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双目圆睁,紧咬双唇,身子就像寒风中的枯枝似的,不住的轻轻颤抖。
山青随着吴王走南闯北,经历过数次生死,这时看起来比霜降好些,除了脸色苍白外,到还算镇定。
目光从两人身上掠过,兰芮低头,伸手抚摸着自己滚圆的腹部,低声道:好孩子,一定要替父王和母妃争气,乖乖地待着,不准调皮,好让母妃有精力打发这些坏人。
伏击者冲着她来,必定会设法拖住侍卫,然后趁侍卫无法分身时攻击马车,刀剑架到她跟前,她免不了要动手,若从前,她自然无惧,可现在她身形笨重,手脚不够灵活,万一动了胎气或伤着孩子……想到孩子,天生的母性让她再也无法冷静,心里无法抑制地涌出惧怕和不安。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腹中孩子在她手心下的位置踢了下。
兰芮的手一顿,泪花在眼眶中转了几圈,又生生的忍住,不让它流出来,好孩子!王妃!山青不理解兰芮与孩子对话的行为,却听出了她的意思,吓了一跳,王妃,此处距离王府不远,咱们只要坚持半个时辰,援兵就能赶来,您可千万不能冲出去与敌人硬拼啊!瑟瑟发抖的霜降闻言也从混浊中清醒过来,语气近乎哀求地说道:王妃,您如今不比从前,您可有身孕的人……想到处境已由不得他们选择,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我知道分寸,敌人不靠近马车,我不会动手。
轻叹了口气,兰芮安抚地拍了拍霜降的手,又扬声吩咐外面的人,给我拿兵器来!与山青和霜降不同,侍卫首领闻言不多问。
立刻送了一柄寻常的铜柄暗纹长剑进来。
剑柄温热,显然前一刻还被人握在手中。
不容她多想,伏击者已经到了近前,嘶吼着与寸步不离马车周围的侍卫交战在了一起。
她将手中的匕首交给了山青。
看着车门,有人进来就用匕首刺!自己则挑了车帘,观察外面的战况,准备随时应对。
赵王并没有在伏击者中,这点兰芮并不意外。
观战了一时,她立刻看出伏击者的功夫并不比吴王府的侍卫差,而吴王府的侍卫先前全力抵挡箭雨。
体力消耗过重,交战时已经吃了亏,而且王府侍卫不仅要御敌,还要保护马车,受到牵制施展不开,两重原因让王府侍卫很快露了败像。
看明白这一点后,她心里跟着一紧。
一刻钟过去,三名侍卫重伤。
而伏击者只伤了一人。
余下的侍卫奋力苦战,却还不能阻止伏击者步步紧逼马车。
王妃……一刻也不敢大意的山青也看清了战况,面露骇然。
兰芮秀眉紧蹙。
小声命令一直没有离开车帘附近的侍卫首领,吩咐下去,腾出两人将伤者移到巨石处,免得混战中再将他们踩伤,然后两人一组,相互照应,死守马车,以防御为主,无须主动出击浪费体力!危急关头,却不忘伤者……侍卫首领行伍出身。
即便在王府做了八年侍卫,见惯王府下人间倾轧算计的事,骨子里还保持了行伍之人重义的本色。
听闻兰芮这样说,当下未多言,只依照兰芮的命令行事,可心里对兰芮的态度。
却由原来主仆间的敬畏,变成了敬重。
侍卫首领传令时分了神,一个目露精光的伏击者趁机靠近马车,举刀砍向车厢支柱,意欲将车厢掀开。
你死我活的关头,兰芮没有犹豫,横起一箭刺了过去,虽久未习武,但剑刺出时,从前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一剑狠、快、准,分毫不差的刺入了伏击者的胸膛。
伏击者回身望了兰芮一眼,晃晃悠悠的倒了下去。
山青目露惊喜,霜降紧紧地捂住了嘴,她第一次见自家王妃杀人,从前她知道自家王妃擅武,却从没想过她一剑就能将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刺死。
抽出剑,满目红色,血污顺着锋利的剑刃蜿蜒流下,分外可怖。
兰芮却不曾留意,她只知道,少一个敌人,她的孩子就能安全一分。
禀王妃,援兵已到!侍卫首领惊喜交加,手下侍卫折去一半,此时连他在内只剩下了五人,加上王妃不时出手,才堪堪守住马车,若援兵再不来,恐怕坚持不了一两刻钟。
这话犹如天伦之音,山青和霜降闻言喜不自禁,兰芮却不敢大意。
