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因为酒热还是人热, 明明只小杯入喉,应如却觉得浑身有些燥。
当然也可能因为周围的视线太过密集。
一旁的应永年见长女同国师饮完酒,正待上前也敬上一杯, 没料想国师已经转身往回走。
掩下被忽视的尴尬, 应永年轻咳一声端方坐下, 假装刚才只是陪女儿起身而已。
应姝望着步步走远的雾白色身影,心中感慨难怪翰王小郡主不惜爬床都要追着国师大人。
那样的缥缈不凡, 好像根本不是人间女子能攀折的。
应如刚绕回长案后坐下, 就被应永年压低声音提醒,现在去给国师敬杯酒,没有大人纡尊降贵先给你敬酒的道理。
这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而且有过刚才林清眠的主动,被拒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她不去也得去。
斋宴快要结束, 应如不再耽误,端起酒杯朝斋堂上座方向走去。
林清眠前脚刚落座,就见她跟过来。
应如朝端坐的林清眠眨眨眼,等着他有所回应。
林清眠仰头望她,抿唇未语,没多会儿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上酒, 起身绕过长案来到她面前。
这回两人站得比方才近。
于应如而言,还是更习惯坐在林清眠身旁,对方的个子实在太高,立在眼前总有种连视线都展不开的错觉。
即便在烛火通明, 贵族大臣集中的斋堂, 林清眠的身形也将周围的眼神挡了个大半。
两人面对面立着, 应如举起酒盏与林清眠碰了碰, 杯沿相击,清越声响。
持酒而立,眸光流转,沉默稍许,应如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小声道,喝下这杯,国师大人能不能当那天的话没说过?那天是哪天,说的什么话,再显然不过。
回避不过让两个人都难受,假如她没有感觉出错,林清眠主动邀她喝酒之举多少带着些讲和的意思。
对方已经先给出台阶,她顺势把横亘在两人间的矛盾撤掉。
眼前的女子言语情状似娇还羞,却在朝他走近这件事情上大胆坚韧。
拒绝一个人原来也可以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林清眠那声好酝在喉咙里还没出来,不远处裹挟着凉意的语调幽沉响起,国师大人与应姑娘师徒情谊甚笃,羡煞旁人。
顺着声音瞧过去,赵承寂那张冷峻的脸出现在视野,应如不禁抿起双唇。
怎么又是四皇子?这么闲的吗?林清眠饮下杯中酒,侧眸扫过赵承寂,四皇子才智机敏,也可以收徒。
没国师这么好运气,收到这么……有意思的弟子。
赵承寂凌厉的视线自然落在应如身上,一句有意思让她打了个寒颤。
莫名其妙。
应如饮尽杯中酒,朝林清眠规矩行礼后退下。
答案不着急弄清楚,回去再说。
终于解决掉半桩心事,这一夜应如睡得很早。
道场周围林木清静,沉重的睡眠里,她迷迷糊糊听到谁在叫若若。
嗯?应如费劲睁开眼睛,江晏的脸于昏暗中出现在眼前。
脑袋坠着沙袋拖行般无法快速启动,应如缓上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时候好像不应该看到江晏?表哥?她嗓音一出口,那黏腻的媚音让她自己都不禁愣住。
身体不正常的熏暖与轻飘,以及看到眼前人忍不住想触碰的感受都清晰地指向一件事——她这会儿状态不对。
应如环顾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分明。
表哥,我们在哪里?她咽下喉咙里的渴意。
藏经塔。
江晏扶着她坐起,应如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身着中衣躺在木制地板上。
所以她一觉醒来,人就从寮房被转移到藏经塔?呼出的气体是热的,应如攀着江晏的手臂,发现对方隔着衣料的肌肤同样滚烫。
表哥?应如抬眸望向江晏,对方的眼神果然与平时不大一样,非要说哪里不一样,大概类似动情时会有的,褪去温润后展露侵略的目光。
你……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我没多久前听到窗外有动静便追到这里。
塔内点了厉害的软筋媚药,且塔门已锁,七层六面窗皆从外面钉死,做这件事的人没打算让我们有机会逃出去。
怎么会?!应如不禁瞪大眼睛。
赵绫云已经入了大狱,只待浴佛节后满门抄斩,谁会做出这种与第一世几乎一样的举动?赵绫云至少把这一切做得更像已经定亲的女子与表哥深夜幽会,然而眼下的情况则想不通目的何在?假如要毁她名节,另外寻个男子更简单也更稳妥,偏偏是江晏。
假如要祸害江晏,这方法倒也可行,但风险很高,而且明明有更狠更绝更置之死地的法子。
