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文帝不轻不重的哼了声气。
李达悟悄悄笑了笑, 看吧,陛下就算有迁怒,这时也没动过要他出去打发了人的心思。
而且, 不仅没叫他去将豫王拦着, 还对他吩咐下来:去将他带过来。
李达悟笑应一声,是, 陛下。
他退下去,站到侧殿外的石壁下等。
很快,就见到豫王走过来的身影, 他小跑过去,笑道:殿下,您可来了, 陛下让我在这等您呢。
崔樾不意外, 点了点下颌,已经叫膳了?叫了,一会儿就能传过来了。
都到这个时辰了, 就算豫王不来, 他也该叫人去传膳了。
崔樾嗯一声, 跨进侧殿。
甫一进殿,便见到脸色还微微沉着的父皇,他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
行了个礼后他随口问:有不长眼的惹着您了?他不问还好,一问虔文帝就忍不住张嘴想说他一句。
除了他这小子,谁能惹得他气成这样?胡子重重抖了几抖,到底没说,只道:还不是朝中那些事?哪天不让人沉回脸的?他不意多说, 瞥向后面的李达悟, 微微不满, 菜还没传过来?李达悟弯了颈项,堆笑着说:奴才这就下去再催催。
虔文帝不耐烦的摆手。
崔樾觉得他今天的火气实在有点大。
他若有所思,这看着可不像单单被朝中事气到的模样。
父皇勤政这么多年,要是真天天都为朝里气上一回,如今的头发都该全白了。
所以,还有其他事?看他在那琢磨,虔文帝没好气,瞎琢磨什么!崔樾微笑,不经心的说:琢磨朝中是谁如此的不长眼。
哪家的?虔文帝心里怒,哪家的?自家的!臭小子让人没办法。
行了,不讲那些气事,吃饭。
崔樾往一边坐下,随手斟了杯茶,往虔文帝的方向推,这不是膳食还没传过来吗,您说出来,儿臣帮您分分忧。
虔文帝摸摸胡子,淡淡的,鸡毛蒜皮的朝中小事,说起来没完没了。
崔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不打算跟他说呢。
没事,那他跟他说说他的事。
他弯起嘴角笑了笑,像是心血来潮,那您帮儿臣分分忧,可行?虔文帝正要端茶的动作顿住,虎目微微不悦。
臭小子!有他这样的?!崔樾仿佛没看见,自顾往下说:父皇,上回说得儿臣侧妃的事,何时能定下来?再拖下去……声音缓了下,他撩眼看了眼虔文帝,您就真的该有孙儿和孙女了。
虔文帝手上的茶杯重了些,放在桌子上震出声响。
崔樾眼睛几不可察的眯了下,瞧着父皇。
他说:上回您见过她了,您也没有不满不是?虔文帝瞪起眼,胡说八道!他哪只眼睛看到他没有不满了?他那次像是满意的样子?不是他提前说了他才给他面子?他冷声:樾儿,她就不是个伺候人的,你把她放在府上,是你伺候她还是她伺候你?上回冬至宴上,当着他的面就敢让他皇儿添菜夹菜的,私下里不定下巴扬到哪去了。
这么一看,更像祸水样了。
崔樾失笑一声,说:您怎还记着冬至宴上的事?那不过是随手之举,后来都是她顾着儿臣不是?虔文帝脸上冷冷的,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朕看。
朕不叫李达悟过去,她会做?崔樾真是想叹气了,父皇,我府上又不缺伺候的人。
虔文帝目光泛冷,那她也该尽她的本分!听到这句,崔樾蓦地笑了笑。
手指拨动茶杯,他笑着说:行,我会让她尽本分,但要尽本分,她也得先做了侧妃吧?虔文帝瞠眼,这小子还就非得要她?!崔樾:父皇,都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言下之意,他是天子,更该言出必行。
虔文帝牙痒痒,还生怕他后悔呢!他气道:没娶王妃,其他的都不许进门。
崔樾皱眉,父皇……虔文帝:此事休要再提!什么时候你松口娶王妃了,再来和朕提侧妃的事!崔樾脸色不禁变了变。
他看着父皇。
虔文帝这回没有任何让他分说的余地,沉着脸,再和朕提这事,朕干脆下旨为你选妃。