山路的尽头,有二三十骑人马往这边飞奔,可离得太远,加之马蹄扬起阵阵黄雾,根本看不清来者的面目,万一伏击者的同谋,那他们无异于雪上加霜!她命令侍卫首领不可放松警惕。
很快侍卫首领又道:王妃,咱们的人!打头之人袁洪!袁洪大概就先前突围出去求援的侍卫。
终于支撑到了援兵来救!好孩子,咱们没事了……兰芮抚着腹部轻声说道,目光含笑,眼角却闪着点点泪光。
喜极而泣,大抵就这样的滋味了罢。
紧绷的神经一松,她浑身上下再提不起半点力,跌坐在身后的锦塌上。
山青手忙脚乱地收拾车中矮几,霜降抚着胸,连声念叨:真菩萨保佑真菩萨保佑……不知过了多久,霜降小声说:咦,王妃,来救咱们的是大舅老爷……大舅老爷?呆了下兰芮才想起她从前的挂名父亲兰千乘,她赶紧挑帘去看。
此时伏击者除了战死的人之外,全被援兵拿下,而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众人捆缚伏击者的,正是兰千乘。
他怎么会在京城?压下心里的惊讶,兰芮站起身,缓慢地走下车去,到了兰千乘身前,敛衽为礼,轻声道:多谢大舅舅的救命之恩。
兰千乘侧身避过,吴王妃行此大礼,兰某愧不敢当。
声音清冷,看也没看兰芮一眼,叫来一人,套上马车,领三十人送吴王妃回王府。
今日不便,我改日再登门拜谢大舅舅。
兰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从前兰千乘就不喜欢她,若现在突然改变了态度,她反而觉得奇怪。
虽对兰千乘的了解不多,却也看出他不那种善于违心逢迎的人。
不用。
不等兰芮反应,兰千乘已然走开。
霜降还好,在兰家时她就知道兰千乘不喜兰芮。
倒山青从未见过兰千乘与兰芮相处,见此情形心里诧异不已。
上车吧。
兰芮淡声说道。
马车重新启动,兰千乘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心里五味俱陈。
她身上流着鞑子的血,却又同样英莲的骨血,恨不得,喜不得……良久,他长叹一声,跃上马,催马离去。
未完待续……259赵王死官道蓦地扬起一道黄雾,伴着凌厉的马蹄声,一人一马在漫天黄雾中若隐若现。
**经过方才的那场血战,侍卫首领犹如惊弓之鸟,见来者气势汹汹,又不知后面情形如何,慌忙高声命令兰千乘所赠的兵卫:布阵,保护王妃!车厢中的山青与霜降闻言蓦然变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兰芮。
兰芮听闻侍卫首领的话也是一惊,侧耳细听片刻,旋即笑起来,来者只有一人一马,不会是敌人。
山青和霜降齐齐吁了口气。
兰芮挑帘,一人一马飞奔而来,马上所坐之人形容面貌依稀可辨。
是吴王。
侍卫首领也看出是吴王,命众人撤下兵器,跪迎吴王。
吴王一跃下马,看也没看跪在身前的人,三两步走向马车,纵身跳上车辕,及至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完好如初的坐在锦塌上时,他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这才放下来。
芮儿!顾不得有人在旁,他长臂一挥,将兰芮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霜降一张俏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朝同样坐立不安的山青使了个眼色,两人悄然退了出去。
芮儿,芮儿,芮儿……吴王附在兰芮耳边,喃喃唤着她的名字。
善思?兰芮觉得不舒服,轻轻地推了推吴王,你怎会也来了?求援的侍卫带回了兰千乘,她以为,吴王还不知道她遇险的事情。
吴王舍不得松手,兰将军让人往王府送了信,景园知道事情紧急。
不敢怠慢,设法将信送到了宫中,然后我立刻就赶来了。
