如真的有颇为仪式化地列一张愿望清单,只是那个时候她病痛缠身,能做的并不多。

她第一次发现, 自己原来有那么多想做的事。

她希望去跳一次伞、希望给爸妈做一顿饭、希望去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可惜最后成型的只有给家人做饭。

假如是国师大人的话,他有没有想实现的愿望?没有。

林清眠扭过头视线落在手中尚未显现所刻之画的竹片上。

现在这样就很好。

无欲无求了吗?应如眼中的光黯下来。

夏风吹得桂花叶摇晃,银亮的刻刀勾勒出草丛间两只毛绒鸡仔。

这样闲适从容的时光能持续久一点, 再久一点该多好。

应如仍旧与往常一样,只眼中染上一层淡淡的忧虑阴霾。

几日后的清晨她刚出应府,就见门口立着熟悉的颀长身影,在薄曦下仿佛周身笼着暖光。

表哥。

应如由衷微笑,好久不见。

舟车劳顿,江晏似乎清减了些, 只目光依然温润。

表妹。

仿佛卸下不少沉重,应如来到江晏近前,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回。

姑母在琅州安顿下来,一切都好。

有表哥在, 若若放心。

等等, 我让春桃去传个话。

应如说着回府把春桃叫过来, 让她去国师府给林旦长说一声今日可能不过去了。

春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瞧江晏一眼, 心领神会地颠颠儿去了国师府。

表妹去国师府有事?如愿拜国师大人为师,学习琴艺与竹刻,可惜手指头骨折,连皮毛都没学到。

应如伸出手,上面的夹板已经取下,如今看不出曾经受过伤。

江晏接过她的手,谁伤的,伤了哪?翰王小郡主伤的,这两根。

应如点上食指与中指。

江晏指尖捏上她的骨节,仔细检查过,愈合得还可以,很疼吧?鼻子骤然泛酸,委屈迟了很久蔓上来,应如摇摇头,觉得自己挺没出息,在江晏面前就会忍不住卖惨,还有点撒娇。

翰王倒台,赵绫云以后不能再伤害你。

既然不用去国师府,不如外面走走?应如点头,她推了国师那边,就是想从希望渺茫的攻略中短暂抽身,放个假喘上一口气。

*上京城主街,皇宫出来的必经之路,国师府马车朝东行驶。

车夫抬头望一眼铱誮乌沉沉的天空,今儿要下雨啊。

马儿按照习惯的速度迈着步子,暴雨来得很急,天空先是淅淅沥沥下起大颗雨滴,很快变成暴雨倾落,砸得车厢顶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不是之前坐马车的姑娘吗?车夫擦掉随风飘到脸上的雨水,自言自语。

坐过他马车的女子只一个,车厢里,闭目养神的林清眠睁开眼睛,抬手掀开车帘。

街旁屋檐下,天青色长衫男子与柳色襦裙女子并肩而立,男子谦谦如玉、温润尔雅,女子娉婷袅娜、明艳灵动,林清眠的视线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胸口猛然一阵钝痛。

应如没去国师府,与江晏边走边谈及琅州的风物。

虽然已经重来两次,然而从江晏这里听到的风景与人,每一次都不一样。

天气说变就变,暴雨来得突然,江晏牵着她到屋檐下避雨,手便没再放开。

就在此刻,太久没有出声的系统忽然开口,[宿主,目标人物情动值在反复波动。

]什么?应如有点懵。

哪个目标人物?[国师。

]这下应如有些不敢相信了。

从绑定国师起,系统还是第一次提示情动值变动,怎么会?她下意识抬眸朝雨幕里望过去,一眼瞧见那驾外面看一点都不显眼的马车。

国师大人看到她了?[遗憾地通知宿主,情动值波动后归零。

请宿主再接再厉!]系统的实时追踪虽然让应如有些失落,但是却也忽然意识到,国师或许对她也是有一点点在意的?只不过在朝夕相处中不自知。

当她与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方才显露出些微情绪波动。

江晏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收回,表妹,怎么了?没什么,应如抬眸望向江晏,想到风雨之后天空会重新放晴,觉得舒心而已。

只要国师大人不是真的断情绝爱,便还有希望。

林清眠下马车时,雨已停歇。

脚踩在雨水润泽过的竹屑上,柔软的,带着湿意的,仿佛某人的长发。

回到国师府,林旦长开门的第一句话是大人,如姐姐说她今日要陪表哥,可能不过来。

知道了,午膳不用准备了。

是。

林旦长有些失落,既为没等到应如,也为国师大人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除了应如做的饭菜,他宁可饿着。

