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泉福缩着手脚等在房外, 这里四面避风,并没有风能吹进来,但架不住这外面也没个火, 叫他觉得有些冻。
脚步轻轻的来回走着暖身, 约摸一刻钟后,他听到身后房门有了动静, 出来的还是之前那个宫女。
宫女一见到他就道:付公公,虞主子说有件镯子落在皇子殿了,您去找一找?欸?落东西了?付泉福没立刻应, 先探着头去看那边坐着的虞桉,她坐着,脚缩在长长的裙摆下, 他看不见, 也就不用避讳。
他问一声:虞主子,您落东西了?虞桉眼睫轻轻盖了下,袖下的手指很轻的蜷了蜷。
须臾, 不过几息功夫, 她很浅的牵起嘴角, 看着他点头,嗯,才想起落了件镯子,难怪之前总觉手上空落落的。
说着,她从袖中露出手腕,那处现在空荡荡的。
你见过的,是前天他才叫人做好的红玉镯。
付公公不疑有他, 他确实见过, 还是他捧过去的呢。
他点点头, 行个礼就要往外走,奴才这就去取。
说完还朝宫女笑了笑,主子便先麻烦您了。
宫女笑,保证自己一定将这位主伺候的好好的。
付公公拔起腿就跑了。
宫女在他身影消失在大门后,就去看虞桉。
虞桉没看她,她垂目看着自己的指尖。
等不一会儿有个小太监过来,周围布起了桐油味,她才终于肯抬眼,往建和殿的方向看了眼。
.三刻钟后,付泉福终于拿着镯子跑在宫道上,眼看着一抬眼就能瞧见那处侧殿了,但他先看到的却不是斜覆的殿顶,而是冲天的火光。
!!怎么回事!付泉福惊叫一声,脚上一个不稳,不小心滑了一跤栽跪下去。
膝上吃痛,他却连拍一拍的功夫也没有,连滚带爬的站起,用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疾奔,整张脸已经吓得不能看。
途中碰见拿着木桶去取水的人,他一个猛跑上前拽住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慌急无措的问:怎么回事?人救出来了没有?有没有救出人?有没有人受伤。
劈头盖脸接二连三的问句,给拿着木桶的内监都要问懵,他也只是被人塞了个木桶去取水而已啊,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不知道。
他定定差点被眼前人晃晕的脑袋,连迭摇头,我不知道啊……不知道?付泉福狠瞪他一眼,咽咽唾沫,拔腿又狂奔起来。
终于跑到大殿门外,那里已经乌泱泱围了一群人,冲天的火势还在燃着,像是要将所有东西烧成灰烬。
付泉福着急的转着脑袋四处望,希冀能见到那位主子的身影。
可等他脑袋都快转成陀螺了,脸上也被熊熊火势烤得发干,也没叫他瞧见任何一个熟悉的人。
嘴巴发紧的咽下唾沫,他抹抹干得发绷的脸,直冲一位领头侍卫跑过去。
林费正正忙得满头大汗叫人救火,突然眼前冲过来一个公公,他正要斥他添乱叫人压他下去,这公公却已经先一步鼓瞪着双眸抓紧他,迅速又急切的问:可有从殿里救出人来?林费正被问得一僵。
付公公咯噔一下,哆嗦着重复:有没有救出人?林费正咬紧牙关,缓慢摇头,他抹抹鼻端烟熏火燎的气味,有些颓散:我接到消息过来时,火势便已经大的没法阻止了。
如今……他咽着唾沫,如今也只能保证火势别蔓延到其他地方。
付公公怒瞠了眼睛,尖声喊:那里面的人呢!!里面的人怎么办!虞主子怎么办!!付公公又怒又慌,瞪着火光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
林费正旁边的侍卫被他吼得不悦了,他们大人对他和颜悦色,他还蹬鼻子上脸了!他不满,那也不能白白让其他人冲进去送死啊,没看见殿梁都烧塌了!他吼出去本意是要讥他,但见对方真被他说得脸色一白,突然哭着跪下去,他张着嘴又突然哑住声。
讪讪摸摸鼻子,惊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他想说是他不对,那人却径自埋脸哭着。
他手都不知道往那放了,慌张望向林费正。
林费正也是尴尬,想了想,他拍拍这位公公的肩膀,我们只能尽力,这火实在太大了。
付公公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别人的话他现在是丁点听不见去,眼睛只直直盯着之前虞主子待着的那间房间。
那里……是火势的最中心。
若是人一开始没能逃出来,之后怎么也没那个本事飞出来了。
牙齿颤颤的抖起来,不停打架。