他不敢想象,若是求援的侍卫没有在路上遇见兰千乘,会是怎样的后果……他此刻心里,竟害怕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察觉那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竟在微微颤抖。
兰芮微怔。
方才强压下的泪水缓缓地溢出眼眶。
他,竟然如此紧张自己。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安静的抱着对方。
三足铜炉上搁着的锡壶突突地冒着水汽,氤氲的白雾盘旋升高。
积聚在车厢中久久不散,透过白雾,兰芮侧脸看吴王。
这才发现他发髻飘散,几缕墨黑的头发凌乱的垂落在肩上,而面颊上沾着一道道汗水与黄土混合的污渍。
形容实在比街市上的乞儿好不了多少,看得她鼻头微酸。
许久,她才轻声说道:水开了,我绞张热帕子给你擦脸吧。
别动,我还想抱一会儿。
吴王闷声说道,芮儿,对不起。
我不该先行回京,若我陪着你一同回京。
你就不会单独遇险了。
善思,这事不能怪你,你不必因此自责。
再说,我不是闺中弱质女子,自有办法保全自己,今日虽中了伏击,不也好好儿的吗?兰芮吸吸鼻子,又轻轻推他,外面的人还等着呢。
让他们等着!吴王抬头,清亮的眼眸让他心里一悸,他缓慢地吻上了娇艳欲滴的红唇。
……吴王松手,已是两刻钟后的事情了。
兰芮亲手给他净了脸,又给他束发,大舅舅怎地从北疆回来了?此时吴王心里已经平静不少,很享受象牙梳轻柔在头皮上滑动的感觉,他闭目回道:北疆战事暂稳,父皇体恤兰将军久未与母亲及妻儿相见,特特下旨召他回京休养一月。
这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原是这样。
兰芮点了点头,皇上体恤臣下,是为明君之道,可她心里却总觉的奇怪,兰家三代四人守护北疆三十余年,期间战事平稳的年份不少,可从未听闻有皇上召任何一人回京休养。
吴王感觉到兰芮的手顿了下,其实他心里也有疑惑,但今日兰芮遇袭,他不想她再操心这些事情,便岔开话,大表兄今日也与兰将军一同回京了。
当真?想到就要见到久未谋面的大哥,兰芮一扫方才的郁郁,露出愉快的笑容,大表兄今日回京,要祭祖要拜见长辈,事情极多,我今日是不能见着他了…….突然想起来,她又问,是了,你说大舅舅与大表兄今日才一同回京,那便是遇上侍卫求援时的事情,为何方才大表兄没有随大舅舅一同来?吴王很少见她这样咋咋呼呼的,不由笑了笑,许是大表兄先行回家报信了。
这倒是。
头发梳得整齐平顺,兰芮仔细地用发纶束好。
回到王府,吴王叫了杜医正来给兰芮诊脉,待听闻没事,一颗心终于放下,又陪兰芮坐了一会儿,外面传进话来,说长史大人有事回禀,他便去了外院书房,随后传进话来,说是有要事须得出门一趟,让兰芮先用晚饭不用等他。
他一走,兰芮便命人备澡汤,打算洗个热水澡,然后再躺一躺。
澡汤还没有备齐,绿枝匆匆进来回禀:回王妃,威武胡同的大少爷来了,正在花厅奉茶。
是吗?兰芮惊喜异常,站起身就往外走,到花厅门上,看见里面一人负手欣赏墙上所挂的中堂,便激动的叫道:大哥?太激动,她竟然叫了从前在兰家的称呼。
兰渊闻言转身,含笑应了,兰芮上前,仔细打量近一年未见的人。
身着寻常的青布战袍,头发用寻常的杂木簪子在头顶绾了个髻,通身上下再无一件配饰,这样粗犷的装束,依旧难掩他身上那股温和儒雅的气息,只是再细看时,温润的眼中隐隐闪烁着凌厉的光。
兰渊由着她看,目光落到她高耸的腹部,又迅速移开,心底泛起阵阵苦涩。
他吸了口气,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看见王妃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知道他是为看望她来,兰芮心里暖意融融。
幸亏大舅舅来得及时,不然后果难料。
两人坐下,兰芮吩咐人上茶,又道,大哥,你我两人时。
就别叫我‘王妃’了。
听着怪别扭的。
是了,大哥,你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是不是还没回威武胡同?我知道你还如从前那样待我。
只是,规矩还是不能错,不然被人抓住。
