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城沈家。
沈裕手持一把尖刀,划开向自己的皮肤,运气催逼精血,鲜红的血液流动着点点金光,刺啦一声,滴落在沈和璧的魂灯内。
他敛息静观。
他不懈以精血护养魂灯,可沈家主的魂魄还是不聚拢。
已经过去不少时日,如今他已不抱希望。
屋外风动,破开窗。
风带进来一丝一缕灵气,旋成一个漩涡,搅在魂灯灯芯上方。
点点光火亮起,如即将熄灭的火星。
沈裕大喜,捧着魂灯奔向祠堂。
一路上沈家众人皆瞧见这空中古怪的风。
家主要回来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沈二小姐从修炼室中惊起,推开院门快叫人来。
随即立刻赶往祠堂。
她到时,沈裕正跪在琉璃像前,旁有数个沈家心动期弟子,正加持阵法,念动决咒魂兮归来……沈二小姐心中大乱,数月过去,为何父亲的魂魄又回来了?她以为他早就魂飞魄散了!人有三魂七魄,雷鲸能吞吃人魂,父亲三魂定会当场消解于鲸胃中,其余七魄飞出,会直接撞上漫天雷暴,逃脱的可能性很少。
难道沈家聚魂灯真有此奇效?她望着琉璃像中翻滚的浓稠红液,少时她曾问父亲,琉璃像里的东西是什么。
父亲训斥她对祖先不敬,还让她罚跪祠堂,抄写族谱。
祠堂庄严,肃穆的念经声越来越响,直上云霄。
沈裕指尖流出更多精血,其余几个弟子纷纷割破指腹,数方精血形成一根根细丝,汇聚魂灯。
许多筑基期候在祠堂外面,他们无权进入祠堂,也看不到里面发生什么。
沈裕双唇颤抖,面如金纸快叫人补上,精血不够了。
沈六和沈二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古怪。
忽然,琉璃像发出耀眼的红光,浓稠的红液流动,竟如人的血液一般。
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吹得祠堂里百千盏魂灯火光摇曳。
是父亲。
沈六面露恐惧,可是……沈二也蹙眉。
是父亲没错,可父亲的气息中,为何夹杂着一股诡异陌生的气息。
那股诡异的气息越来越强烈,咔一声,魂灯裂了一个小口。
魂灯聚魂好像不是这样的。
沈六深吸一口气,慢慢往后退,除非,招回的不止是父亲,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此时,魂灯周围滴精血的几人面容发灰,皮肉枯瘦,被摄取心魂般,不停念着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祠堂顶上阴云聚拢,压住祠堂顶!你还不算太蠢!沈二小姐柳眉倒竖,抽出长鞭,一次性抽干丹田灵气,凝于鞭尖一点。
凌空爆响!长鞭尖端霎时幻化成数道虚影,啪地抽中魂灯身边几人,精血线猛地断裂!——轰!无形气劲推开众人。
沈二小姐咳出一口血,取出三颗补灵丹吞下。
祠堂顶上,阴云散开。
魂灯却亮了。
沈二面色发白,抬手要抢灯,沈裕一跃而起你要做什么!她丹凤眼中掠过杀意你招来了什么东西,你不清楚吗?沈裕沉声即便如此,家主也在里面!你休得放肆!沈二小姐冷笑,眉间艳色更甚我已找来一具与家主相契合的身体,我不会让你塞奇怪的魂魄进去。
沈裕一滞你找到了?是谁?他在哪里?沈二长鞭一指门口他亲儿子,我的亲六弟。
沈六与沈裕脸色大变。
什么?!沈绮怀你蛇蝎心肠!沈二唇角弯起六弟,你一心想救父亲,我成全你。
她提鞭空抽,一声尖锐响声传出祠堂,数个筑基修士一跃而入,按倒沈六,围攻沈裕。
沈裕好歹也是金丹期,身上金丹品的法器就有五个,但他刚刚被抽走精血,浑身无力,又怕伤到怀中魂灯,招式施展不开。
在七个筑基围攻下,沈裕渐渐败落,被按在地上。
家主真是太惯着你了!才把你养得如此狼心狗肺!沈裕满脸是血,被抢走魂灯,献到沈二手中。
沈二擦了擦唇角,不欲与他多言,扬手关殿门!光明被遮住的瞬间,沈二重重甩手,啪一声,魂灯砸在地上。
骨碌碌滚了几个圈。
没碎。
灯芯火苗燃烧,但没有魂魄钻出来。
沈二鞭柄捏得咯吱作响,弯腰捡起魂灯,瞪着沈裕你看你做的好事。
