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昭今日无心出门, 奈何祖母让他带三妹出去过节,省得夜里遇见不轨之人。
其实以陆景暄的功夫,单打独斗只有她对别人不轨的份, 让做哥哥的跟着, 无非是想让兄妹俩一起散心。
散心也就罢, 路上好些个男男女女都戴着往年没见过的面具,不问还好, 一问才知道竟然是国师面具。
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景昭原本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行在热闹的人群里只觉得空乏寂寥,这下更是满肚子火。
河灯没什么可放, 不如喝酒。
陆景暄无所谓可或者不可,反正她的任务本来就是带二哥散心,只不过二哥腿长, 走得也忒快。
陆景昭准备去的酒楼临江,没想到还没抵达,会见到那熟悉入梦的身影。
她今夜没有戴面具,着一身湖绿色襦裙。
河畔幽风吹拂她的发丝,裙摆在行走间轻摇。
要是没有旁边那个身形修长、即便戴着鬼怪面具也清冷出尘的男子就好。
应如刚将伪国师面具放在脸上比划,就透过镂空的眼睛瞧见陆景昭, 几乎下意识地赶紧放下面具。
林清眠在她留意到陆景昭之前已经发现对方,这会儿瞧见她不自然的表情,伸手接过面具捏在手中,一并牵过她的手握在掌心。
应如顺着被接过去的面具望向林清眠。
早知道会碰到陆景昭, 她怎样都不会邀国师大人出门。
她此刻又成了烧烤架上的肉, 被烤得两面金黄。
一个是三星, 一个是四星, 理性来说,她应该哄着三星,然而她现在是四星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这事儿就变得有些为难了。
二哥你跑这么快……陆景暄话没说完也留意到应如,双眸发亮的同时,那句嫂嫂在喉咙里滚上一圈后咽下去。
她小心打量一旁的陆景昭,想着难怪二哥停下来,原来是看到了不得的人。
应姑娘旁边那位不用看面具下的脸,光只身高就能猜出来是谁,何况两人还牵着手。
啧啧,真令人伤心。
虽然她之前对国师大人还挺有好感,不过夺二哥的妻就是夺她的妻,此仇必报!陆景暄脸上迅速浮上笑意,极其自然地来到应如身旁抓住她的手臂,这么巧遇到应姑娘与国师大人,要不要与我和二哥同游?应如挤出礼貌的笑容,谢邀,婉拒。
她此番出门为了刷好感,不是来体验人间疾苦的。
还是不了……怎么?做不成夫妻,连友人都做不得?陆景昭挑起长眸,眼神在夜色里有几分慵懒摄人。
三妹此举正合他意,他倒要看看国师大人怎么从为师者做到了弟子的枕边人。
若不想同陆小将军一起,我可以让暗卫把人带走。
林清眠低头对应如轻声道。
隔着面具,听起来有种隐在迷雾里的感觉。
察觉到一旁陆景暄握着她的手劲加重,应如明白林清眠的话让陆景暄不安了。
真的大打出手闹得不好看,陆景昭的情动值没准会掉穿空星,到时候再想挽救也许无从下手。
大人会为难吗?不为难的话就一起。
应如仰头微笑,我也想同陆姑娘说会儿话。
三妹是个好姑娘,哪里有需要填哪里。
林清眠盯着她没说可或不可,应如明白,这就是可以的意思,即便国师大人可能并不乐意。
陆景暄悄悄松一口气,更加贴近应如,抽空朝陆景昭眨眨眼。
是陆家男儿就别怂,只要还没成亲,一切皆有可能!陆景昭从自家三妹眼中读懂意思,抬起双脚朝应如步步走近。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跳上。
应如挪开视线,朝一旁的陆景暄微笑,我与国师大人正想去放河灯,你们我们也打算放河灯,走,选灯去!陆景暄抱着她手臂,朝前大踏步。
陆景昭来到陆景暄身侧,便成了一左一右两名身形修长的男子将两位女子护在中间。
一路上,陆景暄有说不完的话,应如恍然回到上一世。
