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难用也阻挡不了初霁一颗修路的心,正在躁动。
俗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
她背起长剑,轻轻推开院门,居然没锁。
看来廖如晦很放心她啊。
初霁走到大街上。
刚进城时,她都没好好欣赏这座修仙大城。
邯城楼宇皆瘦高,用同一种青灰白墙,暗朱屋顶,檐角高高翘起顶端雕凤头,层层叠叠一路攀升东邯山上,极为壮观。
街上除了卖艺人,竟无一个乞丐,也无人摆摊,男女老少衣着整洁,一看就是修士。
初霁不论如何,也找不到工匠坊,她一打听,才知道凡人工匠坊都在邯城最边上。
你是外地人吧?平民限令不知道吗?初霁摇摇头。
凡人聚集区比修士差很多,但至少没有异味。
听说一开始邯城大街小巷臭水淤积,沈赵二家下令所有凡人不得居住城中。
他们将凡人的住所通通拆毁,晚上将人赶到城外荒郊,白天再开城放他们进来做工。
她费了好大劲来到工匠坊,那些人一听她要修路造桥,纷纷摇头道干不了。
修路的事谁还敢管。
辗转多次,有人看她顶着烈阳奔波不休,给她指了条路你去东坊三院看看吧,如果他们人还没走。
初霁要走?得罪了沈家,可不得走?他们能修吗?你这话问的,邯城就是东坊三院越春秋重建的!初霁来到东坊三院前,门口几个短衣打扮的凡人架起高梯,正在拆牌匾。
牌匾上头金笔书写四个大字——天堑相连。
底下一个像土拨鼠的小男孩指挥小心点,左边左边,右边右边。
到底左边还是右边!上!上!面!小心啊!眼见着牌匾翻转,嘭一声砸倒高梯。
梯上几个凡人下锅饺子一般,稀里哗啦跌下去,那沉重的牌匾当头砸下,小男孩吓得捂住眼睛尖叫啊——想象中的头破血流没有出现,四周安安静静。
他张开指缝,牌匾被一个姑娘扶着,险险擦着大家的脑袋而过,没有人受伤。
那姑娘很年轻,比他只大三四岁。
几个凡人这才反应过来,爬起来纷纷感谢初霁。
小男孩看看大家,摸不着头脑。
这是?他慌张问。
小越还不快来,这位恩人救了我们啊。
小越傻了,看初霁瘦瘦小小,扶风弱柳的,能抗起精铁做的牌匾吗?难道她是个仙人?三院的凡人们赶忙跪拜,初霁摆手道误会了,我只是个武人。
武人能有这么大力气?小越不敢置信。
大概是修炼了绝世秘籍吧。
初霁胡扯。
……他们把初霁请进屋,喝口茶。
坐定后,初霁礼貌笑道其实我来三院,是想请教铺路的事。
铺路?众人面面相觑,您要问什么啊?初霁山路怎么修,工期有多长?需要什么材料?小越愣了姑娘,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旁边有人戳戳小越恩人,此事我们不能做决断,您稍等。
他们窃窃私语一番,最后请进来一个年约八十的耄耋老翁,头发花白,整齐梳在脑后,左手笼在袖中,负在背后,右手持一柄长测量杆。
左右跟着两个亲传学徒。
老翁迈过门槛,整了整胸前别着的红木槿。
我小孙冒冒失失,差点误了性命,幸好得姑娘相助。
越老说,听说姑娘要问铺路修桥之事?初霁点头我们祁镇想修路。
那里练气、心动期修士去得多,他们不能御剑飞行,大多都乘坐包精铁的马车。
所以想修条好点的。
祁镇?那地方现在还有人住?越老摇摇头,我虽没去过祁镇,但也听过,那里群山断崖重重,还有瘴气拦截,实在难修。
初霁……她到底去了个多偏僻的山沟。
越老如果是寻常城中道路,我们自然言无不尽。
但您若想要过灵舟和地行法器,恕我们无能为力。
可初霁就是要修又大又宽,能容地行法器走的路。
就像邯城外面的那条大道,格外平整,堪比上辈子她走过的国道。
凡人能修出那种路,简直不可思议。
她问邯城城门口那条道路是您修的?越老苦笑您可别提这件事了。
我女儿还在沈家牢里。
小越也低下头,抓紧身上包袱,默默不语。
初霁环顾四周,三院都快被搬空了。
您打算什么时候走?越老敲了敲测量杆我们哪有打算。
沈家下令我们明早必须离开邯城。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陷入沉默。
他们自幼生在邯城,长在邯城,跟着越老一家几十年,为邯城铺路盖房,可以说邯城每一处角落,都有他们的功劳。
如今道也修好了,楼也建完了,他们也该滚了。
小越忽然哭出了声我想娘亲。
越老以测量杆敲了小越的脑袋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初霁静了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同我说说。
越老沉默了好久。
久到初霁以为他不愿透露时,他忽地长叹一声是我的错。