届时就真的没有回头箭了。
圣旨他是绝对不可能收回的。
崔樾嘴角绷了绷。
虔文帝心里那个气啊,看看,看看,他还不乐意了!他给他选妃他还不乐意了!就非要先给虞桉定下来!崔樾固执,疏淡的说:那您就等着先抱孙辈吧。
儿臣的孩子儿臣自己心疼,没名没分也心疼。
谁让他们祖父不心疼他们呢。
虔文帝拍桌子,这是什么话!崔樾又突然软下脸色,叹气:气话。
虔文帝:……你小子……他脸色都差点没绷住,算了,别提,别提。
操心死个人。
崔樾也知道这时候不适合再提,但一想到真的不提就是无限的搁置下去,到时虞桉又不知道要瞎想出什么。
他说:明年开春吧,父皇,儿臣也该有个孩子了。
其他人都有孩儿了。
虔文帝怒目,现在你知道急了?从前他是个什么样的?还有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孩子就非得从虞桉的肚子里出来?崔樾当然是不急的,他也不过才二十一,他急着要孩子做什么?但这不是要说服他吗。
随意的点了点头。
虔文帝手痒痒,是真想打人了。
却在这时,听得李达悟的声音传进来,陛下,膳食过来了,奴才摆进来?虔文帝的怒火于是全冲到他身上,不摆还等着凉没气了?李达悟苦笑,赔罪,是奴才大意了,还请陛下恕罪。
他朝后边的人一个示意,示意他们手脚都麻利些,赶紧将东西都端进去。
他们默默摆膳的时候,虔文帝压了压要被这个儿子拱出的火气。
待下人们摆好一走,见他竟然张口还要说,虔文帝都要被气得没脾气了。
打住他的话,不耐烦,行了行了,知道你的意思,让朕再想想。
崔樾适时停住了话口,拿起筷子用饭。
吃到一半,见父皇吃得还算合意,他又提:那您要想到何时?虔文帝瞪他,还穷追不舍了?崔樾笑了声,宽阔的肩膀微微放松,儿臣是怕您忙着忙着忙忘了,毕竟您日理万机。
这月底前,给你消息,行了吧。
虔文帝夹一筷子他不爱吃的糟鸭掌,怒声,给朕吃了!崔樾牙酸,这瘦叽叽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全都是骨头。
他再看一眼摆在桌上的菜肴,刚刚没太注意,现在仔细全瞧一遍,足足两道他不爱吃的。
一道糟鸭掌,还有一样酿苦瓜。
眉心动了下,崔樾沉思,这是在他还没来之前就已经对他有气了?为什么?崔樾一边嫌弃的吃起糟鸭掌,一边静下心想。
过了冬至宴他一直都没再提过虞桉的事,也就刚刚才又提了下。
那之前……崔樾眼中略沉,想到了冬至宴那天晚上的事。
有人往父皇跟前说了那天的事?所以明明那天都已经有所缓和,今天却又突然变得这样抗拒。
他眼中沉了沉,在父皇跟前咬着鸭掌的模样也就表现的更加嫌弃,吃了三口便扔在了一边。
虔文帝觑了眼他,倒是没要他一定全吃完。
崔樾放下了筷子,吞下一口清汤,慢慢抬起眼帘,沉静着说:刚刚答应月底的事,您不是糊弄我的吧?虔文帝骂一句,滚。
崔樾像是不在意的笑了笑,淡声说:那我便当不是了。
说完这句,他面上凝上少许郑重,不明显,但话里的意思,透出来的认真很直接,父皇,儿臣是真的喜欢虞桉,那些缠绕她的牵扯,从来不是她愿意的。
虔文帝看他一眼,然后又沉着移开。
他拿起一边的茶水漱口,他的皇儿,还是把人想得太好了。
行了,朕知道了。
别一个劲没完没了的与朕提。
崔樾嗯了声,适可而止。
又待了两刻钟,他出了金銮殿侧殿,回兵部。
入夜,回豫王府的路上,他招来季鄯进马车里问,最近可有人打听我身边的事?沉沉的目光压在他身上。
季鄯一个激灵,王爷这样凝重,是察觉出身边有什么不对劲了?可……他皱眉想想最近报上来的事,没有啊。
并没出什么事。
他摇摇头,没有。
要是有人敢探听,他一定会知道的,但这些日子,没有任何异常。
但看王爷这样子,季鄯忍不住又怀疑起来,怀疑是不是这阵子他疏忽了?王爷他察觉出有哪不对劲了?王爷,可是有谁在打听您的事?他问。
崔樾没回他。
他凝着眉,没有?不可能。