又是一通事。
话是这样说,兰渊还是没再坚持叫她王妃,我刚才去了趟翠微山。
还没来得及回去拜见祖母。
翠微山?兰芮惊讶的抬头,她今日与吴王去的灵光寺就位于翠微山东侧。
兰渊就笑了笑,做大哥的,哪里能任由人欺负自己的妹妹?兰芮心里一动,挥手屏退左右,又令人守着门,哥哥找到了赵王的踪迹?兰渊笑着点头。
我与父亲路遇王府求援侍卫,父亲深觉这事必有蹊跷。
就自己带人随王府侍卫前往相助,而命我暗中相随,趁机行事。
果不出父亲所料,在伏击事败后,我发觉附近山上有人抄小路离开,料想这人恐怕与伏击有关,便秘密跟踪,一路到了龙泉庵。
竟没想到,堂堂皇长子,居然扮作女尼,藏匿于庵堂之中。
西山南麓的翠微、平坡和卢师三山之上,大小寺院庵堂共八座,各寺院庵堂相距不远,龙泉庵坐落在三山庵与大悲寺之间的半山腰,这点兰芮知道,只是从未去过。
此时听兰渊说起在龙泉庵找到了赵王,欢喜之后又是一阵后怕,忙问,赵王如今在何处?这一次,可不能让赵王再逃脱了。
兰渊目光闪烁,沉吟片刻,道:我特地来王府,就是为了与妹妹说一声,赵王已死,让妹妹不用再担心。
已死?兰芮看着兰渊,心思速转,如何死的?肯定不是病死之类的,那么,死于谁之手……这个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赵王死不足惜,只是皇上尚未定他的罪,大哥贸然要了他的命,肯定会触怒皇上,由此给兰家招致祸端。
不仅如此,皇上生性多疑,恐怕还会疑心善思。
但事已至此,她说这些只会寒了人心,便问:大哥打算如何处置这事?后果兰渊自然知晓,他之前一直没说赵王已死的事情,就是怕兰芮怪他鲁莽,这时见兰芮并不在意,不由会心一笑,反正旁人也不知赵王行踪,只要见不到他的尸首,谁又会知道他已经命丧黄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兰芮微怔,旋即也浅笑起来,大哥快回去吧,外祖母和大嫂都等着你呢。
妹妹也太小气,大哥好容易来一趟,竟连一顿饭都舍不得。
兰渊大笑着,起身离去。
晚上吴王回来,兰芮将赵王已死的事情告诉了他。
吴王下午进宫与皇上说了赵王现身京城的事情,正准备全力缉拿赵王,这事他必须知道,才能在皇上跟前有周全的应对。
兰芮说这事时,吴王一直沉默,直到兰芮说完,他才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了。
又问起兰芮的身体。
兰芮知道他此刻心情必定极为复杂,也知道他是想岔开话题,便顺着他的话,没有再提赵王的事情。
威武胡同兰家,劲松居内一片肃穆,上首坐着的兰千乘双目几欲喷火,一掌拍在身侧的楠木矮几上,压低声音吼道:你这个孽畜!兰家早晚毁在你手里!赵王是何人,岂容你说杀就杀?!兰渊长身而立,一声不吭。
老太太在一旁听着,所有所思地看了孙子许久,这才将目光转向儿子,颦眉道:都是快做爷爷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大发雷霆。
渊哥儿行事固然冒失,但既然赵王已死,你就是再怎么责罚他也于事无补,依我看,你还是回去歇一歇,再帮着想一想渊哥儿今日的行事是否有疏漏才是正理。
可这次不让他长长记性,将来还不定惹出多大的祸端。
兰千乘余怒未消,但碍着老太太,终是面色和缓了些。
你去罢,渊哥儿留下陪我说说话。
老太太淡声说道。
兰千乘看了看老太太不容置疑的神色,心知老太太这次是想护着孙子,叹了口气,起身撩帘走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祖孙两人,兰渊抬起头,迎着老太太凌厉的目光,轻声说道:孙子让祖母担心了。
但请祖母放心,我与吴王妃,就是嫡亲兄妹,与二妹妹并无不同。
老太太注视他,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良久才道:既然想通了,那就好好的与惠宜过日子,早些让我抱上曾孙。
是。
