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这一言,如同炸雷,在吴姑娘耳中鸣响不息。
老板,您、您说什么?吴姑娘始终不敢相信。
她最亲近的人,在危难中伸手救她的人,会做出这种行径。
她双眼蓄满泪水,为什么,您难道不信任我,怕我离开织布厂?我既不会离开成衣铺子,就不会离开织布厂,我本想学了灵针妙法,帮您做出最好的衣服,可您怎么能这样做——初霁揉了揉额角,隐去人皮少年的事,将来龙去脉告诉吴姑娘。
吴姑娘听完后,神情恍惚,沉默了很久:就因为您怀疑,景家要对付您?初霁颔首:是。
所以我昨晚夜探景家了。
吴姑娘泪如雨下:不一定,真的不一定……老板我向您保证,景家主真的是个好人,地痞流氓欺负我,他出手相助,答应传我灵针妙法。
他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像个坏人,他同情凡人,懂得我们的苦。
他知道修仙才是凡人真正的出路。
成衣铺掌柜,您,还有景家主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位恩人,我不会存心害你们,可您不能利用我,欺骗他们啊!初霁静了片刻,有点疲惫,叹了口气:这件事我的确有指摘之处,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你就当我是个坏人,恩与仇两相抵消。
吴姑娘跌坐在椅子上,崩溃大哭。
声音传到院子外,同工的姑娘们惊疑不定,纷纷扬起脑袋,朝后院看。
老板,您是个好人,但您不懂我有多难,不懂我多想修仙,不懂我真是受够了当凡人!为什么我每次被欺负,只能傻子一样,等上天注定的英雄人突然出现,救我于水火之中?我要对他感恩戴德,当牛做马,偿还恩情,为什么我不能自己救自己?!初霁神色微冷:我也没逼你报恩。
我们签了合同的。
辞退的补偿按合同里的给。
你若想去就去吧。
她取出当时与吴姑娘签的合同,放在她面前。
吴姑娘不要。
初霁:我不缺这点钱。
吴姑娘一直哭:我不是这个意思。
初霁:那你想怎样?吴姑娘眼睛都哭肿了,缓缓伸出手,似是犹豫不决。
最后,她撕碎了那张合同,起身向初霁三拜,掩面退出后院。
门外,姑娘们纷纷凑上去拦她:唉!吴姐姐你去哪?吴姑娘谁都不理,拿起包袱,撇开众人。
吴珂玉!你停下!这么好的工,你上哪里找?你不是想做裁缝吗?吴珂玉忽然站住脚,扭头道:我当不当裁缝无所谓,我只想活得像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在织布厂做工,怎么不像个人了?毛蔷看了吴珂玉的背影一眼,关上织布厂大门,让姑娘们继续做工。
她走进后院,初霁正坐在桌边,端着一盏茶喝。
桌上还放着吴姑娘撕碎的合同。
毛蔷蹙眉:这人忘恩负义,不要为她伤心,我们的小初天下第一好。
初霁声音冷静:也不算忘恩负义。
只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成衣铺子掌柜给不了,我给不了,只有景家主能给。
灵针妙法吗?毛蔷嘀咕,那也没办法啊,景家主救了她,还洞悉她心底真正的想法,而我们用计在先,事后说了点片面之词,怎么抵得上景家主的救命之恩,通天大道呢?毛蔷顿了顿:你需要我解决她吗?我怕她说我们的秘密。
初霁:她不是这种人。
毛蔷起身,拍了拍初霁的肩:你别难过了。
初霁:我没难过。
毛蔷:少跟我嘴硬。
初霁沉声道:你帮我再查查这件事。
好。
初霁起身出去,外面的姑娘们又涌上来,刚才吴珂玉在屋子里大哭,她们听了六成,大概猜到怎么回事。
没想到她居然就走了,她说不定早就想攀高枝了!老板你别在意,我们都觉得织布厂可好了。
是个凡人就认清自己的位置呗,有句话说得好啊,命里无时莫强求。
咱们没有灵根,赚钱也不错。
初霁没有否定她们,也没有肯定。
她戴上幕蓠,望向城南。
别人可以沉浸在吴珂玉离开的消息里,但她需要考虑下一步。
景家主想策反吴姑娘,打入织布厂,但现在看来,他失手了。
不仅没有深入敌营,还被初霁反将一军,探清制衣阁内部。
下一步他会怎么做?初霁隐隐有种不安,景家主功法诡谲。
能做贼千日,不能防贼千日,防是防不住,初霁也不喜欢防守。
她戴上幕蓠,步入闹市,来到一座豪华院落前,敲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常明画惊道。
初霁笑着递给他一件礼物:来请未来丹青大手的墨宝。
这话说到常明画心坎上了,他笑道:我就知道!初霁撕开礼物外盒,抖出一件云中鹤衣。
常明画眼睛一亮,真好看!他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练习画画,外面云中鹤衣火得一塌糊涂,他自然不知道。