彼时她与陆家兄妹铁三角,兄妹俩拌嘴成习惯,而她说的话总能让陆景昭服软。
陆景昭走在陆景暄身旁,眼里看到的、耳中听到的,是应如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神态和语气。
他甚至能猜到应如下一句会怎么答三妹的话。
紧绷的心松弛下来,同时又难以避免地陷入浓重的怅然。
与他共扶持的应如虽然不在,然而她依然是她,只是不再心悦于他。
陆景暄谈及小时候过中元节,把陆景昭的糗事抖了个干净,应如忍不住笑出声,脱口而出,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陆景昭赫然越过陆景暄死死盯着应如。
一模一样的话她曾经也说过,但那是在两人认识很久以后。
到了。
林清眠忽然不咸不淡开口。
河畔挤满放河灯的男女老少。
有种不成文的说法,从河神庙最近的地方放下河灯,河神会保佑河灯顺利抵达目的地,因此尽管此处河灯扎堆,人们依然聚在一起。
买河灯去!被陆景暄拉着朝售卖河灯的摊位小跑,应如松开林清眠的手。
望着两道窈窕的身影朝前方奔去,陆景昭长极的眸子覆上一层沉郁。
之前一直没有想过的可能忽然浮现。
她有没有,跟他一样?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陆景昭脊背窜上一阵冰凉。
真是这样的话,应如为什么会和国师走到一起?说不通,没道理。
陆景暄与应如挑了一会儿河灯,林清眠与陆景昭已经跟过来。
应如指着她看中的两个河灯,林清眠点头。
陆景暄也指着她看中的五、六、七、八盏河灯,陆景昭神色莫测地盯着应如,只敷衍点头。
陆景暄也不跟她二哥计较,径直买了与应如和国师一样的。
人家想凑一对,她就给她二哥和心上人也强凑成一对!四人寻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应如捧着河灯闭上眼睛,很是认真地许愿——希望一切顺利,希望任务成功。
许完愿,她蹲下来将河灯小心放上水面,朝河灯推去水波。
林清眠弯腰将花朵形的河灯置于应如的河灯旁边,紧挨着。
应如起身问他,大人许了什么愿?河灯正中烛光摇烁,在河面铺开绚烂一片,像墨深之渊开出数不清的太阳花。
林清眠垂眸与她对视,愿夫人余生,平安无忧。
应如怔住。
她原以为林清眠会求出现占卜结果之外的奇迹,拥抱更多共处的时间,没想到他的愿望里只有她。
平安、无忧,于尘世间的人而言再朴素不过,也倾注了林清眠至深至沉爱意的愿望。
应如牵起林清眠的手,没说什么。
她的愿望也是林清眠的愿望。
任务顺利的话,一切回到正轨,她与他都会平安。
林清眠改牵手为十指相扣,与她一起望向河面燃着星星烛火、寄予芸芸期望的河灯。
一旁的陆景昭竖起耳朵听完两人对话,一个没注意,将河灯一角捏碎。
厚颜无耻!还没成亲呢就唤起夫人!陆景暄刚将河灯放上水面,起身见她二哥捏坏河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原因。
她凑到陆景昭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清的声音耳语。
放完河灯也算中元节出门一趟的任务完成,这会儿分道扬镳陆景昭总不好再说什么。
四人回到岸边,应如正想开口提各自回府的事,陆景暄一跃来到她面前,成功上演一个左脚勾右脚原地摔。
着地前陆景暄精准抓住林清眠的手臂保持重心,然而林清眠瞬间吃痛般甩开,让原本就算摔倒也不至于太严重的陆景暄沉重砸地。
身体摔倒发出钝重的声响,应如的惊呼卡在嗓子眼里。
陆景暄摔得狠了,一口气艰难溢出。
陆景昭长眸骤凝,迅速弯腰将陆景暄扶起,掩不住怒火地望向林清眠。
由于手牵着手,应如能明显感受到林清眠的身体僵硬。
