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府上。
郑承征和严氏一回来没见到人, 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他们儿子走得那么早,怎么可能他们都到家了,他却还没见着人影。
两人的心不约而同往下沉, 想到一个可能。
眉心猛跳, 连忙喊声叫人带了陈元进来,历声朝他质问:端止他去哪了!陈元被问得挺懵, 他……他也不知道啊。
世子跟着老爷和夫人进宫赴宴,宫里带不进去人,他只能在宫外候着。
他确实后来看见了世子出来, 但世子一出来就打发他做别的事去了,他并不知道世子后来去了哪。
这时听老爷和夫人一质问,他一脑门子的雾水。
而且, 看两位主子的模样, 少爷还没归家的事挺严重,为什么呢?往常也没见两位主子问得这么紧啊。
不知道?郑承征一个皱眉,心里越加发紧。
连陈元都被支开了, 端止不会真的去豫王府上了吧?来回踱步, 正想着要不干脆派人往豫王府那条大街去看看, 就见一小厮连滚带爬的急跑过来,高声叫着:老爷,夫人,世子回来了!严氏激动,一下站起,真的?人呢!她往后张望。
但哪里有人,只能瞧见一片黑漆漆的夜幕。
严氏怫然, 眼神瞪过去。
小厮喘着大气, 停一会儿说一会儿, 少爷……少爷回松青院了。
回松青院了……严氏和郑承征相视一眼,紧跟着都迅速迈开步子,身影瞬间离开原地。
他们得问问清楚,之前他到底干什么去了!端止他何其糊涂!步子还在急急迈着,这时又听身后跟过来的小厮跑到近前,说:老爷夫人,世子身上见了伤。
这一句瞬间让前面着急忙慌的严氏刹住脚步,甚至因为停得太急,她身形歪了歪险些摔得一个踉跄。
好在旁边丫鬟机灵扶得稳。
严氏一站稳就劈头盖脸朝小厮问过来,伤?怎么回事!眉头猛跳,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紧跟着就听小厮说:好像……是和豫王府的人起了冲突。
小厮越说越讷讷,是豫王府的人,驾车送世子回来的。
严氏脑袋发晕。
郑承征一对眉毛皱得更紧,深深的褶印也变得更加深厚。
他压抑着怒气,步子跨得更大,沉着脸往松青院赶。
严氏眩晕过后赶紧回神,急追上去。
到松青院时,屋里已经灯火亮堂。
一进去,就见他们儿子闭眼坐在圈椅里,左手不自然的垂着,嘴角很深的淤痕,身上衣服狼狈似滚了尘土。
郑承征又气又心疼,怒而上前,喊着问:怎么回事!严氏满口的斥责也在看到儿子这副模样时全部停住。
焦急上前,眼泪毫无预兆的冒了出来,想碰他的手又不敢碰。
带着哭腔道: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严重?谁打你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多带点人?紧跟着又赶紧朝身后的贴身丫鬟道:快去叫大夫来!丫鬟匆忙行一个礼就要往外跑,郑端止这时终于睁了眼,疲累道:母亲,不用了。
我已经叫人去叫王大夫了,他应该很快会过来。
严氏闻言松了松,叫了就好,叫了就好。
郑承征脸色未缓,走近,看他的手,骨折了?谁弄得?还是……你去找豫王了?郑端止沉默。
郑承征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怒其不争,为父跟你说过什么?你有什么天大的能耐,偏要去碰豫王??看看,看看如今弄得这一身的伤!还不知道能不能讨到说法。
朝中谁人不知,陛下对豫王很是护着,要讨个说法何其艰难!郑端止依旧沉默,完好的右手倔强的紧绷着。
郑承征气得胸闷,看看他这倔性子!要不是他是他儿子,他都想骂他一句活该!明知对方是豫王,还要去找麻烦,不是自不量力是什么?他要被这个儿子气死!你还想去找虞桉?今天在建和殿碰见她的事还不够清楚?豫王对她的举动你还不明白?甚至陛下,也什么都没说!端止,她是已经在陛下跟前露过脸的,今后除非豫王主动说不喜她了,谁敢这时候跟他争?帝王能容许别人这样挑衅皇家?挑衅豫王?不能的。
