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镇。
炼器室旁边的院落中,越澜和一群工匠正在讲解她新画的图。
和能移动的大炮不一样,这种炮必须固定在地上,火力却更足。
如果准头再好一点,我们就能把天上的修士轰下来。
好啊,等初老板回来了,拿给她看,她一定很高兴。
我们先拿去试试!众人在祁镇镇口组装了一枚大炮,但没有弹药,他们只能射一射石头。
麻烦噬灵族射只箭上去,我们用炮来打箭,看看准头。
越澜道。
炮口砰的一声闷响,半空中的箭矢被石头冲击,断作两截,啪啪落入远处林中。
工匠们哈哈大笑:准头果真不错。
越澜:再试试射能主动飞行的,比如天边那个飞鸟。
三二一准备——手下留人!噬灵族守卫忽然喊,那不是鸟,那是黎望潭!大家慌慌张张卸了石头炮弹,黎望潭落在地上,顾不得白衣衣角沾染尘埃,直接命令越澜和祁镇全镇撤离。
越澜听完,心中猛地一跳:小初镇长呢?她让我们撤吗?今年的灵田才种下啊。
黎望潭摇头:不知,但据传来的消息,连初霁也消失在蚕丝里了。
此话一出,众人方寸大乱。
若蚕丝不停止侵略,总有一天蔓延至邯城,到那时,大家能撤去哪里?天塌下来有常家顶着。
黎望潭说,我先去通知其他人了,半个时辰后来镇口接应大家。
话音落,他御器去白镇。
留下众人焦躁不安,以往都是初霁亲自指挥进或退,如今没有初霁,他们拿不准该怎么办。
快想想,如果小初老板在这里,她会怎么做?我要是能猜中她的心思,我至于是个铁匠吗?越澜双唇紧抿:不行,我们不能走。
不走,难道真要等死吗?越澜又犹豫起来。
越家一个亲传低声:小姐,你忘了,初老板是什么人。
他指了指炼器室议事堂正中,神龛里的圣人少颛塑像。
越澜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忘了,小初老板身负圣人少颛传承,是有大气运的人。
她不会无缘无故就消失,她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
越澜眼睛瞟向那门炮,初霁临走前嘱咐她,研究不能停,这炮还可以改进,期待等我回来以后,就能看到你的成果。
不过一句老板鼓励下属的样板话,此时在越澜脑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如此,小初老板早有预料!今非昔比,现在他们有炮了,蚕丝来了,轰过去不就是了?越澜深吸一口气,指挥众人:我们再造一门。
时间,时间来不及了啊!越澜知道,但初霁身上平平无奇的自信似乎感染了她。
小初老板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他们。
小葫,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白家撤退了,水城也撤退了,当黎望潭回到祁镇时,只见所有人都在炼器室附近,不是工匠也主动帮忙打下手。
越澜解释了她的猜测,黎望潭听得欲言又止,心道越澜是不是每天只顾埋头钻研,神志不太清楚。
初霁或许身负大气运,但绝不是什么圣人少颛的传人。
她根本不懂炼器。
但黎望潭无法阻止祁镇上下炼铁造炮,待他向黎家主、白家主、水城城主说后,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终,整个祁山谁也没有离开,上至世家修士,下至凡人,祁山三镇一城全力投入炼铁造炮,站在百里开外,都能看见祁山顶上冒出的阵阵火光。
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常山都,一个学习卜筮之术的常家少年面色惨白,慌慌张张去找长老。
叔父,你看我这卦,为何如此?长老一瞧,笑了,这孩子学艺不精,怎会占出一副此界时运将终,无力回天的卦象。
让叔父给你露一手。
长老笑眯眯摆出星辰罗盘。
片刻后,他脸色大变——殷阳城,神侍塔中,也有一个人面色恍惚。
程庚真的傻了:你说这个世界是梦?不可能。
他狠狠打了自己一下,嗷地痛叫:你看,就连疼痛也那么真。
他站起身,拍了拍木桌,发出嘭嘭闷响:你看这木头,多结实,怎么可能是梦?我又不是没做过梦。
初霁面色淡淡,指向窗外。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你从前在殷阳城见过太阳吗?程庚怔怔望出去,迟疑又迷惑:我……他说不出到底记得,还是不记得。
好像有过,又好像没有。
初霁:为何你不记得?程庚反驳:我都在家研究铭文,要么就跑出去,很少关注这些啊!初霁:那你的老道仆呢?他为何无缘无故消失了?程庚哼了声:我这就把他叫上来,你等着。
他掏出一枚玉令,屡次呼唤,都没有回应。
程庚的脸色越来越差,玉令追踪的原理改自薛家养气钵,就算老道仆去天涯海角,他也能联系上他。
初霁叹道:因为他尚未进入梦境。
现实中的他不在殷阳。
我将他带到了邯城。
程庚双手颤抖,他猛地意识到,他不记得上次见老道仆是何时,可能在一年前,可能在十年前,他最近太专注研究,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不知。
初霁说,天蚕神的梦没有一年四季。
你若还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梦的边缘看一看。
程庚颓然道:不必了。
你们到底是谁,找我又有什么目的。
初霁从头说起,讲了他们如何在梓水边相识,讲了程庚如何死,讲了天蚕神破茧而出。
程庚听得目瞪口呆:祂为何要选我,我不喜欢修炼,也没有最纯粹的血脉。
祂要选就选程鹤轩啊。
初霁: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问我自己?我从小到大唯一和别人不一样的,就是我不学无术,每天只知道读上古铭文。