庭院长案上,刻刀与竹筒竹片被雨水打湿,坐垫也雨水淋淋。

林清眠仿佛没留意到这些,坐下后拿起竹筒与刻刀,靠直觉运腕下去。

碧绿的树叶挂着晶莹的雨滴,桂花树下,拇指一侧划出一道伤口,鲜红滴落在碧青的竹身,以及刻刀划出的白色内里,像唇色晕染开天青色长衫男子、梦回往昔般与覆上双眸的月白色发带融于一起。

刺痛从拇指伤口处丝丝缕缕传遍全身,抵达心口的时候,猛地割裂般,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

林清眠按着心口,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因为寿命这件事怨天尤人,如今的难过到底是因为有了奢求与向往。

雨过天晴,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砖路上,应如没想到会在应府门口遇到陆景昭。

送应如回府的江晏与陆景昭视线打了个照面,老情敌见面已经能心平气和。

江大人,好久不见。

陆景昭唇角上扬,笑意却未入眼底。

陆小将军,别来无恙。

江晏翩翩行礼。

陆小将军?陆景昭之前一直没有职位在身,只在上一世提请随父出征的时候才领了先锋副将之职,这一世提前了么?迎上她不解的目光,陆景昭主动解释,在调查翰王造反案时发现,翰王私下与契萨族勾结,暗中给予契萨族首领扶持。

此番翰王一倒,契萨族有大举进犯的动向,我便请求随父出征。

倒是江大人,消息灵通,圣旨刚下就知道。

原本应该早点来见应如,然而前线传来的消息并不好,他忙着与父亲讨论军情,又提前在天子面前求了个副将的职位,这才拖延了见面的时间。

上门求见,仆人说大小姐和表少爷出去了,他便在门口等到现在,想第一时间见到人。

什么时候出发?应如问。

浴佛节后。

陆景昭定定望着她。

我会在佛前求陆小将军此战大胜而归。

应如郑重。

希望这一世提前准备,狄渠一战能有与上一世不一样的结果。

出发那日若若能来送我吗?陆景昭目光认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

闻言应如一凛。

上战场从来都是以命相搏,陆景昭这一次也是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她点点头。

送战一定要去的。

风送来潮湿的气息,陆景昭朝应如笑笑,那我回去了。

在狄渠一战结果出来前,他没有更多立场倾诉衷肠。

江晏亦朝应如道,赶紧回去换衣服罢,淋湿了小心寒气入体。

应如也不想在这给江晏和陆景昭两边码天平,赶紧借口衣衫淋湿回府。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府门后,陆景昭面向江晏,此去琅州一去一返,江大人这么快回来,所为何求?陆小将军觉得呢?江晏表情平静。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四皇子赵承寂早在上巳节就有找陆景昭合作扳倒翰王,只上一世陆景昭没有足够重视。

四皇子作为质子能从敌国全身而退,且手下能人异士比翰王还多,只怕能与当今太子一争帝位。

既然对方消息准确,陆景昭自然不会拒绝。

在同意与赵承寂合作后,陆景昭有让对方帮忙调查应大人退亲的原因。

通过与应大人交好的同僚酒后旁敲侧击,调查指向新晋探花郎,这个结果有些出乎陆景昭的意料,毕竟上一世江晏没有做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这一世为何会改变。

陆某不一定有命回来,所以想问清楚,若若于江大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江家也是地方大族,拥有巨大的财富以及丰富的人脉,年轻的家主没点魄力手段掌控不了整个产业。

应如心性纯然,根本拿捏不住这样的表哥。

江晏垂眸,表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好。

自重复开始,他也曾问过自己,既然眼前的应如完全没有与他之间的种种记忆,那么是否他也应该放手,就当之前的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然而某个人一旦住进心里,又哪是轻易能够赶走的?江晏望向已经关上门的应府,轻声道,大约嗔痴醉眠,皆是她吧……嗔痴醉眠皆是她。

陆景昭一怔,许久短促地舒出一口气。

他挑一眼江晏,扬起唇角,虽然这样说很是违心,不过陆某要是死在战场,若若就交给江大人护着了。

江晏行礼,再抬首时目光笃定,望天佑乾朝,陆小将军凯旋。

陆景昭转身离开,朝身后的江晏摆摆手,有江大人这句话,陆某一定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