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桉抬眼瞧了他一下。
崔樾有耐心, 嗯?虞桉收拢银箸,问:你想吃什么?崔樾没什么想吃的,宴上的菜放到这会儿已经有些冷了, 吃进肚子里只是徒增难受。
倒是那边温着的酒……他放松的往后靠了靠, 食指敲了敲桌案,指向酒壶, 说:陪我喝点酒?虞桉略过他话里的陪字,执起酒壶给他倒一杯酒。
崔樾看着她的动作,不甚明朗的撩了她一眼。
虞桉又给他夹一筷子菜到碗里, 说:吃点吧。
崔樾轻轻嗤了下,还真是应付。
垂眼饮下满杯的酒水,喝完, 眼神不冷不淡的扫了眼郑端止的方向。
郑家那对夫妻也是好本事, 竟真给他劝住了。
几不可察的冷笑了声,他藏下眼底的冷色,深看向他身边的这个人, 她倒是深知自己喝了酒是什么模样, 丁点不肯沾了。
拇指摩挲了下, 提壶刚想往她杯子里倒满,但想到刚才李达悟那一句,到底没动作,只是将酒水倾注到自己的杯子里。
宴过半旬,虔文帝走了。
殿内的气氛更加放松起来。
郑端止一个人沉默不语,眼前的菜肴他一筷子都没动过,只那一壶酒水, 不知不觉少了半壶。
他有些厌烦, 厌烦那些若有似无像是看热闹一样瞥过来的眼神。
冷冷勾起唇角, 他瞥过那几个眼神明显的,坐如松柏,没有做任何如这些人意的举动。
握着酒杯的手发白,他的目光只垂于眼前的酒杯。
又是小半壶,有人开始离席了,他淡着脸色站起,眼中没有任何醉意,和郑父郑母小声说了句,便径自离了大殿。
从始至终,除了进殿时的那一眼,他再没往豫王那边看过一次。
殿外的寒风凛冽,他迎着冷意站了些许时候,直到背后远远有说话声了,才慢慢迈开步子往外。
他得出宫。
许是腿上冷得有些僵硬,刚迈出一下,他的步形竟显出些踉跄的意味。
足足走了好几步之后,姿态才恢复正常。
严氏在儿子走后稍稍放下了心,因为她看见了,豫王还没走呢。
端止到底是个听话的孩子。
就是有些愁,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怎么办,唉!.宴至尾声,崔樾往外走。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他今日便歇在皇子殿,但还有虞桉,便不行了。
他看看她认真走路的样子,寒风吹得她耳朵都有些红了。
伸手过去揉一揉,问她:冷不冷?虞桉侧脸过来,被吹得红红的鼻尖轻轻皱了皱,点头说:今天的风有些大了。
吹在人身上只叫人避无可避。
崔樾笑一笑,揩揩她的鼻梁,是有些大。
他看一看她身上这身狐裘,好看是好看,暖和也很暖和,就是没个兜帽,挡不住脸。
拉住她的手,步子快了一点,前面就是马车了。
坐上马车,寒风被车壁挡住,又有炭盆,虞桉觉得好了点。
崔樾将一边的袖炉给她,等她揣好了,他拉她过来,倚进他怀里。
他闲闲拨弄着她的手背,微凉的下颌抵进她肩窝,冷的虞桉一抖,要缩开。
崔樾不让她退开,懒着声音说:宴上的事别在意,父皇只是思想有些顽固。
虞桉不觉得。
她很清楚,虔文帝不满意她。
她说:陛下不想你与我牵扯,是不是?崔樾抬眼睨了她一下,不想,你今天就进不来了,刚刚也就不只是李达悟那么随便的问一句了。
父皇不喜,会直接斥出来,哪管谁的面子不面子的。
虞桉对他这话半信半疑,他说得是有些道理,但她的感觉,也不会错的。
或许虔文帝因为他说了什么没将这股不喜表达在明面上,但实际,总归还是不满的。
两人的身份,也终究不般配。
这些她很清楚,不过看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她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也就没多费口舌。
出了宫门,马车直奔豫王府。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快到豫王府地界时,前面突然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人直直站在大道中间,挡住去路。
方士青一眼就认出了来人,那长相,不是郑端止能是谁?他犹豫着停了马车,朝里面喊,王爷,前面郑端止拦住了去路,好像有话想跟您说。
在方士青看来,除了是有事找自家王爷,他也实在想不出别的郑端止会出现在这的理由了。
因为他还不知道虞桉就是郑端止要找得那个人,这件事,季鄯瞒得严严实实的。
马车内,听到他这句话后,崔樾的脸瞬间冷下去,眼神变得阴狠。
