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忙得脚不沾地, 刚处理了烂摊子要出去吃饭,就碰见豫王回来的身影,那时, 他身边跟着一个女人。
青裙缟袂, 素面朝天,清清丽丽的, 但他没敢多看,扫了几眼就挪开了,怕豫王不快。
这会儿再比对画像上的人, 除了衣着穿戴不一样,面貌神态,可不是一模一样嘛!钟明舟心里咯噔一声, 面上变得沉重。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端止想方设法要找到的人, 结果她现在在豫王身边……看豫王的模样,还挺有兴致,是绝不会放手的。
更头疼的是, 他那表弟, 俨然是一副深陷的模样, 不找到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钟明舟觉得头都大了,这算什么事啊!钟夫人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见他面色凝重,她走过来,目光往下朝他手上拢起的画看了一眼,问:怎么了,出事了?钟明舟神色闷沉, 重重叹一声气, 何止是出事了, 简直是出大事了!人他也不必找了,还找什么找!不止不能找,他还得捂得严严实实的,别叫端止发现人真的在江州,不然……对上豫王,敢抢他的人,指定是要碰得头破血流的!又叹一声,他敛好气息,将画卷了扔进字画缸,没什么,就是想到衙里的事。
你换好了?那就走吧。
嗯,好。
钟夫人说。
江州最好的湖光景色在汜水湖,湖面绵延,拱桥横跨,桃柳相杂,两岸长堤蜿蜒千里,在三月暮春柳嫩桃迎时风景最好。
湖上每日都有画舫来来往往,今日重阳节,更是盛况空前。
钟明舟领着夫人下马车时,一眼扫过去,便瞧见许多的熟人,他眼神挪了一圈,正要移开,便见慢悠悠来了一辆马车,车身普通,不算华贵,但一瞧见,他眼睛就跟扎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开。
那是豫王的马车,驾车的人是季鄯,豫王身边的老熟人。
钟明舟心跳都不禁快了几分,有心虚的,有惊的,还有……想要探个究竟的,他想知道,今日的豫王,是否会再带着那女子出来。
周边的风声好像都僵滞下来,他借着掩饰,目光不错的盯着那边,在看到果真有一道女子身影紧跟豫王而下时,背上都要冒汗。
还真是她啊……钟明舟长吁一口气,收回眼神。
他回想了下刚刚看到的情形,一身白,袖口泄出两截细绡红缎,发上簪几抹珠翠,比府衙那日看着要更秾丽许多,与画像上的她……也越加贴合。
他琢磨着其中的变化,从青裙缟袂变成如今,只能说明她确实很得豫王欢心。
刚刚甚至是豫王亲自揽着她下来的,其中亲近,可见一般。
他深呼吸了下,打定主意,江州这边的事一个字都不与端止说,等过些日子了,随便去信告诉他没找见这么个人,日久天长,他也就忘了。
看什么呢?见他长久盯着一个方向,钟夫人不满了。
汜水河来来往往鲜亮的小娘子不少,这人当着她的面盯着别人看!钟明舟疲惫的揉揉眼角,见到豫王的马车了,他身边跟了个人,就多看了下。
钟夫人惊了下,顺着他之前的目光看过去,正瞧见豫王领着一女子要登画舫,她往那女子身上多瞅了几眼,细腰,白飘袂,乌鬓,雪肤,极亮人眼的相貌,让她止不住囔囔了句,豫王……可真会挑啊。
选了这么位美人在身边跟着。
钟明舟提了提嘴角,心想可不是,他那表弟找谁不好,找个这么出色的,偏……还让人给走了,之后还如何找得回来。
别看了,走吧,豫王身边的人眼尖着呢。
他扯扯夫人的胳膊,拉着她从另一处登画舫。
他们刚走,方士青便上前走到崔樾身边,说:刚刚钟大人在往这边看。
崔樾嗯了声,表示知道,领着虞桉在垂着飘纱的舫亭里坐下。
湖光山色的风景里,看头很多,但崔樾看了几眼,目光仍然落回虞桉身上,她倒是看得专注,目光不错的盯着远处,望着碧波的湖面,和远去的树影。
崔樾朝旁边的季鄯示意了下。
季鄯心领神会,往船厢里去拿了剪子和一盆名贵的秋菊来。
崔樾亲手拿了剪子,瞧了瞧,然后剪下开得最艳丽的那朵,拉虞桉靠近。
虞桉盯向他手上那朵占了大半个手掌的花,略有疑惑:做什么?崔樾笑说:重阳簪菊。
虞桉压下他的手,不必,我不簪花。
那么大一朵垂在脑袋上,她还能不能动。
崔樾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揽她斜靠过来。
两人都是坐着的,这样一斜倚,虞桉本就要矮他一点的身子压得更低,崔樾手掌已经扶上她的鬓发,他笑一声,就簪一会儿,不喜欢等会儿就扔了。