没有那父皇是从何得知的冬至晚上那些事?明明后来他再三下过令,不准让人将事往外说。
还是……郑家那边出了纰漏,郑端止那人御下不严?嘴角牵起点厌恶,这人还真是会添麻烦。
眉头敛了敛,他看向季鄯,嗯,是有。
虞桉那边,小心些,别叫人扰了她。
季鄯领命,他会暗中多派些人手的,不叫虞姑娘出事。
还有……见王爷话还没说完,季鄯肃起脸,认真听着。
但……他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王爷怎么说了这两个字就突然没有下文了呢。
还有什么?王爷?久久没听见王爷继续往下说,他不禁主动问出了声。
崔樾捏捏鼻梁,叹气,往她身边放得人再厉害些,眼睛利些。
季鄯:是。
府里的人也都再叮嘱一遍,察觉有异心的,便找法子发落了。
豫王府太大了,难免会生出些牛鬼蛇神。
从前是他不想理,现在,不一样了。
崔樾闭目养神。
清理一遍,这样,别人应该就打探不了更多了。
豫王府是他的地盘,以后谁的手也伸不进来。
季鄯暗暗心惊,王爷到底还是怀疑有人从府中探听了他的事?而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脸色微微微下沉。
属下一定办好!他正起脸,承诺,神态格外认真。
嗯。
接下来,直到到了豫王府,崔樾都没再说一句话。
踏进府门,他直奔主院。
走到半程,他招人来问:她吃过晚膳了?被唤住的婢女点头又摇头,道:姑娘不久前才刚叫膳,应该还在吃呢。
崔樾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脚步加快。
.温嬷嬷守在外间,见到主子时惊了下,王爷今天回来的挺早,她赶紧上前行礼,殿下。
崔樾点点下颌,径自掠过她往里去。
一跨进门,看到的就是虞桉裹着身狐裘在小厅里吃东西的模样。
这狐裘通身火红,极艳,衬得她就算未簪珠钗也光彩照人。
他笑了笑,上前,问她:吃了多久了?虞桉压下微微的诧异,他今天回来的是真的挺早,她碗里的饭才吃了一半呢。
才吃没一会儿。
你可吃了?她顺嘴问他一句。
崔樾坐下,示意温嬷嬷给他添副碗筷,还没。
欸?虞桉有些稀奇了,今天没与陛下用饭?说来,自从回京,两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反而少了很多。
因为他多半都是在宫里陪虔文帝吃的,在府里用饭的时候很少。
崔樾谑笑了下,点点头,随性的说:嗯,父皇他嫌我烦了。
虞桉没把他这话当真,因为看着就不像。
温嬷嬷的碗筷很快添过来,碧玉似的碗里饭粒晶莹,颗颗分明,还滚滚冒着热气,很能勾起食欲。
崔樾又扫一眼桌上,嗯,没有他不爱吃的。
伸出汤勺先舀了碗汤,他喝起来,觉得滋味不错,侧了半边肩膀来问她:要不要喝一点?虞桉没有饭前喝汤的习惯,摇头,我等会儿再喝。
崔樾嗯了声。
两人安安静静吃饭,吃饱,崔樾招人将东西都撤下去。
温嬷嬷利索的带着人进来,顺便将一边的袖炉递给虞桉。
虞桉接过,捧着了就将手在袖炉上挨得紧紧,她是真的怕冷。
崔樾瞧她这样,过来探探她的手背,冰的有些厉害。
怎么这样凉?他有些皱眉。
虞桉轻轻笑一笑,因为外面冷啊。
她指指外面要他看,你没觉着今日比昨天要冷上好些。
今天虽没有落雪,但也更没出太阳,阴冷的天雪化得很慢,寒气直往人身上扑。
她今天都不爱出门,实在是往外一站,身上就忍不住想抖。
崔樾笑了下,他确实不觉得冷,也不知道她这样怕冷。
牵了她一只手包在掌心里,带她往房里走,里面炭盆放得更足,能暖和些。
如此怕冷,那你往些年的冬天是怎么过的?那时候她还在山前村,也像这样窝着不动?虞桉:我家没有京城这样冷。
可能是因为环山吧,冬天下雪也没京城积得这样厚。
而且屋里都会架火的,不冷。
每年爹都会将柴禾砍得足足的。
粗粗的木头,很耐烧。
崔樾挑眉,架点火就能不冷了?那他这摆了这么些炭盆,她手怎么还冰成这样。
