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上）又是一年毕业季。
如同往年一样, 自从骏合律所的校招通道开启后，骏合律所的公邮收到成千上万的自投简历，这时候往往是骏合人事部门最为忙碌的时候。
由于骏合律所去年入选国内十佳律所的排行榜, 今年投递简历到骏合律所的实习生们有增无减, 一个实习岗位的竞争比例高得吓人，其中不乏很多条件优异的应届毕业生。
就连郑然和柳萧在面试了一些实习生后, 也忍不住感慨：现在学生们的履历太可怕了，刚上大学就开始做实习，还要抽空发表专业期刊的论文。
幸亏我生得早, 要是晚两年还真不一定能竞争过这批内卷之王……徐青栀也颇有同感, 她帮助张恒面试了两个进入终面的实习生，这两个实习生本科都出自五院四系，毕业后前往常青藤名校攻读硕士学历, 也都有两段不错的红圈所实习经历。
但最后因为录取名额有限，又来了一个毕业于名校法律系的博士生, 最终徐青栀面试的两个人都没有拿到录取offer。
即使骏合律所位于一线城市，但刷到的简历人才数量过于多，让徐青栀有一种硕士遍地跑的错觉。
这天上午, 张恒专门约了徐青栀谈话, 说道：咱们团队现在算上你总共有四个人，王律和刘律今年已经同意带新人，原本李律师也准备带一个新人，但她上个月刚休了产假。
我想把李律师的指标分给你, 你这边工作OK吗？徐青栀有些犹豫：张律，我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我才刚转独立执业不久, 资历上是不是不行？骏合律所实行1+1带教制度, 每期实习生都会分到一个资深律师名下, 在实习期间带教律师会指导实习生的日常工作，并在最终考核时具有一票否决权，可以决定实习生的去留，也算是变相帮助骏合律所筛选真正的人才。
所以带教律师往往都是在骏合律所工作三年以上的资深律师，像徐青栀转正也才刚满一年，论资历是万万轮不到她去做带教律师的。
这个不是问题。
张恒友善道，李律师亲自推荐的你来顶替她的名额，我也和关总那边打过招呼了，关总同意了这件事。
虽然你才入职骏合一年的时间，但成长速度很快，连续两个季度的创收也达到了资深律师的数额——何况你去年以第一名的成绩拿到优秀实习生的称号，应该对实习生考核这套流程很熟悉。
张恒把话说到这份上，徐青栀颇感荣幸：张律，我一定会认真做好这件事的。
律所每年都会给带律师一些丰厚的补助以及在绩效考核时的额外加分。
但相比于这些奖励，徐青栀更看重这份来自上级对自己的肯定和重视。
张恒笑了笑，提醒道：没关系，保持平常心对待那些实习生就行。
有些实习生虽然拿到咱们律所的录取offer，但只是跑来实习刷一下履历，还有一些能力和性格都不出挑的，对于这种实习生不用太认真，完成我们应该做的指导流程就行，也没必要影响我们的日常工作。
徐青栀点了点头：明白。
放心，我明白你手头的案源可能不太够。
张恒温和道，如果到时候遇到资质不错的新人，你记得提醒我，我会给你带的新人分一些案源锻炼，不会比其他带教律师差的。
谢谢张律。
徐青栀感激道。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从实习生的身份转为带教律师，对待带教和实习这件事的观念是完全不同的。
随着秋招结束，拿到录取offer的实习生们陆续入职骏合律所。
徐青栀分到的实习生叫曲玉，和她毕业于同一所大学，是徐青栀的直系学妹。
曲玉身形娇小，有一头自来卷，眼睛十分明亮，高挺鼻梁搭配薄唇，看上去极具攻击性。
入职报道那天，曲玉见到徐青栀，眼睛一亮，一口一个学姐，态度格外亲热。
学姐，这是我老家的特产，只是手工做的点心，不算值钱的东西，但外面还真买不到。
曲玉热情道，学姐你一定要尝尝。
徐青栀婉拒未果后，只得收下：谢谢——我一个人吃不完，能分给办公室其他律师吗？曲玉神采奕奕：当然可以，谢谢学姐！其实曲玉准备的特产礼盒不大，一个成年人吃完绰绰有余，但徐青栀这样一说，虽然是为了避嫌，但也在无形之中在律师之间帮忙刷了一波曲玉的名字，曲玉自然求之不得。
那个——徐青栀有些不自在道，你可以叫我徐律师或者徐律，这是在律所，不是大学校园，我们没有学姐这个称呼。
明白！曲玉点了点头，十分受教。