她心中震惊,难道国师大人仍然抗拒肢体接触?她以为的正常,只是不抗拒她而已?应如恍然清醒过来,赶紧上前查看陆景暄的情况。
眼看着陆景昭似乎要朝林清眠动手,她忙不着痕迹地挡在两人中间,景昭,国师大人不是故意的,他不喜欢肢体接触而已!这样你还护着他?不喜欢也不至于将人推倒!陆景昭眼中的痛心应如能够理解,那是他的亲妹妹,被欺负自然要教训回去。
可是林清眠真的不是故意,连她都以为对方已经好了……应如改为望着陆景暄,三妹,对不起,要不要去医馆看看?陆景昭与陆景暄同时愣住,应如情急之下唤的,竟然是亲人之间才有的称呼。
心跳几乎停滞,之前那个奇怪的想法再度涌上陆景昭的脑海,仿佛化为实质。
好痛,去医馆看下放心些。
陆景暄眼角有泪,可怜兮兮的模样。
附近就有医馆。
陆景昭板着脸视线落在林清眠身上。
应如试探地去碰林清眠,那只不久前还与她十指相扣的手迅速避开,然而在看到是她的时候,又追过来握紧。
抱歉,刚才本官一时大意。
林清眠语气如常,好像甩开对方只是寻常的没注意到而已。
陆景暄摆手,一副大度的模样,怪我没站稳。
陆景昭的视线落在林清眠与应如牵在一起的手上,唇角勾起冷笑。
刚松一口气的应如反应过来,牵手让不喜欢肢体接触的理由变得近乎讽刺。
可是她没办法解释,真实的原因也必不会让陆景昭好受。
将陆景暄扶到最近的医馆,几人被安排进后堂看诊的房间。
陆景暄趴在榻上哼哼唧唧直喊疼。
大夫隔着衣料按压,更惹来一阵鬼哭狼嚎。
大夫额头上青筋直抽,看了这么多年诊,属这姑娘最能嚎。
没有伤及筋骨,你们随我去开些散淤的药,也能好得快些。
应如正准备随大夫去交诊金,顺便取药,手腕被陆景暄握住。
应姑娘在这里陪我好不好?说着,陆景暄的视线有意无意扫过林清眠,意思很明确,让国师大人去付钱。
谁干的谁付账,是这个道理。
林清眠不动如山,对陆景暄的暗示置若罔闻。
应如把银子递到陆景昭面前,有劳。
她陪三妹的话,当二哥去付诊金。
陆景昭没接她的银子,目光落在陆景暄身上,我也陪三妹。
好嘛,一个个都不去,所以还得她来。
应如拍拍陆景暄的手背,我去去就来,很快。
不!你别走!陆景暄抱上应如的手臂,歪头贴上她的肩膀,一副女儿家撒娇的小情态,好像一刻也不能与她分开。
应如从前就最吃陆景暄这套,不禁软声,好,好,好,我不走。
她抬眸望向林清眠,目露祈求之意,大人……刚被人撒过娇,转头就央求他。
林清眠视线扫过挂在应如身上的陆景暄,终于动起来。
等上好一会儿的大夫暗自嘀咕,付个诊金忒多事。
林清眠转身刚随大夫离开房间,陆景暄朝陆景昭狡黠地眨眨眼。
下一刻,应如手臂一松,人就被谁拎着飞窗而出。
一切发生得太快,应如终于想明白她被串通一气的陆家兄妹给劫了,人已经在医馆外。
景昭你干什么?这是强抢民女吧?他怎么这么大胆?应如的挣扎让陆景昭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扣得更紧。
国师有暗卫两人,眼下三妹同时去拖住国师,就看暗卫是保主子还是保应如。
就算暗卫分头行动,甩掉其中一个也比两个轻松。
身后果不其然跟过来一条尾巴,陆景昭嘴角上扬,别乱动,再动吃了你!应如不敢相信,陆景昭竟然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
她头皮发麻用力拧上对方的手臂,要不是动静弄大不方便私下处理,能由着他这样?胡闹!有话好说,这样子国师大人怎么会善罢甘休?放我下来!应如怎么就忘了陆景昭是个不听劝的,不提林清眠还好,一提陆景昭直接面色冷下来,脚下更快。
不知道绕过多少条街,陆景昭捂着她的嘴藏进狭窄的巷道。
灯笼照不见的地方,应如被揽着腰扣进陆景昭怀里。
四周寂寂无声,也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