他将秋菊稳稳别在她的发髻里,略带欣赏的看了几眼,音调温缓,浮在耳侧微暖,衬你。
声音里带着不算太浓厚的笑意,听着像是有些轻松。
他轻轻揽着她,觉得往常觉得无趣的事,好像也不是太过无聊。
改日再找些别的颜色。
他说。
虞桉抬手取了发上的秋菊。
袖口随着她的动作从腕上脱落,一截细长的红绡缎搭在她的腰上,又越过半截落在崔樾身上,艳丽的红色,很显眼。
崔樾于是也不计较她不肯簪花了,手指搭过去,自然的抓起这一截绕在手里,轻轻扯着,像是惋惜,挺好看的,真不戴?虞桉将花好好放在一边,不戴,回头让蜂子蛰了。
崔樾:……摇头失笑。
嗯,那算了。
虞桉坐正身子,她瞧着被风吹开的飘纱,卷起,又落下。
越过飘纱的风拂到身上很柔和,外面泄开的景色也不错,她从显露的一角望向一里外的另一艘画舫,比她正在坐的这艘要华丽许多,舫上丝竹之音不断,隔着这么点距离传过来很清晰。
虞桉不是被这些乐声吸引了,而是在看那边正飘飘起舞的几名小娘子,腰身柔软,体态轻盈,舞得很好看。
崔樾的目光跟着她一起看过去,但只看了一会儿,他就移开视线了,低眸来看她,喜欢?她们跳得好看。
虞桉称赞一声。
崔樾嘴角轻提,轻飘飘的再看一眼,好看?就那样吧。
虞桉专注的又看了会儿,见她们停了,这才收回眼神。
崔樾舒展的往后靠着,她专注在看别人的时候他也没打扰,甚至还叫人特意将船跟着那艘画舫一些,这会儿见她总算舍得挪开眼了,他放下绕在手上的红绡缎,看够了?虞桉转回目光,就见他膝上还搭着她袖里钻出来的这截细缎,他放松的靠在后面,懒懒看着她,左手把玩着一只杯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闲适惬意的气息。
嗯,她们停了。
崔樾笑了笑,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跳了,先去吃饭。
膳食摆在船厢里,都是刚出锅不久热气腾腾的菜肴,还有温着的一壶菊花酒。
崔樾告诉虞桉,这酒不醉人。
虞桉不大信,但这壶菊花酒闻着太香,香得她忍不住一看再看。
后来看他一杯杯喝下去连脸都不带红的,她也就试探着尝了一点,然后发现确实没有烈酒的烧灼感。
她于是放心的喝了几杯。
崔樾在她要喝第四杯时,挑着眉眼笑了声,别喝多了,届时醉了又来怪我。
虞桉:你不是说不醉人?崔樾:酒确实不醉人,但谁知道你的酒量,不是?虞桉觉得自己的酒量不算太差,顶多是容易上脸了些。
这么小几杯,薄红已经悄悄染上脸颊,连眼中,都像蒙了层醉意。
崔樾其实挺想她醉的,但该说的也得说,别回头清醒了又冤枉是他故意灌醉她。
从头到尾,他可都没催着她喝酒。
船厢外的季鄯和方士青耸了耸鼻子,互相看了眼,都瞧出对方眼里的遗憾,那可是上上品的菊花酒啊,滋味最是诱人,可熬煞他们两个闻得着喝不着的了。
偏偏,那味道还直往鼻子里钻,香得要命。
虞桉很喜欢这酒的味道,不呛又有余韵,她其实还想再多喝些,但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她点头:我不喝了。
崔樾弯起嘴角笑了声,夹了块鱼脸肉到她碗里。
虞桉觉得身上暖呼呼的。
她看了他一眼,低头专心吃饭。
一顿饭下来,她脸上被酒熏起的红还没消,微有半醺,但又留有清明,是她喜欢喝酒的原因。
这种感觉很惬意。
她站到窗户前,吹着湖风看向远处的碧波,金光鳞鳞,清风徐吟。
崔樾放下筷子,漱完口后就倚在桌边看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他仰头吞下一口酒,跨步过来,直接拉她入怀。
原本,是不想做什么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低头合上她还留有菊花酒意的赤红丹朱,他勾着她的气息,侵嗜着她的忍让,呼吸的威压越来越重,低低呼出时就像能将人烧起来,在他沙哑的嗓音里让她的清明也要一并消失,诱着她陷落。
虞桉无处可避,脑海中裹袭的半醺让她在他来势汹汹的亲吻下慢了好几拍。
等意识终于回过神清楚两人现在的亲吻有多胶着,她却又被他的表象迷惑,以为这次仍和以前那些日子一样。
只是浮于表面的亲密,于是她松懈了,在半醺里任由这点无伤大雅的放纵。
两人的意识都变得有些混乱,好像是放松,却又时刻紧绷。
都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