沈裕怒骂阴险毒辣都不足以形容你这种人!弑父杀弟,残害同族,你早晚有一天死在魔修手上!沈二冷哼来人,沈裕长老招来恶魂,阻止家主复活,当着先辈祖宗的面还不知悔改,罪当魂飞魄散!大刀落下,沈裕嘶喊沈二小姐!你不能杀我!沈家有很多秘密,你杀了我杀了家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沈二冷笑,不论沈裕说什么,她都不会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夺权时机。
等沈家到我手里,我可以慢慢知道。
啪——一盏魂灯碎裂。
沈裕躺在地上,身首异处,当真魂飞魄散。
啪——又一盏魂灯落地,沈六心口上,鲜血涓涓流出。
琉璃像依然微笑看向祠堂众人,浓稠的红液翻滚。
祠堂殿门重开,光明照进,沈二摸着魂灯,眼眸沉沉,指尖颤抖,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仿佛要吞噬她的魂魄。
她运转灵气,强行平静下来。
她不能害怕。
她绝不能怕!想要登顶高位,必须担起常人不敢冒的风险,必须击败常人无法抵御的强者。
她已经做到了,现在只差一点收尾。
手下们收拾着残局,无人敢发话,甚至无人敢抬头看她。
沈家二小姐,已是名副其实的沈家家主。
不知何时,沈七来到她身后。
二姐。
沈七淡淡看向魂灯,讽刺笑道,为何还不摔。
沈二小姐将祠堂内之事全盘拖出,沈七面色微变,提剑道随我来。
她打开祠堂机关,带沈二进入琉璃像底的密室中。
黑暗侵袭,周遭越来越冷,淡淡荧光笼罩着寒潭,丝丝缕缕的寒气露出。
沈七接过魂灯,直接投入潭中。
一声闷响,水面泛起涟漪。
随着魂灯越沉越深,沈二小姐心中的恐惧也渐渐沉底,不再浮现。
她透过潭水往下看,依稀看见一点微光。
她伸手去碰,寒潭冰冷刺骨,摸一下皮肤起霜,沈二小姐冻得嘶了一声,皱眉道会有用吗?沈七抱臂淡淡看着她你说呢?沈二小姐环顾四周,语气古怪不愧是父亲掌上明珠,连祠堂的密室都告诉你了。
沈七笑了一下的确,我小时候还经常在这里玩呢。
沈二瞥了她一眼。
又冷又黑,水还冻得要死。
掌上明珠就是掌上明珠,在她辛辛苦苦渴望出门买个面人时,沈七已经逛腻了,跑来祠堂禁地里玩。
随即,她又平息了心潮翻滚。
家主的位置都是她的,沈七也只能投靠她。
即便父亲从未同她说起祠堂禁地,即便她对沈家的秘密一无所知,又能如何?她能凭自己的力量得知。
她会一点点翻出来。
七妹。
沈二小姐微笑,多谢了。
沈七懒得虚与委蛇,离开祠堂,她慢慢走进地牢里。
这段时日,大部分守狱的沈家禁卫被沈二小姐调走,他手持沈二亲授的家主令,再也无人阻拦他下到底层。
沈家地牢最底层的只有一个房间,在长廊的尽头。
沈七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唯独从寒潭出来,才能得到沈和璧的允许。
她抽出初霁送她的长霖锁,将一头尖钩挂在门把手上,不论如何拽,都无法撼动牢门分毫。
沈七笑了笑,她本来也没期望长霖锁能开这道门。
就是试一试罢了。
再等等。
她轻声道,马上了。
我已经吃了不少天地龙芽,很快就能结束了。
门后传来一种布料摩擦皮肤的声音。
这么多年,沈七每次许诺,门后都会传来这种声音。
一开始母亲还会呵斥,说不要吃!渐渐地,她回答得越来越少,最后告诉她,你再这么做,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她与母亲大吵一架,自此,母亲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到现在,还没消气。
在邯城附近的林郊,初霁安插了不少岗哨。
噬灵族能化作伴生灵植的形态,往林中一站,不能说天衣无缝,只能说毫无破绽。
她又开发了[双箭头曲线]的新用法,既然是双箭头,那么理论上来说,双方都能在脑内交流才对。
可毛蔷试了好几次,初霁都只听见模糊的嗡嗡声。
直到噬灵族长加入测试,初霁才勉勉强强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注意,注意????初霁问,注意什么?噬灵族长我在叫你。
初霁恍然大悟,她也试了试,噬灵族长脑中响起声音猪昂,猪昂,装。
……初霁大无语,这电话也太不清楚了吧!但她摸清了[双箭头曲线]的用法——对方修为越高,初霁听得越清晰。
越来越多的线报从邯城林郊传来,被初霁写在纸上,厚厚一摞放在桌前。
时间久了,初霁也能摸清哨岗线报都在说什么。
邯城封锁五个月后,城中的凡人再也坚持不住,他们不像修士,不需要吃东西。