他捂了这么会儿都感觉没暖起来,还和冰块似的。
嗯。
虞桉笃定点头。
她离家一年未到,怎么也不能记错了啊。
崔樾笑了笑,没跟她争。
等下人打了热水过来洗漱完,他只穿两件衣服,擦着被热水浸过红彤彤的手,有些心不在焉。
虞桉当然察觉到了,她没打扰他,兀自一个人在旁边通着发。
把着发尾正细细梳着,铜镜里突然现出他的身影。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此时已经靠得很近,察觉她看到了他,他往前再跨几步,腰身一转,往旁边的妆案一抵,手掌略撑在边沿,变成与她面对面的姿势,眼神望过来。
虞桉抬头看他:怎么了?崔樾一时没有说话。
他想说明年开春,她就会是他的侧妃了。
但他又觉得,她是不满意这个位置的。
她一定会揪着这个不同意的。
崔樾略有心烦,手臂一伸,拉她起来,撞进他怀里来。
虞桉猝不及防。
手臂将将在他身侧扶稳时,便听他声音落下来,虞桉,我不娶王妃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虞桉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崔樾眼中的暗意扩展,他阖了阖眼,收紧手臂,缓声道:府里没人会大过你去。
虞桉眼睛眨了眨,渐渐的,有些明白了。
她安静了会儿,慢慢说:那你要我做个什么?通房,妾侍,还是……侧妃?她顿了下,问他:是侧妃是不是?不然他不会说没人会大过她这句话。
可她,还是不想啊。
他会有几个侧妃?虞桉想想都觉得累。
崔樾……别说了。
崔樾瞬间打断她要说得话,眼神微沉。
不用她说,他也知道她嘴里说出的话绝对不会是什么他想听的话。
那他听干嘛?非要听了让心里不舒服?虞桉停住嘴巴,就这么看他。
崔樾眼眸定定的,突然,拇指摩挲上她下巴,淡淡的说:你嘴里就没几句话是能让我高兴的。
虞桉差点被他说笑。
那他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吗?他是知道的啊。
腰身一矮就要再坐下去,但崔樾不肯让她动,环着她的腰又让她靠过来。
虞桉有些无奈,展着眉看他,他难不成还就想听她与他吵架?你要做什么?她轻声问。
崔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过了一阵,他很轻的叹了声。
手掌搭上她后颈,捞她靠上他额头,鼻尖微微磨蹭了下她的,他轻声道:我不想做什么,虞桉。
声音里有很浅的疲惫,叹息之声在尾调里慢慢落下。
虞桉在他这一声里呼吸顿了下。
崔樾手掌一下下抚在她颈后,颈上凸起的喉结轻轻往下滚了滚,神色莫名。
他确实没想做什么。
告诉她这件事,她的反应也在他预料之中。
但这事他不可能退让的,她会是他的侧妃,豫王府里唯一的侧妃。
等过些年……他轻轻挪了挪额头,盖下的眼帘里视线微暗,瞧什么都模糊不清。
慢慢的,他退开额头,眼睛直直的来看她。
她的眼睛也是望着他的,近距离下再小的变化也能让他尽收眼底,比如,她现在静静看着他的模样,以及她刚才微微偏过视线,在他脸侧颚骨上那道已经快看不出来的伤上的片刻停顿。
他突地笑了笑,心想就这样吧。
摸了摸她嘴角,松开手,示意她继续通她的发。
虞桉脑袋微微偏了偏,没有立刻坐下去。
崔樾轻笑,挨着她的那部分小腿轻轻碰了碰她的,懒声说:不梳了?虞桉点了点头,还要的。
刚刚只是觉得他那点疲惫好像突然就不见了。
梳子再次沾上发尾,这回换她有些心不在焉。
崔樾靠在妆案上的姿势没动,依旧是那个松闲的姿态。
过了会儿,他单手撑在腰上,目光落到她妆台前的这些宝匣子上。
她还在梳,他也就百无聊赖的抽开了一个匣子看了看,里面一应全是女子耳环,各式各样。
他扫了一眼,都有些眼熟,但细看又都没什么印象。
他眯眼想了瞬,记起来了,这些东西是他让人准备的,当初他过了眼,瞧着成色都不错,就让人给她备着了。
