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端止不愿去想, 也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不会嫁给别人的。
他一遍遍的这样告诉自己,勉强压下心里的怒气和慌乱。
不管怎样, 至少, 终于找到她一点消息了,是好事不是?在典物库的掌柜那里已经问不出更多了, 但他怎么可能就此放弃呢,所以后来他想了想,去了涿阳县衙。
但他失望了, 县衙里没出过任何关于姓虞女子的事。
一切好像又变成了她刚离开时那样,好像有踪迹可寻,但人派出去却又像石沉大海, 杳无音信。
这天下, 太大了。
他只能冷静下来,沉下心思去想她可能会往哪去。
她能去的地方太多了,他留了人在涿阳附近追寻, 而后自己从涿阳赶到渡庆, 走水路南下, 来了江州。
他其实不认为她会来这么远的地方,她没去过南边,更对哪哪都不熟,应当不会南下。
但他又怕,怕偏偏是这股笃定让自己错过她,于是他还是花了十几天的功夫乘船南下,来了江州。
这里是有名的富庶地, 最重要的是, 现在主管江州的是他表哥, 所以他想着,不管怎样,都说一句,或许……能找着呢。
钟明舟听他说不确定,噎住了,他逗他玩呢,不确定人在不在江州却让他帮忙找人?他上哪去帮他找?郑端止苦笑,知道自己这话也太糊涂了些,但他没办法啊。
他叹气,您闲时留意一下便行。
如此,还算差不多,钟明舟脸色缓了些。
但看他现在的疲惫,心里又忍不住复杂起来,他这表弟,如何也会陷入这般境地。
不夸张的说,世家里愿意与郑家定亲的人不知凡几,不止因为他的家世,更因为郑端止的好相貌,在一众世家子弟里是数一数二的出色,惹得多少小娘子芳心暗许。
曾经就算他有亲事,打着念头的人也从来没少过。
所以如今看他千里迢迢过来就为了央他找一个女人,钟明舟还挺震惊。
这事我会帮你留意。
他应下。
得了他的应允,郑端止松了口气,举起一杯酒一口饮尽,咽下烈酒灼喉的感觉,道:谢谢表哥。
道谢太早,还不一定能找到呢。
钟明舟摆手。
您肯留意,已是帮了我大忙。
钟明舟舒坦的点点头,开始吃菜,边吃又边聊,你在江州准备待多久?月底你可就要入翰林院了,不能出差错。
郑端止手指微僵,而后慢慢恢复,神色清冷,三天,九月九号回去。
嗯?正好重阳,不多待一天?钟明舟问。
郑端止深吸一口气,对着满桌的佳肴却提不起什么胃口,淡淡的说:嗯,不待了。
怕回程路途耽搁,需多留些时间出来。
钟明舟点点头,心想他还算有理智,没被冲昏了头脑。
那行,重阳那天我去送送你。
官员重阳是有一天假的。
郑端止朝他祝了一杯酒,表示感谢。
钟明舟摆摆手,没什么。
你来的也是不巧,这几天我正是最忙的时候,没法好好招待你了。
等会儿吃完饭我还得回衙里去,事忙。
郑端止不意外,江州的事众所周知,上任出了那么大的事,盘根错节下圣上罚了一大批官员,钟明舟接下这个烂摊子,如何也是轻松不了的,只是没想到都大半年了,钟明舟竟然还这么忙。
郑端止:不用顾着我,我自己走走看看便行了。
钟明舟点头,又问:这些天就住我那,等会儿我叫卫宁领你过去。
郑端止放下酒杯,摇头谢过好意,我已经在酒楼住下了,短短几天也不好麻烦表嫂忙前忙后,等下回能在江州长待了,再过去叨扰你和表嫂。
钟明舟摇头失笑,你啊。
算了,既然已经定下也就不让你挪腾了,不过吃饭是要的,明晚我让府里备上好酒好菜,我们一起吃顿饭。
郑端止这回没拒绝,好。
钟明舟笑了笑,举起杯子,来,干一杯。
郑端止与他相碰,眼帘在喝酒时盖下,盖住满眼的苦涩,他什么时候才能找着她呢。
已经快两个月了。
要是一直找不到,又怎么办。
神情几分狼狈,他抓紧酒杯,指骨扣得发白。
酒水一杯杯入喉,一顿饭下来,他喝得酒比吃得菜还要多,只是眼神里却半点不见醉意,倒是深藏的落寞,像是浓的要溢出一样,慢慢浮现在眉眼,看得钟明舟不是滋味。
有这么喜欢?他问。
郑端止愣了一下,嘴角不算艰难的扯了扯,他往后看,虚望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没有说话。
钟明舟摇头,劝他:该放下就放下,别太固执了。
要找一个人,说容易也容易,但说难也很难,天下之大,毫无头绪的乱找,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