260第260章 有你,由他,足矣(大结局景阳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十卯时三刻,皇贵妃贺氏诞下一子,行四,皇上赐名善用。
景阳二十一年十一月十二辰时一刻,皇后窦氏诞下一女,赐号清雅公主。
这样的结果,兰芮与吴王自是高兴,但坤宁宫却一片愁云惨雾,据说,皇后连砸了四个茶盅。
四皇子和二公主舒雅的满月礼之后,兰芮算着离自己产期不足一月,便不敢随意出门,只在家中一门心思的为腹中孩子预备小衣裳。
王妃,表少奶奶来了。
霜降进来回禀。
兰芮正坐在矮榻上,拿着一件夹棉小袄比划给吴王看,听到这话,搁下小袄就要站起来,吴王见她身形笨重,先一步起身搀扶,笑道:我还有公文要看,这就去外书房了。
又吩咐霜降,去请表少奶奶到这里说话,就说王妃身子沉,不便走动。
霜降应声出门,兰芮嗔怪似的看了吴王一眼,从这里去花厅才几步路?再说,杜医正曾说过,每日要多多走动才好生产。
吴王瞥了眼窗外,一边接过绿枝递过来的大氅,一边笑道:这话我也记得,只是要出去走动,好歹也得等天放晴之后吧。
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兰芮这才留意到天上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花,便抿嘴笑笑,目送吴王出门。
吴王才走,于惠宜便到了,进门就笑道:这天气,出门还好好的,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竟下起了雪。
听着她清亮的笑声,兰芮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命霜降帮她脱了身上的斗篷,然后拉着她到矮榻上坐下。
茶点送上来,兰芮亲手执壶给于惠宜倒了一盏,大表嫂尝尝。
这是我亲手配的果茶。
于惠宜头一次听说果茶,好奇地将茶盏端在手里看,茶汤鲜亮,气味芬芳。
看着就想吃。
又抿了一口,酸酸甜甜,味儿不错,怎么做的?回头给我张方子,我也试着做一做。
简单得很,不用写方子,就是将山楂、桂圆、雪梨、滔婆等水果洗净后去皮去核。
再晾晒几日就可以入茶,只是有一样,山楂味酸,煮的时候须得放些西洋糖进去。
兰芮笑道,却见于惠宜笑容僵滞,将本来已经端到唇边的茶盏悄然移开,微觉诧异,忙问。
大表嫂怎么了?可是吃不惯这果茶?于惠宜将茶盏放下,露出忸怩的笑容,不是……只是这茶里的山楂和桂圆。
我如今却是吃不得……兰芮怔了怔,这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高兴地拉起她的手,大表嫂有了身孕,怎么不早说?大表哥也真是,明知你有了身孕还放你一人出门。
于惠宜笑道:他还不知道呢,胎还没坐稳,我不敢到处张扬。
兰芮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既然胎没坐稳,那你就更不应该出门。
于惠宜脸上的笑容滞了滞。
我坐车出来的,身边还带了懂医术的婆子,不碍的。
她没明说,兰芮却听了出来,肯定是文夫人不知她有孕,交代她来王府。
她不好拒绝。
这也难怪,文夫人如今虽不刻意为难她,但若逮着机会,还是会端着婆婆的架子训斥几句。
兰芮也就不再提这事,吩咐霜降换了茶。
两人闲话几句,于惠宜笑道:坐了这许久,我倒忘了说来意,我是来给王妃送帖子的。
过两月是祖母的六十大寿,祖母的意思,是想着公公和相公难得都在家,想将寿辰挪到十二月十八来办,与年节一起热闹热闹。
兰芮从前也听过有人将生日改期的事情,不觉得奇怪,接过帖子,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只剩下五天,时间有些紧罢?我也觉得有些紧,不过祖母说不大肆操办,一切从简,只请几家亲戚坐坐,当团圆宴来办。
于惠宜道。
兰芮点点头,那大表嫂回去与外祖母说一声,若那时我身子还好,一定过去坐坐。
于惠宜却劝她道:王妃的身子祖母知道,就是不去她老人家也不会多想。