郑端止木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眼,定定看着父亲,可桉桉最初是和我定的亲,她本该是我的妻子!没有亲事!郑承征喝声,哪里来的亲事?早就退了!你身上现在的亲事是周家!那就退了。
郑端止冷冷说着。
你!你!逆子!郑承征气红了脸,亲事是说能退就能退的?郑端止冷然,如何不行?当初与虞家的亲事,两家不就是这么退的?要是不退……手心捏紧,喉头凝涩,郑端止猛地咳起来。
严氏吓一跳,脸都白了,急忙上前拍抚,慌着问:没事吧?牵着哪处伤了?又朝旁边的丫鬟小厮怒斥,大夫还没过来?下人们埋头认错。
严氏焦急,忍不住也瞪了丈夫一眼,你急什么,就不能等大夫治了伤再说!非要儿子出个好歹是吧?郑承征鼻子喷一声气,甩袖背过身去。
郑端止的咳嗽慢慢平息,脸色比刚才还要白。
严氏急死了,她虽然也怨儿子不知轻重不顾家里,但他现在伤成这样,总得先治病啊。
其他事先推后,慢慢再说也行。
踮脚往外张望,恨不得叫人再去催催,好在没过一会儿,终于看到了王大夫的影子,她赶紧叫人去把人带上来。
王大夫才进门,她便焦急的喊他,快给端止看看!王大夫点点头,还没来得及抹把汗应个声,便被人从背后急急推上前,弄得他身子一个踉跄,都差点没站稳。
还不待他扭头看看是谁这么蛮力!便被严夫人抓住,端止的手伤着了,快瞧瞧。
见此,王大夫也只好讪讪压下心思,先给这位世子瞧伤。
仔细看过去,一瞧,吓了一跳,怎么伤成这样。
这……严氏慌了:治不了?王大夫知道她是误会了,连忙说:能治,能治。
他就是有些惊奇,堂堂一个国公府的世子,怎么能伤成这样。
赶紧拿了药出来,前前后后一阵忙活,等给郑端止把伤口涂上药,又包扎好,王大夫身上热出一层汗。
其他都只是皮外伤,过个六天七天也就能好了。
但这手,是最得精心的,虽然已经正回来,但短时间不可再用大力,别又伤着了。
还有这膏药,也得勤换。
严氏精心听着,见端止脸色好了些,这才稍微放了放心。
她有礼的感谢了声,又给了丰厚的赏银,说了几句往后让他多费心端止手上伤的话,这才吩咐下人带他下去歇息。
之后,她也没马上往豫王的事上拐,而是耐心等端止喝了药,她这才彻底挥退屋里的下人,坐下缓着疲累的心神,复杂看向儿子。
郑端止依旧垂着眼。
严氏叹气,瞧她儿子纵使伤了,一脸的清俊也依旧不减,就更想叹气。
他如此出色,怎么,就偏要一个虞桉。
若是对方没有与豫王牵扯上,他想要也就要了,他带回来想怎么宠就怎么宠,她也不管了。
可现在……是不能啊。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豫王无故指使人打你?严氏问得要比郑承征缓和许多。
没有,是我和他打了一架。
严氏心头一哽,得,这真是想都不要想讨说法的事了。
旁边的郑承征黑脸,你是真就不顾整个郑家了?还他和豫王打了一架?是这么轻描淡写就能说过去的?但见他依旧一副木着脸的表情,郑承征心头纵然憋着气,也被他这样子弄得没法。
这事便算了。
他说。
豫王还会让人送他回来,想来也不会再秋后算账。
但不会的前提……应该是端止不会再去找虞桉。
你别再想着将虞桉弄回来了,不可能的。
而且,当初她从你那竺苑走了,意思还不够明显?这句话终于让郑端止神色动了起来,嘴角死死抿着。
端止,强求一个不愿意待在你身边的人,你觉得你做得是对的?虞桉她不愿意,孩子。
郑承征叹气。
郑端止眼眶发涩,眼睛像是胀胀的,很难受。
良久,他哑声说:可我想要她在身边。
父亲,我找了她三个多月了。
您要我如何轻易说放下就放下?郑承征被他说得一气,腾地站起,那你就要为这么个女人让郑家成为豫王的眼中钉?他在朝中是什么位置,你不知道?陛下对他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这些年有意无意的培养,是众所周知的事啊!朝廷里其他皇子,陛下从不曾给过他们遐想!他们没人会成为豫王的绊脚石。
