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章

2025-03-21 13:49:33

重阳前一日, 傍晚时分。

大概是明日能得闲,连日来尽显疲惫的衙役和官员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到了快下值时, 更是如此, 各个嘴角都往上拉了拉,真心实意。

连钟明舟, 也松快了许多。

他这些日子忙得昏天黑地,但好歹是理清了章程,重新核查校对的事也上了正轨, 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接下来一个月就能补完吕放出的纰漏,能对豫王有个交代。

他深吸一口气, 灌下一大口茶水, 缓解了嘴巴里的干燥后他长呼一声,往后靠,招来卫宁, 问他, 端止可来了?他这表弟明天就要回京城了, 他叫了他一起吃顿饭。

卫宁摇头,属下还未听到有人来报。

还没来啊……钟明舟嗯一声,表示知道。

他又歇了会儿,然后埋头继续忙。

等再抬头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他刚要捏捏脖子,就见卫宁走过来,说:大人, 郑公子来了, 正在和豫王说话。

钟明舟起身, 他碰见豫王了?豫王才下值?是。

卫宁点头,他刚刚多看了好几眼,可不是两人碰见了正说话吗。

他不敢打扰,便先回来向自家大人禀报。

钟明舟摸摸下巴,心里平衡了些。

虽然他忙得昏天黑地,但豫王也忙,他心里就舒坦了。

他笑了笑,心想难怪陛下会派豫王过来。

敲山震虎的手段,除了得有分量,也得让人心里平衡些不是?要是他忙着豫王却歇着,他……钟明舟想了想,虽然他没法把豫王怎么样,但怨气,心里是肯定是会有的。

摇头笑了笑,说:走吧,过去看看。

他到时,崔樾和郑端止也说完了最后一句,两人不是太熟,不过照面寒暄几句,谁也没有深聊的意思。

钟明舟的到来,恰好让话题终止,崔樾知道两人是表亲,下颌微收,说:我便不打扰两位叙旧了。

他不必等他们回答,落下这句就带着季鄯走了。

等上了马车,崔樾眼中露出些思索的表情,刚刚之所以会和郑端止寒暄那几句,是因为这人看着和上次不太一样。

他是见过郑端止的,几个月前,他还是一副清俊模样,最重要的是,那时一看着就有精气神,不像今天这回,虽然面貌未变,但那种沉沉没什么波澜的眼神,看着和从前不太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郑国公家出事了呢。

他敲了敲膝盖,若有所思,将京里最近发生的事想了一圈,最后落在涿阳那日,孙炎向他禀报的事上。

手指轻叩车壁,唤在车辕上坐着的方士青进来,目光扫向他,随口问:郑端止过来江州,是要找人?方士青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下,随后很快有了反应,王爷猜得好准!他点头,属下这几日暗地里注意了陈元,看他这几日的架势,是在受命寻人。

那天知道郑端止来了江州,他想着反正不费事,再加上心里也有那么点子好奇,也就留了个心眼观察他那边,没太费心,但即使这样,这几日陈元在找人的事,他也能很明显的看出来。

崔樾挑挑眉,还真是?来了几分兴致,还没找着?上回孙炎汇报时他只听了个大概,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方士青:是,应该是还没找着,没见陈元带人回来。

