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信任(三)

2025-03-25 14:29:29

在那晶亮而又暗含担忧的目光地注视下,吴王心绪复杂……见惯后宫的蝇营狗苟,所以他从小就认定,将来与妻子相处一定要做到坦诚相待。

可是此刻他却做不到,他很清楚,如果将那比戏文更复杂的身世说与兰芮听,她肯定难以接受,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他的目光落在了兰芮的腹部上,伸手贴了上去,从福建回来到现在,他能清晰感觉到兰芮的腹部一天比一天大,一个生命正渐渐长大的奇妙让他觉得激动、兴奋。

他目光上移,熟悉的脸庞越发圆润,使得英气的眉眼中平添了些许的柔美,这份柔美,总能在不知不觉间抚平他心里的躁动。

一瞬间,他心里就有了决断。

你啊,就是个操心的命,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他笑容里宠溺满满,事倒是有事,却不是岳父岳母有事,而是福建有异动,可能牵涉宫中,岳父岳母窥得一二,这几日正为这事奔忙,收集实证。

玉桂不知其中缘故,心存担心,却又不敢惊扰你,无奈下才说与我知晓。

我也与你一样,以为岳父岳母有事,这才请岳父过府吃酒。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这样的大事,的确能让吴王和鲁先生连饭都顾不上吃,兰芮忍不住惊问:福建又起异动?还与宫中有关?见兰芮已是信了,吴王暗松了口气,点头说道:上次在福建,我被人偷袭,偷袭之人以火油烧船,明显想置我于死地。

那时我就怀疑不是倭寇所为——如今看来。

似乎是有人想对我下杀手了!这件事并非他杜撰,所以说着,唇角就露出冷冽之色。

兰芮想起她与吴王在海中生死一线的情境,手足冰凉,再看吴王,只见他已经笑起来。

慢慢心定。

王爷。

这事您打算如何处置?你死我活!吴王目光沉静,为了母妃和你,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兰芮伸出手,紧握着贴在自己腹部的手。

吴王和娘亲之所以不想告诉她。

就是怕她担心,那她此时追问不休,不仅不能帮到他们。

反而还会让他们分出心思来担心她。

这时门外响起景园压低的声音,王爷,贺大管事回来了。

不等吴王开口。

兰芮已经说道:快去吧。

吴王轻吻了下她的额头,起身走了出去。

这一夜,贺达山和周鼎都没有带回骆厚德的任何消息。

隔日还是没有消息。

第三日同样没有消息。

吴王渐渐沉不住气,第四日一早,他便出门往商贾平民聚集的东城去。

他就不信了,骆厚德还能上天入地不成!王爷,安陆侯求见。

景园小跑着追上吴王。

小声说道。

越过熙攘喧嚣的人群,吴王看见胡愈站在一丈之外。

见他看过去,胡愈恭谨地朝这边拱了拱手。

吴王冷冷一笑,收回目光,恼怒地吩咐景园:去跟他说,本王不见。

此时他身上所穿的是粗葛布衣裳,所站的位置是牙人聚集的茶肆门前,以胡愈的聪明,一眼就能看出他打算进去,若转身退走,反而会引得胡愈浮想联翩,去猜测他为何避忌,所以,他说着话,脚已经踏进了茶肆的门槛。

有生人进来,就意味着有生意来,茶肆的牙人迅速围拢上来。

吴王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朝同样是布衣草民装束的贺达山点点头,径直走到角落里一张方桌前坐下。

贺达山笑嘻嘻上前与牙人周旋,明为想买房置地,实则是打听近日有哪些人从他们手中买下或者赁了房子。

景园匆匆进来,不看贺达山这边一眼,快步走到吴王身边,压低声音说:王爷,找到骆厚德了——他声音才落,吴王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在哪儿?在外面一辆马车里。

景园小步跟上,见吴王听了他的话陡然止步,忙小声解释,车是安陆侯府的。

胡愈?吴王想起了那张恭谨的脸,皱了皱眉,快步出了茶肆。

这边贺达山瞧见,朝围拢的牙人拱手说道:各位真是对不住,去胜景楼的幼弟来此找寻,想是在那边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屋舍与田地。

打着哈哈绕开众人,也快步跟了出去。

胜景楼是离此不远的另一处牙人聚集地,众人闻听,心知生意落了空,各自惋惜着退了开去,三两人依旧聚在一起闲谈。

出了茶肆,景园小跑着走在前面,引吴王绕开人群,七弯八拐地进了一条偏僻的小胡同。

一乘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轿孤零零的停在小胡同中间,小轿旁立着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的少年。