将来的事,都不用猜!他与豫王闹得你死我活,最后郑家会是个什么下场?郑端止沉默。
许久,他艰难道:我不会连累郑家的。
怎么不会?郑承征脸色难看,你不是郑家的血脉,不是我的儿子?你一举一动,豫王最后都会算到郑家头上。
郑端止手臂紧绷着。
不愿退步。
郑承征有些失望,他叹气,你当真要让为父失望?郑端止张口。
不知道该说什么。
严氏这时蹲过来,手搭到他膝上,仰头看他,孩子,你不止是一个人,你身后是整个郑家啊,就算为娘求你了好不好?你放下虞桉吧。
郑家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人,赌不起皇家人会不会迁怒。
端止,你放下吧。
声音里带上哽咽,严氏又说一句。
郑端止手背鼓起青筋,他垂眸看着眼中哀求的母亲,还有不远处虽失望,却同样略带些许希翼的父亲。
他最亲的人,现在都要他放下。
可那几个月那样深刻的日子,该怎么轻易就放下。
眼中遽然砸下泪。
不受控制,死咬着的嘴巴微微颤抖。
他模糊对上母亲祈求的眼睛,他想说他不想放,母亲,他一点都不想放,豫王要对付他也好,怎么样也好,他不想放。
但郑家这满门的人……他喉头蓦地一闷,猛地吐出一口血,垂泪的眼睛紧闭,突然往下栽去。
严氏大惊,手足无措,高喊:端止?端止!郑承征也惊了,心里大慌,赶紧跑过来扶住儿子,见他脸色发白,他声音一扬,急忙冲外高喊:快将王大夫请过来!于是王大夫前脚屁股还没在凳子上坐热呢,后脚又被陈元着急忙慌的拽了回来。
严氏和郑承征万分焦急,一直不错的盯着探脉看诊的王大夫,见他最后终于开口说不是大事,两人才松一口气。
世子这样,之后得好好静养。
王大夫嘱咐,这是一时血气上涌,心窍大伤了,才会突然闷血晕倒。
还有,不宜再大喜大哀。
世子为什么会晕倒他不知道,国公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但眼下世子的情况,他是知道的。
他不宜再多受刺激了,不然会不会落下病根还真不好说。
严氏没有不应的,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郑承征在一边却皱了眉,要静养,那翰林院那边怎么办?端止才进去一个多月,总不好现在就请七天八天的长假。
严氏看他这样,心里气,非得损了孩子的身子,你才肯真心疼?他们要说便说去!郑承征眼角的褶皱更深了,看她一眼,说:先歇一天,之后再看情形。
严氏不肯,一天的功夫够做什么?都不够端止嘴角的青紫消下去!郑承征烦躁,翰林院也不是我管的!你真想儿子这差事丢了?严氏当然不想,翰林清贵,以后大好的前途,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起点了。
她憋下话,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我知道了。
她说。
郑承征揉揉眉心,今天实在太耗心神了,各种事情冲击的他一时都应付不过来。
叹一声,招来陈元:往后端止再去豫王府,你拦着点。
陈元不明白为什么,而且,有时候也不是他想拦就能拦的,到底对方才是主子。
主子要是一定要做什么,他能怎么办?他踌躇着说:若是世子执意,恐怕小的拦不住。
今天,他就被世子差遣走了,在世子回来之前,他压根不知道世子去做了什么。
郑承征哽住,眼睛一瞪,那就派人回来说!陈元肃起脸,是!还有那竺苑,现在就给我去把里面的东西都扔了!那些东西留着干什么!留着让端止日日夜夜念着那女人?陈元惊住了,老爷!那里面的东西世子是从来不让人动的啊!尤其虞桉曾经住过的地方。
坐在床边的严氏也震了下,但她也只是震惊,平复下惊讶后没有任何想要阻止的想法。