徐青栀给曲玉分了一个学习案例，叮嘱一番后，曲玉态度谦逊，又说了一连串的漂亮话，才一脸感激地离开。
等曲玉离开后，徐青栀摸了摸脸，有些不适应这种身份的突然切换。
她在骏合律所的资历不深，遇到很多前辈还需要保持谦逊的态度，骤然被一个实习生如此热情的称呼徐律师，感觉有些怪怪的。
等到骏合律所的秋招通道关闭，实习新人陆续完成入职后，转正考核流程正式开启。
曲玉天天跟在徐青栀身后，像是一个小尾巴一样，态度十分热情，却又不失谦逊。
就在徐青栀渐渐习惯曲玉的存在后，从某一天起，曲玉对她的态度突然冷淡了起来。
不仅不配合徐青栀的日常工作，就连有时候分给曲玉一些学习案例，让曲玉亲自去做实践充当实习报告的素材时，曲玉的态度也不冷不热，与之前的热情似火判若两人。
刚开始几天，徐青栀以为是曲玉心情不太好，也就没有催她。
但后来事情逐渐演化到偶尔在外面遇到曲玉，曲玉对她视若无睹后，徐青栀才渐渐意识到不对。
徐青栀不太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起张恒的提醒，她又不能主动放下身段去找曲玉谈话。
于是徐青栀只能停止对曲玉的关心，继续做着自己的日常工作。
直到一段时间后，徐青栀意外发现曲玉每天都在同一楼层的资深律师，譬如张恒和周玫等人的办公室门口晃悠，并且经常围在这些资深律师面前嘘寒问暖，怒刷自己的存在感。
徐青栀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随着对骏合律所了解的渐渐加深，与其他实习生关系也日益密切，曲玉发现徐青栀居然只比她大一岁，履历根本不够格成为资深律师。
而曲玉也从他人口中得知，自己原本是应该分在休产假的李律师名下。
于是曲玉认定徐青栀的资历不够格，工作能力也不如其他带教律师，对徐青栀的态度立马变得不冷不热。
因为在曲玉眼中，讨好徐青栀不如去讨好团队负责人，毕竟团队负责人通常经验丰富，具备丰富的人脉资源和优质案源。
如果徐青栀性格强势，直接找曲玉谈话，让她改正自己的作风，那么曲玉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平，不会这样明目张胆。
但徐青栀偏偏性格温和，即使曲玉对自己态度不尊敬，也不好意思直接指责曲玉。
所以在发现不会受到惩罚后，曲玉的行事作风更加嚣张，愈发不把徐青栀放在眼里。
这天，张恒结束了团队例会，徐青栀和同团队的刘律一同从张恒办公室出来，发现曲玉又跑到张恒办公室门口待着。
曲玉看见两人，只是不咸不淡打了个招呼：刘律，徐律。
然后径直忽视了两人，继续蹲守着张恒的出现。
刘律年龄较大，见状呵呵一笑，拍了下徐青栀的肩膀：看来这个新人不知道我们小徐律师是去年的优秀实习生，每季度的创收也不比资深律师差呢！徐青栀也跟着笑了笑：新人不太懂事，让刘律见笑了。
虽然徐青栀表面云淡风轻，但心里却晴转多云，十分介意曲玉的无礼。
客观讲，曲玉有很强的好胜心，每天都是最早抵达律所的实习生。
即使她将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讨好团队负责人身上，也从来没有耽误徐青栀交付的任务。
相反，对于徐青栀叮嘱的任务，曲玉完成的又快又好，能力十分出色，有时候甚至让徐青栀有种看到自己过去的感觉。
当然，鉴于曲玉不服徐青栀，两人日常关系变得不咸不淡。
徐青栀不会去卡曲玉正常的实习考核流程，但也不会再去关心曲玉的实习日常。
直到这一天，张茹跑来找到徐青栀，一见面就抱怨道：青栀，你手底下的新人怎么回事啊，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管她，但她是不是也太过分了？啊？徐青栀不太明白，茹姐，怎么了？张茹怒气冲冲道：青栀，我也是看在和你关系好的份上才直接说的，要是别人我肯定不会这么直接找上来提醒的。
茹姐您先别生气，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徐青栀忙道。
就是你手底下那个叫曲玉的实习生——张茹毒舌道，最近她一直在周律旁边晃悠，那个巴结人的劲头连王冕都自愧不如，她巴结周律也就算了，还想着截胡我手里的案子，懂不懂律所的规矩？……原来这段时间曲玉一直在周玫身边晃悠，在探听到一些案源消息后，试图从张茹手里挖一个重要案源，直接私下联系了委托人，想抢回去自己做。