应如脑子里不停运转,却怎么都想不通其中关节,她甚至很想知道谁会闯进来看到她与江晏共处一室。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月光透不进来,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浓郁,灼热的,激起阵阵战栗。
应如不禁深吸一口,想闻清楚到底什么味道。
脑袋更加昏沉,她有些集中不了思绪,表哥,什么味道这么好闻?声音与思绪都像踩在黏腻的沼泽,把人往某个沉沦的方向拖拽。
应如握紧江晏的双臂,身子前倾朝他贴过去。
交颈厮磨,肌肤的接触让应如发出满足喟叹。
奇妙的香味和江晏身上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她忍不住一再接近。
江晏的身子僵住,任由她柔软的发与脸颊贴上来。
黑暗中感官放大,应如的呼吸声探进耳朵。
江晏闭上眼睛,嗓音微哑,表妹,放慢呼吸,是媚药的香味。
门窗紧锁,是人总得呼吸。
应如比江晏先被带到这里,吸入此地更多空气。
提醒的话在脑子里兜了个圈,却找不见落脚处。
已经丧失思考能力的应如贴着江晏的脖颈,表哥,怎么办?把她与江晏关在这里的人根本没给逃出生天的机会,只能等着有人从外面闯入。
这里远离寮房,大声呼救能够把护卫叫过来吗?能保证护卫不是幕后主使的人,给她和江晏作证被关在塔内吗?脑袋乱成一团丝线,应如嘤咛出声,表哥,难受,抱抱我……江晏搂着怀里迷迷糊糊,轻声抽气的女子,表妹,你知道自己怎么了吗?应如从他的脖颈移开,目光像是蒙了夜风的纱,又亮如夜幕里的星。
我知道。
她知道困住她和江晏的人希望发生怎样的结果,可是她不知道如何从掌控中逃离出去。
她有多难受,江同学是不是也一样?既然这样,不如早点……窗户缝隙泄露进来的微光下,应如仿佛看到江晏向来温润的笑容里带了丝苦涩。
他说,我忍不住的。
一路走来,江晏是陪她时间最久的那个,她见证过他为了那个遥远的洞房花烛多能克制,现在他却说忍不住。
我信你。
像第一次在这里一样,江晏知道该怎么做,江霁颜,我信你。
不是那个自称若若的表妹信任她的表哥,是自另一个世界而来的应如相信江霁颜。
一声江霁颜仿佛彻底解开束缚的枷锁,江晏从腰后托着她的肩背,低头朝檀口亲吻下去。
熟悉的感觉回归,应如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沉入暴风雨黑夜里的大海,想要寻求呼吸却被江晏的气息裹挟。
若不刻意忍耐,他能将她揉进骨血。
应如眼角泛出热泪,连同身体也变得更加滚烫。
她用力搂紧江晏,生怕汹涌的浪潮将她这艘没有目的地的小船掀翻。
两具身体像火焰熊熊燃烧,燃至烈焰滔天,燃至灰烬扬散。
柔软与修长的手指紧紧相扣,香气在呼吸中浓得像一场梦。
另一只手在彼此的敏感间探索,轻轻掠过便是烈火燎原。
亲吻可以舒缓口舌的枯渴,触碰由肌肤浸入神魂。
江晏的指尖轻而易举将她送入云端,应如急促地仰起头,逃离让她几乎要无法呼吸的亲吻,自喉咙里溢出短促的惊叹。
托着她的腰吻住那高昂的细颈,江晏还没释放。
应如不得其法,双唇又被追上来的江晏攫取。
手背由他的手掌覆住,引导着、启发着,应如脑子昏沉,只觉出手心里的滚烫。
轻咬她的唇与一切美好,江晏咽下喉咙里的深吟。
为什么信我?他咬上她的耳垂,每一次都这样。
一句我信你成了限制,独独在她面前,他不想做君子。
道德准则束不住,绑不了,可以的话,他想要的远不止这样,从很久以前一直延续到现在。
应如被吻得迷糊,睁着迷蒙的眼睛仰头亲吻他的下巴,不知道……就觉得……应该这样。
假如有前世,我一定很喜欢表哥。
轻噬顿住,江晏垂眸凝视眼前的女子,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余韵仍未彻底退潮,下一刻,江晏用力抱紧她,表妹,嫁给我。
他不愿怀疑,也不想再继续观察、试探下去,他只想求他的命中迈不过去。
从第一次重回起,他从应如熟悉的眼神中就猜测过她是否记得两人共同的经历。
那样温柔、信任的眼神,清晰分明。
即便车厢里的亲吻,她也只攥着他身前衣料轻声道,表哥,别……该也是喜欢的,那时候他想。
被泼青矾水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赵绫云下的毒手。
仅仅只是觉得巧合,不足以让她那样性子的人对着郡主指名道姓,多半已经笃定。
他贪恋她的眼神,不曾开口询问,既希望她记得,又害怕她明明记得,却选择别人。
虽然送姑母回琅州,他却让邢不归暗中护她。
国师府暗卫亦属林家高手,邢不归不方便靠近,便只能远远跟随。
她把她的心意化为风铃、纱灯、一日三餐送进竹林深处的国师府,就像曾经千里追寻远赴狄渠,衣不解带照顾陆景昭。
上一回是陆景昭,这一回是林清眠,会不会有下回?下回又是谁?越想证明她的感情,就越无法肯定。
别想了啊……既然她说假如有前世,我一定很喜欢表哥。
他便一厢情愿相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