是啊,那一屋子的东西留着干什么呢。
甚至那个地方,她以后都不想她儿子再去了。
扔了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总得连根拔除了,她儿子才能一点点慢慢的忘记她。
现在端止还昏迷着,没人阻挠,就是最好的时候。
郑承征见陈元没有立即动作,不满,听不懂我的话?!陈元当然听得懂。
但他不敢啊,他到底是一直跟着世子的,他清楚世子要是过后知道是他受命扔掉的那些东西……到时就算有老爷和夫人,他肯定也再不能在世子跟前伺候了。
他忠于世子,定然不能在世子昏迷时做出这样的事。
他垂下脑袋,慎重道:老爷,不如等世子醒了,这事再行商量?竺苑那些东西,世子爷看得有多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如今人还没找着,老爷又要将东西都给扔了……刚刚王大夫还说世子需要静养,不宜大喜大怒,若是醒来知道这个消息,别又怒火攻心,真的落下什么病根。
郑承征被他回得怒气上头,好,好!我还使唤不动你是吧?来人!他高声正要叫人拉他下去,这时,一声略带嘶哑的声音传过来,打断他,父亲,何必将气撒到他ЅℰℕᏇᎯℕ头上。
郑承征一愣,儿子醒了?严氏也赶忙转过头来去看床榻里,见儿子眼睛已经睁开,欣喜,醒了!郑端止没说话。
他撑着有些不适的身体坐起,鬓间散发垂下,直直望向父亲。
他是昏倒了,但意识其实很快就清醒过来。
因为一时不想再面对父母的咄咄之语,他也就放任自己,一直闭着眼。
再也不去找她,这个决定,要他怎么做下?心里的抗拒达到顶峰,他宁可逃避,也不想去面对。
但他没想到,父亲竟然连竺苑的那点东西也要碰。
那是她唯一留下痕迹的地方了,那也是她住得最久的地方,甚至连虞家,她都没待那么久。
他不会让人动竺苑的。
陈元只是听我的命令行事,您何必将气撒到他头上。
竺苑的东西我是不会扔的。
他清冷道。
郑承征忍不住又想发火,但好在还记得刚刚王大夫说得话,所以终究只是皱眉,尽量不过于刺激他。
还留着那些干什么?郑端止沉默不言。
郑承征气,但又忍着,留着好睹物思人?郑端止叹气,您不让我去找人,现在连竺苑的东西也要动?父亲,要是没了那些,我真的会忍不住去找她的。
因为那里连最后一点痕迹也没了。
他有些放空的道。
郑承征真的要被他气死。
这个儿子什么都好,怎么就在虞桉的事上这么轴!他声气忍不住变得不好了些,难道留了你就会不去找她了?你有想过郑家这一大家子人?有想过我和你娘还有你祖母?郑端止撑在被子上的手攥紧,手背上的肌肉鼓起。
郑承征实在是忍不住了,嘴巴张了又闭,几次之后,最后落声失望道:端止,你何其自私。
他以为他这句话说得算轻,但他不知道,这一句于子女来说是多大的打击,便像是斩断弓弦的最后一柄利剑,听得郑端止先是愣了愣,然后倏地笑开。
笑得很酸涩,似带着血腥味,眼眶里也早不知何时蕴上了泪。
他张口无声笑着,眼中盛着的水光在烛火中闪烁,憋满了,却又如何也不肯掉。
无声辈呛,又像是心如死灰。
没有任何生气。
郑承征看得心惊,心想难道他这话说得太重了?严氏也是,她也真怕儿子被气得过了头,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说一句软话。
还在迟疑,就见她儿子闭上了眼,喉结艰难往下咽了下,很沙哑的几个字出口:儿子知道了。
父亲母亲先回去吧,我累了。
他往后倒,嘴唇发白,背脊绷得很硬。
严氏有些忧心,端止……母亲,您先回去吧。
郑端止声音很轻。
严氏无声叹了下气,往丈夫那看了眼,终究起身。
走到陈元身边时,她吩咐:好好照顾你们世子,有不对就立刻去喊王大夫。
陈元低头应是。
郑承征还绷着脸,他扫了眼床上的人,到底没再说什么,袖子一甩,大步出去。
陈元送两位主子到院子里,等人走远了,他才回房。
刚踏进内门,便听世子喊他:陈元。
陈元赶紧上前:是,世子。