骏合律所一直提倡能者为先，但优质案源人人都想做，所以众人都必须遵守一定的章程制度。
如果遇到两名及以上的律师都想做同一个案源，必须要通过准备材料证明自己的能力，在人事部门的监督下，让团队负责人进行评分后，按照分数高低公平竞争案源。
徐青栀本人也参加过几次这样的竞争，有时候她能拿到案源，但也有时候她的精力有限，准备的材料不如他人充分，也会落选。
但不论如何，律所也没有像曲玉这般直接私下联系客户的行为。
人是自己手底下的，徐青栀只得向张茹诚恳道歉，表示自己不知情，并承诺一定会认真管教曲玉。
张茹临走前提点道：青栀，你性格太软，带新人不像是自己工作，只要努力认真就行。
有时候你必须要恩威并施，才能在对方面前树立好规矩，这也是为了对方好。
徐青栀点点头，心情有些差。
等曲玉回到律所后，徐青栀将人叫到身边，询问张茹这件事。
曲玉一脸不服气道：她凭什么告状？我能联系到委托人，并做通当事人的思想工作，这不是我个人能力的体现吗？工作中当然要凭实力说话，有本事她也去抢别人的案源！说着，曲玉瞟了一眼徐青栀，嘲讽道：徐律，你也就比我大一岁，应该能理解我的处境吧。
毕竟作为一名年轻的实习生是很难做出成绩的，只能努力去争取案源机会了。
看见曲玉这样的态度，徐青栀心下恼火，声音罕见的严厉：曲玉，既然你选择来到骏合实习，想要拿到转正名额，就必须学会遵守这里的规矩。
我承认，我只比你大一岁，履历和工作经验都不如其他带教律师优秀，但为什么偏偏是我能成为带教律师，你有想过原因吗？徐青栀不悦道，你不服我，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如果你继续破坏律所制定的规则，我将考虑扣掉你的考核评分。
你怎么敢！曲玉失声道。
为什么我不能这样做？徐青栀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实习本就是一件双向选择的事，如果你无法适应，那么我劝你还是尽早及时止损。
曲玉站在原地，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最终想明白徐青栀的身份后，曲玉还是选择低头道歉，语气生硬：对不起，徐律，我只是太想做出成绩了，没有考虑到他人感受，以后我会避免这个问题。
徐青栀只是嗯了一声，态度冷淡。
两人就这么不欢而散。
很快，实习生迎来辩论赛考核。
为了最大限度保证公平，评委由随机抽签产生。
徐青栀没有中签，但秉持着负责任的态度，她还是决定去现场旁听。
今年辩论赛的案子是以知识产权为主题。
曲玉是一队的队长和二辩选手。
入场调试设备时，二队的一个男生向曲玉打招呼：嗨，曲女侠饶命，到时候记得放我一马啊！曲玉瞪了他一眼，不屑道：别和我来这一套，到时候我一定会努力把你打得说不出话！二队的另一个女生笑道：曲玉真的很厉害，一直是学校的最佳辩手，我们还是小心一些。
曲玉一扬头，傲气道：那就希望你美丽的皮囊下不是空空的头脑，能够打赢我再说吧！……眼看二队的两个人说不出话，旁听席上，郑然朝徐青栀挤眉弄眼，低声道：这你带的实习生？徐青栀点了点头，有些尴尬。
郑然嘲笑道：和你当时不太一样啊，这么狂！……徐青栀叹了口气。
职场中大家不会专门讨厌性格张扬的人，但在没有恰当的身份与实力前，过度的张扬就会让事情变得格外尴尬。
辩论赛开始后，曲玉的攻势很猛，抓住对方的论点不断提问，语速极快，声音凌厉。
对方二辩声音温和，看上去气势不强，被曲玉死死压制住，但实际上对方二辩的回击有理有据，轻巧化解了曲玉的攻势，并引领曲玉在不知不觉中跟着自己的节奏走。
徐青栀听了片刻后，忍不住摇头。
按照这样的节奏下去，曲玉怕是拿不到最佳辩手。
而当辩论赛结束后，最佳辩手的荣誉果然给了对方二辩。
其他实习生不论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都围上去向对方道喜。
曲玉则站在一旁，独自生着闷气。
等到众人准备散场时，曲玉盯着对方二辩，冷笑道：反正我平时考核的分数也一直排在你前面，这次的最佳辩手就让给你好了。
对方二辩笑了笑，温和道：那就多谢你啦。