紧贴心口的起伏,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略微急促。
应如仰头望向陆景昭,对方侧着头,似乎正在凝神听着周围动静。
深邃的长眸被睫毛的阴影覆盖,看不清楚神色。
一只野猫迅速从角落窜过去,陆景昭视线扫过黑影。
应如趁机扭头挣脱他的手掌,压低声音恼道,景昭你是不是疯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黑暗中,陆景昭垂眸与她对视。
他的确是疯了,疯到以为她跟他一样记得上一世的种种,疯到为了与她单独相处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我要回去了,一会儿就说我俩单独出来说了会儿话。
应如挣了挣腰身,陆景昭没松手。
她挑眸,怎么?台阶都送到眼前了还不下来?注视着她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表情,你关心我。
陆景昭语气笃定。
应如无语,她当然关心他。
除了目的不纯,她也是真心与陆景昭相交,怎么能看着他做傻事?忽然,陆景昭再次捂住她的嘴,这次没给她挣脱的机会。
察觉到陆景昭身子绷紧,应如不再动弹。
暗卫在屋顶腾挪,睃巡后离开。
紧贴的身躯放松下来,应如后仰挣出手掌。
还没等她开口,陆景昭的吻凶蛮落下来。
心口被他的胸膛迫着,后腰被手臂不断收紧。
应如快要不能呼吸。
陆景昭忍不住,诡异的感觉不断侵蚀他的神智,他不明白自己对眼前的女子究竟该怎么办。
除了她,这世间找不回第二个应如,可假如她就是他倾心相许的那个人,他又该怎么面对她的移情。
[宿主,二号目标人物情动值剧烈波动,在一星与五星之间浮动。
]应如惊得心脏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一星?!陆景昭居然做得出来?一掉就是两星,直接把她当成陌生人好了!她怎么摊上这么个情动值不稳定的主?真是够了!无名之火窜上脑心,应如恨恨地咬上陆景昭的唇。
对方的深吻顿住,很快回以更加激烈的夺取。
唇齿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应如眸光泛上水雾,在陆景昭怀里软得直不起身。
这个吻持续太久,陆景昭心想假如她激烈抗拒,又或者结束后给他一巴掌,他便彻底放下她。
然而她在最初的僵硬后,很快咬上他的唇,像一只没有威慑力的猫,亮出的爪子与牙齿也是柔软的。
尔后便是绵长的沉醉,与记忆中一样,怀中的女子软成他心头一汪春泉,灌溉了即将枯涸的感情。
身体起了反应,紧贴着的应如察觉到,当即似被冻住。
陆景昭松开她,两具身体分开,也让浓烈到灼热的气氛稍稍得以冷静。
他果然无法放手,想要她!疯狂地!把人带走,藏起来!待风波过去后与她远走高飞。
就算她气他恼他甚至恨他,就算她当真变心。
应如喘着气,她刚才差点以为陆景昭要在这里对她更进一步。
然而下一刻,她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出比情和欲更加危险的信号。
[恭喜宿主,二号目标人物情动值定在五星。
]系统难掩兴奋,就好像押大小押对一样。
应如却没有想象中乐观,现在能五星,回头就能一星,对陆景昭永远不能掉以轻心。
而且对方此刻的眼神……不能再留!直觉告诉她不能再留!应如急切想挣脱,然而只是徒劳。
眼前的陆景昭忽然笑起来,长眸闪烁明亮的光,仿佛此前困扰的迷雾终于散尽,眼前风景空前清晰。
我们离开上京,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温柔地说。
应如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