倒杯水来。
陈元应一声,手脚迅速斟满一杯温水,端到床前。
郑端止吞下温水,他淡着表情,嘴巴里的血腥味随着温水一起下肚。
旁边的陈元骇然,他……他好像看到世子杯子里吞吐出来的几丝红色。
是血吧?着急起来,他问:您又不舒服了?属下这就去叫王大夫!郑端止喊住他,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
陈元:怎么不是!郑端止不在意,他将喝完的杯子给他,往后靠坐在床头。
眼神微微漠然,突然,恢复些神彩,他主动说起话,陈元,我见到桉桉了。
!!!虽然从刚刚老爷夫人的言语中已经猜到些许,但亲耳听到世子自己说出来,陈元还是有点惊讶。
郑端止陷入回忆之中,话里难得有了点笑意,她一点都没变。
不,也不是没变,他的桉桉变得更招人眼了。
她身上穿得不再是那身荆钗布裙,一身瑰丽华艳,更加耀眼灼目。
可她,对他也变得更加冷淡了。
她怎么就对他不留余地呢。
曾经她对他的所有,往后都只会是另一个人的了。
郑端止手心麻麻刺痛,原来不知不觉他又攥紧了手心。
陈元,我真的很想她。
想她好久好久了。
这些月来,每次去竺苑,都会想起她,从她水边浣衣那次,到后来两人相处的种种。
他无数次想,要是信平侯没出事就好了,没出事,他已经娶到桉桉了。
她或许甚至已经该怀上孩子了,两人之后会有一儿一女,男孩似他,女孩似她。
他们的孩子一定长得极好。
郑端止有些痴迷于这样的场景,甚至好像已经看到她挽着一头温柔的发髻,肩上席一层披帛,正站在秋千边,笑看着孩儿们玩闹,等他回来,她会盈盈的走上前来……这些,本该都是这样的。
他突地闭上眼,怔怔囔囔起来,陈元,你说桉桉要是没走,该多好。
没走,他和她也会好好的。
现在,他甚至可能再也见不上她一面。
父亲母亲的压力,郑家的压力,所有都压在他肩上。
他不能任性。
陈元鼻头一酸,见不得世子这个样子。
是啊,他也在想,要是虞桉没走该多好。
世子现在这样难过,她怎么就那么的狠心呢。
世子,您别多想了。
他劝道。
郑端止笑了笑,笑里落寞,睁眼,你也觉得是我多想了?陈元张嘴,他……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只是不想世子想下去继续伤心。
不是说世子在妄想的意思。
不……不是的。
他嘴拙道。
郑端止垂下眼,你下去吧。
陈元满肚子复杂,因这一句也只好憋下去。
不过他没马上走,而是多了句嘴,属下叫王大夫再过来给您看一看?郑端止神色淡淡,不过就是又给我开些药叫我吃下去。
别叫了,等会儿又惊到父亲母亲。
他实在是疲于应付了。
那边补气血的丸子,拿过来我吃个一粒就行了。
陈元犹豫,这样能行么?吃错了可不是小事。
郑端止不在乎,能有什么错不错的,那些药不是王大夫开的?陈元一想,也是,麻利去拿了一边的药瓶来。
陈元伺候世子吃完药,知道世子不想再受人打扰,便径自往下退。
他守在外间,夜里怕世子会出什么事一直没敢睡熟,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
醒时就小心翼翼去门边听一听,怕世子是不是病下了才没力气喊他。
好在一晚上有惊无险,第二天清晨见到世子时,他瞧着世子的脸色好像也恢复了。
不过还是不放心,叫王大夫过来看了一趟。
王大夫诊完脉没觉出有什么不对,道:无碍。
陈元放心了。
郑端止也点点头,这两天有劳王大夫了。
王大夫摆手笑,哪里哪里,他也没有太累,就是能早些回家去就更好了。
不过看这位的情形,应该还需要他在国公府看顾几日。
郑端止叫陈元送他回厢房去歇息,自己则拿了一边的翰林官袍,单手穿起来。
陈元再回来看到时略惊,赶忙上前来帮忙,世子,您还要去翰林院?嗯。
郑端止点头。
陈元:可您的手……郑端止低眸看了眼左手,淡淡道:不影响使用笔墨。
是不影响,但陈元觉得世子何必这么着急呢,昨天才受了一身的伤回来,怎么也该歇个一两日啊!要是不小心碰着了那可怎么办!您还是歇一日吧?昨天老爷不也说……郑端止喊住他,陈元。