随手拨拉一副看她戴了几回的珍珠吊饰,他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好像还是有些少,于是道:年底再叫人做一些。
虞桉已经通完发了,她放下梳子,我也没长十双八双的耳朵,用不着那么些。
崔樾轻笑,不置可否。
但第二天,他就叫来苏管事,叫他点点库房,里面女人家能用的东西,叫匠人看看有什么新鲜样式,按照虞桉的尺寸给备上。
苏管事应是。
但没等这些首饰做好,虞桉先犯了小咳。
十一月的下旬接连几天大阴天,寒飕飕的北风不停的刮,冷得人更加不愿意出门。
虞桉怕冷,底下的人见状也不敢疏忽了,这些天屋里日日熏得暖暖的。
但可能是熏得太暖了,给虞桉熏出燥气。
从今早起来她就觉得喉咙里干干的不怎么舒服,那时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才醒喉咙没反应过来。
等过阵子,应该也就恢复平常了。
但她想错了,一上午过去,喉咙的干哑感也没见好。
甚至等午后她小憩一会儿起来,有变得更重的趋势,喝水已经完全压不下去了。
咳嗽也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发了出来,开始只是偶尔咳一声,虞桉自己都没怎么在意,后来虽又咳了好几下,但在她看来也不过寻常。
不过这些看在温嬷嬷眼里便不是这样了,她很少见这位主子咳嗽,今天午后她咳得有些频繁了。
莫不是受寒染病了?唉哟,可大意不得!她立刻问道:您喉咙里疼不疼?还有身上,有没有觉得冷?虞桉刚用一口清水压下痒意,闻言对她笑了笑,不疼,也没觉得冷。
无事,应该是这些日子离得炭火近,太干了。
她自己是这样觉得的,但听她说完的温嬷嬷显然不这样认为,在她隔了好一会儿又小咳了一声时,她坐不住了,道:奴婢叫人去前院问问孙大夫吧。
她满脸肃色,咳嗽之事可大可小,不可轻忽了。
虞桉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往年偶尔染上风寒咳得都要比这个重,有心想拦她,奈何嬷嬷执拗,脚一溜就走得飞快,她叫都叫不住人。
虞桉:……在一边的烟夏笑了笑,道:姑娘,您别嫌嬷嬷小题大做,咳嗽的事是得慎重些。
她瞧瞧这位主子,处了这快二十多天下来,她也知道她是个温和的性子,不会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忌讳罚人,便有心说起来。
咳嗽的事真得好好注意着。
听说宫里从前有位娘娘,便是时不时咳一声,起初没放在心上,但过了几年,越咳越重,到后来夜里都咳得睡不安宁,只能日日靠药吊着,但这样,最后也没活得太长久。
听说若是她当初再找些叫太医看了,好好治是能活得更长久些的。
虞桉被她说得轻轻眨了眨眼。
烟夏见此不免忐忑了些,有些讪讪:奴婢不是吓您,是真的有这个事的。
虞桉笑了笑,我没有怪你。
烟夏心里松了些,刚刚虽然一时大胆,但也有点怕她觉得她是在咒她,此时见这位主子没有不快,她也就更活泼了些,颇有些自豪道:府上的孙大夫医术是数一数二的,对这些难治的咳疾痨疾也极为精通,曾经还治好过一个咳疾很重的朝廷重臣……她叽叽喳喳说着,说了好些孙炎给人治病的事,虞桉也没打断她,就在旁边听着,直到外面有脚步声过来了,烟夏这丫头停下出去看,屋里的声音才落下去。
她笑一笑,端了杯温水又喝起来。
喉咙里总是干的厉害,还时不时有种呛进羽毛的细痒感,惹得她总想咳一下平复下去。
虞姑娘,您不舒服?孙炎随着温嬷嬷一进来,便上前问出声。
他仔细看她的脸色,嗯,不像是病弱的模样,也看着不像是有什么隐疾反应在脸上。
稍稍松了松气,他可真是怕她身子不舒服。
上回江州落水那事,他还心有余悸呢。
虞桉:就是有点小咳,喉咙里干干的,还有点痒,很轻。