郑端止下颌微收,脑袋低垂,眼底露出疲惫的红血丝。
可他……不想放啊。
那三个月里,他曾经也以为不过就是一段短短的日子,何谈刻骨铭心,想忘,不过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事。
但这些日子下来,他不仅没有忘,曾经的点点滴滴反而越来越清晰,她的种种,他和她的相处,他对她的眷恋,越加深刻了。
当初……怎么就退亲了呢,要是信平侯没出事……手指微微发抖,手上的酒杯都要拿不稳,他紧紧捏着,闭上眼,声音顿住,发紧,表哥,我不想。
钟明舟:……唉。
算了,他也不劝了。
他愁这个干什么,府衙的事还不够他忙的?心里叹了叹,他没再就此事多说。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他起身,虞桉我会帮你留意的,走吧,先回去。
郑端止扯唇笑了笑,再睁眼,恢复了平常,只有浑身绷紧的僵硬,泄露出他尚未平复的颤抖。
钟明舟和他在酒楼门口分开。
他直接回府衙,这里离府衙不远,直接走回去要不了多久。
路上他抽空想了想,回头找人调调府衙的各种契书看看,没准能找出点什么。
那姑娘是外地来的,若真来了江州,要住下可能会买房,当然,她要是不买,就住客栈或借住别人家,那也就没办法了,他虽管着江州的事,但找人也不是说找就能找的,又不能张榜通缉。
查契书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干成的,耗时耗力。
钟明舟只是脑袋里过了一遍,便先按下了,当务之急还是吕放捅出的篓子赶紧补上,豫王不是好糊弄的。
走到府衙,就正见豫王从里面出来,他笑了笑,过去招呼一声,监察大人。
崔樾点了点下颌,随口道:钟大人刚吃完饭回来?钟明舟点头,是啊,和我那表弟吃了顿饭,他难得来江州。
崔樾唔了声,笑说:那是该好好招待些。
说话间,方士青将马车驶过来,他朝钟明舟摆了摆手,止住话头,便大步上到马车里。
待离得府衙远了,方士青朝马车车厢里开口:少爷,钟大人说得那位表弟,是郑国公家的郑端止。
郑端止?喉头吞咽,崔樾咽下刚刚入口的茶水,喉咙舒服了些,我记得他今年入翰林?是。
方士青点头,就是这个月月底。
崔樾笑了声,那他倒是有闲情。
方士青深以为然。
从京城到江州,路上走水路至少要花十六天,这紧要关头,他竟然还往江州跑,也不怕回程出了差错,错过了。
方士青还记得,他和孙炎离开京城时这位还在想方设法的要找人,这会儿也不知找到了没有。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过了一遍,他没放在心上,继续专心致志的赶车。
马车在傍晚的夕阳里不疾不徐,路上遇着宝蓝坊时,崔樾瞥过一眼,叫停了马车。
白日里在那家成衣铺时,他就觉得里面的什么都与她不相合,这会儿经过宝蓝坊,记起从别人嘴里听过几句,便来了兴致。
宝蓝坊占地颇大,两层的精致小楼,檐廊拱出,里面摆的东西俱是女儿家用的,琳琅满目。
崔樾一眼瞧过去,眉心几不可察的皱了皱,怎么有这么多。
宝蓝坊的掌柜亲自过来,笑脸迎人,客官,您看看,可有什么看得入眼的。
崔樾懒得一样样的细看过去,直接问她:女儿家都要用什么?余掌柜:……那可就太多了,她们这里全是女儿家用得上的。
当然,她不会用这样的话敷衍贵客,笑道:您问对人了,这女儿家要用的东西可多了……崔樾听来听去,听到最后到也还算有耐心,不过等掌柜的还要细致再讲钗子分几种,脂粉分哪些成色时,他就有些不耐烦了。
打住她,直接叫她领了他去看衣服。
余掌柜依旧笑意盈盈,好嘞。
这可是大主顾啊,她能不好脾气么。
她领着他去看了坊里制作最上成的那批衣裳。
崔樾粗粗看了一眼,最后目光定在一件白色的逶地长裙上,浑身素白,繁复的裙摆层层叠叠,腰段几许墨画,寥寥隐绕,腕上一截大红细长绡缎,从袖口里伸出来,拖拽至裙摆。
崔樾多看了几眼,最后落到裙身腰段上,他回忆了下虞桉的腰身,与这件好像正相合,于是颇为满意的定下来。
他心想,回去让她换上给他看看。
荆钗布裙虽然好看,可他也想看她穿华冠丽服。
尤其这件白色的,让他想到了在涿阳她滚上一身烟尘的模样,就算是狼狈,她也是得天独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