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5章

2025-03-22 06:49:49

账册于书案上摊开, 右下角最后一个圈画得有些潦草。

毛笔没能落在笔枕上,懒洋洋歪在一旁。

衣衫凌乱地堆在躺椅靠背上,一截白皙的手臂刚想去捞, 被另一只手掌握住手腕, 顺着手背扣紧五指。

应如浑身软得支不起来。

躺椅本就为一个人准备, 此刻承载着两个人,实在辛苦。

大人……她可怜兮兮地望着林清眠, 嗓音有些发颤。

不能了, 国师大人这是把对竹刻的专注转移到她身上,天长日久下去她耐不住。

林清眠垂眸注视着她,青丝倾落在应如圆润皙白的肩头, 有点光滑也有点酥痒。

一旦纠缠的亲密停下来,这种安静的赤诚相对就会让应如紧张羞涩。

就好像林清眠那双沉静的眼眸里看到的不止她的身体,还有她隐藏起来的所有情绪。

由双颊潮红逐渐变得赧然娇羞, 应如这变化清晰地落入林清眠眼中。

春棠经雨放,缘是这番模样。

抬起手臂帮她把衣衫扯过来,林清眠俯身吻上她薄汗未消的额头。

暂且放过她。

聘礼的礼单很快确定下来,林清眠在应如面前展开上京城的地图,指点她认账册上的记录。

弄明白国师府有多少财产只是第一步,经营与查账是第二步。

林氏有专门负责管账的族人, 林家人多半产业也交给这些可靠的族人在打理,不过应如仍然需要学会看懂账目。

毕竟这些产业以后都是她的。

油灯下,应如终于将眼前账本里每一条都弄明白。

她抬头望向端坐一旁的林清眠,见对方敛眸点头, 不禁长吁一口气。

之前一直以为国师大人在教授技艺这件事情上随心所欲。

就好比教竹刻, 从来不限定时间或提要求。

没想到认真起来还让人挺有压力。

大人变严格了。

应如下巴撑上手背, 略带困意地望着林清眠。

天知道账本里的文字有多催眠。

林清眠的视线落在她柔和的下颌线以及葱白的手指上, 如以实质拂过。

他不紧不慢开口,教弟子与教夫人不一样。

应如本来已经困得神思缥缈,听到他这句话蓦地睁大眼睛。

林清眠之所以让她学这些,且尽快学会,想必是考虑到不能长久陪在她身边的缘故。

于她而言相识相许只是一段攻略的旅程,于林清眠而言却是生活轨迹的彻底改变。

他要为她考虑那些他离开以后、无法左右的事,他要背负上未知的沉重。

他承受的,比她想象得多。

这一场忽然破土发芽,向上急遽生长的感情,不止是笙歌享乐而已。

应如放下撑着下巴的手臂,转身面向林清眠,仔细凝视他的眼睛。

他有让人见之震撼心神的容颜,也有掩藏在清冷疏离下的柔情。

应如眼神一刻没离开林清眠,起身侧坐上他的双腿。

这个姿势略微让人羞耻,不过她就是想这样,而且不够。

在林清眠的垂眸注视下,应如手臂攀上他的肩,目光绞缠迷离,仰头吻上他的耳垂。

唇瓣浅触,像软风拂过漫山蒲公英,在心头掀起一片白绒绒的摇曳。

近在咫尺,林清眠的身子似有微颤,惹得应如低低笑出声。

向来说话轻柔的人这么一笑,像妖女的爪子扣上脖颈,逼得人无法呼吸。

吻完他的耳垂,应如对着他的耳根软声吹气。

假如他之前没尽兴……待国师大人,与待夫君也是不一样的。

夫君……还要吗?像迸射进干燥草絮里的火星,瞬间点燃一片火海。

书案上的账册、笔架、砚台纷纷落了地,应如彻底敞开自己接纳,让林清眠的对待在身上开出花。

乘着风跃上云端,她仿佛看到滚烫的烈日,散发夺目的光芒。

*第二日早朝结束出宫的路上,消息灵通的大臣不管真心假意,纷纷恭喜林清眠和应永年。

林清眠仍旧是寻常模样,面对娶妻的恭喜,面具下的神色平淡得近乎冷漠。

有大臣瞧着国师的唇峰、下巴、喉结,不禁想到陆府那惊鸿一瞥,一时间忘记恭维,迟钝想着这样的出尘仙姿,合该属于全天下。

应永年从昨日接过圣旨到现在,一直觉得像在发梦。

原本遗憾长女与大都督家的亲事被国师那样一搅和,再想攀上个满意的亲家只怕困难,没想到天子会给国师与他的长女赐婚。

与林家结为亲家于他而言不敢想象,长女嫁予国师更加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其难度大约相当于请不起夫子的寻常人家出了状元。