看王爷好像挺感兴趣,他也就多说了几句,属下觉得郑端止过来府衙,就是央钟大人帮忙寻人的。

崔樾嗤笑开,大情种啊。

找人找得人都瘦了,几个月还不放弃,最后还跑到江州来了。

他找得谁?信口问了句,崔樾现在有闲心,也就还乐意听。

信平侯五个月前找回来的那个女儿,具体名姓,属下不知。

外面知道的人很少,信平侯入狱的事发生的太快,他们只知道先前抱错的那个叫虞清,不知道后来回来的那个叫什么,又有没有改名,以后是不是也叫虞清。

崔樾嗯了声,是记得有这么桩事。

两家不是退亲了?还不舍得?但……你舍不得也该是舍不得虞清啊,怎么是找后来的那个。

崔樾呵呵两声,觉得郑端止还怪有意思。

方士青:是退亲了,可后来,郑端止将那女子接了过去,听说原本是准备在与周家定亲后再接进门的。

崔樾眉眼动了动,然后那姑娘就跑了?他轻哂了声,眉眼平淡,没再问什么。

只轻轻敲了敲车壁示意季鄯快些,赶紧回小院。

他朝外面灯火辉映的街巷看了看,心想今日回去,她留得饭别是冷得没气了。

完全冷了他就不吃了,得叫她补偿他。

总不能日日都这样敷衍他。

.府衙里,崔樾走了后,郑端止随钟明舟去了钟府。

钟明舟现在住得地方离府衙不算远,马车有一刻钟就到了。

回到府上,两人吃饭时,他说:明早我去送送你。

郑端止笑着摇头,表哥别麻烦了,我明日一大早就走,你难得有闲,还是好好歇息歇息。

闲不了啊。

钟明舟摇头笑,答应了你表嫂明日要去游湖的,索性再起早些,去送送你。

郑端止便也没再推拒,答应下来。

这顿饭原本是不喝酒的,但后来吃着吃着,钟明舟来了兴头,还是让人叫了酒来。

郑端止来者不拒,甚至不用他说,自己先一杯杯饮起来了。

钟明舟叹声,端止酒量见长啊。

郑端止眼神顿了下,神情一闪而过,是啊,酒量见长。

她也是个喝酒的,但……酒量很浅。

他吞下酒水,喝得多了,渐渐也就长起来了。

钟明舟点头,是这样。

来,再喝一杯!郑端止笑了笑,与他碰杯。

最后喝了多少,他不记得了,脑袋没有发晕,也不觉得醉人,就是觉得喝得没意思。

他枯站在桌案边,望着面前摊开的白纸愣神。

许久之后,他执起笔,在纸上一点点描摹,那是那日她坐在秋千上的样子,飞花,落叶,荡漾的披帛,她轻轻摇晃的身影,看到他那刻的迟缓,和后来一点点的松懈。

郑端止闭上眼,他想她了。

须臾,他又睁开,疼痛再次被他压在最深处,他沉着脸继续描绘。

原本是不想将她的样子画下来的,因为这一趟他不抱希望,他不认为她会到南边来,也就不怎么想将她的画像留给别人,他不愿意。

但……明天他就要走了,只凭一个名姓,找人何其艰难,所以再不愿意,犹豫之后,他还是画下了这副画,他想找到她,然后带她回去。

笔触落成,他望着画像中的人久久回不过神,身形如雕塑。

翌日,天边才露出一点晃白,郑端止已经清醒。

疲惫了半夜的他脸上未见萧索,见到钟明舟时,瞧他神色似有倦怠,他笑了笑,说:昨日喝得多,表哥不必送我了,回去好好歇息歇息,若是将你累着,表嫂回头要怪我了。

钟明舟眼下青黑严重,说话间哈欠连天,哪里的话……不过他动摇了,他确实困得要死。

叹气,昨天不该喝那么多酒,虽喝了醒酒汤,醒来脑袋也丁点不好受。

唉,也怪我,昨天拉着你喝酒。

郑端止笑着摇头,又说几句,他将手上牢牢捏着的画交出去,这是她的画像,表哥若是哪日在江州见着了,烦请来信知会我。

钟明舟抓在手里,一定一定。

他提起这事,钟明舟和他说:这阵子恰好衙里出了纰漏,太忙了,等过阵子我派人帮你查查买房的文契,瞧瞧她来没来过。

郑端止郑重揖一礼,谢谢表哥。

他最后看一眼钟明舟拿在手里的画,抿着唇出了钟府大门。

钟明舟直等他的马车离开了,才抓着画回屋,他还困着,也就不急着看,打算睡够了醒来再瞧。

一个时辰后。

他从困意里醒神,觉得精神了些。

钟夫人喊他:别再躺了,再睡该过时辰了,如如和文信一直嚷嚷呢。

钟明舟哦了一声,打着精神起来,待洗漱吃过朝食,他已经完全精神了,蓄势待发,行了,走吧。

钟夫人反倒不急了,等会儿,我再挑件衣裳。

钟明舟:……他瞪着眼,刚刚是谁在催他!你这衣服不是好好的?他皱眉,怎么还要换。

钟夫人看过来,被你女儿沾了汤汁,得换了。

哪里?钟明舟认认真真看了好几眼,没有啊?钟夫人指着袖口要他看,你瞧,还如何穿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钟明舟噎住,就这么点?钟夫人白他一眼,不想和他多做口舌,他哪里知道女人家眼睛有多尖。

钟明舟无奈,只好等着。

干等着无聊,他想起郑端止走前给他的那幅画。

他摸摸下巴,眼睛环视几圈,最后定在房间一角的字画缸上。

大步过去,抽了好几幅打开,第六次才找准郑端止给他的那幅。

打开前他心想,得长成什么样才让他那表弟能念念不忘。

画卷展开,里面的女子一点点显露眼前。

第一眼,就是极致的惊艳,钟明舟笑了笑,不怪他央我帮他找人。

他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他那表弟眼睛挑,就是……他渐渐皱了眉,囔囔: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眉心堆起,他一个劲往画中人脸上看,然后又去看她的衣服,画里的女子锦衣华裳,披帛漾漾,穿着很华丽。

钟明舟眉心都要皱成高山了,终于记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她了。

可不就是那天在豫王身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