越老垂下苍老的眼,语气微微颤抖我腿脚不好,就让小女代我去沈家对账,没想到那沈家大公子、他、他——唉!越老重重喘了口气,试图平息胸中悲愤可怜小越还在娘胎里,爹就死在修邯城的路上。
如今娘也不在身边了。
初霁静了片刻,直言道你们有兴趣搬去祁镇么?我们祁镇非常欢迎技术性人才。
哪有那么简单!越老叹气,沈家让我们搬去族中秘境里。
说是秘境,其实就是一座监牢。
沈家定期向他们送点食物和水,等要用人,再把他们放出来。
这些大世家作风一贯如此,他们早就认清了。
姑娘看着也不像世家大族的仙人,就别为我们得罪沈家了。
姑娘想问什么,我们都能说,但修路……怕是修不了。
越老说。
一时间夏风都凝固了。
初霁撑着下巴,思考了很久。
教我。
她说。
什么?教教我,你们是怎么修的。
越老觉得荒唐,小姑娘莫不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姐?他修了一辈子的路,攒了一辈子的经验,她竟想半天就学会?这时,小越扯了扯越老的袖子爷爷,我们去秘境就能见到娘亲了吗?越老一滞,不忍心告诉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他年纪大了,女儿生死未卜。
不出意外秘境就是他葬身之处。
他这辈子虽能骄傲地说,邯城由他越春秋一手建起来,但到老才发现,所谓的虚名都是狗屁。
得罪了仙人,连儿孙都保不住。
可惜他一身本事……给这名叫初霁的姑娘看看也行。
她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吧。
一旁亲传学徒不放心,耳语道越老,恩人虽然救了我们,也不至于您托付家传手艺。
要知道越老挑学徒的标准非常严苛,而且这门手艺从不外传。
学徒跟着越老一年了,都只学到了皮毛。
越老低声看她沉着冷静,定是身有依仗。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们还年轻,将来还可能从秘境出来,我这是在给你们留后路。
闻言学徒几近落泪。
他昂首问初霁你有几成把握能学会?初霁本人没把握。
学徒……他第一次见到没把握还那么自信的人。
他们来到后院,越老提着一盏灯,打开地窖隔板,接二连三下去。
地窖修得错综复杂,极为平整,如宫殿廊道。
越走越深,周遭越来越冷。
学徒看了初霁一眼,递给她一件棉袄,比初霁人还大。
越老一回头,竟发现一只行走的大棉袄。
到了。
越老神情忽然变得严肃,沉声叮嘱,我将给你展示我家上古传承的秘技,它的用途远远不止修路。
如今用在修路上,实在辱没了它。
切记,你观看时,不论看见什么,都不可乱走叫喊。
初霁郑重点头,心里却止不住好奇。
越老你发誓,绝不能将此技透露给五大世家的仙人。
初霁发誓。
越老眼睛瞬间浑浊不少,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他转身按动机关,面前数十丈高的石墙轰然打开。
露出一整面墙高的长柜,柜身以一整块极品冷玉掏成,散发丝丝缕缕白色寒气。
这得多少钱啊!初霁惊呆。
越老取下一只玉盒,带初霁来到地道尽头。
他一伸手,学徒递上地道建筑图纸。
越老展开测量杆,用杆尖的笔在图纸上加了一段距离。
看好了。
越老将图纸平铺地面,我只演示一遍。
你学得会学不会,是你的事。
初霁好。
学徒瞥了眼初霁,无话可说。
然而,谁也没看见,初霁默默展开了word文档,点击流程图和肘型连接符。
她的确学不会,但她可以做笔记啊!流程图简直就为记录步骤而生。
越老第一步,确认你的图纸无误。
初霁点点头,在第一个框中输入确定建筑图纸无误。
这一次,word文档没有弹出错误提示。
越老小心翼翼将玉石盒放在图纸之上,挥退所有人,唯剩学徒和初霁一左一右。
玉盒里装了什么?初霁终于忍不住问。
越老就等着初霁这句话!他微微一笑是灵气,没想到吧。
嗯。
没想到。
初霁继续输入word文档。
越老……?学徒??那可是灵气啊!为何她看起来如此平淡?!实际上,初霁穿越过来,从前看过点仙侠小说,在她眼中,修真界就该有灵气,灵气就像空气一样正常。
却完全没意识到,越老身为凡人,能操控灵气是多么骇人听闻。
学徒缓缓蹙眉你是凡人吧?初霁想了想我是武人。
学徒暗中嘀咕看你这模样也不像仙人。
越老打断别聊了。
开始了。
只见他抽出玉盒底部机关,以测量杆杆尖笔在上面迅速画出一个古怪的图咒,刹那间盒盖缝隙中溢出光芒,他左手拢于袖中,右手极快拼接着机关,一边拼接,一边语速如飞,说明要点。
但初霁母胎单身多年早已练就更快的手速。
word文档上一行行黑字流过,随着玉盒机关合拢,越老大喝一声退!三人同时后撤,玉盒嘭的炸裂,荧荧绿色光芒流动在整个隧道里。