听出她的好意,兰芮感激地笑笑,她也没将话说死,倒时看情况再定就是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于惠宜起身告辞,兰芮不放心,让钱贵家的送她回去。
送走客人,兰芮让霜降去外书房跟吴王说一声,免得吴王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耗着时间。
谁知道霜降很快回来,王爷进宫了,命山青进来回禀,山青看表少奶奶在,怕扰了王妃与表少奶奶说话,就一直等到现在才说。
这大冷的天……兰芮皱眉看了看外面,一会儿工夫,屋顶上已经开始泛白。
永宁宫中,母子二人相对而坐,吴王看了看皇贵妃眼下的那抹青影,母妃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四皇弟吵着母妃了?皇贵妃放心不下,执意与四皇子同居一室。
善用乖得很。
皇贵妃浅笑了下,抬眼看着吴王,你的心思倒是越发的细腻了。
是了,鲁氏产期近了吧?稳婆、医婆、奶娘都备齐了?吴王一一作答。
皇贵妃用心听着,时而点头,目光却一直没有从吴王的脸上挪开。
提到鲁氏,整个人都变了,目光柔和,笑容温暖。
本想提点几句,但听你说来,竟懂得比我还多。
她把粉彩茶盅端在手里把玩,仿佛是头一次见的珍贵物件儿,礼部尚书明日会上奏折,请立善用为太子。
笑容僵在吴王的脸上,他缓慢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皇贵妃,触及那依旧温和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贵妃将手里的茶盅搁在一旁,皇上前几日与我说起你,说你宽仁大度,又惜情重义,颇有前朝左贤王之风……言下之意吴王自是听出来了,是说儿女情长。
不够狠厉,做不到杀伐果断,因此成不了一代明君,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
他敛去脸上的惊愕。
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父皇和母妃打算立四皇弟为太子,原因不仅是这一条吧?历代以仁德著称的君王并不少,所以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皇上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近来出了赵王这事,他难免多想了些……皇贵妃斟词酌句,太后嫌后宫冷清。
着礼部甄选才德兼备的世家女子充盈后宫,皇上已经准了。
新人笑旧人哭,不知皇上到时还记得我多少,我想,倒不如设法趁皇上有意立储君之时将太子定下来。
你也罢,善用也罢,终归是嫡亲兄弟。
这是怕他威胁帝位……吴王看着皇贵妃,沉默不语。
屈辱和愤怒在心底积聚,难怪会将兰氏父子从北疆调回京城!这是怕他是第二个赵王!皇贵妃轻叹一声,善用年幼。
少不得要你尽心扶持,才能有荣登大宝的那一日。
扶持……吴王陡然拔高声音,可目光触及母妃眼底的青影,又软了下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无耐,权衡利弊才做这样的决定,只是不知那时四皇弟是否会嫌我功高盖主?皇贵妃一滞,缓缓地说道:你不会让自己置于那样被动的位置。
顿了一顿,她又道。
你心里在怪我罢,觉得我偏爱幼弟?吴王微怔,也将这话在心里问自己,许久,他才点点头,不是因太子之位。
而是因这事母妃谋划已久,今日才告诉我。
说罢,起身往外走。
漫天飞雪,伴着寒风飘飘而落,有几粒灌入吴王颈中,冰凉彻骨,他恍若未觉,快步往前走。
木姑姑撑着伞追过来,娘娘怕王爷冻病了,特地命奴婢给王爷送伞。
回去替我谢过母妃。
吴王接过伞,脚下未停。
木姑姑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寝殿,皇贵妃正坐在妆台前沉思,她上前,担忧地道:娘娘,王爷脸色很不好……替我宽衣,我想躺一躺。