看见吴王,粗布衣裳的少年跪了下去,小人疙瘩见过……吴王摆了摆手,疙瘩乖觉地闭了口,起身将轿帘撩开,一个被五花大绑着、口中塞着烂布的男子出现在几人眼前。

吴王与贺达山见过兰英莲所画的人像,一眼就认出此人就是他们遍寻不见的骆厚德。

胡愈呢?吴王左右看了看,问道。

还有公务要办,侯爷去金吾前卫的衙门了。

疙瘩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人已送到,那小的就告退了。

回去跟你家主子说,这份情本王领了。

吴王凝眉说道,景园,赏!疙瘩谢了赏,捏着锦袋小跑着出了胡同。

等他走远,吴王打了个呼哨,胡同外迅速走进两名侍卫,将小轿抬到上谷胡同去。

两名侍卫应诺,抬起青布小轿健步如飞,转瞬就出了小胡同。

吴王又看向贺达山,你也去上谷胡同,问明他这几日的行踪,特别是落在胡愈手中的那一段,然后就地了绝。

小的遵命。

贺达山也匆匆追了出去。

片刻的功夫。

胡同中又归于宁静。

胡愈到底知道多少?吴王略站了站,快马加鞭的赶往槐树胡同。

就在吴王出胡同的同时,疙瘩在不远处与胡愈回话,详细叙说方才面见吴王的情形。

疙瘩跟着胡愈一步步走到今日,耳濡目染,对王公权贵间有了了解。

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管事。

再不是那个任人玩乐的小随从。

待说完,他不免担心,望着胡愈说道:侯爷,西南暖水池子之事。

逼得吴王走投无路,不得已之下迎娶了吴王妃,吴王心中恐怕对侯爷……顿了下。

他又才说道,对侯爷恨之入骨。

侯爷这样竭力对吴王爷相助,他心里未必就肯承您的情。

而且。

吴王爷竭力寻找骆厚德,甚至不惜乔装出行,恐怕骆厚德身上藏有惊天的秘密,侯爷贸然将骆厚德献上,吴王爷恐怕会对侯爷心存疑忌。

迎着疙瘩担忧的目光,胡愈笑笑,放心。

我如今袭了爵,是堂堂的安陆侯。

又是吏部记录在册的正六品武官,不再是安陆侯那个默默无闻的庶子,也不再是平叛大军中一文不名的管队,吴王即便对我怀恨在心,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渐渐的,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疙瘩所说的,他何尝不知?可是随着贤妃晋封为皇贵妃,圣心所倾已经明朗,他不得不做出选择,所以,今日他才会走这一步险棋。

话虽如此……疙瘩的担忧并未因此减少。

胡愈打断他,备马,回府。

******兰英莲一路将吴王迎进前厅,屏退左右后,她亲自去将门掩上,王爷前来,可是骆厚德有了消息?见吴王颔首,她轻吁了口气,再度抬头,却见吴王神色并未松懈,反而越发肃穆,不由心中一凛,急忙问,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骆厚德是安陆侯送回来的。

吴王沉声说道。

啊?兰英莲很是意外,低呼一声后,她凝眉不语。

胡愈,又是胡愈!吴王没有开口,只静静地看着兰英莲。

除了一瞬间地惊讶外,兰英莲并未多问,很显然,她知道其中的关键,所以他在等着她开口。

短暂的沉默后,兰英莲徐徐说道:王爷来此,想必是想问,胡愈为何掺入其中来。

没有否认,吴王轻轻地点了点头,岳母还请直言。

叹息一声,兰英莲将胡愈曾拿兰芮的身世要挟老太太之事说了出来,只是,她担心吴王心里不悦,从而误会兰芮,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没有说出胡愈当初是想求娶兰芮,只说胡愈不惜得罪兰家,是想得到一个去军中历练的机会。

等她说完,吴王皱眉问:如此说来,上次在忠州时,岳母让本王放他走,也是受他胁迫?胁迫倒不是。

芮儿的身世文姨娘也清楚,文姨娘便是胡愈的生母,上次去威武胡同说合的就是她。

我是担心如果那日在忠州不放胡愈走,文姨娘惊惶伤心之下,恐怕会做出疯狂的举动来,这才说服王爷放他入京。

原是想卫王爷疑心重,必定不会轻饶他。

谁知他倒真有几分本事,才两个月的功夫,不但让卫王爷去了心中疑窦,还趁机升了金吾前卫的百户……想要动他,恐怕还得费些心思。

兰英莲想了想,又道,不过从这几次他的行事来看,显然是在向王爷示好,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有所动作,王爷不如先给他些甜头,先稳住他,等这事过去再做打算。

这些吴王也想到了,他点了点头。

该问的已经问明,他没有久待,嘱咐几句后立刻起身告辞。

回到王府,贺达山已经等在了外院书房。

招了没有?吴王一边坐下一边问。

骆厚德就是一软脚虾,小的命人拿出刑具,他立刻吓得什么都说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落入了胡愈手中,更没见过胡愈,还当英莲将军试穿他的计谋,将他抓了起来。

贺达山回道,不过胡愈如此撇清,完全是多此一举,欲盖弥彰。

他不知内情,去抓骆厚德做什么?吴王露出哂笑,他不过是想借此事表明自己懂得分寸罢了。

既然他一心投诚,又有几分聪明,倒是值得一用。

贺达山闻言吃惊地抬头,王爷,此人唯利是图,今日可以为利背弃卫王爷,他日……吴王打断他,骆厚德可有同党?已经有消息传来,一路入关,骆厚德都是孤身一人,有如丧家之犬般疲于奔命,由此看来,他并没有同党。

没有同党,胡愈那边可以暂时稳住,这件事可以说暂时压下去了。

思及此,吴王脸上的肃穆之色微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