轻的都能叫人忽略,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孙炎放下药箱,咳嗽?是咳嗽他就没先诊脉了,叫她张嘴给他看看。
虞桉依言。
孙炎仔细看了下,然后又伸手过来给她看脉,诊完脉他也没立刻说到底是什么毛病,等慎之又慎的让她把袖子往上拉了拉,又再次看了看她的脸色,才终于开口:还好,就是这些日子太干了,不必开药,让厨下炖些清肺止咳的,喝些日子就能好了。
虞桉被他之前的架势吓到,差点真以为她这咳嗽要牵扯出什么大病了。
总算听他说没什么事,她微微放心,谢道:麻烦你来这一趟了。
孙炎笑说:我就在王府里,这算什么?更何况,就算现在不来,等晚些王爷回来了,他肯定也是要再来一趟的。
冬天干,您平时也多喝些水。
他叮嘱她。
虞桉乖乖遵医嘱,好。
但咳嗽到底已经起来,一时半会儿也不是喝点水就能压下去的,等晚上崔樾回来,虞桉这点咳嗽还是断断续续时不时来一下。
崔樾在她咳到第三声就看了过来,轻轻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虞桉喝一口温着的雪梨汤,就是喉咙干,不是什么大事。
崔樾放下书走过来,孙炎有没有来看过?虞桉点头,他看过了,说是没事。
崔樾点点头,眉头松了些,他看向她捧得茶盅,问:喝得什么?他叫你喝得?嗯,雪梨汤,说清肺止咳。
虞桉又喝一口,很淡的甜味,过喉不会甜腻的叫人不舒服。
她看看他,突然笑了下,仰头问:你喝不喝?冬天干,不咳也能喝。
崔樾弯起嘴角笑了笑,坐下,没说喝不喝,反而问:因为干才咳起来的?虞桉:嗯,这些天冷,我离炭盆太近了。
所以这会儿她都不敢再挨着炭盆,只身上捧了个汤婆子,穿得暖和些,离得炭盆有一段距离。
崔樾扬眉,往屋里那几个炭盆看了眼。
他轻笑一声,她可真是……离得近了嫌干,离得远了又怕冷,她往年的冬天都是怎么过的?嘴角露出笑意,手掌往她身后撑,身形倚近,朝她手中的雪梨汤点了点下颌,他懒洋洋道:我尝尝。
虞桉没递过来。
崔樾微微笑起,低睨她,刚刚不是你问我喝不喝?虞桉瞧着他。
崔樾靠近:嗯?虞桉失笑,整个杯子给他,喝吧。
崔樾也笑了声,知道她是个不会再拿回去喝得性子,他一饮而尽。
然后重新又倒一杯给她捧着。
见她低头喝一口,他笑了笑,撑在她身后的手臂改而环到她腰上,抱她进怀里来,抵在她肩上说:二十八宫里有场小宴,你怕冷,到时穿得厚些。
虞桉要咽下梨汤的动作停住,颊边还微微鼓着,侧头来看他,宫里又有宴?崔樾眼角挑了下,突地凑过来,在她脸颊处亲了亲。
虞桉轻轻看了他一下,咽下梨汤。
崔樾弯起薄唇笑了笑,看着她懒声道:是啊,又有宴,每年十一月二十八都有,比上次的人要少些。
但也不会太少。
虞桉应一声,正要往下点头,他凑近过来,幽深无底的眼睛望着她,轻轻动了下,像是描摹,但一双黝黑的瞳仁又始终如一聚在她的眼眸上。
虞桉的眼睫轻轻眨了眨,好像明白他想做什么。
念头刚起,阴影便笼过来,挡住她这个方向的烛光,他的唇轻轻贴上她的。
辗转,慢慢变重,又变轻,但心腔里因为窒息锤起来的心跳,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连在一处,分不清是谁因此锤得要更响些。
他的吻很少有温柔的时候。
就算有时候看着再像,内里也不是的。
虞桉努力要吞咽。
但紧跟而来就是属于他的力道。
鼻息变促起来,手掌攥紧,扯着他要他松一松,但崔樾怎么会肯。
有些东西沾上了就绝不肯放手的,非要到力竭,到呼吸也难受起来,才肯在这种窒闷却又致命的吸引里稍稍挪开。
嘴角轻轻拉开距离,两人都忍不住大口呼气。
崔樾肩膀都随着慢慢动了动,他微微抬起眼看她,瞧着她格外红润的脸,忽地,再次凑上来。
如此几次,像是终于觉得够了,他才紧抱着她,闭着眼呼吸。
直到她一声闷咳,他才肯松一松她。