皇贵妃摘去自己头上的珠花,神情晦涩,处境他知道,道理他也懂,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有些失落罢了。
吴王回到王府,已是日暮,轻盈洁白的雪花将天地交融在了一起,他冒着雨雪,一路从大门走回寿春院,到上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轻快的笑声,应该是车妈妈带着衡哥儿过来了。
门上的小丫头要去通禀,他拦住了,站在屋檐下听兰芮和衡哥儿说话。
衡哥儿不是爱吃这水晶糖吗?怎么不吃了?这个糖好吃,我要给弟弟留着。
哎呀,母妃真高兴,我们衡哥儿知道心疼弟弟了……来,再给我们衡哥儿拿一碟水晶糖来,心疼弟弟的孩子就该奖励。
......听着房中童言童语,吴王不知不觉地笑起来。
这样没有算计的地方,才是家。
衡哥儿,去问问你父王站在房檐下冷不冷。
屋内传出兰芮的声音。
吴王撩帘走了进去,衡哥儿真的迎上前来问他冷不冷,却不等回答又道,这里暖和,父王坐这里。
真是个实诚的孩子!兰芮乐得抚掌,你父王要是怕冷,怎会立在外面听壁角?衡哥儿不相信地看着吴王。
吴王笑着抚了抚他的头,我不冷。
又吩咐车妈妈将孩子带回去。
衡哥儿走后,兰芮屏退众人,上前接过吴王的大氅,是不是有话对我说?见吴王投来惊讶的目光,她轻轻一笑,每次你心里有事,都会在房檐下站一站再进房。
吴王一愣,细想下,才发现自己真有这个习惯。
他将皇贵妃的话给兰芮说了。
兰芮呐呐地听着,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都觉得这事荒唐,何况是吴王,她起身给吴王倒了一盏茶。
见她不说话,吴王苦笑了下,你会不会对我失望?失望?兰芮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我为何要失望?吴王看着她,你没了母仪天下的机会……芮儿,我不能为了那个位置,便不择手段……兰芮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说自己不在意,你信不信?望着那双清亮的眼眸,吴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信。
既然知道,又何必问。
我有你,有他,足矣。
兰芮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倒是王爷,你失望吗?吴王垂眼,许久,缓声说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两人相视一笑。
兰芮从吴王的笑容里看出了失落,她想,他还要些日子才放得下吧。
老太太的寿宴兰芮到底没能去。
十七日夜里,她开始阵痛,经历两个时辰的折磨,终于听到一声洪亮的哭声,几乎是与此同时,传来一阵惊呼。
王爷,里面污秽物还没收拾干净,您不能进去……可是哪里拦得住,两个医婆手忙脚乱地去归置那一堆沾了血的棉布。
抱着孩子的产婆迎上去,恭喜王爷,是小少爷。
吴王应了声,没接产婆递过来的孩子,径直走到产床前,见床上的人一张脸不见血色,心里一紧,芮儿,你怎么样?声音竟有些颤抖。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哪有孩子才生下来,父亲看都不看一眼的?兰芮嗔道:我只是有些累,不碍的,王爷还是快出去吧,产房不是男子应该待的地方。
说罢,让产婆把孩子抱过来。
看着皱皱巴巴的小脸,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两世为人,她终于做母亲了。
吴王探身,用锦帕仔细替她擦泪,我听人说,月子里不能哭,伤眼……这一刻,他觉的心满意足。
有妻子,有孩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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