荆恨月忽然蹙眉:为什么?没什么为什么。
喜欢呗。
程庚顿了顿,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我快被选做神侍那年,做了一个梦。
初霁和荆恨月心中一提。
又是梦。
什么梦,还记得吗?程庚:肯定记得,我来来回回做了不下三十次。
他脸上露出向往迷醉的神色,那种奥妙的感觉,值得我追寻一辈子。
总有一天我要找到那里。
你倒是说哪里……不知道啊,我就梦见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台,悬浮在一个昏暗的石窟中,周围浮动着数不清的白色碎石,好像星子落在黑夜里。
石窟壁上,雕刻着神女,简直栩栩如生,每一尊神女像前,都供奉着一件稀世珍宝。
初霁彻底愣住了。
祁山神女窟?天蚕神或许不太清楚,神女窟已经被初霁摸过好几次了。
甚至还在那里坑死两个程家人。
程庚继续道:悬浮石台上,有一个骷髅,他手中捧着一卷书。
那卷书一定藏着古怪,每次梦境都停在书上,然后我就醒了。
荆恨月若有所思:天蚕神想让你拿到那本书。
突然,天地轰的一声震颤!程庚东倒西歪,头顶上砖瓦咚咚往下砸。
整个殷阳都在震颤,三千座神侍塔剧烈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砸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窗外,人们惊声尖叫,慌忙逃窜。
情急之下,初霁说: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照这样不得被乱石砸死。
三人赶快从青庙中出来。
初霁正要叮嘱程庚,扭头却发现,他抖若筛糠,两眼发直,看向天空,不知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他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明明碧空万里,阳光普照。
初霁和荆恨月只好拖起程庚。
初霁观察了片刻,震颤中心是天蚕神殿。
她开启[视图],向远方遥望,隐隐看见薛凝嘴上都是血,御器离开的身影。
初霁没指望薛凝能乖乖待在哪个地方,不过她在天蚕神殿里遇到了谁?下一瞬,一个赤足的男人走出神殿,他亦满脸是血,浑身萦绕着庞大的灵气。
但他左手手臂似被咬掉了,鲜血染透了整个衣摆。
程满柘面色阴沉,盯着薛凝逃离的背影,忽然他扭过头,一双眼如火炬,隔着千丈距离,直直看向初霁。
初霁第一次使用[视图]时,被对方发现。
程满柘不过吞吃了蚕神的一块血肉,久久停滞的修为一举突破,他连吃了好几块,修为如登云直上。
程满柘飞身前来,朝迷糊转醒的程庚笑了两声:原来在你身上!程庚还懵着:什么我身上?程满柘:梦胎就在你身上!他劈手来抓程庚,荆恨月弹指出剑,铮的一声脆响,他指腹划过剑锋,连红痕都留不下。
莫做无用功!程满柘嘶哑大喊,把梦胎给我!给我!他模样着实恐怖,丝毫没有从前的淡然。
吞吃天蚕神的血肉,让他上了瘾,满心只要更多,更多!初霁拽起程庚就飞,荆恨月跟在后面,长剑所指重重火莲在空中盛开。
寻常修士撞见琉璃业火,非死即伤,修为低一点的,顷刻化作琉璃。
而程满柘却纵身跳入火中,又完好无损地走出,业火烧不穿他周身浓郁的灵气屏障,只有衣角化作了琉璃。
荆恨月抿唇:他已经不止出窍期了。
初霁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怎么玩。
她只是一个柔弱可怜的心动期修士啊!荆恨月:失去了一条手臂,应该还有一战之力。
初霁蹙眉:等等,我觉得我和他可以谈谈。
程庚抖了抖:求求别把我交出去……初霁还没说话,一阵清音铃声响起。
她头晕眼花,赶快堵住耳朵,侧目一看,荆恨月也不好受,双唇失去血色,边退边接招。
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事。
就在此时,初霁的word文档闪了闪,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初老板!!这到底是哪儿?是毛蔷!初霁眼睛一亮,直接报了自己的方位:快开炮!对面静了片刻。
突然,一声巨大的鸣叫从远处传来,椭球型的炮弹撕裂长空,轰的炸在程满柘身边。
接二连三的炮声隆隆,天地都为之震颤。
灵魔交搏下,程满柘浑身血肉模糊,半跪在地上,双眼却渴望地盯着程庚。
在开炮前一瞬间,初霁拉着荆恨月和程庚,超链接回到程庚神侍塔中。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初霁落地便问。
程庚咳了咳:如果梦胎真在我身上,我看见的就是蚕神的投影,那是天蚕神落在梦中的灵体。
程满柘能看见,因为他是神下第一人,常年和神灵共处,身上难免沾染了神的气息。
但你没有梦胎,也没怎么见过天蚕神,当然看不见。
初霁想了想,取出一枚灰白的玉石令牌。
当年她打败血月,放走秘境中的怨灵时,其中一个给了她这东西。
初霁一直没有找到用处。
如果都是灵体,那她可以试试?初霁深吸一口气,握住令牌,看向天空。
然而这一眼,差点没给她吓吐了。
哪里有晴空万里,整个天空都被一只蝴蝶覆盖,毛茸茸的身躯,巨大的两只复眼,倒映整座殷阳城,它的蝶翼残缺,上面的鳞片被炸掉一大块。
荆恨月:你看到了什么?初霁:……虫子。
荆恨月瞧她一脸惨样,嗤道:有什么好怕的。
我见过天蚕——初霁一把将玉令塞给他。
荆恨月仰着头:……下一刻,他猛地塞回初霁怀里,脸上露出恶心的神情:别给我。
初霁咬牙:你还嘲讽我?给我拿着!自己的令牌自己拿!你不是想看吗?免费送你!荆恨月深吸一口气,一把抢走令牌,塞进初霁乾坤袋。
初霁:……真是塑料姐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