陈元闭了嘴,没再提老爷的事。
叹气,他瞧着世子嘴角上的伤,说:您嘴角的淤青还没退呢,会不会叫人瞧出什么?郑端止这回顿住了。
他摸摸嘴边的痛意,皱眉。
许久,继续穿官袍,没事,便说是我与人切磋,不小心伤着了。
昨天宴上,很多人都见到了虞桉,他今天要是突然就不去翰林院了,那些人才不知道该猜测出什么来。
他光明正大的,那些嚼舌根的话才传不远。
陈元见实在劝不住,也没办法了,只叹气的唉了声。
冬至晚上的事最后确实没什么人知道,因为那里已经很接近豫王府了,又是夜深,谁敢在那边瞎晃乱逛,他二人起冲突的事也自然就少有人知道。
不过这些不知道的人里,不包括虔文帝。
虔文帝要打听消息,很容易,尤其虞桉的事。
他儿子突然说要娶这么个人,他怎么也得好好派人查查她,这么一查,就翻出了她曾经与郑端止的事。
虔文帝看到这已经很不悦了,她是罪臣之女,看在樾儿一定要她的份上,他已经勉强答应让她做个侧妃。
结果他现在查出了什么?她竟然曾经还和郑承征的儿子在一起过!这还想与他的樾儿再有牵扯?!虔文帝摔了侍卫递上来的探报,脸色越加黑沉。
旁边的李达悟几不可察的缩了缩脑袋,心想陛下的火气挺大啊。
他偷偷瞧了瞧跪在下方的侍卫,他给陛下看了什么?惹得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虔文帝负手而立,颌下胡子随着说话的动作轻微动了动,眼神沉严,声音雄浑,还有呢?听到这话,下方的张昇想一想,回道:回陛下,虞桉以前的事,便是这么些了。
不过……虔文帝威严,不过什么?张昇道:六天前冬至那日,还出了一桩事。
郑国公的儿子拦了豫王的车驾,两人起了冲突。
那次,应当也是因为这个虞姑娘。
虔文帝几乎是一听就猛地砸了杯子。
这像什么样!一边的李达悟恨不得耳朵能自己闭起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这这这……这传出去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啊。
别人只当热闹看了,但虔文帝,怎么能容许豫王被人看这样的热闹。
果不其然,紧跟着便听帝王不悦的问:这事知道的人多不多?有谁在传?语气越说越沉,帝王酝酿出的怒气,也越来越浓。
张昇知道,要是他现在真的说出几个名字来,回头那几位,一场帝王训斥肯定是怎么也免不的。
保不齐过几天,家里那些内宅韪事也会紧跟着传个便。
皇家的热闹不是那么好看的,更不是他们传来传去解闷的谈资。
不过,据他所查出来的,也确实没谁敢说这事。
应该说,那晚的事知道的人太少,除了郑家人和豫王府上的,其他人压根都还不知道。
他能打听出来,也赖于这件事是陛下吩咐的,才让他有手段能查到些端倪。
摇摇头,回陛下,那晚的事少有人知,并无人宣扬。
虔文帝的心头火勉强压了点。
他重重哼下一声。
站得有些累,他往后一坐,沉眉又问:有没有人出事?那小子将这事掖得严严实实,提都没与他提过,也不知道那晚到底闹成了什么样。
若不是他想知道虞桉的底细叫人去查了查,他压根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一想,心里对虞桉越加不满。
这件事的起因,让他如何也不能对她再生出好感。
若是让她进了皇儿府邸,行了侧妃大礼又闹出这样的事,这让别人如何看!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欸?张昇仔细想了想陛下这个有没有人出事是指谁,陛下日日都能见到豫王,豫王身上若是有不好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察觉,所以应该不是问豫王。
他答:那夜郑国公的儿子左手错位了,脸上也有淤青。