又想咳了?边说着,已经垂着下颌去拿之前胡乱被他放在一边的茶杯,倒掉里面凉了的雪梨汤,重新续上一杯温的,递到她唇前,示意她喝下。
虞桉低头,几口雪梨水下肚,勉强压下了咳意。
崔樾问她:还要不要?虞桉手碰上杯子,给我吧。
崔樾没松手,示意她要喝就喝,不喝他就拿开了。
虞桉也就继续喝起来。
几口下肚,她好了些,嘴巴上的颜色也更艳了些。
崔樾看着弯唇笑了笑,懒洋洋问:还要不要?够了。
孙炎说几天能好?他闲话起来,仿佛刚刚那个吻再自然不过,谁也无需多提。
没说,不过也就几天了。
嗯,明天要是严重了就叫他再来看看。
我知道的。
崔樾懒懒抱住她,嗯了声。
虞桉的咳嗽也确实那么两天就大好了,到了十一月二十八这天,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不舒服。
这次她是随崔樾一起进的宫。
不过后来他有事,离宴席开席又还有一段时间,便先将她安置到了他曾经住得皇子殿里。
虞桉对这个地方很陌生。
周边也都是生人。
快要开宴前,总算见到个熟人,是崔樾那边的付公公。
他小跑过来,到她跟前说:姑娘,殿下那边事情还没完,等会儿与陛下一块过去。
殿下让奴才来领您先去建和殿。
虞桉没有意见,跟在他身后走。
付泉福对宫里熟门熟路的,带着她往外走。
因为办宴,今天宫里的宫女内侍们来来往往,看着都挺忙。
这么走一阵,已经看到一两拨匆忙来往的身形。
在又一拨过来时,一个宫女脚滑,突然不小心一绊,手上捧得茶水砸到虞桉脚边,褐黄色的茶水溅了她半截裙摆。
付公公见状眉毛竖起来,骂过去:走路不长眼的!宫女抖起来,边给虞桉抹狐裘上的茶水边着急请罪,还请主子见谅,奴……奴婢不是故意的。
付公公整个人都要炸毛,是她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推脱的事?虞主子被溅了这么一身茶水,等会儿还怎么去宴上!那不是叫人笑话吗!付公公恨不得上前踹她一脚。
那么宽的路,她偏偏就在虞主子后脚跟时脚滑摔了东西,说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你给我等着!回头等殿下来跟她算账!宫女抖得更加厉害,眼泪流出,颤颤的说:奴婢真不是故意的。
付公公烦心,恨不得吼一声叫她赶紧滚。
但说这个没用,他平平气,和身后的小太监说:快回皇子殿去取件王爷的狐裘来。
没办法了,现在只能先这样凑合。
付泉福又去看虞桉身上,白色的狐裘染了茶水很明显,还有脚上,也打湿了。
他愁起来,狐裘能勉强换了,但这鞋可怎么办啊。
皇子殿里也没有这位能穿的鞋啊。
他看看前面的侧殿,那里不是什么特殊的地方,是能进的。
他想了圈,冲虞桉道:姑娘,要不您先进去歇会儿,顺便暖暖鞋子?狐裘等会儿就送过来了。
虞桉脚上确实湿湿的很不舒服,她点点头,顺着他指得方向往那走。
付泉福招来一个内监,要他赶快过去说说,让里面的人多烧些炭火,给这位主子熏熏衣。
小太监脆声应下,脚下飞快的跑起来。
等虞桉到殿里时,殿里的炭火已经准备妥当,一个宫女笑着过来。
她先朝虞桉行一个礼,然后又和付泉福说话,之后看虞桉鞋子果真是湿的,便与付泉福道:付公公您放心,我一准叫主子等会儿出去时鞋子干干爽爽的。
付泉福笑一声,有劳你了。
虞主子要烘鞋子需要脱鞋露脚,他就不好跟着进去了。
宫女笑容松快,付公公这是哪里的话。
都知道这位公公是豫王跟前伺候的,那可是大好的前程!宫里的人都会给他几分面子,她自然也不例外。
她又回身朝虞桉恭敬道:姑娘,您随我来?虞桉轻笑着道好。
她随她进了一间很暖和的房间,不过刚想脱鞋,便见屋里暗处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她还见过。
在虔文帝那见过。
是那位李公公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