曲玉拂袖而去。
徐青栀在旁边看得直皱眉。
第二天，考核成绩以附件形式发送到实习生和各个带教律师的邮箱中。
虽然曲玉没有拿到最佳辩手，但也拿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给徐青栀送资料时，曲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抱怨道：徐律，我认为辩论赛的打分根本不公平。
明明我的表现也不差，还完全碾压了对方的气势。
——当然，我不是在向您申诉想要改变这件事，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我的想法。
徐青栀看着曲玉，委婉提点道：曲玉，其实你的内容和论证没有太大问题，但做事的时候还是低调一些，这样可以避免掉入对方情绪的陷阱中。
曲玉闻言，有些诧异道：徐律，我觉得自己这样很好，女生想要在职场上拼搏，不就应该强势一些吗？我没有说强势有错，但你应该注意场合和对象——我明白你的意思，曲玉明显敷衍道，谢谢徐律提点。
……目送曲玉离开，徐青栀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
她盯着桌子上人事刚送来的实习生评分表。
客观讲，曲玉能力优秀，平时工作上没有出现纰漏，考核分数也一直排在前三名。
但从主观上讲，徐青栀十分不喜欢曲玉的性格，譬如现在，她十分想给曲玉打一个低分。
想了半天，徐青栀始终憋着一口气，迟迟没有下笔。
最终，徐青栀索性将评分表装进包里，准备回家再考虑这件事。
晚上谢临送徐青栀回家，察觉到徐青栀心情不好，拧眉道：怎么，有人欺负你？徐青栀摇了摇头：没有。
她向谢临说了曲玉的事。
谢临捏了捏徐青栀的脸，自以为安抚道：那要不要把她踢了？我很讨厌带新人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一个个没有经历过社会的的毒打，都把自己当大爷，想以为领导和同事是惯着自己的父母呢！徐青栀突然想起去年谢临找人事投诉自己的黑历史，打掉谢临的手，不高兴道：好啊，原来你当初也是这样想我的！当然不是！谢临十分明智道，你和这些新人根本不一样，更何况当时是我的问题。
徐青栀哼了一声，还是有些纠结。
她不想因为个人情绪影响曲玉的转正考核结果，但让她给曲玉打一个高分，她又总觉得不舒服。
谢临观察着徐青栀的神色，建议道：根据我的个人经验，只要一个新人品行端正，私德无亏，有棱角并不算是一件坏事。
她性格偏执，但没有犯下严重的错误，平时工作也算努力认真，尚且在忍耐的范围内。
徐青栀若有所感，忍不住点头。
但谢临话锋一转，又道：但如果你讨厌她的话，可以直接踢掉。
毕竟你有这个正当权利，你的时间成本也很宝贵。
顿了片刻，徐青栀道：算了。
送佛送到西，徐青栀不打算和曲玉较这个真了。
这时，谢临凑上来想要索吻。
但徐青栀推开了谢临：今天心情不好，算了吧。
说完便转身上楼，毫不留恋。
谢临：……目送徐青栀回到公寓，谢临一脸不爽。
很好，感谢那个叫曲玉的实习生。
让他原本不错的心情也变得不好了。
晚上回到家，徐青栀拿出那份评分表。
犹豫片刻后，她摒弃掉个人情绪，给了曲玉一个优异的考核分数。
打完分数后，徐青栀准备去洗澡。
但一拧花洒，淋浴只能出来冷水。
徐青栀跑去前台一问，才得知今天下午公寓的热水管爆掉了，很多人已经反映了这个问题。
维修工人正在抢修，但最快也需要一周的时间。
徐青栀皱了皱眉，对于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公寓的隔音不算特别好，晚上临睡前，徐青栀又听见隔壁邻居半夜蹦迪的声音。
随着毕业季的到来，很多实习生搬入律所的人才公寓，他们精力充沛，晚上总是开着音乐狂欢。
在度过了最初的经济窘迫后，徐青栀现在独立执业的收入待遇已经翻倍，足以负担得起市中心的独居房租。
或许是因为收入翻倍，徐青栀渐渐对律所提供的人才公寓有些不满，隔音不好，基础设施老旧，离居民生活区很远……入睡前，徐青栀开始考虑搬家的事。
▍评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