虔文帝挑眉,只是这样?没见血?那小子会这么有分寸?听说是那姑娘拦了拦。
张昇道。
虔文帝一阵皱眉,脸色有转铁青的趋势,拦什么?拦着樾儿揍郑承征的儿子?就这样三心二意的人,樾儿竟还容忍她在豫王府上!!虔文帝胡子都忍不住气得吹了下,眼中的怒气越加威重,这样的人,还值当他皇儿为她求一个侧妃?荒唐!他儿子这是被人牵着鼻子耍呢!张昇李达悟在这声怒喝中吓得一跪,差点脱口喊出陛下息怒,好在字都蹦到嘴边又被二人给忍住了。
清清心神,陛下这话不是对着他们说,轮不到他们来说这句。
两人压低呼吸,极力降低存在感,怕一个不慎陛下将怒火迁到他们身上来。
来人,去将虞桉给朕带……虔文帝猛然高声,扬手直指,脱口就要叫人去将虞桉带过来,不罚她,他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这样的女人,他能留她继续在皇儿身边祸害?一时怒气上头话口冲到了这,但在最后几个字将要出口时,他又骤然拧眉突地闭了口。
他沉了下眼,威严盛重的虎目一瞬扫向李达悟,沉声:豫王在哪?李达悟脑袋磕到地上,声音清晰的回,回陛下,豫王该是还在兵部那边,再稍晚些,或许会来找您用膳。
豫王从下朝后就去了兵部,这会儿看时辰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依豫王这些日子的习惯,应当还是会来陛下这用午膳。
虔文帝皱起眉。
剩下所谓将人带过来的话一时也就再没说出去。
张昇低着脑袋,不知道陛下还要不要他去将人请过来。
这趟,看着是气势汹汹,不大妙啊。
他还在琢磨,却听上首的人突然道:算了。
张昇讶然,就这么算了?刚刚看陛下盛怒的架势,可怎么也不像能算了的模样。
他还在惊异呢,便听陛下又说:你下去吧,这事豫王问了你你也什么都别提。
张昇不敢,陛下的事他怎么敢私下里与别人说。
他道一声是,退着身子往后走。
虔文帝在他走后脸色也未恢复,嘴角绷直微微往下撇,是很不满的表情。
他不是不想罚虞桉。
而是突然想到他这个儿子。
真是要气死个人,那天就为了让她有个位分就和他犟成那样,今天要是他前脚将虞桉带过来,后脚他就过来,还罚什么罚。
不定又是他被这逆子气一顿!忍不住怒地拍一下桌子,混账,成天就知叫朕操心!还有比他更操心的父母吗?虔文帝觉得天底下再没有了!气得忍不住原地来回踱了几步,一时不知要怎么发泄才能解了这股怒气!还跪着的李达悟见此眉毛很不明显的跳了下,他默默想,陛下这到底还是顾着豫王呢。
能叫他盛怒之中还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他觉得也难怪他还会为豫王操心了。
这不是还是心疼孩子。
换作别个,哪有这么多事啊。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何谈惹得陛下纠结。
你说说,他有省心的时候?虔文帝怒道。
李达悟可不敢顺嘴说下去,他笑道:豫王也就那么几件事叫您操心,在其他事上,他一向干得漂亮的。
当初的吏部贪腐案,还有江州那桩子事,最初怎么就没苗头,但也就豫王,敢掀了它,还有能力掀了它。
国库因为这些事,近年来可充实了不少,陛下每每私下提起时,脸上也多是自豪。
这回豫王顺顺利利弄完了江州的事回来,陛下心底的高兴,他是极清楚的。
果然,听他夸奖的话,虔文帝的脸色稍有缓和。
但他也没缓和太多,因为他心里还梗着事。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么个人做他皇儿的侧妃。
沉吟许久,终于,他从沉思里抬眸,招来李达悟,吩咐下去几件事。
李达悟仔细听着,等陛下说完,他小心着往下退。
约两刻钟后,他再次回来,并道:陛下,奴才听下面人说,豫王往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