这就是你做的衣服?不算。
初霁说。
常明画搓手手:好美啊,看得我心潮澎湃,恨不得提笔大画一张。
他便这样做了。
初霁伸脑袋一看:……好家伙,那是什么,一只猪拱在草堆泥巴里?常明画:看,我这云中鹤如何?初霁惊呼:传世杰作啊!天下无人能及君!常明画大喜过望:送你了!初霁惊恐:不不不,这张画以后价值万颗灵石,你一定要收着,过个一百年再卖,你就能在殷阳换套房了。
常明画:有道理,你说吧,今天想画什么?初霁指指自己:你能画我未来的模样吗?常明画犹豫:可以试试。
初霁:准吗?准!怎么不准,我可是常、常呃——常明画嘴瓢差点暴露来历,背后泌出一层冷汗,常常练习丹青的天才,世上没有事能逃过我的笔尖,但、但我功力不深,看得很模糊。
已经看穿他们来历,却装聋作哑的初霁憋笑:嗯。
只要能看清我在哪就行。
那可以,再细就看不出来了。
常明画长舒一口气,提笔静心。
他的丹田中溢出一丝丝灵气。
与其他修士不同,他的奇经八脉有四脉天生闭塞,但另外四脉交连在一起,尾端在双眼和左右手汇聚,每当一运气,双眼前便会浮现模糊的奇景。
但除非他以手拨开云雾,便不得见真相。
常明画抓周时,在一众法器法宝间,独独握住了道仆遗落的凡笔,第一次以画窥探世间。
那天溢出的灵气直接将常家十六君之一的星驰子引来。
可惜星驰子为了磨炼他心性,平素禁止他使用这门天赋,禁止他习丹青之法。
初霁撑着下巴,看着墨迹一点点从纸上掠过,最后组成……这是什么?她抬眼,常明画额头上泌出大滴汗水,啪嗒啪嗒,打湿了纸。
他笔尖颤抖,双目圆睁,嘴巴一张一合。
下一刻,他忽然捂住嘴,伸头出窗外:呕——初霁:……有点想打*。
她以后那么令人恶心吗?常明画吐得昏天黑地,初霁给他端了杯茶漱口。
你、你……常明画怔怔望着初霁。
初霁:你看到未来的我什么?常明画眼中满是惊恐,看着他刚才的画,又看看初霁。
他说:我好像看见你,被做成了一张人皮。
初霁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常明画:但、但不一定!你别慌!我以画预测未来,画的都是最可能发生的事,你不要思虑过重。
叔父入门教我第一件事,就是人定胜天。
‘定’不是‘一定’的意思,是人心定,便能胜天!初霁:你叔父很不错。
那当然。
常明画面色紧绷,你倒提醒我了,此等行径,残忍暴虐,简直非人能做出来的,定是魔修所为!我要赶快通知叔父……初霁:你等等!莫说消息可能泄露,你叔父还在芜安,这一来一回,我早死了。
常明画:那该怎么办!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魔修肆虐吗?初霁面色复杂:其实,这不是魔修……她大概描述了夜探制衣阁之事。
常明画面色惊恐,不敢置信,伸头出窗外又吐了一回。
初霁盘算手上能用的资源,大炮体积太大,难以用超链接运过来。
冬季已到,祁镇那边也不能让人趁虚而入,如今噬灵族长和金家镇守,还算安全。
现在最快的就是传讯殷阳。
她这个不合格的城主占领殷阳后,大多数程家人看起来都拥护她,但也有几个明确投靠她的人,其中一个便是金丹修为的程皎。
常明画以为初霁被吓傻了,别别扭扭安慰:你、你不要慌,我是可是常……呃,常常拜见元婴修士的人,景家主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元婴。
初霁:不用,你再画一副,看看这件事的关键处在哪里。
常明画愣了:还能这么画?他听过画人的,画地点的,画天气的,没听过画关键处的。
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常明画叹了口气,试试吧。
他握紧手中笔,重新运气落笔。
这一次,初霁看清了。
那纸上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挑,看起来是修士,女的衣着朴素,是凡人。
她跪在修士面前,好似在祈求什么。
常明画笔尖一落,大滴墨迹沾染女人的脸庞。
她在哭。
她是吴珂玉。
初霁目光移向男人。
常明画笔下功夫虽然差,但瘦得不会画成胖的,高的也不会画成矮的。
画中男人身材瘦长高挑,手持一对针。
常明画面露难色:透明水晶怎么画?那对针是透明的。
透明的灵针。
长崚晶?!是景琛!初霁醍醐灌顶。
此事的关键,在于景琛有没有发现,昨晚进制衣阁的人,是初霁,而不是吴珂玉。
接着,常明画落笔,又在天空正中画了一个太阳。
初霁抬起头,太阳还差一点点,就要移动到天穹中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