周遭死寂,越老、学徒等众人失神一般,双目放空,像一个个木头人。
初霁喊了他们几声,却毫无反应。
整条隧道里只有她清醒着。
于是,怂如初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装成木头人。
片刻后,越老第一个转醒,看见呆呆愣愣的初霁,上前拍拍她。
初霁这才醒来。
她深吸一口气刚才发生了什么?越老安慰别怕,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初霁?她猜越老等人陷入了一种幻觉中。
初霁以沉默蒙混过关,心里却一万个好奇,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众人陆陆续续清醒,待隧道尽头的绿雾散去,初霁看到眼前景象,震惊不已。
——一段完整的,坚实的隧道。
骨架与图纸毫无区别,只需再修饰墙壁,就能立即投入使用。
而地上的图纸早已不见,玉盒空空如也。
这一瞬间,初霁不禁感叹,word文档算什么金手指,玉盒才算金手指。
她拿几个玉能开山凿壁给祁镇修路了。
但就算有玉盒,修路还是很不容易,精确的图纸,后续的维护,哪一项不需要专业人士?初老板真得很缺人才啊!真希望把他们所有人都请到祁镇去。
如何,学会了吗?越老淡淡道。
初霁看了看文档,玉盒图腾她可以默背,越老的手势就得靠word流程图。
手势还需要琢磨,图腾八九不离十吧。
越老摸摸测量杆,挑眉道真的?学徒更不信,光玉盒图腾,就够他参悟两年,能磕磕绊绊画出来,又需要两年,像越老那般行云流水,没有二十年功夫,想屁吃。
那你画个图腾给我看看。
初霁接过测量杆,回忆了一下,低着头慢慢画在地上。
越老……学徒!?众人围上来看,的确八九不离十!初霁挠挠头这图腾看着简单,画起来难,我画得不太好。
学徒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看着简单。
画得不太好。
越老……不,已经很好了。
简直太好了,他这辈子还从没见过学得这么快的。
初霁谦虚道谢谢谢谢,我这个人没什么厉害的地方,也就学习和动手能力比别人强一点点。
越老……学徒。
图腾画不好,隧道难修。
如果手势慢了,难以控制玉盒爆炸时机。
越老沉吟片刻,忽然摸了摸胸前红木槿,微笑道,不过我造屋修路多年,最畅快的就是爆炸那一刻。
学徒抖了抖。
初霁却赶忙拍马屁您说的对,爆炸才是修路的精髓。
越老挑眉你很懂啊。
初霁为了刷人才的好感度,疯狂彩虹屁您更懂,您在造房铺路工程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越老忽然伸出一直负在身后的左手,袖子拉开,里面套着一根木头义肢。
我左手就是这么炸没的。
……失策。
初霁清了清嗓子,忽然掏出一张纸,递给越老如果今后有可能,希望你们考虑我。
越老等人借着灯光一看,纸上大红配大绿,格外辣眼睛。
祁镇欢迎您!毗邻俊岭祁山,城市氛围和谐。
现征召各路英雄豪杰与镇长共同建设美好家园,短时间内包吃包住,长时间里养老金医疗保险齐全,后续可发展五险一金政策,有意向请致信镇长初霁。
地址东洲祁山祁镇镇西柏油巷子九号院(朱漆大门)众人……这是什么怪东西。
初霁抱着仅剩的八个玉盒,被越老赶出三院。
快走,沈家人就要来了。
她依依不舍挥别越老等人,心里暗中嘀咕。
沈家。
邯城里盘踞的两大世家——沈家左脉和赵家旁支。
单单一个赵家旁支,就是黎镇黎家规模的两倍。
更别提沈家了,一个邯城根本装不下。
此时,赵家家中,赵六伯满面笑容,送别了廖如晦,扭头叮嘱犬子赵乾琮收收你的臭脾气,给你未婚妻去递个拜帖,带她去买首饰踏青什么都好。
赵乾琮不乐意我不娶。
赵六伯冷哼你不娶你娶谁?沈家七小姐吗?痴心妄想!人家是天灵根修士。
那我也不要娶这个废灵根的凡人丑八怪!是废灵根,但你也不看看,廖家姑娘曾经可是均衡五灵根,那可是百年难遇!配你绰绰有余!我的洗精伐髓丹早交出去了,还许诺廖如晦三倍彩礼,你敢不娶?你看我敢不敢认你这个儿子!赵乾琮拍桌而起你要多少钱我还给你!说完风一般冲出去了。
赵乾琮憋屈得要命,出府吩咐仆人去春景楼。
仆人公子,这个点……沈七小姐应该不在春景楼。
要你说?赵乾琮咬牙。
他这辈子绝无可能娶廖家刚接回来的姑娘。
他听邯城守卫说过,廖家姑娘生得又瘦又小,一头黄毛,还是个粗俗武人。
而沈家七小姐容貌倾城,惊鸿之姿。
两人相比,一个是天边不可追的云霞,一个是雨天脚下泥尘。
简直没法可比。
赵乾琮焦虑不已,他要见沈七,和她说清楚。
他心悦于她,这辈子只愿意同她结为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