城郊的田地已经荒废,只能在自家种一点青菜口粮,可这哪能够?卖油的店铺早已关门,牌匾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紧接着,卖肉的屠户杀死家中最后一头羊,已经没有多余的草料给它吃了。
米面店的存货渐渐耗尽,凡人们凑在门口,掏出最后的积蓄想买一袋米,老板苦着脸拒绝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我家里人都不够吃了!行行好吧!我家老人快饿死了!我家孩子饿得每天直哭,您就卖给我们一点吧!傍晚,有饿红眼的人举起火把,砸开店门冲进去,翻遍整个店铺,只在地上发现俩粒米。
最后,他们破开被查封的工匠园,在里面找到十袋面粉,一些油,和过期腐烂的肉。
可这点又怎么够几十万人吃?他们将目光移向了修士。
散修亦是苦不堪言,他们大多都在多个城市间跑商卖货,要么画点低阶符篆,卖药卖法器。
在大店里打工糊口的还好,自己做生意的,这些日子分文无收。
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家追查魔修,还没查出点什么,先饿死了正道修士。
大人物一声令下,才不管底下人怎么活。
问就是危机关头,当以大是大非为重。
若是魔修打到城门口,他们一定毫无怨言,可他们连魔修的影子都没见到啊!真是神仙打架,苦了苍生。
一个低阶散修被几十个凡人哄抢,气得直飚眼泪,去沈家门口破口大骂你们还不如魔修!他被禁卫当街刺死。
沈家派人砸了初霁的药材铺,但凡有人在初霁店中买过药材,都以私通魔修之罪论处。
吃枣药丸店的药材物美价廉,很多人都买过。
就连城中最大的药材铺百草药房,也曾与之有过交易。
百草药房被查封了。
一个散修向沈家检举,他的仇家经常买初霁的药。
沈家立刻来人拷问。
仇家百口莫辩我没有!我只是去买了个伤药!他被带进沈家,再也没有出来。
那人的邻居看不过去,向沈家人解释他什么也没做啊,他姑娘在外面疯玩摔了一跤,腿伤了,真就买了个药。
我们几十年邻居,他可本分了,从没有私通魔修。
邻居的儿子赶快捂住她的嘴娘,别说了,那根本不是买个药的事。
一时间邯城人人自危,生怕仇家举报自己。
沈二小姐身边,一个野心勃勃的筑基修士劝她两次战役,金家全程参与。
那金家人擅长傀术,一进金家,满屋子都是古怪的傀儡,他们一吹哨,一群无生机的纸人纸物全都活起来了。
这不是魔修,这是什么?第二天,沈家宣布,魔修查到了。
就藏在金家。
沈家出了二十个筑基修士,气势汹汹前往金家。
金家从誓死抵抗到结界破碎,只用了短短一天。
大批的法器、灵石、符篆被送进了沈家,沈家管事清点战利品,啧啧称奇金家好东西不少。
咱们前段时间折腾,损失了不少灵石灵舟,现在不回本了?但金家数十人凭空消失的事情,也暴露出来。
沈二小姐没想到,魔修真得渗进了金家。
邯城护城大阵已经开启,没有任何活物能进出。
魔修是怎么进来的?初霁难不成有通天的本事,能在阵法上钻个洞?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还在沈七面前提了一嘴。
沈七笑道你问我,我如何清楚?沈二小姐凤眼微眯最好不要是你。
沈七转身告诉初霁,这段时间别来找她,远离邯城,离得越远越好!初霁可不愿意。
金家家破那日,金漠突然找到她,求她带他去邯城。
初霁目睹了傀儡钻出邯城大阵的场面。
大阵不允许活物进出,但傀儡又不是活物,一只纸糊的穿山甲破土而出,张嘴从腹中吐出一张纸。
还有些家人在邯城中躲藏,大部分都在凡人聚集的城区外围,人多眼杂,沈家不愿意花时间追捕。
他们忙着搜刮我们的财物。
金漠钻紧双拳,身侧的金豹发出阵阵低吼。
我与沈家,不共戴天!初霁看了他一眼这只穿山甲肚子里能塞东西?金漠抹了把泪能。
它能钻回去吗?能。
金漠疑惑你问这个干什么。
初霁忽然露出奸商微笑,从乾坤袋里掏出一袋又一袋的大米、油盐、蔬菜。
她对穿山甲说张嘴!噗的一声,她把大米塞了进去。
魔修来做生意了!既然沈二小姐说邯城中有魔修,她当然要帮她坐实这件事。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善解人意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