他就木愣愣的跪在那,直到终于变小些的火势被人扑灭了,眼中才重燃起点希望。
他望着一具具被抬出来的黑如焦炭的尸骨,跌跌撞撞扑过去看。
眼神急切的在这些尸身上来回,最后在触及一具尸身手腕上的金镯子时,脸色崩成惨白,最后一点希望也被彻底翻覆。
他连滚带爬的过去,想仔细去看那金镯子,却在靠近时被人往后猛地一扯,吼过来,看什么,那镯子温度还高着呢,不怕被烫没了皮!付公公顾不得,被人往后扯也依旧颤抖的要往前伸。
其实他这时已经离得尸体很近,亲不亲自将东西攥在手里看已经无所谓了,眼睛死死瞪着那只金镯子,纹路样式,各种细节,全都与他脑海里曾经见过的那只对得准准的。
付公公吸吸鼻子,嘴唇发抖,眼神发木起来,虞……虞主子就这样没了?他就离开那么一会儿啊……只一会儿,怎么就烧起来了呢。
捂脸痛苦的哭起来,王爷要他来带去建和殿的人,没了。
这一个月豫王府的种种在脑袋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眼中露出些惊惧,他不敢想象,要是王爷知道了这个消息……肩上几不可察的抖了抖。
这回是吓得。
这位公公?公公?公公!越来越高的声音总算将付泉福叫回了神,他终于抬起脸,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然后踉跄着起来,朝太兴殿跑过去。
肺腑猛灌着寒气,他木着脸只凭一股意志在支撑,他当然知道王爷知道后会震怒,等待他的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惩罚,但逃避着不去报消息……他惨白的嘴巴又哆嗦起来,下场……只会更惨。
踉踉跄跄终于跑到太兴殿,他艰难的喘着气,面色极其难看的问守在殿外的人,豫王殿下,可在里面?守殿之人认识他,点点头,还在呢。
付泉福手心攥了又攥,略带苦涩道:那能否劳烦你与李公公说一声,让他代为通禀。
就说……接下的每一个字都变得异常艰涩,就说虞主子,她……她出事了。
来人看他面色实在难看,本来不想答应的事到底勉强应下来。
他往殿里走去,无声的走到李达悟身边,附耳低语道:公公,付泉福过来,说请您与豫王说一声,虞主子出事了。
李达悟面色变了变,震惊,赶紧低语回问:出什么事了?他没说,但脸色很难看。
李达悟斟酌了下,到底上前。
他的出现成功引得殿里两位的视线注视过来,虔文帝揉揉眉心,问:有事?李达悟弯腰,陛下,殿外豫王身边伺候的付泉福找过来,说……他顿了下,看了眼因为提到付泉福而看像他的豫王,低头道:付泉福说,虞主子出事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腾地一声站起的声音,接着便是豫王迅速而利落撂下的一句话,父皇,我出去看看。
转瞬间,李达悟就只来得及瞄见豫王一片衣角。
他心里震了震,悄悄去看陛下,只见帝王正沉着一张脸,眸中略有不悦。
见他抬头,对方朝他指了指,你跟上去看看。
李达悟点头,是,陛下。
他赶紧退下跟上去。
殿外。
崔樾目光不快的扎向脸色难看的付泉福,眼神很沉,怎么回事?付泉福嘴巴哆嗦的更厉害,咚地一声跪下去,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抖着说:殿……殿下,虞……虞主子……她……她死了。
崔樾愣了。
眼中一瞬空白,缓了好一会儿,发懵的脑袋好像才终于运转起来,他眼神一狠,猛地一跨,脚尖朝他心口踹过来。
他还嫌不够,在付泉福还没反应过来时,五指成爪抓上他上臂,双目黑得吓人,牙关紧咬,你再说一遍。
付泉福痛哭,声音一字一字艰难吐出,抽噎声明显,是……是奴才不好。
虞主子身上被人泼湿了,奴才与虞主子进了宝轩殿熏衣,后来奴才回皇子殿拿虞主子落下的镯子,回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来……回来便见宝轩殿失了火,虞主子她……她没救出来。
奴才见着尸骨了。
最后一个字落,他模糊的眼睛里看见殿下脸上腾地一白,没有任何血色。
他自知有罪,哆嗦着道:是……是奴才没看护好人。
他害怕的闭紧眼,以为等着他的会是再迎头而来的一记猛踹,可他却感觉手上的力道竟然慢慢松了,腰上之前被屈膝钳制的力道也松了。
他颤着撑开眼皮,只见殿下身形踉跄,满眼空洞,好半晌,殿下眼神突地一利,泛起微红的眼眶死死瞪着他,声音哑的不成样子,付泉福,你不该咒她。
付泉福眼睛一酸,眼泪控制不住。
王爷,他没有咒虞主子,他也不想虞主子死啊。