国师娶妻比定下皇储还要震撼人心,难怪这些个在宫里有眼线的大臣这么快知道消息。

被众多大臣围在中间,应永年难掩喜气,对同僚的祝贺矜持回应。

林清眠亦朝应永年行礼,颀长的身形在一众中老年大臣中鹤立鸡群,小婿已备下聘礼,今日送到岳父府中。

闻言应永年一时间愣住。

论官职,国师在他之上,论地位,林家是他泥腿子祖上连见都见不着、根基深厚的氏族。

之前国师收应如为徒已经让他好生得意过一阵,师者如父,他为与国师同辈而自喜,没想到转眼做了国师的岳父。

周围的大臣赶紧附和上几句吉祥话,其中一人低沉的嗓音打断恭维,国师大人借一步说话。

林清眠视线循向声音来处。

不远处陆光誉大跨步离开,似是气得不轻,面前陆景昭铁青着一张脸盯着他,眼神不善。

大臣们识相地告退,应永年假意咳嗽,留下一句两位莫要伤了和气,便赶紧离开,连女儿什么时候回来,亲迎定在哪一日都忘记问。

偌大皇宫,两人走在烈日下,陆景昭率先开口,国师大人好手段。

从陆景昭眼底的乌青能看出他这几日应该没怎么休息,此刻只怕脑袋嗡鸣混沌但情绪空前充沛清晰。

这种感受他也经历过。

林清眠语调平静,路小将军没经过她允许直接请旨赐婚,与本官的占卜之举不相上下。

陆景昭像被平白扼住,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可以说服自己应如嫁给他,会在朝夕相处中倾心于他,却无法揭过以皇权迫她出嫁的事实。

从一开始,就是他的疏忽让国师占了应如心中的位子,而他为了亲人没得选。

她愿意吗?兴师问罪没有意义,最想知道的还是她的意愿。

问完陆景昭自嘲地笑出声,这算什么问题,答案已经非常明显。

罢了,不用回答。

他笑着摇头。

曾经,他心爱的姑娘将一个个柔软的吻落在他的伤口,告诉他喜欢他的眼睛、喜欢他的笑、喜欢他。

他失去所有亲人,却有她不离不弃,给他一个风雨不侵的家。

明知已逝的人不会回来,还是忍不住希望现如今的她能够停在原地,人之荒唐,何其可笑。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陆景昭问。

本月十七。

陆景昭不可置信,这么快!国师就这么着急……下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自己上一世就在成亲前想过并且身体力行地试探过,他太清楚拥抱倾心之人,如何地颤栗与满足。

届时无宴请,陆小将军可以不用过来。

林清眠朝他欠身,没有别的事,本官赶着回府。

回府做什么,谁在等着,不能细想。

陆景昭以为已经说服自己或许世间本就没有双全法,亲人的平安必须拿意中人的爱意去换,然而说服只是暂时,依然会不甘,强烈地想推倒重来,渴望峰回路转。

林清眠清冷绝尘的背影此刻尤其刺目,灼得人双眸发烫。

很快到约定一起看河灯的中元节,林旦长识相地表示要自己去玩,让国师大人和如姐姐尽兴。

路边售卖河灯的小贩或将造型精致的河灯摆在摊位上,或悬在架子上,游人若感兴趣,便会驻足细细看上两眼。

中元节在此地寓意向故去的人传递思念,兼有祈福之意。

除了放河灯、烧纸钱,乾朝人还会像祭司一样戴上面具,以求通达鬼神。

林清眠换上竹青色的衣衫,银制镂空面具也被替换成市集上售卖的、将整张脸都遮住,只留下一双眼睛的普通面具,如此大大降低辨识度。

两人乘坐马车来到热闹的澜水河畔,此地不少士民围水而居,在上京城辟出一方水乡。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城郊的上巳节是晚春白日的怡然,靠近城中心的中元节则是盛夏夜晚的狂欢。

游人脸上戴着各式狰狞的面具,行走在倒映纱灯的粼粼河畔,石板路边缘的缝隙钻出小草,在夜风中轻颤。

让应如好奇的是,逐渐有男女脸上戴着同样的面具,这面具并没有五颜六色的妆饰,更谈不上狰狞,说不上来原型。

路过面具摊见到那个特别的面具,应如忍不住问摊主,为什么别的面具都做得凶神恶煞,唯独这个面具不同。

姑娘还不知道呢吧?这个是新出来的,国师大人面具!摊主热情介绍。

应如不敢相信,哪里是什么国师面具?一点都不像!谁告诉你国师大人长这样?现在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国师大人的模样,我这也是根据画像描的。

摊主笑得和气,听说啊,国师大人阻止户部侍郎之女嫁入大都督府,偏偏陆小将军魔怔不同意,反而同国师争吵起来。

拉扯间,嘭!面具掉地上,所有人仔细一瞧!应如顺着摊主的声音抬头,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面具贴在脸上,就瞧见这样一张绝世容颜!噗——应如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见鬼的绝世容颜,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抬眸瞥一眼身旁的林清眠,不知道对方看到这面具是什么心情。

林清眠对此似乎接受良好,甚至买下一张。

两人避开拥挤的人潮并肩走在河畔,应如仔细打量手中面具。

五官拆开来是有那么一点像,但凑在一起却像换了个人。

真正的国师大人仿佛经过上天神来一笔勾勒,带了无尘的清濯与泠然,瞬间活过来。

这也太离谱了,应如想笑。

信息经过层层流转大变模样,别叫国师大人面具,叫赝到不能再赝面具好了。

不远处,陆景暄的声音穿过人群,二哥!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