虞桉也是一顿,她万万想不到,郑端止敢来拦崔樾的车驾。
她皱起眉,他想干什么?崔樾也想知道这人想干什么,狠色漫上眼底,他轻轻拍拍她,推开车厢,又砰地关上,凉凉的眼风似刀子,讽刺的一下一下扎在已经走近的郑端止身上。
郑端止身形挺立,被寒风吹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动了动,眼睛直视豫王,开口:我想见见虞桉。
崔樾心头怒起,呵呵,见虞桉?做梦!!腰间卷鞭一甩,瞬间如长蛇挥舞夜空,清脆一声,甩的地面出现一道深痕。
旁边的方士青懵住了,怎……怎么回事啊。
郑端止眼睫动了动,固执,目光盯向紧闭的车厢门,我要见见虞桉。
今天不管如何,他一定要见她一面。
滚!崔樾声音冷如坚冰,很不耐烦。
郑端止在他这一声里攥紧了拳。
他咽下满腹的怒气,不想再说废话,直接对着马车内说话,这回的声音略带柔意,桉桉……但话还没说完,肩上便被一道重鞭甩过来,疼得他没忍住嘶了声,随即不等他反应,一拳又紧跟着揍过来,郑端止猝不及防,嘴角挨了下,口中涌出血味。
他舔舔嘴角,眼神一狠,一腔的闷气无处可发,他再不想顾忌什么豫王的身份,紧跟着就反挥过去,拳头捏得青筋暴起。
他自然也是习过武的,当得了郑家这一辈的青年才俊,于武一道,怎么又会毫无所通。
但他到底反应慢了,接连挨了豫王好几拳,拳拳发狠,也打出了他的血性,今天怎么着,他也得亲自见着虞桉!崔樾拳头越挥越重,他满身的戾气,眼底的狠色也越来越浓。
从在江州知道虞桉就是他要找得那个人开始,他就想揍他一顿了,他没去找他,他反而还敢到他跟前来!桉桉,好一个桉桉,他从前是这么叫她的?崔樾被这个名字彻底激怒,所有怒气也都不想再忍。
他只想往死了揍姓郑的!揍死了算他的!方士青看两人越打越狠,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他当然是想帮王爷的,但……眼下的情形好像本来就是王爷占上风,用不着他帮什么忙。
郑端止虽也会武,但终究不可能是王爷的对手。
他家王爷可是自小就精心学的。
但王爷占上风,方士青也愁,瞧王爷这个狠劲,是真的想将人打死了事的。
可对方到底是郑国公的儿子啊,如今也在翰林院做事,在朝为官,就单凭一个拦王府车驾,怎么也罪不至死。
到时就算陛下有心向着王爷,也得装装样子罚上些许个月。
方士青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形,半点没好处的事,何必呢。
他想上前拉一拉,但又怕,怕王爷连着他一起揍。
眼瞧着两人打得更狠了,方士青焦急的看向季鄯,快想想办法啊!季鄯其实挺想王爷好好揍揍郑端止的,他也知道,这股气不发出来,郑端止迟早还得再挨一回揍,可……现在的情形确实是不大好。
他迟疑了会儿,瞬间做出决定,敲敲车厢,低声说:虞姑娘,不若您出来看看?虞桉沉吟了下,她不想见郑端止。
但季鄯会喊她,肯定是事态有些不好了。
只是犹豫一瞬,她起了身,推开车厢出来。
一出来,她就惊了,崔樾已经按着郑端止在地上,一拳又要挥下去,看那力道,再想到之前的激烈之声,虞桉不想他将人打死了。
一边赶紧跳下车辕一边扬声,崔樾!这一声成功让崔樾拳头僵住,他狠着脸色转头过来,眼睛微眯,戾气丝毫不减。
甚至,还有变得更加浓烈的意思。
他狠狠咬一下牙,眼神很危险,她什么意思?心疼了?怒气翻高,手臂蓄势待发就要砸下去,这时身后猛然扑过来一个人,她抱住他的手臂,语气急促,别闹出人命,崔樾。
崔樾肌肉紧绷,冷冷看着她。
虞桉嘴巴发干,她牢牢看着他的眼睛,重复,崔樾。
崔樾讥笑,你什么意思?虞桉摇头,不值得,你知道的,我和他早已撇得干干净净。
崔樾眼里的怒气消了些,但冷淡依旧。
虞桉再动动他的手臂。
崔樾呵了下,冷扫一眼地上的郑端止,慢慢起身。
虞桉松了口气,拽着他的胳膊也要起身,却在这时,手腕突然被一个凉到刺骨的手掌死死拽住。
郑端止虽然身上有些疼,但他的意识依旧清明,心头闷着一股血,他一错不错的盯着眼前人看,他能忍下她的冷漠,这是应该的,她走的时候,本来就是负气的不是?但她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呢。
他舔着口腔里的血腥味,越加掐牢她的手腕,嗓音被扯得沙哑:桉桉。
他好久没见她了,眼眶有些湿润,但被他忍下去了。
他有些贪恋的看着她。
他真的好久好久没看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